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御花園回來,我想了好多。芳兒娓娓道來的一席話,至今仍在我腦中浮現。「紅牆之內,待久了,人早晚有一天會墮落的。」沒錯,在這後宮的紅牆裡,沒有絕對的善與惡、對與錯、愛與恨。我們活著,也不過只是為了得到滿足。勾心鬥角、爾虞我詐,我們將青春和美好都虛耗在這場無休止的戰爭裡。
犧牲掉內心最純真的美好,帶上面具,就叫成熟。
短短數日,聽著安姑姑講述著那些年代久遠的後宮女人之間的紛爭,什麼下毒,什麼墮胎,什麼殺人,什麼人面獸心,什麼喪盡天良。為什麼人人都要帶著面具活著呢!光聽著那些,我就已疲憊不堪。無奈之下,我不過是偶然之間誤闖了這禁地,卻早已看透了後宮中處處潛藏的殺機。每一張如花的笑靨背後,都有可能是洶湧的暗流。死亡總是那樣近,那樣毫無徵兆,悄悄地帶走一個又一個年輕而美好的生命。
為了他,我是該迎頭面對?還是悄然離去?
終於,還有兩日,康熙便要回京了。興奮開心之餘,我也隱隱覺察到這宮闈之內的變化。漸漸暗淡洶湧的氣氛,仿若陰沉雲海,隱約透露著詭異的邪氣與讓人窒息的陰氣。
這日夜晚,我久不能入眠,便輕然起身,朝屋外走去。
夜深了,該是四更天了。日間的熱氣漸漸散去,夜風徐徐吹起院內低垂的層層帷幕,濃夜迷離,好不愜意。當夜真正來臨時,殿內一片靜謐,四下一片寂靜,唯有銅漏的滴水聲打破這片死寂。大自然正沉浸在夢鄉裡,明月撒下了它的光輝,給周圍的一切披上銀裝。扯穹廬為華蓋,鋪山川做枕席。
月色清冷,黯淡淒涼地隨著夜風輕輕擺動著。我,垂下頭寥寥歎一口氣,慢慢走著。
後天,他便要回京了,我終於可以再見他了。
只是……不知道,跟隨他一起回來的,是幸福的延續,還是災難的開始。
隨著康熙的回京,後宮紅牆裡,又將掀起一番爭鬥。康熙前去五台山之前,其實宮裡便已謠傳開了。皇上將一個宮女寵上天的事情,在後宮早已不是新鮮事了。】只是因為隨後的五台山之行,更多的嬪妃把目光都鎖定在康熙的身上,所以對我並沒有刻意為難。但是,一旦這次出行結束,後宮又將恢復成以往的模樣。爭鬥,無止境的爭鬥,以後我將要面對的,難道僅是這些?
現在真的開始有點羨慕折風了,飄逸瀟灑,淡泊名利,隨性而為。不用去顧及別人的想法,只做自己,灑脫清然。折風給人感覺,會讓我隱隱想起另一人。
玉無然……我似乎已經好久沒有想起這個名字了。摸索著胸口的傷疤,雖然早己結疤脫落了,但只有在這時,我才能想到那曾經的生離死別。那是我第一次直面死亡,那種黑暗,那種伸手卻無力自拔的感覺,真真叫人無法承受。「玉無然,我這一刀,還要拜你所賜。」我冷冷道來,腦中晃過另一身影,「對了,武濤……」我默默說著,「也不知道……他現在怎樣了?」上次為了救我,他傷的也不輕,都一個月過去了,也不知現在情況如何。
忽然想起武濤的話,我知道自己有辦法可以找到他。只是……要出宮……該怎麼出去呢?
後天康熙便要回來了,明日就是我最後的機會。如果明日還出不去的話,我估計康熙定會把我看得很緊,那我就真沒機會離開皇宮了。
下定決心,我決定一定要出宮瞧瞧,只是……該如何出去呢?
乾清宮得力的太監宮女,能帶的全都被康熙帶著了。而折風,這件事我又不太方便與他談,因為我總隱約覺得,他與玉無然之間似乎有莫名的關聯,是神似,或是形似。
最後,我再三思量,還是決定去找芳兒。
坤寧宮。
自從與芳兒交好後,我便是這坤寧宮的常客。只是……在人前,她依舊是高高在上、美艷絕倫的皇后。我依舊是普普通通的小宮女。可是在人後嘛,她只是芳兒,我只是紫蓉,我們均以姐妹相稱。
「紫蓉,你今日來我這裡,又想幹嘛?」挺著肚子,芳兒只能倚靠在貴妃榻上,半點動彈不得。
「沒幹嘛,只是想來看看姐姐。」我討巧著,見殿內宮女都退去後,便肆無忌憚地坐到榻上。「芳兒,你能幫我一個幫嗎?」我突兀地靠近她,面帶懇切,小心翼翼地問道。
「你又闖禍了?」芳兒脫口而出。幾日下來,我的脾氣秉性,她早己摸得很透徹了。
「沒有,才沒有類,我才沒有闖禍呢!」我搖著雙手,趕緊解釋道。
芳兒凝著黛眉,似疑惑萬分。「沒有闖禍?那是什麼忙?」
「我……我想……出宮。」我跟做賊似地靠上芳兒的耳朵,然後用非常微弱的聲音悄悄說道。
「什麼?」芳兒大驚,一手拂過小腹。
「你不要那麼激動嘛,小心動了胎氣。」我撅著小嘴,忙幫著撫摸芳兒圓滾滾的肚子。
芳兒愣愣望向我,半響沒有出聲。她雙眉微蹙,玉容略有生氣。「不可能。」她冷冷道來。
「為什麼啊?我就出去一小會。」我掐著手指,湊上自己的一張臉,萬分懇求道。
「那也不行。」芳兒不留情面的回絕了,「宮外那麼危險,你一個姑娘家的,又有傷在身,我不放心。」
「可是……可是我真的有急事啊!」我沮喪地說,「要是今日不出去的話,等到皇上回宮,我就更沒機會出去了。」我向她訴說著其中原委,不過那些純屬狡辯,「再說了,我這麼強悍,誰敢欺負我啊!」
芳兒眉眼一挑,眸芒掠過無奈。「還是不行,說什麼我都不會讓你出宮的。」
「啊……不要嘛……」我開始撒嬌了。一招不行,我換一招繼續。「芳兒,好芳兒,好好芳兒……姐姐,好姐姐,好好姐姐……你就答應我吧!」我拉著芳兒的手臂,左右搖晃起來。
「太危險了。」最終,芳兒還是堅持沒有答應。
「不會有危險的,我就去見一個朋友,幾個時辰就可以回來的。」我雙手合實,懇求的拜拜。
芳兒矛盾地望著我,左右為難。「可是……皇上若知你私自出宮,定會怪罪的。」她搬出康熙,希望我能不要再任性了。
「不會的,他要是敢怪罪,我就打他。」我揮手,大逆不道地說著。
「呵呵……也只有你敢這樣說,不怕砍頭嗎?」芳兒一眼笑意地說,這個丫頭啊!永遠都不知道什麼是孰輕孰重,說話每每口無遮攔,真叫人沒辦法。
「砍頭?他才不敢砍我腦袋類。」他哪捨得啊!
「你啊……」芳兒嫣然一笑,絲帕掩唇,風韻動人。
我細細觀察片刻,見芳兒心情有所轉好,便再次小心翼翼地問:「那……我能不能出宮啊?」
「那你要去多久?」芳兒徐徐問道,語氣已經平和了很多。
「很快,辦完事馬上就回來。」我興奮地跳起,向芳兒敬了個標準的軍禮,然後拍著胸脯跟她打包票。
「很快?那是多久?」芳兒媚眼一挑,「你的個性,你以為我會不知道嘛!說辦完事就回來,到時候又不知道跑到哪裡去瘋了。」芳兒一語便拆穿了我的詭計。
「不會的,不會的,你看我,我還有傷類,我一定盡快趕回來的。」我尷尬笑笑,裝的有點虛弱。「求你了……」我把一張快哭的臉擺到芳兒眼前,撅著小嘴,神情懇切。
「哎……那……那……好吧。」又過了半響,芳兒終於勉為其難的答應了。
她從腰間取出一金色雕鳳腰牌,象徵著國母至高無上的權利。她將它遞到我面前,我欣喜地伸手去拿,可芳兒卻把手縮了回去。「你聽著,只許出去兩個時辰,午膳之前必須回來。」她嚴重警告我。
「哦……」我雖然很不情願的點點頭,但心裡卻歡喜的很。兩個時辰,到時候誰管啊……
「那……拿去吧。」她把腰牌給了我,玉容輕靈,眼眸溺愛地望著我。「還不快去。」見我在原地玩轉著腰牌,芳兒故作生氣的一吼。我俏皮一笑,滑稽施禮,便輕步離開了坤寧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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