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不可測。
長白山的夜,更是深不可測,詭異地分著黑白。冰雪不分晝夜地漫天飄蕩,在那呼嘯的風聲中,似是夾雜著一些若斷若續的哀鳴,宛如鬼哭。
放眼四下,儘是皚皚白雪,雪地中別說望不見行人足印,連野獸的足跡也是罕見。
蒙忠抱著蒙靈雲兩匹馬交替騎乘了一夜,只感到人疲馬倦,幾欲昏睡,突然身下戰馬前蹄一跪,陷在一尺多厚的積雪裡,終於再也站不起來,蒙忠也墜到雪中。
雪渣鑽進脖子,令他打了個激顫,打起精神從雪中爬起,留意了一下微亮的天色,心想:「奔了一夜,想來已經甩脫身後的遼狗。」他又瞧了瞧抱在懷中仍然昏迷未醒的蒙靈雲,擔心的伸指到他鼻底一試,幸好微微尚有呼吸,「還是先找一處避風的地方,看看孫少主的傷勢要緊。」
他緊了緊裹在蒙靈雲身上的裘皮,邁步欲走,忽然感到有些頭重腳輕,體力不支,這才想到,連日只顧著廝殺奔波,未曾好好吃過一餐。
蒙忠身上不曾帶著乾糧,眼下就只剩兩匹凍傷的戰馬可食。雖然蒙忠曾在邊關從軍幾載,戰馬總有一種特別的感情;只是眼下,除了殺馬也別無他法。
「哎——」蒙忠歎了一聲,合上雙目,將斬馬刀從馬脖子的動脈處劃了下去。
血腥可暖脾胃,熾熱的鮮血仍未冷,蒙忠一連喝了十餘口,頓時覺得身子稍暖,於是又撕下一條馬腿,也不待生火烤熟,張嘴就啃咬起來。
吃了一陣,想到自己的孫少主也是一夜未食,於是放下手中的馬腿,將蒙靈雲靠在懷中,從割開的馬脖子上扯出一條血管,小心的將馬血順著血管引進蒙靈雲的嘴裡。
馬血灌了蒙靈雲滿嘴,卻不見吞嚥,順著嘴角又溢了出來。蒙忠搖了搖頭,心想孫少主怕是熬不到天明。索性,用手捏住了蒙靈雲的鼻子,強行將馬血灌下。
鼻息被阻,口中又灌滿了馬血,蒙靈雲嗆了一口,馬血噴了滿臉,卻也恢復了些知覺,緩緩的睜開了眼睛。
蒙忠看到蒙靈雲睜眼醒來,又驚又喜,喚道:「孫少主?孫少主?」
蒙靈雲吃力的抬起眼皮,看清蒙盅之後,喘息道:「大爹爹,我……好冷……」
「來,喝些馬血就不冷了。」蒙忠趕忙扯過血管,小心的將馬血滴進蒙靈雲嘴裡。
蒙靈雲在他懷中吞吞吐吐,原本血色極淡的嘴唇被馬血染得緋紅,但總算是喝下了幾口馬血。喝過馬血,蒙靈雲氣色也漸有好轉,蒙忠也察覺到他脈搏跳動略有增強,呼吸似也順暢了些,不由得心中一喜,重新抱起蒙靈雲準備上路。
他剛直起身,忽聽得身後馬蹄聲大作,未等他回頭看個清楚,只聽颼颼之聲不絕,羽箭紛紛射來。
蒙忠也不多想,趕緊就勢一滾,躲到死馬腹下,將蒙靈雲放好後,握著斬馬刀撲之欲出!
追兵不多,只是七、八個人,卻每人都配了兩匹以上的高頭大馬,難怪那麼快就追了上來。
見到蒙忠只是一人,且馬匹已死,幾名契丹追兵也不急著射殺,而是展開兩翼,掌著弓箭,包抄過來。
蒙忠三尺餘長的斬馬刀垂在身側,警惕的瞧著幾名契丹追兵,眼中滿是殺意。
其中一名遼兵冷冷威嚇道:「死到臨頭,還不放下兵器,就降!」
那遼兵話音剛畢,蒙忠只聽到幾人手中的弓弦進一步被繃緊的聲音,心想:即使殊死一博,也只怕是寡不敵眾,只有擒住其中為首之人,逼他下令退卻,方能逃脫。
他心念已定,又向幾人細細望去,可單從衣著,卻瞧不出到底何人為首。正心中犯難,忽然,颼!颼!颼!颼!四聲箭響,兩側的四名遼兵應聲墜馬。
蒙忠反應極快,不等面前的遼兵回過神來,運起腿勁將地上積雪猛濺向他的臉上!遼兵只給冰雪濺得頭昏腦脹,射出的箭早沒了準頭。
「殺!」蒙忠猛吼一聲,乘機揮刀斬去,那馬上的遼兵毫無懸念的分屍刀下!
另兩名遼兵還未弄清是誰射殺了己方四人,眨眼間,這持刀老人竟又斬殺了一人!兩人不約而同匆匆鬆了手中弓勁,掉轉馬頭,俯身便逃!
蒙忠足下一蹬,向前追出丈餘,手中長刀未出,呼呼兩聲風響,兩支長矛從林中激射而出,連人帶馬將那兩名逃跑的遼兵釘進雪地!
望著倒在血泊中掙扎嘶鳴的兩匹健馬,蒙忠暗自驚歎:「好猛的臂力!!」隨即他想起林中之人,忙向著林中一揖到地,說道:「多謝英雄相救,蒙忠感激不盡。不知恩人可否出林相見?」
蒙忠言罷,頃刻間,幾個神情剽悍、騎著劣馬的異族漢子從林子裡緩緩露出身形,他們有的手執長矛,有的掌著弓箭,個個獸皮反穿、前額剃光、一根髮辮垂在腦後。
這時,蒙忠大喜,他一眼便認出前的這些漢子是女真族;但是他也有些擔心,女真族中部落頗多,而且各個不同的部落之間也常有戰爭,不知眼前的這幾個漢子屬於女真哪支部族,若不是自己結識的那只部族,只怕也難以收留自己。
不過,無論如何,眼前的這幾個女真漢子始終救了自己一命,這救命之恩終歸得報。於是,蒙忠用不太熟練的女真話向幾人拱手謝道:「感謝幾位救命之恩。」
領頭裡一個三十歲上下的漢子,盯著蒙忠手中的斬馬刀,翹起大拇指,稱讚道:「好刀!好刀法!我聽阿瑪說過,只有南朝的『狼軍』才使用這種大刀!也只有『狼軍』才使得出如此剛猛的刀法!莫非,你便是那『狼軍』英雄?」
聽此人一說,蒙忠不答反問:「啊!?不知幾位可是完顏部族,可識得完顏烏古乃勃極烈?」
「哈哈哈!」那馬上的女真漢子爽朗的笑道:「烏古乃是我父親,我是他的二兒子完顏劾裡布。」
蒙忠聽到此人說自己竟是故人之子,激動得跪在雪中,奮起雙臂,仰天長嘯,「老主人,在天有靈!終於讓蒙忠得遇故人!孫少主有救矣!」
完顏劾裡布聽不懂蒙忠的漢話,見他情緒激動,竟跪在雪中仰天號哭,心中不忍,於是下了馬上前去,想要將他扶起!
「老英雄,什麼事竟如此傷心?」
「真是讓劾裡布公子見笑,老奴方才抑制不住心中悲喜,固有此失態。」蒙忠站起身,忙用衣袖拭去眼角的淚水回道,「哦,對了!還有一事,老奴險些忘記。」
蒙忠轉身,將蒙靈雲從死馬腹下抱到完顏劾裡布面前。還未等他開口,完顏劾裡布便瞧出蒙靈雲身中毒箭,趕忙脫下自己的皮裘蓋到他的身上,問:「這孩子幾時中的毒箭?要是不超過一日,尚且可救!」
蒙忠喜出望外,道:「昨日,晚時!劾裡布公子當真有法子醫治這箭上的毒?」
完顏劾裡布自信的道:「當然,我小時候也曾中過契丹狗賊的毒箭!是額涅幫我醫治好的。」
蒙忠知道完顏劾裡布所說的「額涅」便是他的娘親,自然不會騙了自己。
這時,另一個女真漢子用長矛戳了戳契丹騎兵的屍體問完顏劾裡布,「二哥,這幾個契丹狗子怎麼辦?」
問話之人是完顏劾裡布的四弟完顏頗剌淑。完顏劾裡布看了看那幾個契丹屍體,輕蔑的笑道,「拔了他們的衣服燒掉,屍體就丟在山中喂狼!!」
說完,完顏劾裡布拍著那幾匹契丹騎兵留下的戰馬,滿意的笑道:「嘿嘿,這次倒賺了幾匹好馬!」
他拉過其中一匹最好的戰馬,將韁繩丟給蒙忠,道:「老英雄,快快上馬,我們這就回村子,為這孩子醫治解毒。」
蒙忠也不推辭,抱著蒙靈雲翻身上馬,跟在完顏劾裡布馬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