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我忽然有點不舒服,先去一下。你讓你大吧!」一飯終於忍無可忍。這樣大的風雨,料想也沒人會到處閒逛,何況還有一個腳的。我要好好去喝兩壺清酒,再來點生魚片,說不定等會兒還可以到那個地方去快樂一下……他想。
「再見,再見!」眾人貌似唸唸不捨地向他揮手。
一飯哆嗦並快樂地走了。
過了一會兒,漆黑的夜中彷彿掠過一個漆黑的身影,再過了一會兒又掠過一個,夜太黑,雨太大,好像那只是樹影在風雨中搖動,又或者只是幻覺。
然而暴雨澆身的感覺絕不是幻覺,而是真真實實地冷、涼,還有那一道道的閃電,簡直就要劈到身上……婉兒遠遠跟在上官赫飛後面在屋頂跳來跳去,偶爾還要留神腳下發滑掉下去,心裡那個後悔!——早知道這樣辛苦就不偷著跟來了!
腳下又是一滑,她趕緊氣沉丹田墜下方才站穩腳跟,藉著閃電的光芒看清腳下原來有一塊青苔,不由感歎:好好兒的,幹嗎就在這裡長一塊青呢?低頭的時間也就是一瞬間,抬起頭來再搜索前面的黑影,已然不見。
哪去了?沿著屋頂前後左右一跑仍然不見上官赫飛,只有那沉沉的雨幕,揉和在黑夜裡,偶爾自閃電中看清前面的樹頂,卻又立刻重歸於漆黑陰沉。婉兒暗暗發急,站在屋頂迷茫了。
又是一道閃電劃過,前面忽然出現一道黑影,屹立在屋頂的翹簷處。高大挺拔,雕塑似的輪廓,正是上官赫飛!婉兒一陣驚喜,立刻飛掠過去。到得跟前,卻見上官赫飛並不說話。知道自己偷偷跟著來一定又叫違反軍紀,不聽號令,便搶先甜甜一笑。
笑容在完成一半的時候凝固,因為想起這是漆黑的夜,上官赫飛並不能瞧見。而暴雨的沖刷讓任何細微的聲音都無法傳遞,索性也就連「對不起,我不該偷跑著出來」這些話一併省略,只是伸出一隻手輕輕拉了拉上官赫飛的衣角。
雷聲轟隆,大雨滂沱中,她聽見一個極其輕微卻又極其清晰地聲音鑽進耳朵。沉靜而嚴肅,和上官赫飛平時嚴峻的聲音似乎沒什麼兩樣,卻又多了一點無奈。他在說:「小心,跟我來吧!」
這就是得到允許了,婉兒不再躲躲藏藏,跟在上官赫飛身後。
上官赫飛努力在雨中辨別方向,先前到後院時走的路線。在漆黑的暴雨中變得有些模糊起來。他借助閃電的光芒和周圍的建築物,行進一會兒,就快要接近藏經閣。身後的婉兒跟著他疾速掠行。他不放心地回頭連連看了幾次。這調皮的孩子,腳傷剛好,今夜又這樣凶險,讓他不要來在屋裡好好睡覺。卻還是偷著來了。他皺了皺眉,卻發現自己其實在微笑。——剛才她找不見自己在屋頂盲目亂轉的樣子,真的好可愛!
藏經閣已經在眼前。上官赫飛停下來。看了看周圍地動靜。寺廟似乎停滯在暴雨中,只有嘩啦啦的雨聲。然而上官赫飛卻從中聽出了一點不尋常的聲音。一種不屬於寺廟應有的聲音。
既然如此,這裡應該是倭寇集結的地方,他向婉兒打了個手勢,兩人小心翼翼接近。
到得藏經閣後面一間大殿屋頂,便更加證實他的判斷。此殿高大,上半部的窗戶並沒有關嚴。從虛掩地窗戶看進去,只見裡面點著數根明晃晃的大蠟燭,殿內人影晃動,一陣放浪的笑聲傳出,立刻就淹沒在暴雨地咆哮和雷電的轟隆中。
此時婉兒也已在他的旁邊,定了定神望去,立刻就面色通紅。
這是一間觀音殿,殿中間供奉著一尊精美的觀音像,左手持淨瓶,右手執著一支楊柳,面色慈悲,似乎要把甘露灑向人間。然而在她地腳下,橫七豎八坐著躺著一堆人,頭上梳著攪屎棍髮型,身上的和服半敝,正飲酒作樂。他們中間,還坐著幾個少女,衣衫不整,雲鬢散亂,被倭寇或摟抱,或灌酒,哭哭啼啼掙扎著。頭上地觀音依舊微微笑著,慈悲笑著。
殿裡的蠟燭在風中搖晃著,忽明忽暗地映出殿內眾人地臉。上官赫飛在其中發現了白天在大雄寶殿看見過地中年僧人,此時他已脫下僧袍,換上一件和服,和服半開,腳邊伏著一個少女。那少女伏在地上,一動不動,似是昏迷過去了!
「哈哈哈!」就聽得旁邊一長相凶狠的倭寇笑道:「尾上君,對待小姑娘需要溫柔,你剛剛那樣急躁,把她嚇暈了!」
此時風雨聲正急,他們地談話婉兒聽得不甚分明,但那句「尾上君」卻是聽得清清楚楚。上官赫飛耳力過人,自然也就將對話聽得一清二楚,暗自想:怪不得白天覺得那眼神似曾相識,原來這廝就是尾上舉五郎。
算起軍營那次,他們已是第二次交鋒。第一次上官赫飛帶軍攻打倭寇老巢時,尾上舉五郎正好外出僥倖逃脫;而第二次既是夜晚尾上舉五郎又黑巾蒙面,所以一直沒有見到過真人。只是那晚軍營交手時,他記住了那雙眼睛,陰狠犀利,散發著一種毒蛇似的光。
只聽得尾上舉五郎哈哈笑,舉起手中的酒杯一飲而盡,隨即將酒杯注滿,從那女孩子的頭上緩緩倒下去。
婉兒攥緊了拳頭。
倒到第三杯酒,地上伏著的女孩子低低呻吟一聲緩緩醒轉。睜開眼睛時她多麼盼望剛才的一切都是夢,一個可怕的噩夢。然而她失望了,展現在眼前的還是剛才那幅畫面,一個醜陋冷酷的畫面,一個淫蕩下流的畫面。她小聲啜泣起來。
「小姐,小姐!」有人在哭叫著喊她,她睜開迷濛的眼望去,只見她的貼身侍女捲簾正在一個猥瑣男人的懷裡掙扎,好不容易掙脫就要向她跑來。卻見那猥瑣男人傾身向前,雙臂一伸「唰」地就扯下捲簾身上已經所剩不多的衣物。殿裡的倭寇們一起哈哈大笑起來!
捲簾!」那伏在地上的小姐悲憤喊,不顧一切爬起來把抱住已經赤裸的捲簾,嗚咽道:「捲簾!」兩人哭著抱成一團。
屋頂上,婉兒的拳頭捏了又鬆,鬆了又捏,銀牙緊咬,眼中似要迸出火來。然而她終於忍下,好不容易跟蹤到此見到尾上舉五郎,沒有探聽清楚倭寇在武夷山的具體情況,怎能貿然出手。可是,要她眼睜睜看著著一干女子受難,那也是她無論如何也忍受不了的。
怎麼辦,怎麼辦,她看看上官赫飛,黑夜裡雖然看不清他的面目,卻可以感覺到他週身的肌肉已然繃緊,散發出一種不怒自威的氣息來。
便在此時,一道閃電陡地劈到旁邊的一棵千年古松上,那古松隱隱冒出一點糊味。婉兒大喜,抬眼見旁邊的上官赫飛也雙眼閃閃發光,似乎若有所思。
殿內,那小姐緊緊抱著捲簾,慢慢往角落裡縮去。她在心裡拚命祈禱菩薩保佑自己和捲簾能夠不引人注意地躲到角落裡,躲過這一場噩夢。然而菩薩只是一味地笑著,伸著那只造福人間的纖纖玉手。而旁邊的一個倭寇已搖搖晃晃站起身來,手裡提著一個酒壺過去,唧唧咕咕說著日本話,似乎是在叫喝酒。
那小姐抬起朦朧的淚眼,看了看周圍淫笑的倭寇,再看看懷裡痛哭失聲的捲簾,心知今天是逃不過了!她悲極反笑,伸手接過那倭寇手中的酒壺,冷冷道:「只有酒壺沒有酒杯,便怎麼熱鬧?」
那倭寇愣了一愣,隨即哈哈笑,搖搖晃晃折回席上拿酒杯。
那小姐淒然一笑。她是城裡祝家莊的小姐,爹娘膝下無子,就只有她這麼一顆掌上明珠。她的生活一直是那麼美好。一直是鮮花、微笑,還有爹娘無盡的愛包圍,就是跌了個小觔斗,也會有人呵護備至。她從來都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在寺廟上香的時候被人劫進佛堂,墮入地獄。她平時柔弱又膽小,連一隻螞蟻也不願傷害,只是,她沒想到有一天自己要傷害的,竟然是自己的生命!
她摔碎了手中地酒壺。將一塊鋒利的陶瓷碎片橫在了柔嫩的脖子上。她的眼中還有淚,身子也在發抖,但她的小手卻已變得堅定,就那麼絕然地擱在自己的脖子上,只待倭寇再近前來,便立刻劃下。
「捲簾!」她輕聲道,大大的眼裡流露出絕望的神色。
「小姐!」懷裡的捲簾已不再哭泣。睜著大大的眼睛看了看自己地小姐——平時柔弱得像一隻小兔的小姐。此刻那雙柔美的眼睛裡燃燒著火一樣的悲憤。
祝小姐淒然一笑:「捲簾,我們逃不掉了!你可願跟著小姐一起,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捲簾擦了擦眼淚,從地上撿起另外一塊陶瓷碎片來。
殿內的調笑聲一下停住,片刻後有幾個女孩子掙脫倭寇,拚命向祝小姐奔來。其中一個脫下外衣披在捲簾身上,另外兩個也撿起碎片。五人圍成一個圓圈。
「哈哈哈!」尾上舉五郎旁那個面色陰狠的倭寇忽然爆出大笑。站起身來,「瓷片割在脖子上很痛的。你們不怕麼?」
有一個女孩子地手微微發抖起來。旁邊的一個立刻扶住她,狠狠瞪向那倭寇。
「你們以為。自己逃得掉麼?」那倭寇哈哈笑,換了一副虛偽的嘴臉慢慢走近。「這麼年輕就死去多麼可惜!我們只是想大家一起喝喝酒,樂一樂!並沒有別地意思!來!放下瓷片來,如果你們不願意在寺廟裡停留,明日就送你們回家!」
尾上舉五郎坐在陰影裡不作聲,一仰脖喝下一杯酒。
「來,放下!」那倭寇慢慢走近。
圍坐的女孩子們有些猶豫起來,先前那個手發抖的已經開始慢慢放下手中瓷片,「哇」地哭出聲來,叫道:「爹,娘!
「放下,我們會放你們回家!」那倭寇繼續引誘,遠遠伸出手。
然而那女孩子卻忽然又捏起瓷片,揮舞道:「別過來,別過來!再過來我們就……!」身子劇烈顫抖。圍坐的女孩子一起痛哭起來。
這時祝小姐地手上加了一點力,一串鮮紅的血珠沿著手腕滴下來,她地聲音不高但是很堅決,「再過來,我們就死!」一瞬間,她想起自己年邁的爹娘。爹,娘,孩兒來生再承歡膝下……她閉上眼睛。
就在這時,殿外忽然語聲嘈雜,風裡似乎還夾雜著濃煙,尾上舉五郎一躍而起衝到殿外。
在廚房地方向,
熊大火。廚房後面地柴房放著大量的糧食,那是供打仗時的糧食。足足有一大倉,如果糧倉起火……尾上舉五郎一皺眉頭,向殿裡眾人揮手,咕嚕咕嚕說了幾句日本話,一群人魚貫湧出,向廚房奔去!
到了廚房前,只見一棵松樹橫著倒在屋頂上,樹幹已經快燃盡,想必是雷電擊中松樹倒下繼而引起火災。說也奇怪,剛才還飄潑似的大雨這會兒忽然變小,但風勢卻絲毫未改。風助火勢,火燃得更旺了。後面的柴房的一角也已起火,風中瀰漫著糧食燒焦的糊味,再不搶救,恐怕柴房就整個燒掉,裡面的糧食也就化為灰燼。
尾上舉五郎情急之下顧不得多想,朝著身邊一個倭寇依裡哇啦,那倭寇屁顛屁顛跑了!
高處的屋頂,婉兒和上官赫飛在觀望,見那倭寇抖著兩條粗短的羅圈腿直跑,婉兒看看上官赫飛,後者點點頭,婉兒跟在後面輕輕掠過。
羅圈腿倭寇過處,一個接一個緊閉的大殿門打開,從裡面湧出一大群倭寇來。一個兩個三四個,五個六個七八個……婉兒在屋頂上翹著二郎腿慢慢數,一直數到兩百多個!***,
她得意地笑笑。放火,永遠是最原始又最有用的辦法,只需這麼輕輕推到一棵樹,再小小放起一把火,就把倭寇全熏出來,同時也解救了觀音殿裡的女孩子們!跟在羅圈腿後面又跑到觀音殿,只見殿裡的倭寇也已經傾巢出動,只剩下那幾個女孩子抱成一團,痛哭失聲。
真想跳進去拉了人就跑,可是轉念一想:剿滅倭寇的事才是大事,萬萬出不得一點差錯,否則就破壞了上官赫飛的計劃了。趁一陣風吹來殿裡燭光一暗的時候飛身掠進大殿。
燭光搖動,幾個女孩子正痛哭中,忽然聽見頭上的觀音緩緩發話了,「別哭,佛祖會保佑你們的!」
「觀音,觀音菩薩說話了!」女孩子們驚喜地叫了起來,祝小姐流下熱淚:「觀音菩薩,你聽到我們的祈禱了!你顯靈了!」大殿裡被拘押的女孩子平素都是非常信奉佛教,也因此才到寺廟上香被劫。此刻見觀音說話,哪裡有半點疑慮,都又驚又喜哭起來,競相磕頭。
哎呀!不好意思啊不好意思!本寨主就有功受磕頭羅!婉兒笑瞇瞇隱身在觀音像後。
「觀音菩薩,快救我們出去吧!」祝小姐抬起頭來仰望那莊嚴的佛像,勇氣忽地就消失了,全身瑟瑟發抖,低聲哭起來,「我好怕……」
「我們好怕,快救我們出去吧!」眾人一起大哭起來。
糟了!事情的發展好像有點偏離方向,救人的步驟似乎還沒到,怎麼就提前提到這個問題了!婉兒趕緊咳咳:「啃啃,安靜安靜!」
幾個女孩子停下來,有點莫名其妙,——原來觀音也會咳嗽!
「我會救你們出去的!不過不是現在,現在時機還未到哩!」觀音又端莊道。
「那……要什麼時候?我再也不願在這裡呆了……」捲簾捂著臉哭起來。於是大家又悲悲慼戚哭起來。
「這個麼……這個麼……」她總不能說,等我們把倭寇的情況摸清楚就救你們出去吧!「這個麼……天機不可洩漏!」說完就擦了一把汗,咳!還好本寨主機靈,要不然怎麼想得出這樣絕妙的回答。
「可是,等會兒倭寇回來……」眾人擔憂道。
「沒關係,我會搞定的!」觀音操起江湖口吻,「我的地盤我做主,先前不就起了大火救了你們嗎?」
「原來大火是觀音菩薩顯靈!」眾人又驚又喜。
「那是我叫雷公放的火,特意解救你們!你們乖乖呆在這裡不要害怕,記住我會救你們的!」婉兒說完,擲出兩顆小石子打滅兩盞蠟燭,趁著燭光一暗又掠出殿去。再呆下去,假觀音早晚現形!而且上官赫飛那邊,說不定需要她。
她在屋頂飛一般掠走,沒聽見觀音殿裡有了以下談話!
經過無數次呼喚觀音菩薩而觀音菩薩再沒說話後,大殿裡的女孩子們展開了討論。
首先一致認定是自己潛心向佛才感動觀音菩薩,其次更肯定了觀音菩薩救苦救難的慈悲心腸,最後有一個人小聲說了句:「這個觀音好像和傳說中的不一樣!」於是展開熱烈討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