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你練罷,我瞧著。」那名叫段譽的少年輕揮折扇,仍是坐在椅中,並不起身,真就擺出一副拭目以待的模樣。
「這少年姓段?」
剛才蒙靈雲忙著想「無量玉壁」的問題,並沒留心廳中發生的事情,這時聽到龔光傑叫起梁下的段譽,忽然想起逍遙子曾經說過,當初同他一起華山論劍的四大高手中就有大理段氏,這人也姓段說不定就是逍遙子說的大理段氏。
他瞧段譽年紀和自己相仿,別人同他討招,卻仍舊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說不定真的是深藏不露的角色。
龔光傑被段譽氣得登時臉皮紫脹,怒道:「你……你說什麼?」
段譽道:「你手裡拿了一把劍這麼東晃來西去,想是要練劍,那麼你就練罷。我向來不愛瞧人家動刀使劍,可是既來之,則安之,那也不防瞧著。」
蒙靈雲心想:「是了,大理段氏的六脈神劍是以內力化作劍氣,殺人於無形,自然是瞧不起動刀使劍的人。」
龔光傑丟了面子,喝道:「我師父叫你這小子也下場來,咱們比劃比劃。」
段譽搖了搖頭,道:「你師父是你的師父,你師父可不是我的師父。你師父差得動你,你師父可差不動我。你師父叫你跟人家比劍,你已經跟人家比過了。你師父叫我跟你比劍,我一來不會,二來怕輸,三來怕痛,四來怕死,因此是不比的。我說不比,就是不比。」
他這番說什麼「你師父」「我師父」的,說得猶如拗口令一般,樑上的鍾靈聽見,忍不住笑了出來。好在這時練武廳中笑的人不少,「無量劍」西宗雙清門下的好幾名女弟子也格格嬌笑,倒把她的聲音蓋了過去。眾人這一笑,練武廳上莊嚴肅穆的氣象,霎時間一掃無遺。
只是蒙靈雲好奇,「他竟說自己不會武功,後面那些話更是有違大丈夫之言,怕輸,怕疼,怕死?莫非他只是個大理段姓的富家子弟,根本不是師傅說的大理段氏。」
龔光傑左右四顧,瞧他師傅左子穆面色正惱怒的瞧著自己,料到準是師傅在責怪自己給師門丟了臉。於是大踏步朝段譽走去,伸劍指向他胸口,喝道:「你到底是真的不會,還是裝傻?」
段譽見劍尖離胸不過數寸,只須輕輕一送,便刺入了心臟,臉上卻絲毫不露驚慌之色,說道:「我自然是真的不會,裝傻有什麼好裝?」
龔光傑道:「你到無量山劍湖宮中來撒野,想必是活得不耐煩了。你是何人門下?受誰的指使?若不直說,莫怪大爺劍下無情。」
蒙靈雲聽著他們的對話,心裡覺得好笑:「這些人真奇怪,怎麼動不動就要問人家的門派?瑞婆婆、平婆婆是這樣,連這無量劍派也是這樣,難道師門就真的那麼重要?難怪師傅不讓我想外人提自己門派,即使聽到旁人提起,也得殺掉,原來是不想招惹這些江湖上的是是非非。」
段譽道:「你這位大爺怎地如此狠霸霸的?我平生最不愛瞧人打架。貴派叫做無量劍,住在無量山中。佛經有云:『無量有四:一慈、二悲、三喜、四捨。』這『四無量』麼,眾位當然明白:與樂之心為慈,拔苦之心為悲,喜眾生離苦獲樂之心曰喜,於一切眾生捨怨親之念而平等一如曰捨。無量壽佛者,阿彌陀佛也。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他嘮叨叨的說佛唸經,龔光傑長劍回收,突然左手揮出,拍的一聲,結結實實的打了他一個耳光。段譽將頭略側,待欲閃避,對方手掌早已打過縮回,一張俊秀雪白的臉頰登時腫了起來,五個指印甚是清晰。
蒙靈雲猛的吃了一驚,心道「原來他真是不會武功!?」
眾人也同樣吃驚,剛才段譽還漫不在乎,滿嘴胡說八道的戲弄對方,料想必是身負絕藝,哪知龔光傑隨手一掌,他竟不能避開,看來當真是全然不會武功。武學高手故意裝傻,玩弄敵手,那是常事,但決無不會武功之人如此膽大妄為的。
龔光傑一掌得手,也不禁一呆,隨即抓住段譽胸口,提起他身子,喝道:「我還道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那知竟是膿包!」說罷便將他重重往地下摔落。段譽滾將出去,砰的一聲,胸袋撞在桌腳上。
蒙靈雲見他不會武功,被龔光傑抓住摔倒,猜想後頭他要得吃苦頭,剛想出手,這時馬五德心中不忍,搶過去伸手扶起,道:「原來老弟果然不會武功,那又何必到這裡來廝混?」
段譽摸了摸額角,道:「我本是來遊山玩水的,誰知道他們要比劍打架了?這樣你砍我殺的,有什麼好看?還不如瞧人家耍猴兒戲好玩得多。馬五爺,再見,再見,我這可要走了。」
他這樣一說,左子穆身旁一名青弟子聽不下去,一躍而出,攔在段譽身前,道:「你既不會武功,就這麼夾著尾巴而走,那也罷了。怎麼又說看我們比劍,還不如看耍猴兒戲?這話未免欺人太甚。我給你兩條路走,要麼跟我比劃比劃,叫你領教一下比耍猴兒也還不如的劍法;要麼跟我師父磕八個響頭,自己說三聲『放屁』!」
段譽彷彿天不怕地不怕,笑道:「你放屁?不怎麼臭啊!」
那人大怒,伸拳便向段譽面門擊去,這一拳勢夾勁風,眼見要打得他面青目腫,蒙靈雲身形微動,想要從樑上躍下,一旁的鍾靈卻伸手攔住,同時將兩條小蛇拋了下去。
那名無量劍派弟子不料拳到中途,突然半空中飛下一件物事,纏住了自己的手腕。只覺這東西冷冰冰,滑膩膩,一纏上手腕,隨即蠕蠕而動。大吃一驚,急忙縮手時,只見纏在腕上的竟是一條尺許長的赤練蛇,青紅斑斕,甚是可怖。他大聲驚呼,揮臂力振,但那蛇牢牢纏在腕上,說什麼也甩不脫。
忽然一旁的龔光傑也大聲叫道:「蛇,蛇!」臉色大變,伸手插入自己衣領,到背心掏摸,但掏不到什麼,只急得雙足亂跳,手忙腳亂的解衣。
見兩條小蛇就將倆人弄得洋相畢露,鍾靈頓時噗哧一笑,眾人抬起頭來,這才發現她和蒙靈雲倆人竟然坐在樑上。
鍾靈雙腳蕩啊蕩的,笑靨如花,滿臉得意的神色,手上卻仍舊握著幾條尺許長小蛇。
段譽卻抬頭望見她,問道:「姑娘,是你救我的麼?」
鍾靈道:「那惡人打你,你為什麼不還手?」
段譽搖頭道:「我不會還手……」
忽只聽「啊」的一聲,眾人齊聲叫喚,段譽低下頭來,只見左穆手執長劍,劍鋒上微帶血痕,一條赤練蛇斷成兩截,掉在地下,顯是被他揮劍斬死。龔光傑上身衣服已然脫光,赤了膊亂蹦亂跳,一條小青蛇在他背上遊走,他反手欲捉,抓了幾次都抓不到。
左子穆喝道:「光傑,站著別動!」
龔光傑一呆,只劍白光一閃,青蛇已斷為兩截,左子穆出劍如風,眾人大都沒瞧清楚他如何出手,青蛇已然斬斷,而龔光傑背上絲毫無損。眾人都高聲喝起采來。
樑上的鍾靈卻不高興了,叫道:「喂,喂!長鬍子老頭,你幹什麼弄死了我兩條蛇兒,我可要跟你不客氣了。」
蒙靈雲被鍾靈的蛇咬過,知道她驅蛇的本事好,並且她抓的蛇全都劇毒無比,剛才用蛇救人,雖然出自善意,難免不會弄出人命來。他這次來是想提醒無量劍派神農教要來攻打,叫他們早做準備,這時被鍾靈從中搗亂,說不定又要生出什麼亂子,忙勸道:「靈兒姑娘,你用蛇嚇人不對在先,還好這位前輩功夫不錯,揮劍殺了毒蛇,不然又會出人命了。你該謝他才對,怎還能叫人家賠你的蛇。」
鍾靈生氣道:「你……你竟然幫著外人一起欺負我!以後不許你叫我靈兒了!」
蒙靈雲道:「我只想你不要傷人,哪有欺負你?」
鍾靈耍賴道:「有,就有!你就欺負人家了!」
左子穆見兩人旁若無人在樑上打情罵俏,竟不把無量劍派放在眼裡,頓時怒道:「你倆人是誰家的娃娃,到這兒來幹什麼?」同時也心裡暗暗納悶,不知這倆少年何時爬到了樑上,竟然誰也沒有知覺,雖說各人都凝神注視東西兩宗比劍,但總不能不知頭頂上伏著一個人,這件事傳將出去,「無量劍派」的人可丟得大了。
蒙靈雲不好無禮,身形前縱,輕飄飄的落在左子穆面前,拱手道:「在下蒙靈雲,得罪貴派,還望左前輩見諒。」
鍾靈見他竟然丟下自己跳下去了,更是惱怒,撅起小嘴將頭扭向一邊,再不瞧廳上眾人。
左子穆哼了一聲,又道:「那女娃娃怎麼不下來?快跳下來!」
段譽忽道:「這麼高,跳下來可不摔壞了麼?你快叫人去拿架梯子來!」
此言一出,又有人忍不住笑了起來。西宗門下幾名女弟子均想:「此人一表人才,卻原來是個大呆子。這少女既能神不知鬼不覺的上得梁去,輕功自然不弱,怎麼要用梯子才爬得下來。」
鍾靈也不瞧段譽,還為蒙靈雲的事賭氣,可卻不好將這事說出來,左子穆無禮相問,剛好衝到她氣頭上。「先賠了我的蛇兒,我再下來跟你說話。」
左子穆道:「兩條小蛇,有什麼打緊,隨便那裡都可去捉兩條來。」他見這少女玩毒物,若無其事,她本人年紀幼小,自不足畏,但她背後的師長父兄卻只怕大有來頭,因此言語中對她居然忍讓三分。
其實抓兩條蛇對鍾靈來說再容易不過,只是她要同左子穆為難,故意道:「你倒說得容易,你去捉兩條給我看看。」她
左子穆道:「快跳下來。」
鍾靈道「我不下來。」
左子穆道:「你不下來,我可要上來拉了。」
蒙靈雲見他倆人竟然吵了起來,忙道:「左前輩息怒,我這就勸她下來。」
鍾靈生氣道:「誰要你勸,你勸我也不下來!」轉臉又朝左子穆,道:「你想上來拉,你便來試試看,拉得我下來,算你本事!」
左子穆以一派宗師,終不能當著許多武林好手、門人弟子之前,跟一個小女孩鬧著玩,便向雙清道:「辛師妹,請你派一名女弟子上去抓她下來吧。」
辛雙清瞧了瞧一旁的蒙靈雲,心想:「剛才他縱下來時的身形飄逸,實在看不出哪一門派的輕功,不過可見他武功了得,他同那姑娘關係密切,讓自己門下去拉那姑娘,難免結下仇怨,還是推脫的好。」於是回左子穆道:「西宗門下,沒這麼好的輕功。」
左子穆臉色一沉,正要發話,鍾靈忽道:「你不賠我蛇兒,我給你個厲害瞧瞧!」說著便從腰皮囊裡掏出一團毛茸茸的物事,向龔光傑擲了過去。
蒙靈雲知道鍾靈投出的是閃電貂,暗叫:「不好!」連忙邁開凌波微步,衝到龔光傑面前。
龔光傑見一物飛來,只道是件古怪暗器,不敢伸手去接,忙向旁邊避開,不料閃電貂靈活至極,中途一轉,避開蒙凌雲,在龔光傑背上、胸前、臉上、頸中,迅捷無倫的奔來奔去。龔光傑雙手急抓,可是他出手雖快,那貂兒更比他快了十倍,他每一下抓撲都落了空。旁人但見他雙手急揮,在自己背上、胸前、臉上、頸中亂抓亂打,那貂兒卻仍是遊走不停。
一旁的段譽不明閃電貂的厲害,拍手笑道;「妙啊,妙啊,這貂兒有趣得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