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焦急中等到半夜,終於聽見外面鬧哄哄的一片。
不用說,寨中兄弟們回來了!
山匪甲引了郭夫子進來,身後還跟著個乾癟的老頭子。郭夫子已是戴雲寨的御用醫師,自然輕車熟路,自己端過一張板凳在床前坐下便給嫣然號脈。山匪甲向婉兒介紹那老頭子:「這位是牛頭寨的陳老夫子,也是大夫。聽說嫣然小姐病了,牛頭寨牛寨主叫他來給嫣然小姐瞧瞧。」
那老頭子不緊不慢做了個揖,「岳寨主!」
婉兒的注意力正在郭夫子身上,沒有細看,只是揮了揮手:「招呼陳大夫坐!」那陳老夫子也不說話,自己大大咧咧在屋子裡找了張凳子坐下。
「怎麼樣?她沒事吧?」等了片刻,婉兒終於忍不住,焦急問。
「這個麼……」郭夫子站了起來,「不像是感冒,也不像是肚子疼,好像也沒什麼病啊!」
這算什麼診斷?婉兒立時便跳了起來,「你是說嫣然沒病?」
「好像沒有,又好像有……」郭夫子支支吾吾。
「什麼叫好像有,好像沒有?她都已經昏迷了,還不算生病?」婉兒的音量加大,「你平時不是自吹是華佗轉世嗎?這點小病都看不好?看好了的話就升級……」
升級?郭夫子一臉莫名其妙,戴雲寨就他一個土郎中,還能升成什麼?難不成升級成太醫!
「看不好的話……」婉兒的臉色摹地又陰沉下來,嘴唇一碰低低吐出兩個字:「下崗!」不來點激勵機制,看來是不行了!
這兩字聲音不大,但威力卻足以轟得郭夫子四分五裂。趕緊上前緊緊扯住婉兒的衣袖,長聲唱道:「寨主哎寨主,我不要下崗啊!我上有老下有小,下崗了一家人就得去喝西北風了……」他本是獸醫,因為村裡財主地迫害帶著老母妻子上了戴雲山,上山後見大家都需要一個大夫,而自己捧著一本醫書看了幾天居然也治好了幾個病人,所以就洋洋自得自比扁鵲華佗。從此以神醫自居了!
好在戴雲寨眾兄弟也著實爭氣,一年到頭難得有個生病的,就是生病也只是感冒拉肚子什麼,隨便弄點草藥糊弄也就好了。不過話說回來那些個小毛病就是不吃藥也會好,所以這麼多年來,他安心享受著每月五斗米的薪水,聽得大家恭恭敬敬叫郭夫子,小日子過得倒也還滋潤。
可是現在。他瞅了瞅床上昏迷不醒、臉色蒼白的岳嫣然。嫣然小姐這病既不是感冒,又不是拉肚子,你叫他怎麼醫治?還有,寨主竟然說醫治不好就下崗。這就把他隨便弄點草藥來糊弄的心思給徹底打擊了,這可叫他怎麼辦啊!
郭夫子想起自己的幸福生活,不憂悲從心來,流鼻涕抹眼淚地拉住婉兒大聲哭起來:「寨主啊,寨主,我不要下崗,我的五斗米啊……」
他雖然沒有哭出多少眼淚,卻似乎哭出了汗,婉兒敏銳地注意到他用那只擦了一把汗的手向自己地衣服伸來。趕緊往後一跳,「打住,打住,還不快去看病,那才是你該做的!」
「呃……」郭夫子一臉的無奈,哭聲曳然而止。
「岳寨主。老夫不才,可否讓我看看?」一直在旁邊悠然喝茶的陳老夫子放下茶杯站起來。
「你……」婉兒打量著他,瘦瘦巴巴的身架,略有些佝僂,臉上溝壑縱橫,一縷花白的山羊鬍子,嘴唇深深癟進去,似乎牙都掉光了。
——這樣一個糟老頭子,能有多大醫術?
那陳老夫子看出她的疑惑,笑了笑。「人不可貌相這話,不知寨主聽到過沒有?」懨懨的眼皮一抬,昏黃地眼底竟似射出一絲精光。
婉兒心裡便一驚,忙道:「請先生給我姐姐看看!」
陳老夫子把脈沉思,一會兒便放下嫣然的手,捋著山羊鬍子,緩緩道:「六脈弦遲,素由積鬱,左寸無力,心氣已衰。心氣已衰便傷身。另有木氣不能上達,勢必上侵脾土,飲食無味。甚至繩所不勝……」囉囉嗦嗦說了半天,只苦了婉兒豎著耳朵聽了又聽,聽懂一個詞——飲食無味,
好不容易聽到陳老夫子說完,婉兒忙道:「那,吃什麼藥?」
陳老夫子剎住話頭,瞪了她一眼,「現在不用吃藥!」
「啊……」敢情聽了這半天,全是廢話!婉兒正待發作,卻見陳老夫子從懷裡摸出一個盒子來,打開來裡面是整整齊齊一排銀針,他抽出一根便往嫣然手上扎去。
「哎,那個……」婉兒剛想阻擋,卻見陳老夫子眼睛一翻,「寨主可要另尋高明?
這麼大夜了,戴雲寨又地處偏僻大山,周圍哪有什麼高明,婉兒硬生生吞回下面的話。
果然人不可貌相,陳老夫子一針紮下,便聽得嫣然輕輕哼了一聲悠悠醒轉。
,嫣然……」婉兒驚喜交加撲上去抱住她,眼淚情不了。姐妹情深,乍一見嫣然這樣,她真是無法接受。都是陸汝吟那壞蛋,她咬牙切齒想:等我把他擄上山來,一定要叫他……嘿嘿……
嫣然抬了抬手,想要摸摸她的頭髮安慰她,卻無力垂下,只得動了動嘴唇。婉兒趕緊湊近,只聽得嫣然小聲道:「別哭……」婉兒更是淚如雨下。
「接下來便要開個藥方,請岳寨主隨我來!」那陳老夫子道。
—
這一次婉兒信服了他,「好好好!」囑咐山匪甲,「你在這裡好生照看小姐!」
出了房間,婉兒忙在懷裡摸呀摸,摸出一張大大地銀票來,「陳老夫子辛苦了!」給他一個大大的甜頭,他會更盡心滴。
銀票出手,只見陳老夫子懨懨欲睡的眼睛立刻便睜了睜,放出強烈的光芒。婉兒把銀票展開,特意現出壹兩三個大字,陳老夫子一把奪過。接下來便不用婉兒發問,陳老夫子主動開口道:「小姐這病乃是心病,我只是暫時緩解了症狀,再開些藥調劑調劑。但心病還需心藥醫,須得要找出病因,方才能根治啊!」
「知道了!」婉兒乾脆回答。病因,不就是陸汝吟那大壞蛋,待本寨主親率人馬,把他劫上山來……
不過眼前最要緊的是調養嫣然的身體,而這陳老夫子簡直要比戴雲寨御用大夫郭夫子高明太多,那就把他留下!婉兒再抖出一張壹兩的銀票來,「郭夫子,小姐身體未癒需要調養,希望你能留在戴雲寨……」
郭夫子乾癟的手已伸到半空,聽了這話不由有些為難道:「這個……」
婉兒把銀票再次展開。
「好吧,盛情難卻,我就多住些日子!」郭夫子一把奪過銀票,接著道:「你們派人去把我的瓶瓶罐罐搬來就行了!」
「好!」不就是搬點藥罐嗎?多麼簡單地要求!婉兒一口答應,喝道:「來人啊!」
呼啦啦便湧來一大群人,七嘴八舌道:「寨主,你回來了!」
「寨主,我們可想你了!」
「寨主……」
其熱情之程度,充分展示了戴雲寨眾兄弟對寨主的擁護和思念。婉兒頓時激動萬分——沒想到大家對自己的感情這麼深啊!趁著聲音漸漸變小,輕輕嗓子,右手伸出往下壓了壓以示安靜,人群中卻又冒出一個聲音來:「寨主講話了,大家熱烈歡迎啊!」
辟辟啪啪的巴掌。末了眾人齊聲道:「寨主,什麼時候又去搶劫?」
「搶劫?」某人的眼睛變成星星言。
「銀子用光了!」眾人齊聲道。
「用光!」某人驚駭的聲音。十萬兩銀子,一半捐了去救災,還有五萬兩,每戶都分到了幾百兩,這麼快就用光了?她就近抓住左邊地山匪乙,「你的銀子拿去丟了?」
「我的銀子要留著給兒子娶媳婦用,所以我現在沒錢,那是我兒子的!」山匪乙理直氣壯。
「你的呢?」婉兒又抓住右邊的山匪丙。
「我,我賭錢賭輸了!」山匪丙心虛道,袖子裡光當掉出幾粒骰子來。
「你的呢?你的呢?」婉兒手指顫抖,在人群中指點。
「我的吃光了!」山匪丁滿面油光,肚子似已懷胎十月。
「我的穿光了!」山匪戌穿得花裡胡哨,還噴著香水,委實講究。
眾人亂糟糟,最後統一聲調:「寨主,咱們再去搶個肥羊吧!」
搶肥羊!莫非那肥羊經常有,而且吃了不用擦嘴!這十萬兩銀子惹來地禍還沒化解又去惹新的?婉兒氣憤難當,失聲叫道「搶什麼搶?戴雲寨從此解散了!」
一片寧靜。片刻後掀起更大聲浪。
「寨主,我們保證不亂用銀子了!你就帶著我們繼續搶劫吧!」
「寨主,千萬不要讓我們集體下崗啊!」
一時群情激奮。
「不是下崗!」婉兒冷靜下來,循循誘導:「只是讓大家從此過上安靜祥和的生活,不用打打殺殺,不用提心吊膽,不用被人罵是山賊強盜,可以每天和家人一起喝喝茶,看看風景,哄哄孩子……」她說得深情無比,自己都快被這麼美好的生活陶醉。
「不幹,不干……」
「我們要當強盜!」
「我們要搶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