第三卷意氣牧人思藩業駐馬啣環持桿節
二十五節
龍青雲陡然間化成一隻獵食的青狼自上自下從左從右似哂似嗅。轉眼間他又俯身在飛鳥面前雙目如瞇如暇微微透出兩點閃亮讓人摸不到喜怒。飛鳥年幼不知深淺不閃不避地陪足笑容。龍藍采卻有點兒不放心很想走到阿哥的前面他的喜怒。她站起來喊道「你別在那嚇孩子讓人收拾一間閒房去唄。」龍青雲從背後給她擺手騙問飛鳥「是誰教你的?」飛鳥也不知「遠交近攻」算誰教的苦思片刻胡亂搪塞道「阿師。」龍青雲斷然否決說「你那些狗皮阿師們絕教不出來這些。」飛鳥連忙補漏洞說「田阿師很有學問。」龍青雲卻也不信說「田阿師有學問。但他只傳授仁術不教你們這些。」他近一步猜測「你阿爸?」
龍藍采越發地不放心叫道「阿哥。你這是咋啦?他還是個孩子呢。」
龍青雲不耐煩地「哎」了一聲頭也不回地又哄「你聽到了什麼風聲不成?」
飛鳥一早被鞭打入獄又不知挨了多少拳腳傷多身熱口渴畏寒老覺得頭腦昏沉脖子裡盤繞著一股若有若無的涼氣這會兒又懶又困只想結束這枯燥的問話。他不老實地說「我什麼都聽說了。」又神秘兮兮地補充「自然和遠交近攻有關。阿舅用得可不大好。你說哪遠哪近哪?」
龍青雲正要反駁眼神一轉之際便已醒悟。他連指飛鳥從哼哼一直笑到哈哈合不攏嘴地龍藍采說「此子像我。差點從我嘴裡撬出內幕。」
龍藍采也跟著笑卻極是不解地問「他哪裡撬你的話了?」
龍青雲笑道「你不懂了吧。他不屑一顧地說我的計謀了了。換作別人豈容他小看?一定想和他爭。這一爭就勢必回答哪兒遠哪兒近秘密全漏了!」他拍了拍手換來家奴說「帶阿鳥寶特去東殿。再找幾個婆娘伺候起居。」
這片宅院的格局沿襲於中原。東住子嗣西住女眷。所謂的「東殿」即為東面緊挨這兒的幾座院落龍青雲以前就住在那兒。他現在搬到正中的大屋卻正張羅著要平分給倆女兒。
被他喚來的家奴記得過世的龍老太爺曾有位如夫人她想借得寵討要幾間上房受人挑撥把眼睛瞄準了「東殿」說龍大住不完因而惹火了龍老太爺被活活打死。
他不由懷疑聽錯了重複道「東殿還是東面?」
龍青雲不耐煩地說「耳朵背了?東殿。好讓阿妙找他玩。」
龍藍采卻覺得該讓龍琉姝找他玩因而責他說「什麼呀。」
龍青雲不以為然揮了揮手督促那家奴快領飛鳥去歇息。
※※※
飛鳥跟著那家奴出了這門低著頭走了不一會便到了龍妙妙那院旁的一座院。
家奴連聲呼喚招到幾位女奴細細作了安排。兩個年長的女奴先一步收拾房屋讓一個年幼的丫頭陪飛鳥說話。飛鳥本來還很困說會話又覺得不睏。他厭倦這女奴只會說「小主。你冷不冷。」「小主。你餓不餓。」「嗯。」「不知道。」極想找龍妙妙玩就騙她們說「我的書沒帶去和龍妙妙的借本書。」
幾個女奴不辨真假放他溜了。
他到隔壁院落剛敲幾下就聽到不遠處有人說「狄領這麼晚了還有事?」接著便是一個熟悉的聲音回答「我是過來帶犬子回家的。」
飛鳥大吃一驚扭頭跑到角落裡躲好心想不知道阿爸相不相信我阿媽的話。正偷偷踮腳看聲音從哪傳來的便聽到雪地上先後發出的幾聲腳步響想也是阿爸非要進來衛士連忙跑到他前面。果然那衛士連聲說「龍嶺安排他住下啦。他讓我告訴您這是熱病害的讓中原名醫調治不兩天就能還你一個活蹦亂跳的兒子。」
飛鳥心想我現在就活蹦亂跳的。他側起耳朵突然聽到阿爸說「他現在就活蹦亂跳的。」一下驚呆了又想「阿爸是神仙嗎?」他大氣也不敢出只聽得阿爸用一種自己從來沒受用過的自豪說「犬子皮糙肉厚神經粗大。我常跟人說要是把他和一頭駱駝分別放到渺無人煙的沙漠裡活下來的肯定是他而不是駱駝。」
飛鳥氣不忿立刻小聲地反問「你怎麼知道?」
那衛士卻沒這麼按飛鳥心裡想的問只是附和「小的們也是這麼覺得。」
狄南堂又說「龍嶺的好意我心領了。你還是讓我把他領回家吧!」
衛士則忠於職守告饒說「你不是難為奴才嗎?你就讓他在龍嶺這兒玩兩天。這有什麼呢?他在這兒要什麼有什麼委屈不著。」
狄南堂說「我怕的就是要什麼有什麼。那好。你見著他告訴他他阿爸知道事情的緣由不會怪他玩夠了早點回家。」
飛鳥連忙揉著胸口喘氣放心地想阿爸說話算數倒一定不再怪我。可我現在就回去麼?他出來走了兩步看到白皚皚的雪地上有幾個人影阿爸卻已回頭。
他不禁覺得有點兒難受暗說「他說走就走倒一點兒也不怕我是真瘋。回去不是趁了他的意。」失望中他一步步退回去旋即才記得自己出來是找龍妙妙的便敲龍妙妙的院子大喊「龍大貓。你這有沒有好玩的東西?」
「誰呀。」了幾聲驚訝的喊聲。龍妙妙帶著幾個小女丫奔出來開門「咦」地一愣大叫「你怎麼在我們家裡?」她記起什麼一手插腰一手平指跟身旁的女丫們哈哈大笑問「偷狗好玩不?被阿爸送進大監好玩不?」
飛鳥大為尷尬打個哈哈說「我可是來找你們玩的。」
龍妙妙「哼」了一聲帶領女丫一起關門。很快裡頭響起「茲拉拉」的尖叫「我是龍阿妙的同窗。看在她的面子上饒了我吧。」女丫們都很興奮卻很快又都不喊了想必正在湊頭商量什麼。
強龍不壓地頭蛇。飛鳥不願看到她們衝出來趁人之危報足夙願只好邊走邊回頭嚷「龍大貓。我回去睡覺去。」
回到住處湯藥夜宵已經一應俱全。他一一受用而後上床睡覺不一陣便已昏昏睡去。睡到第二天醒來他真的病了頭疼欲裂渾身發燙冰冷壓制住的腫勢也不甘寂寞頭上的包足有嬰兒拳頭那麼大兩眼睜都睜不開。龍青雲請醫生為他診治。郎中們無不驚歎世上有被打成他這樣而沒有骨折昏厥大小便失禁的。
飛鳥就舒舒服服地任他們診治日日擦藥酒吃山珍喝鹿血被一隻擀面當搓來搓去。到了第四天他除了顆「豬頭」腦袋身體上的淤血已消散得差不多了還為龍琉姝堆了一個大大的雪人拎一隻足有二十斤的大銅鏟把雪人的下盤打得像石頭一樣結實。第五天那更是一條脫困的蛟龍扛著一張數十斤的厚盾硬是逃過龍妙妙及其夥伴們的尾追堵截看得龍青雲都瞠目咂舌。
轉眼已是龍青雲為了政治上的目的特意邀請靖康使者一起北向出獵的日子。
這樣的日子卻讓學堂裡的大小孩子們發狂。
學堂裡的孩子平日在學堂讀書沒有過多的時間打獵。龍青雲怕他們放鬆弓馬騎射讓一年裡中參加二到三次的大型狩獵接受考較。今年打了幾場大仗秋獵已被取消。沒有那個男孩子不眼巴巴盼望著來一次冬獵。
他們早早地收拾妥當你喊我我叫你裹上一兩個本不在學堂裡上學的阿弟成群結隊地到鎮外集結。住在龍妙妙家的飛鳥因為臉傷未癒原本不肯頂著這顆「豬頭」上陣的卻不料龍青雲早一天給他準備好了鮮亮的衣甲和上等弓馬要他龍阿妙和龍阿姝一起去。
他磨磨蹭蹭地束馬整裝被一催再催還在抱著馬匹股干打轉。正是他想著是不是告訴龍阿舅自己已經不再上學了的時候門外傳來「笨笨」的叫聲。他懷疑別的馬叫不出這聲出門一看竟是狄阿孝龍血龍沙獾送馬來了。
他們不但送來了馬還送來甲弓刀、箭、矛、乾糧圓盔小斧……一來到就笑容滿面地要飛鳥出醜問「大牢裡的人都打你哪了?」
飛鳥又想藉機拖延連忙衝他們大叫責備「我好不容易才準備好這下又要從頭再來。」
等不耐煩了的龍琉姝趁他沒帶帽子伸手扣住七八根小辮輕輕那麼一擰便擰出一句「你們送來我也不再換。拉著備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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狩獵就像打仗。晚不得。他們去得也還是時候。之一刻後才算遲到。
龍青雲的千戶官阿林琦蘇哈令人清退一些湊熱鬧的大人小孩沿雪坎按兵鳴第一遍號角。吹罷幾百兒郎便已各歸其隊。再鳴第二遍號角人馬雷動輾轉沿皚皚雪坎肅肅列陣混如一體。他騎馬繞陣走一周回來迎來三個遲到者一個是家中有事的大人;一個是小馬尥蹶子的孩子;一個則是尥蹶子那巴娃的哥哥想必也是為了幫阿弟治住他的小馬。阿林琦蘇哈厲聲訓斥了他們一番後前去大營討令。
龍青雲把自己的大小二女帶在身邊也不許狄阿鳥再聽號歸隊眼看阿林琦蘇哈自遠而近地奔來再次囑咐說「你要一刻不停地跟在阿舅身後悉心領會。」飛鳥抬起頭把耳耷拉披往腦後。他見阿林琦蘇哈已在兩人面前滾落下馬稟報說「人馬齊備謹尊狼主調遣!」心說「朝廷的大人還沒有來呢。」龍青雲讓阿林琦蘇哈到自己的身邊說話也問「方楊兩位上國大人怎麼還沒來派人去催了嗎?」狄飛鳥立刻看住阿林琦蘇哈又想肯定是這傢伙忘了。阿林琦蘇哈卻沒忘躬身回答「一連催了三遍。」
龍青雲不快說「既然已經催了三遍怎麼還沒有來?」
阿林琦蘇哈輕蔑地說「他們中原人貪圖逸樂受不得半點兒風寒!想必也不是一時半會能來得了的。何必把他們放在心上。」
飛鳥忍不住大嚷「他們不來不行再去催呀!」
他不合時宜地插嘴引起阿林琦蘇哈的注意。阿林琦蘇哈以為是個少年扈從隨口嚷「小巴娃子別亂插嘴!」龍青雲笑道「他說得對。」他一勾手讓飛鳥再走近一點指著阿林琦蘇哈說「這是我的猛犬阿林琦蘇哈大人。他立下的功勞數都數不清楚。你代阿舅向他問一聲好。」
飛鳥連忙行禮說「阿林琦蘇哈大人安好!」
他讓狄阿鳥問候阿林琦蘇哈不如說是在告訴阿林琦蘇哈這個孩子可以代我說話你不能看不起。阿林琦蘇哈不敢怠慢感激地給龍青雲說「這都是奴才應該的。」又連忙給飛鳥說「寶特安好!」
龍青雲這就他派人再催。正吩咐間有人自一旁趕馬上前叫道「不可!」飛鳥放眼看去認得他是阿舅的謀士吳隆起。他記得前幾天見到這人還一副面色蠟黃的樣子萬想不到幾日不見竟穿了一身得體的黃羊裘衣扣了一頂獐帽雅儒風流春風得意。
吳隆慶感覺到飛鳥的眼神扭頭向他笑了一笑方抱拳道「事不過三。狼主勿需再催!」他又說「我們等得越久禮愈加恭謙他們來得越晚愈顯無禮。狼主可在他們面前責備手下令他們無地自容。」
龍青雲以為可行意味深長地在阿鳥耳旁說「論奸詐。你我都不如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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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足足半個時辰方、楊兩位使節方才帶領五十餘騎驅車趕來。那五十騎穿著鐵甲帽翎著白手執長戟老遠便發出「卡嚓」之聲。龍青雲讓一名族親把他們接到面前帶阿鳥一起上前客客氣氣地說「兩位大人安好?」
方白先露出腦袋而後下車回身挽了楊達貴到面前客套說「勞煩龍大人久等!」
他二人之所以姍姍來遲不是起得不夠早而是在做足動員準備顯足上邦風範。對兩個人而言敵酋的考驗萬不可馬虎哪怕不適應這兒的氣候也要挺一挺這就提前讓兵卒們以厚褥裹身外套兵甲。想拆厚褥補衣裳絕非一時半會可以做好豈有不晚的道理。
龍青雲笑道「不礙得。」
突然飛鳥往前一指問龍青雲說「阿舅。那裡怎麼有人跪在雪上?」
阿林琦蘇哈連忙上前說「這幾人無禮失期原本當斬只恐驚擾上邦使者責令鞭撻。」飛鳥說「怎麼還有小孩?」龍青雲顯出吃驚模樣大步上前。方白二人相互對視一眼也連忙跟上。他們上到跟前果有一名八九歲大小的小孩一名十四五歲的少年。
龍青雲當著他們的面向阿林琦蘇哈說「小巴娃子讓他們歸隊吧。」
阿林琦蘇哈正色道「勞煩狼主久等的無禮之舉哪怕七八歲的小孩也不行。」
那遲到的哥倆連忙大呼「我們雖然小卻也不敢對龍嶺無禮。是馬馬尥蹶子!」飛鳥立刻朝方白二人看去。諸勇健也連忙朝倆使者看去無不鼓噪說「既然是馬尥蹶子鞭撻就行了!」方白和楊達貴無地自容。楊達貴心說這般說來我二人也來晚了。若是不提他們講情打得卻是我們的臉面便拱手道「還望龍大人……」方白卻牽了牽他笑道「龍大人自打他的兒郎與你我二人何干?!你不要多管閒事的好。」
環繞著的驃勇無不動怒冷哼。連記得他們是朝廷使者身份的飛鳥也在心底暗罵。
龍青雲卻不動生色說「責罰過他們曉諭下去。下不為例。」
阿林琦蘇哈一揮手。執鞭大漢揮舞一隻三尺來長的鞭子啪啪就打當眾施於十鞭二十鞭不等的鞭刑。冬天衣厚施於鞭刑疼倒不疼不過是讓他們當眾難看罷了。
年齡最小的孩子最先站身起來他搖搖擺擺要走往身後一摸早已被阿哥們小時候磨壞了的小甲竟然開了一道口子當即「哇」地哭了大聲喊他的阿哥。他阿哥扭頭看他。他便哭道「我的甲被打壞了。嗚嗚。怎麼辦?長生天詛咒我!阿媽也一定打我!」他阿哥只好勸他「你別哭!好好打獵打了毛皮。回去補一補。」小孩卻仍然一屁股坐到雪地上大哭不止讓聞者心酸。
楊達貴倒也不心疼這樣的狼崽子實在是面上無光問「這樣的一副小皮甲需多少錢?」
飛鳥最有數告訴他說「他的甲貴。是出自匠人之手。」
方白像是知道楊達貴的心思一般別有用心地一笑說「這等破甲被他看得如此寶貴你且要顧顧得完麼?」
龍青雲索然呼令他們不再施刑說「我們這裡什麼都缺就是不缺皮貨。孩子們把這樣的劣甲當寶貝是我的過錯。」他上前扶起那名哭泣的孩子問他「你是誰家的孩子?」小孩歙泣卻大聲喊道「族爺。我是龍乎朵之子龍信守之孫……龍王孫之玄孫——」
再上面就是龍青雲的直親祖宗了。龍青雲擺手說「原來是乎朵之子。難為你把先輩記得如此清楚。起來。」他又給周圍的人說「龍乎朵是我的左手萬戶家中的孩子卻沒有一副好甲。這是我的過錯。從今往後我會和商隊的首領們商議限制上等皮革的外流用以培植我們自己的工匠。你們不能太在乎眼前的利益明白嗎?!」
眾人轟然應諾。方楊二人則面面相覷到底也不知道這是偶然還是必然。他們都知道朝廷正在打大仗尤缺不得皮革、麝香和馬匹忙不迭地勸「龍爺。這事要從長計議!」龍青雲一把抱起那孩子兩眼流淚讓他們看說「孩子們都知道這是長生天的詛咒!不過確實也需要從長計議。」方白懊惱不已連忙吐露自己的本意說「培植工匠需要太長的時間了。大人不如容我等代奏朝廷以上等兵甲來換!」
龍青雲攘走孩子淡淡地打發說「日後再作商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