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城的破敗遠遠超過了楊平的意料,月4號這天,楊平騎在高頭大馬上,穿過古老殘破的城門洞走進這座九龍帝國的國都之一時,心裡已經沒有那種好笑與滑稽的感覺。
上京城建立在依山傍水的小平原上,規模並不是很大。整個城市透出一股子厚重的純樸與蒼涼來,進入城門的那一剎那,楊平的感覺就像剎那間穿越時空進入了安史之亂後的長安。同樣寬闊無比的大街,坐北朝南,同樣規模宏大、整齊有度的建築群,鱗次櫛比,但已經失去了最初的色彩,僅餘的黑白二色彰顯著這座古都昔日的輝煌。坑窪不平的青石大街上走著安祥而平和的百姓,馬車在這樣的路面很難行駛,安步當車的人們盡量讓自己的聲音放輕一點,生怕一不小心震塌了這座曾經的都城,包括商販店舖的叫賣聲,都相當的溫柔,有點類於深閨少女的呢喃!
這並不是他想像中的上京,但比想像中的上京更讓他滿意。他突然覺得,現實與歷史存在著相當大的衝突,如果要盡量保持歷史的原貌,誓必無法保持歷史的青春,現實總是一點一點蠶食掉歷史所擁有的青春與輝煌,這是一種悲哀,同樣也是一種驕傲!如果上京是斗簷飛拱,富麗堂皇的,那麼,他只會覺得這是一座虛有其表的古都,像一個毫無內含,濃妝艷抹的女子;可眼前的上都讓他看到一個年華已逝,紅顏白髮的女子,他具有讓人品不盡的內含,同時又讓人對她生出無限的傷感來。自古美人如名將,最怕人間見白頭,老,固然是一種沉澱,是一種智慧的體現,但又何嘗不是一種步向消亡的代名詞?
品味著心裡的蒼涼,楊平才覺得自己好久沒有這樣情動過了,當境界達到一定高度的時候,似乎對世間萬物已經生不出什麼興趣來,他很懷念以前那種肆無忌憚的日子,可惜現在的他已經不是從前的他,即便是笑,也笑得那樣的內斂、含蓄,甚至讓他自己都有一種放不開的感覺。有些時候,他在想自己到底怎麼了?自己的靈魂難道迷失了嗎?本來的自己隨著修為的提升已經死亡了麼?捫心自問後,他又清楚地知道,自己還是自己,只是還沒有遇到一件能刺激得他恢復本性的事情,境界與修為的提升需要極緣,個性的重新解放又何嘗不需要?
上京城南的白玉酒樓是整個上京規模最大、檔次最高、名聲最響的酒樓,因為地處外城,所以五座按五行方位新建起來的四層高酒樓環次對峙,由高架的拱橋相連,彩旗飄飄、笙歌悠悠,飛簷斗拱映日生輝,讓人無不驚歎於他設計的精巧與色彩著調的完美,簡直就是一件不可多得的藝術品。
蒼龍閣位於上京若耶溪畔,是白玉酒樓五閣之一的東閣。楊平把酒臨風,愣愣地盯著樓下的若耶溪出神了半小時,小龍蹺著二郎腿在研究上京特產的美酒,耳裡聽著廊外歌女的喝腔,一臉的享受。
沼興也有一條若耶溪,素有雅名,楊平儘管不讀書,但還是知道的。在這條同名的溪前,他的思鄉之心再次牽動。落葉歸根、狐死首丘,他此時才覺得思鄉是一種多麼沉重的心情,難怪中國數千年來,有那麼多思鄉的名篇佳作,那裡面承載了作者太多悲涼的思鄉之情,而他此時的心情是欲述不能,只能讓一腔鄉愁隨著若耶溪的水流緩緩向東。
騰格裡在西閣接受上京官員的招待,楊平這個不相干的人自然不好去摻和,自己要了一間臨溪的雅間享受。但享受的並不是他,而是小龍,這個靜極思動的傢伙近日來越發的不安份,頗有些像當年不諳世事的楊平,脾氣燥烈、衝動,動不動就要出手幹上一架的角色。此時的他把一錠金給揉捏得不成模樣,然後叫來小二,讓小二把這塊金賞給廊外的歌女。小二拿著這錠變形的金子,頗為驚異,即便哈爾比大陸高手成群,但這種用特殊秘法煉出來的金錠還是相當的堅硬,要把它像麵團那樣揉捏,絕非普通人能辦到的。愣愣地打量了一下這個只有十三四歲的少年,小二的額角猛然迸出了一陣冷汗,因為他發現小龍不善的目光正在盯著他看。頗有些精靈的小二忙低頭說,「少爺還請收回你的金子,歌女是教坊司的人,你賞的錢也得不到她們的手中,反叫那些沒良心的官員得了,還不如你留著自己花費!」
小龍哦了一聲說,「原來是官家的歌女,倒是可惜了。你問問她叫什麼名字,因何罪落入教坊司,怎樣才能贖身!」
小二摸了一把額上的冷汗,裝出一副為難的樣子說,「回少爺,她叫若耶,本名叫什麼我就不知道了。聽說是罪官的家屬,至於要怎麼樣才能贖身,恐怕只有問官府!」
若耶?楊平回過頭來,他的眼神讓小二慌亂的心神頓時定了下來,「她叫若耶?藝名嗎?」
「是的,公子!」小二對小龍和楊平的稱呼不同,是因為小龍只是一個半大孩子,叫少爺相當正確,稱楊平公子也不會有什麼不對之處。
「可以請進來敘話嗎?」楊平重新坐了下來,給自己倒了杯酒,說出這句話後,他有點想笑自己,本是大老粗一個,怎麼突然變得風雅起來了?
「這個,倒要看若耶姑娘是否願意了!」小二退了出去,不一會兒,他喜顛顛地小跑了進來說,「回兩位爺,若耶姑娘答應過來相見了,片刻就來!」
見他辦事挺得力的,小龍掰下一小塊金子扔給他道,「賞你的,再給我們上點酒來!」
楊平現在對小龍頗有些頭疼,一條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神龍,一個只有十三四歲的半大孩子,兩種複雜的身份讓楊平很難給小龍定位。平時,小龍就像一個躁動不矣的少年,懵懂而又不失活力,但他靜下來的時候,就是一個深沉的智者,一條擁有無窮無盡智慧的神龍……
小二的酒才送上來,簾外便有一個盈盈的聲音響聲,「若耶奉召前來拜見!」
楊平才起身,小龍已經衝過去掀開了簾子,叫道,「若耶姐姐不用客氣,請進!」旋即,楊平就看到一個身著淡綠宮裝,頭挽雲鬢,略施粉黛的雙十女子邁著小巧的步子走了進來。楊平眼前一亮,若耶,若耶,這個名字取得太好了,真是人與溪交相輝映,兩得益彰。若耶溪的淡雅與靜謐,幽深與委婉交織於她的一身,簡直就是像樓下溪流的化身,更像那溪中點綴的出水芙蓉般清麗脫俗,讓人如沐清涼溪水,暑熱盡消,更覺通體清爽。
「在下楊平,這是我家兄弟小龍,問若耶姑娘好!」楊平像著華族那樣叉手一禮,遜讓著請若耶坐下。
若耶告罪坐下,浪跡於市井酒肆,奉命駐唱於白玉酒樓已經有年的若耶已經不是那種不諳世事的雛兒,她大方地舉樽為楊平與小龍滿上,聲稱為他們上壽。小龍一杯酒才下肚,便急急地說,「若耶姐姐,你真漂亮,嘿嘿,請問你是犯了什麼事落入教坊司的呢?」
若耶無奈地笑了一下,盡顯風情,這樣的女子還是楊平第一次見到。「家父上書諫言時弊,萬壽節時又沒有給皇上進獻壽禮,朝廷以大不敬之罪賜家父自盡,一家老小沒官為奴。兩位公子想必是新到上京城的客人吧?」若耶娓娓道來,清脆的聲音有如飛珠濺玉,極是悅耳,難怪能唱出如此美妙的聲調。
「因言獲罪?」楊平眉頭一皺,九龍帝國的皇帝不會昏憒如此吧?想來治罪的重點還是在沒有為皇上進獻壽禮上,敢有官員開此先例,便會有後人效仿,此風一炙,皇家的收入從何而來?每年內庫批出大筆的錢財賞賜百官軍民又如何能夠?「只不知道為姑娘贖身困難與否?」
「多謝公子好意,恐怕這是不能夠了!」若耶為楊平和小龍滿上一杯後,自己又飲下一杯,「小女子是罪奴,沒有詔書特赦,永為賤籍,是不能贖身的!」
小龍嘿嘿一笑,「萬事總有個例外。別人不行,咱們肯定行!」說著,一把將手裡的金錠給拍成了薄餅,「要是那些官兒敢不放你,我便把他們全拍得稀爛!」若耶自然也會些武技,見小龍輕輕地巴掌便將一塊金定給拍成薄餅,這份勁道也委實有些駭人,頓時呆了。
楊平倒是知道若耶是因為顧忌初次見面,瞭解不深,固不然言之過深,便說,「姑娘請放心,如你有贖身從良之意,我盡力去周旋。只不知你家人現在何處?」
一提起家人,若耶的臉色一黯,慘笑一聲,淚珠兒頓時墜了下來,然後捂著面衝出了房去。小龍奇怪地喊道,「若耶姐姐,你怎麼就走了?」見他就要去追,楊平攔下道,「別追了,她肯定有什麼痛苦傷心的經歷,咱們還是先問問騰大哥再說!」
若耶才出去,外面便亂了起來,不一刻,一個身著火紅短衣短裙,手提兩米多長軟鞭的少女怒氣沖沖地闖了進來,大喝道,「是誰欺負若耶姐姐了?」
小龍一見這少女,眼睛一亮,站起來說,「你是何人?憑什麼管別人的事情?」
「好呀,你個小淫賊,原來是你!」女子怒氣賁漲,揮起軟鞭劈頭蓋臉地打了下來,小龍一把捉住軟鞭,輕輕一勒,少女立足不穩就撞入小龍的懷中,小龍將著軟鞭一環,頓時將少女困在自己的懷中。他一臉壞笑地說,「好個小丫頭,本事一般,脾氣不小,小爺讓你知道胡亂出頭的代價!」說著,端起桌上自己的酒杯,就朝少女的口中灌下去。
少女的本事原也不錯,只是在小龍面前,再強也變得不濟事,被制住之後,又動彈不得,眼見一杯酒灌了下來,她頓時尖叫了起來,「救命呀!」穿雲裂石的音量震得小龍手裡的瓷杯頓時碎裂開來,還把這條龍給嚇得不輕。見小龍一臉的驚愕,楊平頓時笑了起來。
此時雅間外面圍滿了前來看熱鬧的食客,他們見少女被小龍制住了,都驚駭莫明,大叫道,「哎呀,不妙,紅鸞郡主被那小賊給抓住了……」
小龍回過神來,沖紅鸞吼道,「你鬼叫什麼?我又不殺你!」
「救命呀,姐姐救命。放開我,小淫賊,放開我,姐姐……」紅鸞越是掙扎,軟鞭就系得越緊,情急之下,她哪裡還記得自己武器的特徵?只是胡亂叫的這一通,讓小龍手忙腳亂起來,「你別叫,我放了你還不成?什麼小淫賊不小淫賊的?我又沒淫你……」
聽著小龍的話,楊平莞爾而笑。
「你們是何人,竟敢光天化日之下欺負良家女子?還沒有有王法了?」小龍剛放開紅鸞,一個身著青衣,與紅鸞長得一般模樣,只得略顯得白皙的少女寒著臉衝了進來。
紅鸞立馬跑到青衣女子的身後,哭道,「姐姐,那個小淫賊欺負若耶姐姐,又欺負我……你,你要幫我報仇!」
這對孿生姐妹看上去不過十五六歲,但青衣少女明顯看上去成熟了許多,她為紅鸞解開身上縛著的軟鞭說,「我讓你不要衝動,你卻不信,總吃虧了吧?」然後回身看了小龍一眼,卻對楊平說,「看你一副文質彬彬的樣子,原來竟是衣冠禽獸,本姑娘今天便要給你一點教訓!」
這女子看似成熟冷靜,原來性子是一般的火烈。楊平一陣無奈,自己無論怎麼看都與『文質彬彬』沾不上邊,至於『衣冠禽獸』更是無從談起,見青衣少女要動手,便說,「好你個小姑娘,不問清楚事情來由便胡亂動手,這便是你說的道理王法麼?」
看楊平的外表,明明比青衣少女年長不了幾歲,偏偏老氣橫秋的叫人家『小姑娘』,惹得青衣少女更是氣怒,手腕一抖,一把寒光四射的長劍便出現在手中,只見她腳尖輕點,如一隻靈動的青燕一般朝楊平射來。
「好呀,姐姐打他……」紅鸞見姐姐動手了,頓時歡呼起來,可惜她的聲音還沒有完,就見楊平赤手抓住青衣少女的寶劍,青衣少女一臉駭異地站在楊平的身邊,進退不得。
「阿平,你可真不懂事。喂,青衣的丫頭,要打架來找小爺我,嘿嘿,儘管你不是我的對手,讓你三千招還不成問題!」小龍的話讓青衣少女的臉色頓成了青紫,一副恨不得吃人的樣子。
「青鳳妹妹住手!紅鸞,准又是你鼓動你姐姐動手的,是吧?」去而復返的若耶淚痕未乾,嗔怨著一臉不解的紅鸞。
見若耶回來了,楊平放開青鳳的長劍,青鳳一臉的不甘,若耶忙道,「青鳳妹妹,你們誤會了,這兩位公子是好人。我只是一時傷心才哭了起來,與他們無干!」
紅鸞一臉的尷尬,嘿嘿笑道,「我,我以為他們又是那些壞人呢?只是,只是那小惡賊也忒可惡了些!」說著,狠狠地瞪了小龍一眼,小龍反倒朝她得意地一笑。
若耶歉意地對楊平和小龍一笑,「對不起,兩位公子,都是因為我!」
青鳳收了自己的劍,在看楊平的時候,眼裡總是帶著難以釋然的氣憤,礙於人多眼雜,不好發作,只是站在一邊不作聲。倒是紅鸞正鼓著鮮艷的腮幫子與小龍瞪著眼睛鬥牛呢。
「喲?這麼熱鬧?楊兄弟你們又在玩什麼?」赴宴歸來的騰格裡的聲音在門外響起,他與他的護兵一出現,讓門外看熱鬧的人散了個乾淨。
見騰格裡進門,若耶、青鳳紅鸞姐妹都是一愣。若耶只是略顯詫異就跪下行禮,而青鳳紅鸞姐妹則是一臉的尷尬,半天才扭妮著行禮道,「騰叔叔,怎麼是你?」
騰格裡進門就被這兩個雙胞胎姐妹給吸引住了,分辨了一下才認了出來,「好呀,九王爺的兩位郡主?都長這麼大了?了不得,了不得,還出落得這麼漂亮……你們父親可好?你們怎麼會在這?」
青鳳回道,「父王很好,他經常想念著騰叔叔呢!」
「你這丫頭,又在說假話了吧?紅鸞,你說,你姐姐是不是在說假話!」騰格裡相遇故人,顯得相當高興,拉著青鳳紅鸞坐下後,問著一邊還和小龍斗眼的紅鸞。
「嘿嘿……」紅鸞笑道,「我如果說姐姐說假話,她以後就不幫我打架了,如果我說姐姐說的是真的,那就是在騙騰叔叔……」
他的話惹得屋內的人都笑了起來。
小龍挑釁地與紅鸞對視了一眼說,「老騰呀,啥時候有這兩個侄女的,還不快介紹一下?哎呀,晚輩見面,咱們多少也得準備點禮物不是?」
騰格裡忙說,「對,對,對,看我都喝得糊塗了!楊兄弟,小龍兄弟,這兩位可是當今皇上的叔叔九王爺的愛女,青鳳郡主與紅鸞郡主。兩位郡主,楊兄弟和小龍兄弟都是從比遠東還要遠的東邊來的修行者,本事非常了得,你們可是見著高人了!」
紅鸞正在對小龍剛才的話怒目而視,聽到騰格裡這樣一說,驚道,「比遠東還要遠的地方?你們是修行者呀?」青鳳雖然沒有說,眼裡同樣滿是驚訝之色,對楊平的憤怒與不甘也漸漸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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