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梆,梆,梆」,遠處傳來打更的聲音,三更到了。
大廳外的台階上傳來一陣腳步聲。胡虎喜出望外,——救星終於來了!
然而令他失望的是,來人不是三寨主,而是兩個彪形大漢。一個手裡拿著一個燭台和一把匕首,一個手裡拿著一圈繩子。夜風吹拂,蠟燭的火光明明滅滅地閃爍著,把兩人的身影搖搖晃晃地投在牆上,再加上粗魯的相貌,蓬亂的頭髮,活脫脫就是地獄裡走出來的兩個索命無常。
胡虎和胡四顫抖得更厲害了。
拿燭台的大漢走近前來,手腕一翻,割斷了柱子上的繩子。胡虎和胡四被綁得太久,這一下子鬆開,手腳卻還都是麻木的,兩根手臂曲在身後久久不能還原。拿繩子的大漢伸手「啪啪」就是兩耳光,直打得胡虎眼冒金星,驚恐之下,雙手奇跡般就伸直了。那大漢三下兩下把他們綁在一起,像拉狗一樣拉著胡虎二人就往外走。
胡虎大驚失色,這種情況下,他不能不陪著笑小心開口問了,「兩位好漢這是要帶我們去哪?」
那人轉過頭來,燭光下只看見他鬍渣中的嘴裂開一笑,「去哪兒!當然是去地獄!」
後山的一塊空地上,婉兒依舊一身紫衣,背負著雙手,仰著頭在觀看著天上的星星,她的腳下,是兩個已經挖好的深坑。這時兩個大漢牽著胡虎二人來到跟前,那拿燭台的大漢向婉兒躬了躬腰,恭敬地說:「三寨主!肥羊已經牽來了!」
婉兒略略地點了點頭,「推下去吧!」
牽繩的大漢解開繩子,飛起兩腳把胡虎胡四踹進坑中。胡虎胡四咕嚕咕嚕在坑中滾了幾圈,剛要張口說話,忽然瞥見婉兒向他倆暗暗使了個眼色,只好強自忍住。
兩個大漢開始向坑裡填土。
不會是玩真的吧?胡虎大驚,高呼起來,「叔叔救我,叔叔救我!」他再三亮出王牌提醒紫衣少年。然而土越堆越高,眼看要埋到胸部……
「可以了!這樣他們也跑不掉!就讓他們慢慢嚥氣吧!」奄奄一息的胡虎主僕終於等到這句話。
兩個大漢的腳步聲漸漸遠去。婉兒到周圍看了看,趕緊拉起胡虎,胡四,滿臉笑容安撫道:「胡少爺受驚了!我們這就走。寨前守衛森嚴,我們從後山下山。」
可憐胡少爺正在被一塊泥土嗆得眼淚直流,一句話也說不出只好點點頭。
婉兒拿起放在旁邊的一個包裹,一下子鑽進旁邊的樹林。胡虎兩人趕緊跟上。
好日子才開始呢!婉兒看著胡虎淚汪汪的樣子暗暗發笑。她一邊前面帶路一邊嘴裡甜蜜地說,「胡少爺小心!」,「胡少爺慢點!」腳下卻毫不留情地專揀最難走、最崎嶇的路往密林深處走去。密林裡古樹參天,就是白天光線也很差,現在是夜晚,密林裡更是一片漆黑,夾雜著遠處鳥的怪叫,野獸的低吼,怎不叫人叫人毛骨悚然!
胡虎主僕簌簌發抖。
不過這恐怖的林子卻是婉兒從小玩慣的天堂。以她的淘氣,哪棵樹上沒有她掏過的鳥窩,哪根籐不是她蕩過的鞦韆。她在前面輕鬆地鑽來鑽去,後面的胡虎主僕卻遭了殃。黑夜裡目不識物,兩人就像瞎子一樣撞來撞去,一會兒胡虎的臉上手上就被高聳濃密的荊棘劃傷了幾條血口子。「撲通」,胡虎又在隆起的樹根上絆了一跤,摔得鼻青臉腫!「哎喲!哎喲!」他靠在樹根上大聲叫喚起來,他那裡遭過這種罪啊!他又急又惱,又累又餓,卻不得不站起身來,跟在婉兒身後跌跌絆絆的朝前走。每走一步,他都要付出血的代價,腳被磨起了泡,身上的衣服被樹枝、荊棘掛成了條條道道。到後來,平日裡瀟灑多金的虎爺竟成了一幅叫花子模樣:衣衫襤褸,臉上髒污,手裡拄著一根破棍子。胡四的形象也差不多,兩個人歪歪倒倒地跟著婉兒在密林中繞***。
走了幾個時辰,婉兒從林間空隙向天空望去,啟明星已經在東邊探頭探腦!清晨即將到來,該是時候實施最後一步計劃了!
在他們前面不遠處,有一大片開闊地。地上落滿了厚厚一層葉子。就是這裡了!上個月婉兒在這裡做了幾個陷阱,安裝了捕獸的夾子,到現在為止還只捉到一頭豹子,不過今天要再加一隻老虎了!
自己佈置的陷阱當然心裡有數,婉兒小心地沿著記號走過開闊地。她轉過身來,關切地道:
「夜路真不好走啊!胡少爺,讓我來扶你一把!」她看準了胡虎二人的腳已經踏在了陷阱邊緣。
聽說快到山下了,胡虎精神為之一振,折騰了一晚上,終於要到了!他看著對面婉兒伸過來的雙手,正想伸出手去。忽然腳下一震,接著身子急速下落,好像是掉進了一個深坑。他大駭,腦子裡一片空白,只是徒勞地伸手在坑壁上抓扯,卻毫無用處,一會兒就落到了坑底。腳尖剛著地,就有一股徹骨的疼痛從左腳傳來,他本能地伸手一摸,左腳套著一個捕獸的夾子。劇烈的疼痛使他的意識開始漸漸清醒,他感覺到旁邊還躺著一個人,——胡四已經摔得昏迷過去了!
頭上傳來了婉兒焦急的叫聲,他抬頭望去,只見婉兒在坑頂上探出頭正在呼喚他。從下面望上去,這個坑至少有六七米深,坑不大,四壁打磨得很光滑,應該是一個捕獸的陷阱。他大聲咒罵起來,試圖取下腳上的夾子。可是夾子這種玩意越擺弄就越緊。拉了幾下,不但沒有取下來,反而越來越緊,越夾越痛了!
這時他感到摸過腳的手的粘糊糊的,湊到鼻子上一聞,——是鮮血!他驚恐極了,一下子暈了過去!裝了一個晚上,這一次是真的了。
過了一會兒,昏迷中的胡虎感到有什麼在臉上刨著。他勉強睜開眼睛,是婉兒,正在用一根粗的樹枝在撥弄他,他發出了一聲呻吟。婉兒關切地問:「胡少爺,你沒事吧!」
沒事!胡虎簡直要放聲大哭了!眼看就要脫離險境,卻掉進這樣一個陷阱,腿上還夾著這樣一個捕獸夾子,這樣也算沒事!他曾經聽胡府的管家說過,被這種夾子夾傷的野獸,一般都是慢慢地流血,兩三天後死去。這個坑又這麼深,看樣子是爬不上去了!
難道在這裡等死?胡虎忽然發瘋般的推打身邊的胡四,「醒醒,快醒醒!」胡四卻怎麼推也推不醒,不會是摔死了吧!胡虎絕望地捶著地嚎哭起來!
頭頂上又傳來婉兒的聲音,她在說什麼?胡虎好不容易止住悲聲,才聽清楚她正在說:「抓住樹枝,我拉你上來!」
胡虎趕緊爬起來,左腳還是鑽心的痛。他顧不得痛,拖著左腳,努力地將手伸長,想抓住那根救命的樹枝。樹枝晃來晃去,胡虎費了半天力,好不容易才抓住,他大喜道:「抓住了!快拉我上去!」
這時天已經微明,晨曦中,胡虎彷彿看見婉兒的臉上有點神秘地微微一笑,雙手用力的開始把樹枝往上拉。一米,兩米,三米,胡虎的腳離開了地面,身子慢慢往上升。
樹枝傳來輕微的爆裂聲,胡虎還沒反應過來,樹枝就一下子斷裂了。「啪」胡虎重重地摔了下來。這一次比前一次摔得更厲害,他掙扎了幾次都爬不起來。
婉兒趴在坑邊,焦急催促:「怎麼辦,胡少爺!再找一根樹枝也來不及了!天快亮了!巡山的人一會就到,再不走就都走不了了!」
怎麼辦?怎麼辦?胡虎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他無意中把手伸到腰間,信!看來也只有這樣了!他呻吟著斷斷續續地道:「你拿信去鐵金剛上官赫飛處搬救兵,帶人來救我!」
鐵金剛?上官赫飛?聽起來有點吸引人。咳!辦正事要緊,她問:「信不是在山下嗎?」
「信就在我身上。」胡虎掙扎著解下腰帶,「裡面是我叔叔的親筆信!上官將軍認識那筆跡,他會發兵救我的!」
大功告成!婉兒用一個小而長的樹枝挑起腰帶捏在手裡,用小刀小心剖開。這果然是一封書信。寫在腰帶內裡的白色絲綢上,難怪搜身時沒搜到。信上寫著:上官將軍,見信如見我面。來人乃我侄子胡虎。協助你處理軍中要務,並同你指揮此次圍剿戴雲寨之戰,可任其為軍中副將,並酌情照顧其生活。胡宗憲。信的下方是一個鮮紅的大帥印。婉兒看完,不動聲色繼續問:「上官將軍認識你嗎?」
「沒有!他從沒見過我,但是他見了這封信,一定會來救我的!」
「金剛都是長黑毛兇猛的,上官將軍長得像不像黑猩猩?」
這個問題有點離題,胡虎有些疑惑地仰起頭來望望婉兒:「上官赫飛神勇無敵,曾經帶四十個人殺進倭寇巢穴,燒了倭寇老窩。所以大家稱他為不敗金剛?」
「長得像不像黑猩猩?」婉兒重複最感興趣的地方。
「據傳上官將軍長得俊美非常,堪比潘安宋玉,所以又叫俏金剛。」
真的有這麼帥?婉兒沒注意到自己的口水啪嗒滴到胡虎頭上。
「不過上官將軍長得怎麼樣和救我有什麼關係?」胡虎顧不得口水,迷惑地問。
「關係可大了!」婉兒臉上又浮現出先前那種神秘的微笑,小狐狸的微笑「我得看他是不是能救你呀!虎爺!」
他一直稱呼胡少爺,這時忽然改成虎爺。胡虎相信他是看了信,確認了自己的胡府侄子身份,這才改了尊稱,他來不及多想,吃力地催促道:「事不宜遲,三寨主還是快快送信去救我吧!」
「信是一定要送到的。不過我想可能救不了你!」
「你說什麼?」胡虎禁不住懷疑自己痛糊塗了,耳朵出了毛病。
「不知道你注意到沒有,我們戴雲山的風景特別美!空氣特別新鮮!」婉兒在坑邊悠閒地散起步來。
「什麼空氣新鮮,你到底在說什麼?」胡虎突然覺得不痛了,他隱隱感到好像有什麼地方不對。
「我的意思就是這裡實在是一個養傷的好地方!而你剛好又受了傷。」婉兒善解人意「安慰」他。
「還是快去送信吧!三寨主!」胡虎開始央求,「你不是說一定要把信送到嗎?」
「別急嘛!」婉兒甜美地笑了:「虎爺,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到底什麼問題你快說,只要我知道一定告訴你!」胡虎迫不及待了。
「老虎屁股摸得嗎?」
「你再說一遍?!」胡虎真想割掉自己的耳朵了。
「都說老虎屁股不能摸!」婉兒彎腰憐憫地望著他,黑亮的大眼睛裡流露出絕對的認真,「我看老虎屁股還是能摸的,對不對!虎爺!」她直起身來。「來人,請虎爺回寨子!」
這幾句話像一股冷水瞬間澆涼了胡虎的全身,一陣徹骨的寒意從頭貫穿到他的腳底。他猛地向後倒在坑壁上,睜著一雙鼠眼無力地望著婉兒。他顫抖的右手指著婉兒,嘴唇動了幾下,想說什麼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明白自己現在的處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