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全身上下沾滿了血漿和碎肉血色巨漢,踏著士兵們的屍體,出現在山頭上。他一頭麻色的亂髮,早已被鮮血染得亂七八糟。而在他如石刻般粗獷的國字臉上,一雙翠綠色的眼眸正散發著如野獸般的兇惡氣息。他左手手臂上綁著一大竄頭顱。而他右手則拿著一把仍在滴血的馬刀。他肩上的軍團長徽章,說明了他的身份——尼魯。
尼魯輕輕仰起下巴,用眼睛的餘光打量了傑特一下,接著描到繆利的屍體,最後,眼光落在了傑特手中那把招牌似的長槍上。突然,他面容可怖地笑了。
「桀桀!桀桀!不錯!不錯!看來,終於來了一個像樣一點的傢伙。傑特小耗子,你可別那麼容易就死掉哦。」尼魯狂傲地笑道。
傑特冷哼一聲。
「哼!我再不濟,也不至於死在你這種豬油渣似的廢物手上吧?放心,我會親手送你去陪繆利的。」傑特同樣冷傲地持槍而立,毫不客氣地回敬尼魯。
「豬油渣?哼哼!有趣!不過……」尼魯昂然走下山頭,用左手提起繆利的腦袋,『啪』地一聲將其捏成了極為噁心的肉醬,跟著高高舉起左手,任由顏色詭異的腦漿順著自己的手流下。然後獰笑著說道:「竟然把我同這個廢物相比?你惹毛我了!……不過放心,你的女人臨死前最後聞到的,將會是我的口氣。哈哈哈哈!」濺在他臉上的血液,迎和著他獰毒的狂笑,而慢慢從他那佈滿傷疤的臉上滑下。
什麼?這個天殺的……傑特心中升起一股難以言喻的噁心感覺。隨之,無法抗拒的怒火湧上心頭。可是,高手,必須在任何時候都保持冷靜。所以傑特強忍心中怒火,迅速平復自己的心情,一言不發地擺開架勢,長槍斜舉,遙指尼魯的胸口。
「呸!有點道道!」尼魯吐了一口口水,一把甩掉手上頭顱,然後雙手握刀前指,背部微弓,也擺出架勢來。
雖然現在傑特不動如山,但是他卻把心中熾熱的怒火,在頃刻間化作無形的殺氣,似萬丈波濤般向尼魯壓去。不過,尼魯毫不示弱,雙眼放出凶狼般擇人而噬的寒光,生出另一股強大的氣勢,反過來向傑特攻去。
「喝——」突然,兩人同時暴喝一聲,一齊向對方攻去。尼魯提刀猛撲,而傑特右手前伸,手中長槍如疾電般刺向尼魯的腹部,同時鬥氣從槍頭射出,直擊而去。但尼魯提刀斜擋,然後一招沉劈,狠狠地砍在槍頭上,企圖震開傑特的長槍。
不過,尼魯打錯算盤了,傑特當年在瀑布練的槍法,就是為了長槍在刺出的時候不為敵人的阻擊所動。所以,刀,是砍下去了,但長槍的去勢依然不減。鋒利的大刀,沿著槍桿刮出一串耀眼的火花。
在長槍即將及身之時,傑特反而有點迷惑了。這,太容易了。傑特用眼睛的餘光一瞄。果然!尼魯的眼睛依然炯炯有神。在他臉上根本看不到就死之人所應有的驚慌。有變化!傑特心中馬上暗自留神起來。
對,傑特猜對了。尼魯一招不成,又生一招。刀上勁力一收,借助刀子反彈之力,整個人向上空打了個側空翻。他不但躲過了凌厲的攻勢,而且趁勢翻過長槍攻擊距離,飛身到傑特的頭頂上方。散發著森冷寒光的長刀,落雷般向傑特的頭部劈下。刀未至,但那種冰冷的氣息已足以讓傑特頭皮發麻。
回擋?來不及。後退?勢要棄槍,也不行。但傑特就是傑特,馬上當機立斷,人隨槍走,順勢從尼魯身下滾了過去。姿勢難看,但,有效……
因為,尼魯人仍在半空的時候,傑特的反擊就來了。烏黑的槍桿,絢麗的半圓形光弧,割裂的空氣,雷霆一擊,加起來的後果就是:尼魯硬擋後被震飛的身軀。
第一回合,傑特小勝。
「小耗子,不賴嘛!嘿嘿嘿!看來,我有點低估你了。」尼魯邪笑的同時,偷偷活動了一下有點麻痺的手指頭。
「可我卻……高估了你!」而傑特在冷言回敬的同時,也暗中調整自己有點紊亂的呼吸。不過,尼魯竟然懂得這種大巧若拙的打法倒是出乎自己意料。看來,在他看似頭腦簡單的外表下,有著驚人的戰鬥神經。
尼魯稍微愕然後,笑意中邪毒的殺意更盛了。
兩人對視片刻。突然間,傑特虎目放光,他,搶攻了。長槍往地上一按,整個人如大鵬展翅般向尼魯撲去。半空中,傑特將長槍高舉過頭,然後雷霆般劈下,大有開天闢地之勢。強大的壓迫感,頓時如泰山壓頂般壘在尼魯的身上。
長槍當斧頭用?有趣!尼魯以退為進,往右退開五步,準備覷準機會,等傑特長槍猛砍在地的那一瞬間做出反擊。但,傑特的動作超出了他的估計。長槍砸在地上,並沒有出現碎石亂飛的景象,反而奇跡般在地彈起,轉而向尼魯的腳裸掃去。
這,就是『黑耀玄鋼』的妙用了。在全力灌注鬥氣之後,就可以變成韌性十足的柔鐵。
「好!」尼魯臨危不亂,長刀往地上一砍,頓時站立之處變得飛砂走石。
掩護?……要從沙石中砍過來嗎?於是傑特加力往沙石中掃去。不過,傑特估計錯了。血色的身影,從沙石上方撲出,長刀化作電光霹靂砍向傑特。此時,傑特正處於舊力已盡,新力未生之時,只好勉強回槍硬擋。「鐺!」地一聲,刀槍相擊,一股發麻的震感從雙臂傳來。幾乎是下意識地,傑特後退了一步,力圖重組攻勢。但……
「回老家吧!」好不容易進入長刀攻擊距離的尼魯,怎會放過這個機會,將手中寶刀化為千百道長虹急電,向傑特砍去。利刀呼嘯的破風之聲,幾乎吸引了傑特所有的注意力,讓他麻木地用槍身格擋。傑特想死守直到尼魯力盡,但偏生尼魯一身蠻力,彷彿永遠用不完似的。他,不愧『黑色巨浪』的稱號。排山倒海的攻勢,一浪接一浪,把傑特壓得喘不過氣來。
退,可以一退再退。但氣勢,不可以一衰再衰。
終於,傑特被連人帶槍磕飛了出去。他,重重地摔在地上,長槍則斜插在他身旁兩米左右的地方。
「哈哈!小耗子!你死定了!」面目猙獰的尼魯,傲然站在傑特身前,慢慢地舉起了手中寶刀。冰冷的刀鋒,已經做好了痛飲鮮血的準備……
完了!傑特開始絕望了,心中不由生出一種頹然的感覺。
不過,此時,異變產生了。因為,一個直徑五米的強烈電球,發著『啪啪』的刺耳巨響,向兩人飛襲而來。高速飛滾的電流不停地湧動著。它,在咆哮,在怒吼,在用它那耀眼的光芒,炫耀著自己驚人的破壞力。
「什麼?克羅厄特?」詫異的尼魯,把眼光投向站在三十米開外的『同僚』。從克羅厄特陰毒的臉上,尼魯明白了一切:克羅厄特是來搶功的,如果自己不躲開,他是非常非常願意一併把自己送進地獄。剛才,這傢伙一定是由於自身魔力所剩不多,所以偷偷跟在自己後面,隨時準備撿便宜。
***混蛋!尼魯心中惡罵的同時,飛身跳開。但,即使是這樣,電球的餘波仍把他電得手腳發麻。
※※※
「不——」幾把女聲同時叫了出來。聲音的主人,就是麗等諸女。從傑特跟尼魯對打開始,她們就一直躲在傑特附近、一個由太鷹特製的地洞裡暗中觀戰。看到傑特有危險,她們馬上下意識地想不顧一切地去幫忙。但,一隻手,一隻堅定的手,輕輕地制止了她們……
傑特呢?躲?來不及。那麼……在生與死的瞬間,是智慧救了他一命。傑特一個翻身躲到長槍的後面,把長槍當作避雷針,躲過了成為焦炭的命運。但在地上竄過的強大電流,仍然把暴退中的傑特電癱在地。彷彿身體的所有皮膚,都在瞬間寸裂。椎心的刺痛,從身體的各處傳來。
我這次……真的……要死了嗎?傑特不禁自問到。黑暗,漸漸淹沒了傑特心中的希望。突然,一種失重的感覺傳到傑特的腦海裡,同時眼前變得漆黑一片,但是,時間也彷彿在瞬間停止了。
「這是……」
「是我!」一把久違的聲音傳入傑特的大腦中。
「修羅之神?」
「想不到你還有臉叫我的名字?我修羅之神的面子,全被你這個笨蛋給丟光了!堂堂修羅王,竟然被兩個垃圾玩弄於股掌之間……」
「對不起……」
「什麼?你……你……你以為說聲對不起就完事了嗎?」修羅之神開始發怒了。
「但……我也快死了……」
「混蛋!你是代表我的戰士!是神選出來的戰士!你要死!也得找個厲害的對手,死得轟轟烈烈!」
「可是……我的力量……」
「你的腦袋壞掉了嗎?還是回人界呆得太久,腦袋發霉了?」在修羅之神連珠炮般的怒罵底下,傑特不禁回想起自己當初,是怎樣一步一步爬上修羅王的高位,是怎樣以弱勝強的。慢慢地,傑特的嘴角露出了自信的微笑。
「小白癡!既然明白了,就給我去把那兩個雜碎幹掉!」隨著修羅之神離去,時間彷彿又重新開始了流動。
※※※
「不!他是我的玩具!」首先傳入耳中的,是尼魯的叫聲。
但克羅厄特沒有答話,逕直發出十個火球,成一直線扔向傑特。
不!不!我不會死!我怎麼可以死?東北的民眾等著我來拯救!麗她們還等著我回去!我要用自己的雙手去打敗尼魯!
無比強烈的意念彷彿化作千百道細流,貫注到傑特身體的每一個細胞。充盈全身的力量讓他掙扎著爬了起來,不顧長槍上仍然帶電,毅然握住槍身……
匯聚了傑特所有鬥氣的槍頭,如流星般飛了出去。克羅厄特驚訝地張大嘴巴,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所有火球,被一次過全數破開,如同洩氣的氣球般消失了。耀眼的光芒,在穿過熾熱的火焰之後,閃進了自己的胸膛。
猛烈的衝擊,把他整個人撞飛了。直到他整個人被釘在一塊大石頭上死去,他的臉上還帶著無法相信的驚訝表情。
但,成功斃敵的傑特也並不好過,整條右手手臂,雖然還聽使喚,但已經幾乎完全失去了知覺,而且開始不斷滲出殷紅的血滴。
「該死的克羅厄特!竟然連我也電!不過小耗子的兵刃已經……」突然,他發現,傑特的手上拿著一把閃亮的長劍,但劍柄仍然是原來的槍桿。
面對尼魯的訝異,傑特的臉上卻露出了戲謔的笑容。
※※※
看到傑特沒事,眾女同時發出欣喜的驚呼。直到此時,那隻手的主人——秀一,才冷聲道:「如果,大人就這樣死掉的話,那麼,他也就只有這麼多而已……」可是,太鷹仍從他的眼中捕捉到一絲淡淡的欣喜。太鷹笑了笑,重新回去指揮大局。但這裡發生的一切,都被魔法所掩蓋掉了。不過,即使不用魔法,也不會有人注意到的。因為,戰場上的噪音,早已把一切聲音掩蓋掉了。
戰事仍在繼續。原本無限寬廣的天空,被法師們招來的閃電割裂成無數塊長條。而半空中如飛蝗般掠過的火球和箭支,則把天空再細分成無數小塊。
如果說現在的天空像一塊佈滿格子的桌布,那麼此刻的地面就是一條七彩的圍巾。紅的、綠的、花的,各種各樣的顏色,構成了一個五顏六色的戰場。如厲鬼般的哀號,沒有一刻停息過。腥臭的死亡氣息,瀰漫在戰場每一個角落。
戰事,是慘烈的。而傑特跟尼魯之間的決鬥,也同樣慘烈。
※※※
「已經是第三回合了……你的鬥氣用光了,不過,我還剩很多……嘿嘿!你還笑得下去嗎?你還是省著點,把笑容留給地獄的魔女吧!」佈滿血絲的雙眼,微微有點突出的眼球,扭曲的臉部肌肉,組成了尼魯現在這張殘忍可怕的臉龐。
可是,面對尼魯的挑釁,傑特卻依然報以淺淺的微笑。如果說,敵人的哀號是尼魯快樂的源泉,那麼,傑特的微笑,就是他快樂的終結。這笑容,卻如同世間最惡毒的諷刺,像細針一樣,無聲無息地紮在尼魯的心窩上。
「狗崽子……給我去死!」夾雜著滿心憤恨的森森刀浪,向傑特席捲而來。而傑特就用重重劍影,毫不示弱地迎上去。無數刀光劍影,如劃破長空的流星雨,撕裂了兩人之間的空間。『叮叮噹噹』的兵刃交擊聲,響亮得幾乎震破兩人的耳膜。傑特越戰越勇,而尼魯就越戰越狂。陷入了激戰的兩人,忘我地對攻著。在常人只能攻出一招的時間內,攻出五、六招。
突然,尼魯用蠻力硬生生地震開傑特的劍,然後向後跳開。
「媽的!老子沒工夫陪你耗下去……」說完,尼魯好像引發了體內某種力量似的,全身關節發出一陣清脆的暴響,然後,一身肌肉彷彿慢慢膨脹的氣球般越脹越大。
不好!他大概是要用某種透支力量的招數!一念至此,傑特立刻飛身攻上。但,他慢了一點。長劍的柄,一下子被尼魯的左手架住。而在傑特有反應之前,鋒利的刀鋒,已經砍在傑特的左肋上。憑著本能反應,傑特勉強扭身躲過了這致命的一擊。不過,半個巴掌大小的一塊肉就被挖了出來,剛好飛到尼魯的頭上。
啊——好痛!傑特在暴退中迅速掏出傷藥,捂在血肉模糊的傷口上。血,是暫時止住了。但極度的痛楚,依然不停地傳來。自己的半個身軀,已經不能動了,現在,連逃跑也不行了。可是這痛苦,卻無法改變傑特臉上的微笑。
這笑容,讓尼魯很不舒服。他,並沒有追擊,因為,他要示威,他要宣洩自己心中的狂暴。他一手抓碎了那塊飛到自己頭上的肉,任由淋漓的血肉在自己的臉頰上流淌。
「好!下面,該輪到你的內臟了……」臉上露出陶醉表情的尼魯,突然狂嘯一聲,眼睛在瞬間變成血紅色。他,猛地衝了過來,向傑特揮出了最後一招,也是,力量最恐怖的一招。
但此時此刻,傑特突然笑得更燦爛了。因為,他終於等到尼魯完全失去理智的這一刻了。要知道,越是厲害的殺招,破綻就越多……
長劍,紋絲不動,斜指尼魯。
可是尼魯卻驚異地發現,傑特握劍的右手,完全沒有用力,甚至連肌肉也沒有繃緊。彷彿僅僅能夠支撐著長劍不掉下來。但是,充滿自信的微笑,仍然掛在嘴邊。沉穩的氣息,依然從他那泰山般矗立著的虎軀上散發出來。
這一刻,尼魯忽然想起:傑特手中那把罕見的長劍。不但堅硬無比,削鐵如泥,而且還可以組成一根長槍。難道,它還可以……
看似孤單的劍影,彷彿隨時會被刀的怒海所吞沒。但,在刀光湧至的那一瞬間,它動了。因為,它聞到了尼魯在剎那間猶豫的氣息。它,開始在刀海中縹緲地飛舞著。它,既像一隻輕靈的蝴蝶,又像一條隨波逐流的小船,最後,在層層巨浪的縫隙中輕輕飄了過去。
長劍,如柔和春風,溫柔無比地在尼魯的腹部輕吻了一下。
但,這,已經足夠了。
花花綠綠的腸子,西裡嘩啦地濺灑了一地。尼魯不信地狂叫著,徒勞地妄想把流出來的腸子重新塞回去……
傑特沒有動,只是靜靜地站在一旁,看著在垂死掙扎的他。直到野獸般的嘶吼慢慢地衰竭,才讓寶劍的寒鋒,貫穿那顆充滿罪惡的頭顱……
「……瘋狂,可以給你力量。但,力量,不代表一切……」傑特輕輕把手上的血液擦拭在大地上……
昨日,行兇者,用民眾的鮮血染紅了大地。
今天,行兇者,用自己的鮮血染紅了大地。
這,就是報應!
※※※
戰事,在以牛頭怪為主的獸人主導下,漸漸進入了尾聲。力求突圍而左衝右突的希曼騎士,被潮水般湧上的利卡納戰士不斷分割、包圍、殲滅。黑色的身影,漸漸被銀色的海洋所吞沒……
這次戰爭,無疑是傑特方面大獲全勝。但,傑特卻無法高興起來。他慢慢地走上一個山坡,蒼涼的景色盡收眼底。四處都是橫七豎八的屍體,破損的盔甲、折斷的兵器散落在地上。吸滿了鮮血的大地,變成了暗紅色。彷彿它正用惡徒的血液,輕輕撫慰著逝去亡者的冤魂。望著底下那死寂的戰場,傑特頓時覺得有一股悲涼的感覺湧上心頭,不禁喃喃自語:「自古青雲路,一將功成萬骨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