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音入耳,蒙靈雲心頭怦的一跳,「這聲音分明是剛才提醒『此時不走,更待何時。』的女子聲音呀。」
連忙起身,朝那綠衫少女瞧去,只見那她身軀半蹲,正抬著一隻手臂輕揉自己的額頭。此時春末初夏,江南少女衣裝袖子頗短,舉手揉額,頓將皓膚如玉的手臂露出大半。
北漠中歲歲嚴寒,人們皆是重裘衣裝,遮掩得嚴嚴實實,蒙靈雲哪裡見過這般雪白嬌嫩的少女肌膚,不由得目瞪口呆,全然傻了。
那少女見他盯著自己凝視許久,連忙站起身,拉了拉袖子遮住手臂,低聲道:「真正對勿起,可有碰疼公子?」
少女一口蘇州土白,夾著些官話,問得極是溫柔。蒙靈雲剛要回答,看清她一張瓜子臉,眉目口鼻均生得美艷絕倫,清雅秀麗,再想剛才竟同她額頭相貼,頭腦中一陣暈眩,張口結舌,一時倒說不出話來。
「我……我……」
「你個大膽小賊,竟敢又來欺負我們阿碧妹子,看我不殺了你!」
聲音是從身後傳來,蒙靈雲聽罷,大叫:「哎喲,不好!那黑衣女子又殺我來了!」
拔足欲逃,發現身前那綠衫少女嗤的一聲笑了出來,朝自己身後奔去。
「這公子嘸沒欺負我。阿姐,勿亂講格。」
聽那綠衫少女嘰嘰咯咯的說完,蒙靈雲回頭望去,見她身旁站著個身穿淡絳紗衫的女郎,也是個盈盈少女模樣,正向著自己似笑非笑,一臉精靈頑皮的神氣。
蒙靈雲這下想不明白了,「奇怪,明明聽見那黑衣女子的聲音,怎麼一轉眼就不見了蹤影?」
這時候,那拾魚的老漢提著竹筐,朝三人走過來,「多謝三位少俠……多謝……」
老漢一邊道謝,一邊從三人手中接過各自拾起的死魚收入筐中,收完灑落的魚,又駕著牛車離去。那倆個少女也攜手,有說有笑走向街巷另一頭。
只剩蒙靈雲獨自一人站在街中,他皺著眉毛左思右想,只覺總有什麼地方不對勁,聯繫前後忽然靈光一閃,拍著腦門,道:「先前駕車的老漢呼喊的聲音,不像剛才這般。那倆個姑娘……對,準是那倆個姑娘幫的我!」
想通之後,急忙牽著馬匹行李,朝阿朱、阿碧姐妹追去。
「姑娘,倆位姑娘,請留步!」
蒙靈雲這樣大叫大喊,發步急追,惹得眾人頻頻回首。
「阿喲,現在年輕人唷,勿得了,勿得了!大街上就追逐小娘子格。」
「唔啥希奇,你也去追追看哉。」
「我?我可勿敢!哈哈……」
聽得阿朱、阿碧姐妹一臉尷尬,趕緊奔走,想要將蒙靈雲甩掉。
蒙靈雲見她倆越喊越走,也顧不得自己馬匹,使開「凌波微步」搶到倆人身前,道:「倆位姑娘,怎麼在下越喊,你們越是急走?」
阿朱斜了他一眼,裝怒道:「你還真是個無恥之徒!又追上來做什麼?難道想我們給你幾個耳光吃吃?」
阿碧輕扯阿朱的袖角,細聲道:「我瞧這公子並非是那種人,阿姐勿逗弄他。現在咱們身上臭煞人格,快回莊上換身衣服好伐?」
阿朱抄起兩袖於鼻尖嗅了嗅,果然儘是魚腥味,皺了皺眉毛,道:「的確是好臭,我們快走。」
阿碧微笑不語,拉著她扭頭急走,目光卻不敢瞧蒙靈雲。
走了幾步,阿朱忽然停住步子,笑道:「呵,你個小丫頭,險些就上了你的當。」
阿碧低聲道:「啥介上當?」
阿朱輕輕一笑,也低聲道:「你是勿是喜歡身後那傻小子?」
阿碧頓時羞得臉紅,忸怩道:「哪有,阿姐又在亂講了。」
「勿有?」阿朱故意低下頭去瞧阿碧的臉色,阿碧躲不開,趕緊扭過身去。阿朱顯然不肯罷休,笑道:「我去問問俚看。」
聽阿朱說要去問蒙靈雲,阿碧急得要哭了出來,只道:「問俚啥事體介?問勿得!」
女兒家之間的相互逗弄,蒙靈雲哪裡懂得,一會聽人家姑娘說要抽自己耳光,一會又扭頭便走,想要解釋可連機會也沒有。這會見那鵝蛋臉的少女又朝自己走來,忙解釋道:「剛才多謝倆位姑娘相助,靈雲這廂有禮了。」
聽他說完,阿朱心想,「原來這傻小子並非真傻,連我喬裝也瞧出來了。」可她非要為難一下蒙靈雲,刁難道:「什麼相助?我可從未見過你。是不是幫那老漢拾魚的時候,你看上我們阿碧妹子了;現在又故意追上來,想要再多看她一眼?」
此時,她說的是一口官話,語音甚是純正,蒙靈雲聽得清清楚楚,可她一連問了兩個問題,一時不知該怎麼回答。
「靈雲從小在北漠長大,的確是不曾見過倆位這樣……這樣美……美貌的姑娘……」
蒙靈雲也算是飽讀詩書,形容女子美貌的詩句也看過不少,但在此時想要找出幾句優美的話語,讚美眼前的倆位有畫難描雅態,無花可比芳容的女子,卻偏偏一句也說不出口。結結巴巴的就只用了「美貌」兩字,實在是有些後悔,怎麼也該說貌若天仙,沉魚落雁才對。
阿朱突然躥到他的面前,伸出食指比在面前,甜甜的道:「哦,那你是承認喜歡我阿碧妹子了?」
當著外人的面,說別人傾慕自己,阿碧怎麼還好意思,羞的捂著臉,嗔道:「醜煞人格,醜煞人格,我勿要同阿朱阿姐胡鬧了。」拔足欲走,阿朱又一把將她拉住,小聲道:「急什麼,瞧下這傻小子怎麼說。」
「姑娘,見笑了。我初來蘇州,還未知這位姑娘芳名,怎好說喜歡人家?」蒙靈雲從來就沒有談過兒女私情,說完這句話,臉已經紅到了脖子。
阿朱捂著嘴咯咯的笑道:「喜歡就喜歡,何必要知道人家名字;再說,你現在就可以問哉?」說著便把阿碧推到面前。
瞧著阿碧,蒙靈雲滿臉脹得通紅,「我追上倆位姑娘,首先是想答謝二位剛才解困之恩;其次也是想知道倆位恩人姓名,銘記心中,日後加以報答。」
阿朱站在阿碧身後,手指戳了戳她的細腰,硬將她推上前答話。阿碧被她戳得奇癢難當,於是對蒙靈雲福了福,柔聲道:「小女子阿碧,實勿敢煩勞公子惦記。剛才出注意幫公子解困,都是阿朱阿姐的主意,要謝,你謝她好啦。」說著又將阿朱推到蒙靈雲面前。
蒙靈雲連忙後退一步,作揖道:「在下蒙靈雲,多謝阿朱、阿碧倆位姑娘相助。」這次他怕再生誤會,忙把阿朱的名字放到了前面。
阿朱笑道:「謝我就不用了,不過你到是應該謝謝阿碧姑娘。她被你撞得額頭都青了,因為你還弄得一身魚腥味,你說該怎麼補償呢?」
阿碧急忙道:「什麼補償不補償的,阿碧不過一丫頭。蒙公子路見不平,丈義出手,剛才……剛才……」她想說剛才蒙靈雲不小心撞到自己額頭,並無大礙,可話到嘴邊羞得又說不出口來。
「剛才實在是靈雲冒昧,還請阿碧姑娘原諒。」蒙靈雲當時就想說了,可遲遲沒有機會,這會說了出來,總算吐了口氣。他怕自己撞疼了人家,忙又問:「阿碧姑娘額頭還疼嗎?」
阿碧聽他又提起,心裡暗想,「羞煞人哉,羞煞人哉,回去定叫阿朱阿姐笑死。」嘴上只道:「勿疼,勿疼了。」
蒙靈雲從懷裡掏出一個瓷瓶,倒出兩粒黃色藥丸,遞給阿碧,道:「這是我師傅制的靈藥,姑娘吃下便可止疼。」
阿碧連忙拒絕道:「公子靈藥,我哪敢接受,還是快收起來吧。」
阿朱道:「啊唷,你一張嘴就是會討好人家,怪不得人人都說你好,說我壞。」說著從蒙靈雲手中接過那兩粒藥丸,湊到鼻尖一嗅,一股極強的辛辣之氣,撲鼻而來,不禁打了幾個噴嚏。
斥道:「你這是什麼藥,莫不是毒藥,想害我家阿碧妹子吧?」
蒙靈雲雙手亂搖,說道:「不!不!這藥名叫『九轉熊蛇丸』,用熊膽、蛇膽配百年『枯木春』製成,專治金創外傷,還魂續命,靈驗無比。」
阿朱見他說得詳實,也不再懷疑,便幫阿碧收了那兩枚「九轉熊蛇丸」。接著又刁難道:「阿碧妹子頭上的傷你是補償了,可滿身的魚腥蝦臭可沒解決呀?」
蒙靈雲此行回中原便是裝成購皮貨的商人通過遼境,除了皮貨,也帶了不少長白山女真族的特產,好比人參、麝香、北珠之類的。聽到阿朱說起,忙又從馬袋裡取出三塊當年採下的麝香,還有一袋北珠交給阿朱。
「哎喲,這麼大的珍珠,怕是北珠吧?」
「阿朱姑娘好眼力,這正是產於松花江海口的北珠。」
「這等珍貴,我們可不敢要,讓歹人看到,性命都難保,蒙公子還是收起來的好。」這北珠只有皇宮中人可以使用,民間只有聽聞,阿朱能親眼見到已經是大飽眼福了。阿朱只留下了兩塊麝香,將剩下的那塊麝香連同那袋北珠一盡歸還了蒙靈雲。
該說的話也說了,東西也送了,蒙靈雲準備繼續前往杭州投奔蘇軾,於是向兩位姑娘告別。
阿碧見他要走,好意邀請道:「蒙公子身上又是血跡,又是魚腥,不如到莊上淋浴一番,換身衣裳再上路不遲。」
蒙靈雲哪好再去叨擾,「不了,此番多得倆位姑娘相助,哪裡還好叨擾。」
阿朱在一旁,笑道:「阿碧妹子,蒙公子要去尋他心上人,定是吃醋了吧?」
「哎喲,阿朱阿姐老尋人家開心,日後定不理你。」阿碧甩開她,獨自朝湖邊跑去。
蒙靈雲不敢再做耽誤,翻上馬急馳而去,只聽到身後阿朱喊道:「蒙公子,日後有緣再過蘇州,記得來參合莊做客,你一走,阿碧妹子可想你得緊。」
蒙靈雲只道她是同自己說笑,更不好理睬,催馬狂奔,路過先前的那家衣店,重新換了身青綠色衣裳,連夜出了蘇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