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色的霧氣漸漸褪去,一切圍繞紫蓉的記憶都將被無情地抹殺。霧氣散去,空氣裡仍能瞧見漂浮著的氣色雲朵。一朵兩朵散散的鋪開著,當淡金的絲線劃過時,突兀地不留一點痕跡。
終了,也只剩下我一個。
再次醒來時,已經不知過去幾天了。我腦袋昏昏沉沉的,好像報銷了很久,又好像做了一場跨越時空、超脫現實的夢。努力的想要睜開眼睛,朦朧間,我只覺得有一道淡金的光線從窗子的縫隙投射進來,柔和地照進我的雙眸。我緩緩睜開雙眼,慢慢地坐起身子,縱使懷揣著非常豐富的心理準備,但印入眼簾的一切還是讓我感到震驚。古式雕龍刻花的木板床,上面雕刻著的飛龍騰鳳清雕,青瓷玉器,檀木櫃子,每一件都是我以前從未見過的。「難道這就是幾百年前的大清朝?」我心裡頓時闡發出無限遐想。
「這裡……」剛想開口感歎一下眼前這不可思議的奇景,突兀地,我驚人地發現了另一件更加不可思議的事情。我……我……我,竟然……竟然不能說話了。這……這是怎麼一回事啊?我嘗試著開口發聲,卻發現我的喉嚨不知怎麼的,乾澀的就好像撒哈拉沙漠一般,每嘗試一次,喉嚨處沙啞的就如同早已枯竭的湖水,有如撕裂般的疼痛纏繞著我的全身。我不敢相信,這叫我怎麼能夠相信呢?我試著平靜自己驚恐的心情,我告訴自己,這不過就是睡太久的緣故,一會就會好的。
許久,我輕輕摸著脖子,放輕鬆後,再次努力的試著發聲,可除了少許「咿咿啊啊」之外,我竟然什麼都講不出來。「不……不會吧!」我怔怔地望著燭台上跳躍的火苗,心底憤怒地吶喊著。為什麼會是這樣的,為什麼會是我,為什麼是我不能說話了,我都已經不能回去了,難道還要剝奪我說話的權利嗎?我的腦袋仿若忽然之間被撕裂開了,緋紅如血,一時之間更是什麼都無法思考。
只是……只是機械地拿起枕頭被子往地上扔,手也開始無力的捶打著,眼淚更在不知不覺中滑過了我的臉頰。沒有一絲痛楚的,我的心甚至冰冷到什麼感覺都沒有了。雙手抱住膝蓋,我把頭深深地埋進雙臂裡,只是無聲地哭著。「為什麼?我好心幫人,卻是淪落到現在這種地步。」
這時,就在我低聲流淚的時候,房門忽然開了。「這……這是如何?」看到地上狼藉的枕頭與被子,一個女子的聲音響起,「紫蓉,你醒了嗎?」
我聽著,緩緩地抬起頭,臉上因為淚水早已濕成一片了。我平復了心情,努力地擦拭著,眼睛卻望著那個走進來的女子。她,看上去二十四五歲的樣子,面容清秀,頭髮烏黑,穿著一身黑領綠袍,寶藍色無紋的紐羅宮裙,長不及地。金紐扣,頭上飾翠花,並有珠?垂肩。[]我疑惑地看著她,腦中一點記憶也沒有。
「紫蓉,你這是怎麼了?」女子上前幫我拾起我扔下的枕頭與被子,然後優雅地坐到了我身邊。見我滿臉淚容,她不解地問。
我呆呆地凝視著她,半天沒有反應過來。
她?應該是清朝人吧?我眨巴眨巴著雙眼,眼中滿是不可思議,甚至忘記了哭泣。「古人……」我在心底連聲驚呼道。
「紫蓉,你為何這樣看著我?」女子又不解的問,「你身體可好些?」
「我……」我剛想開口,才想起自己已經不能說話了。我張著嘴,用手指著自己的嘴巴,然後又用力的揮著手,好像在告訴她,我的嗓子出了問題。
「你……你這樣……」女子怪異地看著我,遲疑了一下,「你的意思是說,你不能說話了?」
我用力點點頭,然後拉住她的手,雙眸似黑色葡萄般,水亮亮的。「這……怎麼會這樣子的?你……你等著,我去找李公公來。」我發現,這個女子好像特別緊張紫蓉,話還沒說完就急急忙忙、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沒過多久,她就帶著一個穿著藍領太監服的人回來了。此人就應該是李公公吧,我想。只見那人約一米五幾的身高,三十歲上下,油頭粉面的,也沒長鬍鬚。走起路來畏首畏尾的,看上去更像是個賊。他來到我的床前,斜眼不屑的看了看我,然後說:「真的不能說話了?」那個聲音,真讓人有種錯覺,像是被踩著脖子的鴨子,又有點像烏鴉的叫聲,反正聽上去挺變扭的。
我擦乾眼淚,看著他點點頭,算是答了他的問題。
「什麼時候的事?」他又轉過去問在他身後的那個女子。
「就剛才發現的。剛才奴婢進來的時候,紫蓉就已經是這個樣子了。」女子彎著腰,輕聲地回答道。
「那咱家也沒辦法了,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吧。」李公公想了想,最後冷冷的看了我一眼,甩出這麼一句。
「可是公公,這個……」只見那女子一聽,就「撲通」一聲跪著下來,然後對著李公公猛磕頭「公公開恩,公公開恩啊。」她邊磕著,邊求著李公公開恩。只是,我並不太明白她在幹嘛。
「哎,安姑姑,你已是這宮裡的老人了,就應該很清楚。她既不能說話了,自然也就不能再留在這宮裡了。這是宮裡的規矩。規矩是不能破的,相信姑姑不會不知道吧。」
「可是公公,紫蓉她自幼就在宮裡,都已經五年了,她在宮外的親人也早就不知所蹤了,如今她又啞了,公公……公公要她一個人這樣子出去以後怎麼活啊?」安姑姑苦苦的哀求著,神情懇切,就好像是在對待她自己的事。
「這個……這個咱家也是沒有辦法的啊!」李公公為難的說。
我聞言,擦乾眼淚靜靜地聽著,似乎漸漸明白了其中的意思。那個李公公估計是因為我啞了,所以想把我遣送出宮,但那個安姑姑又好像在極力的勸說著。難道一個宮女啞了,就不能繼續待在宮裡了?而且聽著安姑姑懇求的口氣,好像遣我出宮會要我命似的。不對,不對,我以前好像是有聽說過,那些得了重病或者快死的宮女,都會被送到一個很遠的地方,然後就會在那裡等死。不行,不行,我可不能就這樣死了,即使不為了自己,也得先把答應了紫蓉的事做完再說。
我一想到這裡,連忙從床上爬了下來,也學著安姑姑的樣子,「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然後磕起頭了。只是,我這個磕頭,自然比不上安姑姑那個真材實料了。
「姑姑何必再磕呢,這是宮規,姑姑難道會不清楚?」李公公面有難色的看著跪在地上的安姑姑和我。
「不是的公公,奴婢想說的是,反正紫蓉一直以來都是在夜裡打掃御花園的,那個時辰,根本就不會有人去御花園的。所以……所以安琳想向公公求個人情,就讓紫蓉繼續留下來吧。反正夜裡御花園也很少有人走動,紫蓉啞了這件事也不會有人知道的。」安姑姑不停地磕著頭,態度非常誠懇。「求公公成全,求公公成全,求公公成全。」
「這個……這個……」李公公緊皺眉頭,無奈地撇嘴,「好吧,算了算了,既然安姑姑都這樣說了,那咱家也就當什麼都不知道了。」想了很久,最終,李公公還是在安姑姑的懇求下,決定不再對我啞了這件事追究下去了。「但是咱家醜話可要說在前頭,這丫頭啞了的事,絕對不能讓其他人知道。」李公公狠狠地指著我,千叮嚀萬囑咐的說。
「是的是的,安琳一定會保守秘密的,多謝公公了。」安姑姑拚命磕著頭感謝,我也一葫蘆畫瓢的跟著磕。不過說句實在話,要是以後讓我天天這樣磕啊跪啊的,我估計我過不了多久就會玩完了。哎……現在還真有點懷念小燕子做的那個『跪不怕』了,要是我也能有上那麼一個,還會怕跪嗎?
李公公走後,我輕輕地扶起還跪在地上的安姑姑,然後扶著她坐到了床上。「紫蓉,你要聽著,雖然這次有姑姑幫你解了圍,以至你不必被遣送出宮。但你要記住,以後萬事都要小心。身子是最重要的,你知道沒?」安姑姑一邊幫我整理著我凌亂的頭髮,一邊小心地說著。
「嗯。」我勉強的發出一點聲音,然後點著頭想告訴她我知道了。
「乖,這樣就好了。」安琳拍拍我的肩膀,欣慰的笑著。
其實,我還是有很多話想說的。例如:你到底是誰?為什麼要對我那麼好?為什麼要幫我?還有,這裡到底是哪裡?我要怎麼活下去啊?問題實在是太多了,要不是我現在不能說話,我……哎,還是算了吧。不能說話,就連我自己都還不能確定,我到底有沒有那個本事讓別人明白我比劃的意思,更不要說問那些問題了。
我想了想,還是靜靜的跪在了安姑姑的腿邊,把頭輕輕的靠上她的腿。不管將來怎樣,最起碼我現在的心裡很平靜。因為我知道了一點,安姑姑是真心護著紫蓉的,看著她拚命在李公公面前解釋的樣子,就連我這種什麼都不懂的人也能看的很明白。
紫蓉有她這個好姐姐在保護,足夠了。
「對了紫蓉,以後你就乖乖地在夜裡去打掃御花園,其他的事情都不要再想也別再過問了,聽到沒?」安姑姑輕輕地拍著我的背,溫柔的說。語氣又柔又輕,綿綿的,聽上去到有點像我媽。哎,一想到我媽,我又要傷心很久了,也不知道他們現在怎麼樣了,真是放心不下。
「嗯。」我點頭應著安姑姑。我不經意間發現,自從不能說話以後,點頭似乎就成了我最多做的一件事。
「那好,你早點休息吧,姑姑要去忙了。」她起身,微笑地再好好看了看我,滿意後就自行離去了。
哎,見安姑姑離開後,我又重新坐到了床上。看著這樣一個奇怪的房間,我真的有種欲哭無淚的感覺。好強烈的陌生感,我明明是不屬於這裡,卻偏偏陰差陽錯的做了紫蓉。難道就是因為這個原因,老天才剝奪了我說話的權利,我暗暗的想著。算了,就算不能說話,我也認了,只要我還活著,那就夠了。
走到鏡子前面,我猶豫著要不要看看自己現在的樣子。雖然早就知道,我現在的這張臉,估計已經不是原來的那張了,不過出於好奇,我還是想瞧一下。小心翼翼地拿起銅鏡,果然不出我所料,我現在就是紫蓉了。擁有著紫蓉的眼睛,紫蓉的眉毛,紫蓉的鼻子,以及紫蓉的微笑。在我看來,紫蓉的這番美貌就算是在高科技發達的現代,也算是出眾了。
只是,不知道這該說是幸還是不幸呢。換了個地方,換了張臉,換了種身份,也希望能換一套活法吧。我暗暗在心底默念著:「我希望我所做的紫蓉,能帶給所大家的是歡笑而非淚水。我希望紫蓉的微笑,就如同初春的熙日一樣,可以驅散漫天的烏雲。我也希望紫蓉這雙會說話的眼睛裡,有的不再是哀傷與痛苦,它應該是微笑著,讓大家都能感受到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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