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奕眼見如此異狀,心頭大震。顧不上其他,生怕前面又有什麼東西擋路,拼盡力氣往前撞去,便要來察看父親。只是此時前方竟是再沒什麼攔擋,他大力之下,已是踉踉蹌蹌的直往父親身上撲去。
便在一聲驚呼尚未出口之際,一隻手已是穩穩的扶住他,隨即那溫潤的聲音又再響起,「呵呵,莫要著急,汝父暫時無恙了,但要醒轉,卻是還要費莫大的事啊」
郭奕耳中聽的柳飛所言,心中猶自不敢相信,看著父親躺臥地上的身體,顫抖著手往父親鼻端探去,只是才到胸間,便已是感到一絲跳動。
他心中一跳,忙再摸去,卻又沒有反應了,心下不由一疼,只是尚不及多想,卻忽然又感到一絲跳動。
郭奕心神大震,只覺自己此時心跳,如同驟然擂響的巨鼓,轟轟之間極是急遽。他長吸一口氣,定了定神,終是將手穩穩的放到父親胸口上。直有兩息之後,果然一絲跳動又是傳來,那跳動極是微弱,似是若有若無一般。但於郭奕來說,卻猶若鐵錘鎮山,那自手掌間傳來的一絲微弱直直的撞進他的腦際。
他此時腦中一片空白,翻來覆去的兩個念頭,便是:父親活著,我害死了母親。心中實是歡喜到了極處,也是恐慌到了極處。一時間,竟不知自己該如何自處,只是呆呆的跪於父親身旁,已是雙目失神。
柳飛哪裡知道其中機關,眼見這小郭奕愣愣的跪在那裡,一動不動,尚以為他歡喜的呆了,不由上前輕輕一拍他肩膀,笑道「莫光顧著歡喜,且給汝父換身衣服,咱們這便要走了」
郭奕被柳飛一拍,渾身一震。猛省過來。抬頭望著柳飛,眼中閃過一絲奇異之色,猛地跪在地上就叩起頭來。口中卻喊道「求伯父慈悲,將奕母親也自救活吧」邊說邊是磕頭不止。
原來他想父親死去,柳飛卻給救活了,那麼母親定也是能活的。此時於他心中,這個伯父定是神仙,自己定要求的他,為母親再施一次那死而復生的奇術。
柳飛一鄂。不由歎息。眼見郭奕渾身顫抖,滿面淚流,心中也是難過。只是這死人卻實實無法救活,自己竟一時不知該怎麼和他解說。微一沉吟,伸手將他拉起,道「汝且起來。非是吾不救汝母,實是汝母生機盡絕。不可復生矣。今汝父尚未完全脫得險境,汝當堅強起來,先顧著汝父才是。」
郭奕哪裡肯信,只道柳飛不肯施術,便道「伯父還請慈悲。奕之父亦是死去一日了,伯父尚能救的,如何不肯救吾母生還。娘親實是因父去了,才自盡的。若不得救,豈非是奕害死了娘親,如此。奕也不得活矣。還請伯父憐憫孩兒。」說罷大哭。
柳飛這才明白,歎了口氣道「你這娃兒,伯父尚能欺你不成。汝父所以能救活。乃是當年吾給了他保命之物,護著其元氣不散而至。汝母卻是沒有,如何救得?今若不是吾來的及時,汝父亦是必死無疑,再也不得活轉。汝母之死,與你卻是沒有半分干係,莫要多想。如今汝母已亡,汝父醒來必將悲傷。汝為人子,正當多加開導,承歡膝下解其哀思才是,如何卻自持偏執,而尋死覓活地。汝父尚存,若你有何閃失,要汝父如何自處?若因你再生變故,卻是真不孝也。」
郭奕聞聽柳飛一番話。方始真的明白。父親如何能得救的,而娘親當真是救不得了。心中大是悲慟。只是得了柳飛所言,心中認定是自己害死母親的執念也是淡了。但說一點自怨沒有,也不可能。卻只能等時間,去慢慢撫平了。
柳飛見他稍抑悲緒,讓他為郭嘉找了一身衣服換過,略做收拾,便要離開。郭奕拉住道「如此便走,奕母之遺骸該當如何?」
柳飛微一沉吟道「汝母已亡,屍身難帶。不若以火焚之,收其骨灰留存,以做供奉」郭奕大驚,道「如何能毀吾母屍身,此天理難容也,侄兒不敢為之」言下極是震驚。
柳飛不由苦笑,知曉這個時代,自己的想法確實有些驚世駭俗了。無奈之下,只得又出主意道「如此,只得尋一忠僕為汝母行那安葬之事,待得日後得暇,再來拜祭便是。汝為照應汝父而不得親自施為,想來汝母泉下有知,也定是安慰的。只是汝父之事,卻不得宣揚,免生無謂事端。」
郭奕想想,也只得如此。當下,將父親所穿的壽衣等物,合著一些陪葬之物,盡數放入棺中,對著母親遺骸,又是大哭了一頓,方戀戀不捨的將兩具棺材俱皆合上釘死。柳飛自帶郭嘉隱於一邊,郭奕卻喚來一個老僕,細細囑咐,只說自己得了高人指點,要去為雙親送魂,須得於三日內趕至,不能親為云云。那老僕雖是疑惑,但主家之事卻容不得多問,只是諾諾應了,自去準備。這邊柳飛帶著郭奕,背負著郭嘉,逕往城外而去。
郭奕被柳飛拉著,只覺身子動間,周圍景物變幻。只是一眨眼間,已是處於一座小山之上。待得柳飛喚來金翅,二人坐於雕背上,騰空而起,郭奕已是滿面震驚之色了。心中對柳飛實是崇拜到了極點。
柳飛自得了八部之法,功力大進,此時已是能藉著金翅騰空之力,而輕附其上。雖不能真個飛於空中,但使自己不將份量加諸於金翅身上,已是能夠做到。否則此時,金翅是萬萬載不動三人的。
坐於雕背上,眼見郭奕竭力瞪著眼睛,但滿面俱是睏倦地神色,知道這孩子兩日裡實是心神俱疲了。便讓他靠著自己,溫言道「奕兒可小睡片刻,到了地頭,伯父自會叫醒於你」
郭奕實是疲累至極,聞聽柳飛之言,點點頭,依著柳飛稍一合眼,便即沉沉睡去。這一日一夜於他來說,所遇之事,不是悲慘之極,便是詭異離奇至極。他以弱齡之年,心中承受早已到了極限,此時心神一鬆,自是睡得極快。
睡夢中,忽而驚懼,忽而微笑,竟是幻夢不斷。隱約間,似是到了仙界,花香浮動,輕風微拂。忽然好似看到了母親,正拉著一個小小的女孩兒,滿臉慈愛的看著他。母親看起來似是年輕了許多,微笑間,口中說著什麼,他卻總是聽不清。心急之下,大聲叫著娘親,向前跑去。身子一動,卻猛然醒來。
只覺週身暖洋洋的,似是躺在一個柔軟的榻上。一隻溫暖的手,正為他抹拭滿臉的淚水,耳邊不停地有個女孩的聲音,嘰嘰喳喳的叫著娘親,問東問西的,一個女子的聲音在不斷的漫應著,卻毫不不耐之意。一如當日母親在世之時,和自己說話一般。郭奕閉著眼睛,側耳傾聽,不敢張開眼來,心中一股濃濃的溫馨之意縈繞。
鼻息間,幽香陣陣,合著風中送來的花香,讓他週身舒暢。各種鳥兒的清脆鳴叫之音,縈繞四周,好似身處在一個山谷之中。耳中聽著女孩稚嫩的聲音和母親地一問一答,不由想起了自己的娘親,此時卻已是天人永隔,再也不能如這個女孩般,這樣快樂無憂了。心下難過,眼角不由又是流出淚來。
耳中聽著女孩問道「娘親,這個哥哥為甚麼總是哭呢?他不乖嗎」隨即不等其母回答,便又自己低聲自語道「嗯,定是這樣,所以道士伯伯不肯給他舉高高」
郭奕心中正自疑惑這「舉高高」是什麼,卻覺得一個小身子努力的爬上榻來。隨即,那女孩地聲音近了好多,「你莫哭哦。變乖就好咯。香兒很乖的哦,你跟著香兒學,香兒幫你去求義父。義父說話,道士伯伯是肯聽的,便會給你舉高高了」言下,似極是得意。
郭奕心中大是尷尬,他已十四歲了。此時被一個小女孩輕言漫哄,而且言中之意,竟似是因為自己不聽話,沒得到獎賞而哭。他自幼隨父親讀書習文,頗得郭嘉讚賞,常以大丈夫自居。此際,聽著小女孩言中呵護之意,實有些哭笑不得,臉便慢慢的紅了起來。只是心中溫暖,那股哀傷之意卻是淡了。
此時那女孩的母親顯是發現他已經醒了,先是對著女孩道「香兒,莫要去擾哥哥,快快下來。」那女孩極是聽話,「哦」了一聲,口中答著,一個小身子已是往外移去。耳中卻聽得那女孩母親道「小哥兒可是醒了?若是醒了,便起身進點吃食吧」
郭奕不好意思再裝,慢慢睜開眼睛。但見一個極美的婦人,正坐在旁邊,滿面關切的看著他。旁邊一個小女孩兒,粉妝玉琢一般,一身大紅襖裙,紮著兩個沖天小辮。大紅百褶裙下,一雙蔥綠的水繡花鞋露出,兩個毛絨絨地圓球裝飾其上。這女孩有四、五歲的模樣,此時,一手背在身後,一手頂在下巴上。那隻小手白皙粉嫩,胖嘟嘟的,口中正自含著一根春蔥般的食指,瞪著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好奇的望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