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狼入室 第三卷 第二十一節 十年生死兩茫茫
    「先生!」跳到跟前欲一頭扎進自小熟悉的懷抱,斜地裡卻伸過一隻手來,瑩白如玉,修長纖美。卻是一莫搶先擋在了前頭,只是他既然知道了婉兒的女兒身,便有些羞澀,那絕美的臉上微微泛了紅,更顯得容色生輝,叫人不敢逼視。

    店裡的食客也被吸引,低聲議論起來。

    「好俊美的小和尚!簡直像菩薩身邊的善財童子!」

    「你看他唇紅齒白,多麼可人!」

    某人聽得表揚初是一喜。臉上便盪開笑容來,待得轉頭才看清好像喝彩聲不是表揚自己而是表揚這小和尚,頓時那氣從無到有,從小到大,及至對上那不染塵埃的澄淨雙眸,卻轉了轉眼珠盈盈一笑,「一莫小師父,你這樣攔著我,豈非壞了佛門規矩!」

    一莫慌不迭將手撤回,面色更紅,白皙的臉上像被人打了一巴掌,簡直惹人憐愛。

    「施主!」李先生見婉兒捉弄一莫,微笑上前來雙掌合十,宣了聲法號,道:「貧僧法號圓破!」

    這就是先生要我在大庭廣眾之下注意影響的意思嘛!誰不懂呢?想不聽話撒撒嬌,卻見李先生的眼裡已含了一絲責備,只得老老實實行禮,「大師!」這時嫣然也過來了,頗有些驚訝,卻也恭敬行禮,並且也向一莫行禮。婉兒十分不贊同,朝一莫翻了翻眼睛。

    四人正好一桌,婉兒慇勤搬凳子,「先生請坐,哦!大師請坐!」哎呀好彆扭,明明是好好的先生嘛!圓破大師見她一舉一動全是小時候調皮的樣子。不由微微一笑,泰然坐下,獨一莫行雲野鶴般站在一旁。清高是夠清高,不過細看。原來他的凳子已被婉兒惡作劇般拉到身邊,使了一隻腳看住。

    「婉兒!」嫣然瞪她一眼,將那凳子尋了出來,仔細擦了擦,歉然道:「小師傅請坐!」

    婉兒回報了一個鬼臉。誰叫他攔著我不讓我和先生親熱的。

    「大師,你怎麼來了?」婉兒早已從小開嘴裡詳詳細細瞭解了碧雲寺地情況,知道碧雲寺在家滅倭寇的戰役中並未受損,寺中僧眾也安全。

    「藏經閣被人無故焚燒,老納只好四處化緣重修藏經閣!」圓破大師含笑道。

    這一下有人坐不住了,左顧右盼,「咦!湯怎麼還沒上來?大師,這個素鴨子很好吃的,你多吃點!哎呀。這糖醋肉絲太甜了,還一兩銀子一份呢?」

    店裡地老闆娘粉白的頭便從櫃檯後伸了出來,眼含深意看了她一眼——俺地素糖醋肉絲是江南一絕。還敢說俺的不好吃!哼!俺那可是真材實料用當年的大白豬的裡脊肉炒滴!然而此話究竟還是擱回了她肥而多肉的肚子裡。

    用完飯出了門,走到車馬稀疏。周圍人也寥落地地方。圓破大師開口了,「婉兒。戴雲寨有什麼事發生?」就像小時候每次婉兒出了錯,回來總是遭遇這樣突如其來的查問似的。

    婉兒的眼珠照例轉了兩轉,想要說點謊騙過,卻還是老實回答:「戴雲寨要解散了!」因為說謊無往不利的她騙得了所有人,卻從未騙過李先生的法眼。

    果然和卦上顯現的一樣!圓破大師略一沉吟,微笑道:「很久沒上戴雲山了,今日裡婉兒便做個導遊,領老納上去看一看如何?」心裡便湧上了很多本該忘懷,卻無法忘懷的記憶,眼中染上落寞的涼意。

    一別十年,錦娘,你在地下還好麼?

    站在那塊夢裡唸唸難忘地墓碑前,圓破大師不再是圓破大師了。墳草萋萋,當年他親手栽下的一棵小松苗已長成參天大樹,撫摸著那粗糙的樹身,不由感概萬千。

    當年,他是京城地新俊才子,她是相府的千金大小姐。才子佳人,多美地千古佳話!她曾經那樣地跑著,銀鈴般笑著,「我要做籐蔓,你做青松,我們生生世世永不分開好不好?」

    誓言猶在耳,籐蔓之好卻被現實無情拆開。他在一次上書中直抒胸臆,立陳時弊,於是風雲頓起,天翻地覆。他在雷霆之怒下被貶去了邊關,及至他回來,他才知道她已在家庭的逼婚下出逃,杳無音訊。而後來,他終於歷盡艱辛找到她地時候,她已經從相國千金變成了壓寨夫人。

    戴雲寨的壓寨夫人!她的夫君,是一個大字不識的草莽,戴雲寨寨主。

    他在戴雲寨留了下來。只為看到酷似她的婉兒,只為偶爾在山寨的後山瞥見她的影子,再後來她鬱鬱而終,留下了婉兒,留下了他。

    沒了她的日子,再見到那酷似的容顏對他是如此殘酷的折磨,他終於割舍下了骨肉親情,在一個陰雨的早晨遁入空門。

    漫漫長夜,孤燈如豆,他將古井般的心獻給了佛祖,每夜清燈到天明!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他在墳前頹然坐下,一遍又一遍撫摸著自己親自刻上的墓誌銘。錦娘,十年陰陽相隔,十年刻骨思量。昔日風流倜儻的少年今已是塵滿面鬢如霜的白眉蒼蒼的老和尚,你還認得我麼?

    蘇東坡寫的悼亡詞就是我此刻的寫照。「昨夜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斷腸處,明月夜,短松崗。」錦娘,十年了,沒有一天你的身影不曾走進夢裡!你總是穿一身黃衫,袖子上繡著小花朵,一跑動就似帶來了花香,你和羞倚梅,你低眉淺笑……錦娘!這十年清燈古佛,卻從不曾磨滅你的影子,年年的斷腸處,都是夢裡的短松岡啊……

    圓破大師皈依佛祖的心在墓碑前,重新碎成了碎片。

    等到婉兒一路找來時,她發現圓破大師蒼老的的臉忽然蒼老了更多。

    「先生!」她輕聲喚,眼前又是自己熟悉的鬱鬱寡歡的李先生,只是蒼老了十年甚至二十年。

    「婉兒,那塊玉珮,你好好保存了麼?」圓破恍惚看著那俏美的容顏,一如當年的錦娘。錦娘!我們的婉兒,她已經長大了,和你當年一模一樣呢!他在心裡輕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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