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岳寨主,她也知道我嗎?」這次的問話,是一字一句說出來的。
「是!」
「原話是怎樣問的?」上官赫飛的眼中已結了冰,寒冬的冰,冷峭入骨,寒意逼人。
「岳寨主起初看完招降書,便一聲冷笑,將招降書擲在桌上道這是上官赫飛寫的嗎?,後來卑職告訴圓破大師招降書是特使的意思,岳寨主便激動道上官赫飛的意思也是欲將我戴雲寨趕盡殺絕麼?說這話的時候岳寨主神情激動,露出尖細的嗓音,卑職也就此判斷她是一個女孩子。」而且,他的話並沒有說完,——我料定這岳寨主必定認識你!
「你怎樣回答?」那冰冷的毫不帶感情的聲音問道。
「卑職回答她上官將軍是軍人,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沐風據實回答。
「岳寨主是什麼模樣?」上官赫飛外表如冰山般沉寂,但一顆心卻似在冰層的最下面關押的兇猛的野獸,胡亂碰撞得厲害,簡直要將那千年寒冰融化,冰雪兩重天,心裡好不難受。
「岳寨主蒙著面紗,看不大清楚!」沐風搖搖頭。說完自己該說的,絕不多一句嘴。有很多事,是自己不應該知道的,在官場多年,這個起碼的道理他遵守得很好。
片刻的靜默。圓破大師,就是碧雲寺的方丈麼?」停了一會兒,上官赫飛忽然問道。他的腦子裡忽然想起一幕景象來,在碧雲寺,臨走的那日。婉兒叫住圓破大師,「方丈,我夢見自己到了一個山寨。那個山寨裡的人似乎是山賊,專門打劫過往客商地……」
為什麼想起這個。他的心裡忽然有些不安,蠢蠢湧動,他略略定了神,向沐風道:「大帥設宴為吳大人洗塵,你也隨我來。替我向吳大人敬幾杯酒!」後面的話他沒有說,但沐風已經明白他不想和這位特使大人打交道,點頭道:「是!」
中軍大帳裡,杯斛交錯,胡大帥已喝得微醺,見上官赫飛進來,哈哈笑道:「赫飛,你巡視軍營地時間太久了,特使大人可是惦記了你好幾回了!」說話間使了個眼色。示意上官赫飛過去敬酒。上官赫飛豈會看不懂,但心裡實在厭惡,直接在胡大帥下首坐下。一路看首發不動聲色道:「剿匪在即,赫飛不得不小心一點!」
那特使吳大人是一個身材矮胖的中年人。頜下一簇山羊鬍須。見上官赫飛如此傲慢。不由心下大怒,臉上卻笑得更虛偽。擎了酒杯主動走到上官赫飛身邊,「上官將軍,吳某在京都久聞將軍大名,此次奉小閣老之命前來督軍,還望將軍多多!」
他畢竟是特使,又兼胡大帥在場,不好一而再再而三公開駁他地面子,上官赫飛筆直站起身來,「請特使多多指教!」
「好說好說!」吳大人笑得春暖花開,肥胖的臉上沁出油來,便是春江水暖鴨先知的肥鴨。
上官赫飛眼中閃過一絲厭惡,瞬間不見,「今晚赫飛還有要事在身,實在不便飲酒!」喚過沐風,「你來陪大人多飲幾杯,讓大人盡興!」那吳大人眼皮微微一跳,繼續打哈哈,「沒關係沒關係,正事要緊正事要緊!」
胡大帥也忙圓場,「來來來,吳大人,我敬你一杯!」
不久上官赫飛依舊找了借口退出,胡大帥和沐風依舊在大帳裡陪著特使,那特使吳大人個子雖然不大,卻是「酒精」考驗的京官,你來我往,一杯接一杯酒下肚,沐風便率先倒下,胡大帥和吳大人也開始搖搖晃晃。
婉兒就在這個時候神不知鬼不覺潛入中軍大帳。進軍營的時候她沒有蒙面,營裡地兵士瞧著她眼熟也就沒有盤問,到了中軍大帳門口,她笑吟吟問守門軍士,「將軍在裡面嗎?」
那軍士長期駐守中軍大帳,自然知道婉兒的身份,答道:「將軍巡視軍營去了!大帥在裡面陪著特使!」
婉兒便是一驚,似乎不勝寒冷地抖了一下,隨即拍著那軍士的肩膀低聲笑道:「胡大帥也在裡面?」雙腳紮了馬步,隨時準備出逃。
「是啊!」那軍士樂呵呵道:「喝了好一陣子酒了!」話剛說完婉兒就撲通摔了一觔斗,爬起來時雙手在地上抓了一把泥土胡亂抹在臉上,***,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管他的,闖一闖再說!
胡大帥和特使吳大人都已經半醉,忽然見到進來個黑炭樣的小子,也沒有在意,那特使問:「你們將軍呢?還在巡夜嗎?是不是故意躲著我不給我面子?」他仗著幾分酒意,說話也就囂張起來。
「將軍一會兒就到,囑咐我先來給大人敬酒!」婉兒粗略一瞟,立刻就猜出了眼前兩人的身份。胡大帥身形魁梧,相貌堂堂。雖然人近中年,腰桿卻挺得筆直,保持著一種軍人特有的風度。而他對面的矮胖子,猥瑣不堪,肥臉浮腫,眼泡下垂,顯然是酒色過度。
她恭敬地彎著腰上前,其實是盡量掩飾自己的面容。上官赫飛不在,這真是天賜地良機,胡大帥也不認識她,她只要接近那特使,將他劫上山去要挾上官赫飛退兵,豈不是萬全之計!
一步,兩步,三步,她走得謹慎,每一步都包含著逃跑的後路,同時眼觀四路,耳聽八方,嚴格提防上官赫飛隨時進帳來。從大帳門口到酒席處並不遠,她卻走得渾身冷汗,衣服都快被打濕。
就在這時,她看見一個人趴在酒席上,嘴裡在喃喃說著什麼,眼神空洞,顯然已經醉了。她大驚,這時,這個人的頭慢慢抬起,一雙眼睛向她慢慢望過來。婉兒地臉色瞬間變得雪白,幸好有厚厚的泥土遮蓋,外表上看不出來。
「你……」沐風極力調整自己地視線,穩定在進帳地黑炭身上,但眼前天旋地轉,怎麼也看不清楚,手指都抖抖索索指了半天,「啪」地垂下去,腦袋趴在桌上,再也動彈不得。
婉兒懸著的心忽地就落了地。
走到近前,她忽然改了方向,先給胡大帥杯中倒上滿滿一杯酒,「大帥,請飲酒!」胡宗憲既然是兩江總督,又是軍人出身,想來武藝定然不凡,她需得要試試他地酒醉程度,倘若胡宗憲清醒,劫持特使的時候必定要出手阻撓,那麼成功的機會就太小!而且一旦驚動營中士兵,不但劫不了人,自己也插翅難逃。
這是一枚險棋,成功了便可以挾特使以令官兵,順利解散戴雲寨,至於失敗了……她還沒有想,也不敢去想。她在沐風走了後想了很久,覺得只有這個唯一的辦法,所以就偷偷地潛下了山。
她沒有告訴嫣然,也沒有告訴圓破大師,既然是危險的事,她不願他們擔心,也不願他們陪她涉險。下山前她到爹的靈位前磕了個頭——
爹!戴雲寨是你一手創辦的,我一定不讓它毀在我的手上!你在天之靈保佑我此次下山成功,圓滿地結束它吧!
她故意將酒倒得很滿,滿得快溢出來,她雙手舉起酒杯,慢慢遞到胡大帥的身前,及至胡大帥的手剛要碰到酒杯,她的身子忽然一閃,就像沒有站穩一樣,那杯酒立刻便飛了出去,就要掉到胡大帥懷裡。
「大帥小心!」她驚呼,手忙腳亂地伸手想要抓住那杯子。同時胡大帥也伸出手來一撈,酒醉眼花,那手就失了準頭,只見那杯酒濕淋淋就要淋下……
眼前身影一閃,一隻白皙的小手撈過酒杯。卻是黑炭樣的婉兒,露著一口雪白的牙齒笑道:「大帥小心了!」黑白分明,煞是滑稽。胡大帥的惱怒便去了一半,哈哈笑道:「果然強將手下無弱兵,你這樣黑炭樣的小子也有如此身手,怪不得赫飛總能打勝仗!」
「全是大帥會調教,領導有方,將軍只是學習了大帥的皮毛而已!」婉兒輕輕巧巧就將功勞轉到胡大帥頭上,馬屁拍得不留痕跡,胡大帥聽了更是心喜,大笑道:「好小子,果然聰明伶俐。來來來,給大帥多倒一杯酒!」一口氣飲下婉兒恭恭敬敬獻上的酒,大笑道:「也給特使滿上,本帥今天要和特使一醉方休!」
婉兒便低眉垂首道:「是,大帥!」腳步慢慢走過去,一邊走一邊暗中搜索最佳的位置,既要一擊而中,又要便於逃跑。她選擇了酒席的西面,這裡離門口的位置最近,擒了特使後從這裡退出,便是最短的路程。那樣的時候,短一步的距離也多一份勝算。
「特使,你千里迢迢來軍營指導,這次剿匪便添了絕對的勝算呢!」她笑得黑白分明,左手倒酒,右手便在袖筒裡悄悄握住了匕首,鋒利的匕首,握在手裡冰冰涼。但婉兒的手卻更涼更冰,並且奇跡般地出了冷汗,她咬咬牙,抓緊了匕首的柄。
「特使,此次剿滅戴雲寨,全都靠你的英明指揮了!」她端著酒杯敬上,袖子裡的匕首已握得發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