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的烏雲,漸漸散了,清月的銀輝,灑在狹窄的山路上。
一個滿臉腫脹,貌比豬頭的絕世俊男,坐在路旁的一塊石頭上,回答旁人的問題。
「你帶那麼多番茄醬幹嘛?」艾梨舞凶巴巴地問。
「你不是說那些麵包沒有味道嗎?所以剛才經過倉庫的時候,我順手用皮袋裝了不少。」
「你幹嘛假暈?」她氣鼓鼓的,很明顯,欺騙女孩子眼淚是個不小的罪狀。
「小舞!冤枉啊!剛才為了埋掉那個聖騎士,我可是透支了不少魔力啊!倒是你,為什麼動不動就打我?」
艾梨舞語塞後,輪到潔妮發問:「太鷹先生,這裡是葛特龍城吧!你是怎麼找到我們的?」
於是太鷹就把自己先前的判斷說出。
「但你也只是找到斯烏鎮啊?」潔妮不解。
「後來,小舞把希曼軍方的逼供方式告訴我後。我才知道,希曼內務部的人喜歡用黑暗的環境來折磨囚犯三天,然後才開始正式的逼供。所以,我將自己的判斷修正後,重新計算路程,結果就找到這裡了。」
此時,尼亞哥夫突然插問:「你是傑特·拉洛的手下?」
氣氛,一下子緊張起來了,在如此敏感的時候,在敵人腹地深處,在敵人大肆搜捕的情形下,要合理及時清楚原本勢不兩立的雙方的立場,是多麼的艱難,何況事情發展到現在,太鷹早已是全憑感覺與形式判斷力來行事,稍有不慎,不但前功盡棄,而且小命難保,更可怕的是:或許會為以後局勢的發展帶來無法想像的巨大阻力……
在這成則上天堂,敗則下地獄的關鍵時刻,太鷹突然沉默了,瞳孔的深處,彷彿一瞬間結了冰。但是,旁人只能看到他眼睛表面上那猶豫的浮光。
要考慮的事情,太多了。說實在,太鷹並不是全心全意想救尼亞哥夫。當天他答應傑特,只是口頭上說說,他自始自終都只是想制衡希曼各方勢力而已。如果真的要救人的話,也只是救艾梨舞一個。
實際上,傑特自己也清楚,現在的他並沒有駕馭尼亞哥夫的實力。何況,對這位忠心耿耿、為希曼立下無數戰功的一代名將,傑特雖有招募之心,可要把他搭救出來並為自己效力,這不但困難重重,而且風險極大。所以,他讓太鷹到希曼,更多的,只是政治需要,其餘的希望並不高。
但是現在一切都不同了。事情的發展,已經超出了他們兩人的想像。對於馬爾薩斯的才能、蓄謀策劃能力、對大局的操控能力等等,都應該重新審度。
此刻,如果讓太鷹來選擇的話,他會單從政治的角度來考量,在馬爾薩斯發動新一輪攻勢之前,首先把尼亞哥夫幹掉,然後把一切捅出去,讓整個希曼軍部跟馬爾薩斯反目。
不過,從長遠發展來看,傑特現在最需要的是一個能夠統合整支軍隊的帥才。
老練,有威望,而且能夠獨當一面的尼亞哥夫無疑是個很好的選擇。可是,姑且不論像他這樣的老頑固是否願意在傑特旗下屈就,單是能否將其一家安全救出希曼,已經讓太鷹頭大如斗了。更何況,傑特能否秘密收留他,也是個未知之數。
太鷹很清楚,決定權並不在自己手裡,可眼前的形勢,絕不允許有太多的猶豫。略為沉吟一下後,太鷹決定照實回答:「不錯!我就是拉洛身邊第一謀士——太鷹。但我要事先說明,在原計劃中,我並沒有打算救你們一家。我的任務本來只是牽制馬爾薩斯,防止他座大。」
「可是,自從發現了馬爾薩斯德一連串陰謀之後,我反而動了對你們的搭救之心。我可以明白的告訴你,傑特和我一向都敬佩你的忠誠和能力。另一方面,我們並不希望你是我們永遠的敵人。本來我們估計馬爾薩斯只會削弱你的權力,誰知道,他竟如此歹毒……」太鷹停下不再說了。
突然間,氣氛變了。路邊的樹林,停止了沙沙的響動。好像整個天地,忽然沉寂了下來。在方圓十米的空地上,開始蕩漾著尼亞哥夫澎湃的殺意。可這殺意,卻奇怪的一下子高漲、一下子又消弭無蹤,給人一種反覆無常的感覺。尼亞哥夫下意識地將手放到腰間的佩刀上,冷森森地問:「你打算將我們怎樣?」
出奇地,太鷹彷彿對這劍拔弩張的氣氛渾然未覺似的,慢條斯理地將一本本子遞給尼亞哥夫,緩緩地說道:「不是我要打算將你們怎樣。而是他們要將你怎樣。你仔細看清楚這個,想想看,有能力做出這種事情的人,到底有哪些!」
尼亞哥夫遲疑地接過本子,而出於好奇的本性,三女也同時將頭湊過去。
不久,所有人都覺得自己的背脊變得涼颼颼的……
確實太出乎意料了,在如此確鑿的證據面前,連忠肝赤膽的尼亞哥夫也不得不直面這個殘酷無比的現實。
※※※
另一方面,太鷹估計,陰謀的黑網,必定是由千萬條黑線編織而成的。他救出尼亞哥夫,無疑割斷了一條黑線。正如真正的蜘蛛網,網中的任意一點出現異動,必然導致中樞指揮系統的連番運作。
正是因為考慮到自己離希曼的權力中心太遠,自己無論如何都無法取得打擊馬爾薩斯的先機,所以才偷偷放棄了殺掉尼亞哥夫,打擊馬爾薩斯的計畫。
這次,幾乎是跟太鷹預想的一模一樣,很快就有人發現尼亞哥夫被救走了。
接著,在自己救走尼亞哥夫不到三個小時,所謂的決定性證據——有尼亞哥夫簽名的帳本,就被加爾特「找到」了。於是,加爾特馬上興沖沖地帶著兩個極有威望的伯爵去質問「尼亞哥夫」。但是,「尼亞哥夫」眼看事情敗露,竟然當場翻臉,二話不說動起手來,把兩個伯爵給活生生地撕開兩半,而可憐的加爾特也身受重傷。過了幾個小時,在說出事情的經過後,也傷重不治。而此時,早已有一大票黑衣人,將那個尼亞哥夫救了出來。所有守衛、文職人員、僕人全數被殺,場面極之血腥。
這件事,猶如在平靜的湖面上,投下一個極具威力的重磅魔法爆彈。
而爆彈掀起的海嘯,則馬上席捲了整個希曼上層。不假思索地,在第二天早朝,所有大臣將軍一致同意,發出對尼亞哥夫一家的通緝令:擒獲尼亞哥夫者,可得五萬金幣,其妻女各一萬金幣。但,如果帶回來的是他們的人頭,則報酬減半。表面上,希曼擺出一副要公審尼亞哥夫的態勢。但實際上,在所有非公開場合中都傳遞著這樣一條消息——殺死尼亞哥夫者,報酬不減,並進爵一級。而對其妻女,則要活捉,因為某個跟尼亞哥夫有仇的貴族,揚言要花五萬金幣買下她們……
當然,希曼朝廷還在私底下放出風聲,假如哪個國家膽敢收留尼亞哥夫,將視作對希曼的宣戰。
一切,都發生地太快了。當尼亞哥夫一行人步行到離監獄20公里的一座小山時,那個冒牌貨已經趕在通緝令發佈之前,連換四匹快馬,進入了秘密監獄所在葛特龍郡。
於是,一切,都在黑手的操縱底下,完美地糅合了。
中午,當尼亞哥夫一行到達了離葛特龍城28公里遠的約瑟斯鎮時,他看到:在大街小巷中,都貼滿了通緝他們一家的通緝令。
尼亞哥夫用顫抖的手,慢慢地取下一張通緝令。
凝視著這張油墨早已乾透的畫像,這個雖不擅長搞政治,但見多識廣的沙場悍將,終於徹底覺醒了。他心中一痛,宛如刀割的苦楚,充斥了整個心房。他,靜靜地看著畫像,久久都說不出話來。神情木然的他,任由妻女把自己拉到一條僻靜無人的巷子裡。
伊薩娃道:「親愛的,很明顯,馬爾薩斯決不會放過我們。朝廷,是由他把持的,我們在希曼的一切,已經完了……我不會給你什麼建議,我只是想,你在作決定之前,考慮一下潔妮,她還小啊!」
「爸,我知道你很痛苦,你為希曼鎮守邊關幾十年,現在……我不知道怎麼說……況且,我們又不知道哥怎樣了……」
一說到卡薩夫,一家都沉默了。
許久,尼亞哥夫才抬起滄桑的臉,擠出那麼一丁點苦澀干結的笑容,說道:「唉!我罵了軍部那麼多年,說傳遞軍情的速度太慢……現在,看到軍部的效率這麼高,我應該高興才對。還有,你們看到了嗎?我還沒獲救,畫像就印好了」
但就在尼亞哥夫慘笑的瞬間,潔妮忽然發現,父親的頭髮,不知何時,已經變成銀白色了。彷彿在一夜間,蒼老了三十年。
忽然,尼亞哥夫問:「太鷹先生,請告訴我,我的兒子卡薩夫他是不是……」
該來的,還是會來的。沒有隱瞞的必要,太鷹重重地點點頭。
「爸爸——」難以自控,潔妮撲入父親的懷裡,嚶嚶地低聲哭了起來。
於是,兩母女頓時抱頭痛哭,而尼亞哥夫則木立一旁,潸然淚下。
看著這不幸的一家子,太鷹和艾梨舞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悵然。
良久,尼亞哥夫才淚流滿面地抬起頭,道:「這都是我的錯!我太天真了!我總是想當一個單純的武人……我早有預感,能夠把生意做得那麼大,軍部一定有人幫卡薩夫開了綠燈。嗚嗚嗚嗚!是我害死了卡薩夫……」
但是,幾乎所有人都沒想到,造成現在這個一面倒的政局,是因為當初被人抓住把柄的,不只阿洛斯托爾一個。他並不知道,那些被他收買的小官,為了自己的安全,又偷偷地買通了自己的直屬上司。實際上,此案涉及的大員,遠比所有人想像的要多。
可以說,從一開始,馬爾薩斯就控制了整個局面。只不過,傑特的意外舉動,讓阿洛斯托爾幸運地逃脫了。但剩下的尼亞哥夫就沒有那麼幸運了。在局勢明朗後,為了自己的安全,那些被人抓住小辮子的大員們,全都站在了馬爾薩斯那邊。從某種角度來說,這場仗,還沒開打,馬爾薩斯就取得了勝利。
阿洛斯托爾之前曾經奢想聯合軍部,反對馬爾薩斯。實際上,那只不過是他一廂情願的空想而已。
現在,尼亞哥夫一家,不得不懷著悲慟的心情,踏上那漫長而痛苦的逃亡之旅。此時,尼亞哥夫做出了一個重要的承諾,假如傑特和太鷹能讓他們一家脫險,他就向傑特效忠。得到了滿意的答覆,太鷹也全身心投入到逃亡計畫當中。
幸運地,五個人中,沒有一個是非戰鬥人員。連潔妮也是一個操縱植物的異能術士。這讓太鷹的壓力,減輕了不少。
剛開始,尼亞哥夫還念在對手都是不知真相的同胞,而處處留手。但後來,他們對這些人絕望了……
十五天後的一個清晨,突破了十數次圍追堵截的他們,來到了希曼要塞北面80公里處的一座荒山腳下。
「太鷹先生!你說拉洛什麼時候會到?」儘管在這幾天裡,尼亞哥夫已經問太鷹不下百次。但是,他還是按奈不住,再次輕聲問道。
「理論上嘛!應該是這兩天到,實際上……敵襲!」太鷹大叫的同時,一甩手,用兩顆小圓石擊飛了撲面而至的兩支飛箭。幾乎是任何時候都處於戒備狀態的眾人,二話不說地用撩、擋、挑、磕等各種方式,擊下了飛射而至的箭矢。
遠射後,就是近攻。三十幾個忍者打扮的傢伙,旋風般從附近一個小樹林卷殺出來。
沒有大聲的吆喝,沒有高舉的刀劍,有的,只是冷酷森然的殺意。這,讓所有人都看出,這次來犯的敵人身手不弱。
但這一切,並沒有把太鷹他們嚇倒。
「殺!」尼亞哥夫一聲暴喝,一馬當先、毫不畏懼地迎上衝殺過來的忍者。
但是,就在兩方人馬快要接觸的前一剎那,幾聲鬼哭似的慘嚎,從黑衣忍者們的背後傳來。意外的慘叫聲,讓忍者們的步伐為之一滯,很明顯,遭殃的是他們的人。
眾人尚未反應過來,新一波的弓箭,如流星雨般從樹林飛掠而出。附著在箭上的電光,是那麼的美麗,那麼的耀眼,那麼的致命。
還沒來得及轉身,從後而來的勁箭,就悄然沒入了他們的背脊。死亡,並沒有給他們帶來多大的痛苦。因為,蔚藍色的電光,在一瞬間麻痺了他們的神經,消弭了他們的苦痛。極不自然地,三十多個疾跑中的忍者,忽然像失去骨架支撐的軟皮囊,慢慢地軟倒在地上。
幾乎是同一時刻,在斑駁的樹影中,傑特現出了他偉岸的身影。
他,和他身後的部下,同樣地,是獵頭者打扮。但是,這個中不同,只有身為被救者的尼亞哥夫才可以真切地體會到。
昨日,在戰場上拚死拚活,至死方休的敵人,今天,竟然成了自己一家賴以活命的守護神。戰友的血,尚未乾透。耳邊,迴響著他們臨死前淒厲的哀嚎。彼此的兵刃上,還纏繞著弟兄們無法安息的冤魂。
我,真的,能夠當拉洛的部下嗎?百般滋味、千般苦澀,霎時間,聚成了一個迷惘的漩渦,讓尼亞哥夫的心,徹底地迷失在裡頭。
但是,一縷希望的晨光,進入了尼亞哥夫的心房,掃清了他心中最後一寸感傷。連那個充滿迷濛的漩渦,也漸漸變得清澈起來。
這晨光,就是傑特的笑容。笑容,是那麼的淺,那麼的純,彷彿這只是掛在嘴角上的一個皺褶,並沒有絲毫的特殊意義。但,這個笑容,卻散發著奇異的魔力,把尼亞哥夫那顆顛沛流離、孜孜不安的心,迅速安撫下來。
這笑容,並不是貴族們那種掛在臉上,用肌肉硬堆出來的笑容,更不是政客們那種甜如蜜糖的虛偽笑容。這笑容,很真誠,像一道敞開的大門,毫無保留地向尼亞哥夫展示自己那可以包容一切的寬廣胸懷。
他,快步上前,向這位曾經的死敵,伸出了自己寬厚的手。
充滿誠意的陽光,就這樣,驅散了尼亞哥夫心中最後一絲疑慮。歷史性地,兩位軍事巨人的手,緊緊地握在一起。
用「君子之交淡如水。」來形容這兩人,是最貼切的。兩人神光中的思想交流,猶如小溪中那涓涓細流,淡雅而清澈。不需要多餘的言語,兩位男子漢,就在外人無法明瞭的沉默中,認可了彼此戰友的資格。
「我……」尼亞哥夫忽然想說些什麼,但是,他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他,只知道,自己怎麼也得說些東西。
可是,就在此時,遠處傳來了轟隆的聲音,多,而且雜,彷彿上千隻野馬,在撒蹄飛奔。
希曼鐵騎?不!實際上,情況比想像中更糟。數千名賞金獵人、貴族私兵、獵頭者、罪犯、刺客、乃至平民,手裡拿著各式各樣的武器,出現在地平線上。
「糟了!上次有個獵頭者負傷逃跑了,現在,果然……」太鷹一臉憤恨。
但現在,幾乎所有人的臉上,都露出了驚慌的神色。
只有傑特對此渾然未覺。他淡淡地說道:「這裡交給我吧!」
「這……」
沒有理會尼亞哥夫心中的歉疚,傑特逕自說下去:「希曼要塞,還有通往冰雪王國和土之王國的關卡都被封鎖了。要到利卡納,只有繞道由獸人統治的極北之地。那裡天氣冷,即使這時候,地上也是結冰的……戴上這個……會暖和點。」說著,傑特從口袋裡掏出一頂白色的棉帽來。
這,只不過是在街上隨處可以用一個銅幣買到的便宜貨。但在尼亞哥夫眼中,他送出的不是禮物,而是一顆平易近人、關懷備至的心。
「雪中送炭。」、「暖言一句,三冬暖。」,這些詩句所表達的含義,也莫過於此……
原本銳利的眼睛,此刻,已經被激動的水霧所籠罩。尼亞哥夫微微顫抖著,伸手接過了這頂再平凡不過的帽子,慢慢地把它戴到自己銀白色的腦袋上。
這,就是後世歷史學家們口中常說的「忠誠的帽子」了。有人說,傑特是世界上最厲害的騙子,用一頂便宜貨,就買到了尼亞哥夫這位絕世名將的忠誠。但也有人說,傑特是用自己的心,換取了尼亞哥夫的忠誠。不過,有一點是肯定的,在往後的歲月裡,無論什麼國家想來勸其叛投,他都完全不予理會,只是在手中,靜靜地把弄著一頂發黃變色的棉帽……
此刻,他長長地歎了口氣,心裡,好像失落了什麼,但又好像得到了什麼。整個人,好像被灌入了一種奇異的動力劑,好像,自己的人生,有了新的道標。
「傑特……你,保重!」就像一個慈祥的長輩般,尼亞哥夫對傑特說出了自己最真摯的囑咐。
傑特鄭重地點點頭,然後,再向太鷹點點頭,最後說道:「太鷹,多帶幾個人去,照顧他們一家。我很快會趕上來……放心!我死不了!」
看著尼亞哥夫一行人那遠去的背影,眾人感慨萬分。在傑特身後,一個名叫費迪的小伙子激動地說道:「大人!請下令!我們已經準備好血戰到底了。」
「血戰到底?誰說的?」在傑特那雙明亮的眼睛中,閃現出狐狸般的狡黠。而他嘴角上的皺褶,變得更長了……
「啊——」熟悉傑特的部下們,同時驚呼。因為,那傳說中的,讓親者樂,仇者怒的「小惡魔的微笑」,再次呈現在大家的眼前。
那些傢伙,有難了!所有人同時在心裡向那群可憐蟲,致以最真摯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