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繽紛的光輝飄蕩在冉冉的霧氣中,晚飯後的庾明與美玉站在船頭望著海面,一直看到了晚霞的寂滅,隨之,水天之間便有了一種突然而至的荒涼;暗藍的暮色中,有他們淡紫色的身影。美玉柔軟的長髮在風中飄揚,那雙古典型的略長的大眼睛閃爍著柔情的光芒。雖然年過六旬了,但是她的洋溢著青春的美依然顯而易見。在黃昏的海邊,她的美在庾明的眼睛裡忽然顯得觸目。晚風也使他感到一絲淒涼。在船頭,他們猶如置身於聳立在海洋中的一座小小的孤島上,四面是汪洋浩蕩的海水,望不到邊。他們所生活的城市彷彿不曾存在。在這個小小的孤島上,只有他們兩個人。他和小姨子美玉,近在咫尺,但是他知道,他們現在在想著不同的事情。也許他們將會走向不同的地方。他像是預感到,友誼不會地久天長。所有美好的、令他們迷戀的事物,都將是短暫的。正如剛才夕陽的光輝,轉瞬即逝。
他們把船開到了大海上,極遠處,九龍村和九龍島上融化於夜色之中,幾點燈光在水汽中搖曳,像是低伏在天邊的星。水天相連,一個渾然的、默默無語的世界與白日的喧囂和凡俗毫無關聯。他們躺在船艙裡,仰望浩繁的星空。美玉說,星星像嵌在黑天鵝絨上的碎鑽石。這個人大的比喻使冷寂的宇宙顯得溫暖了些,彷彿大千世界只是他們情感的一部分。這對於美玉或許是真實的,在這個夏天的夜晚,是她渴望擁抱感情的時刻。庾明想,她當舞女時,一定喜歡鑽石豪華的光芒。她生性是浮華的,與男人在一起總是散發出一股膚淺的浪漫情調。如今,在璀璨的星空之下,他只有寒冷的畏懼。他覺得這海上的夜空所顯示的無限空間已經逸出了人類情感的範圍。不必去想它存在於人類之外的時間。上溯千年,它已經存在於古老的詩篇;在星空之下,個體生命的短暫似乎上毫無意義的悲劇。昨天,他看到了呂嫻的離去;聽到了呂強墜河身亡的新聞廣播。他覺得人類的爭鬥結束了,他這才有了面對星空的勇氣。璀璨的星空不僅使他敬畏,也使他傾慕。他又想到了母親故去時他為之守靈的那個夜晚。那時他還是年輕的、健康的。那時他覺得死亡並不可怕。面對這璀璨的星空,死亡不就是意味著融入了永恆嗎?
「姐夫,太熱了。我要脫衣服……」她在他身邊矮小下去,語調悠長地說。
「不許你脫!」他立刻制止了。
「這……你就管不著了!」美玉呵呵一笑,將腳上一雙涼鞋一蹬,它們便撲通通掉入了海水裡。
「姐夫,喊我玉兒!」她嬌柔地喊道。
玉兒身體光滑白皙,像初生的蓮藕,在船頭(11)昏黃的燈光下光潔如瓷釉。渾圓潤澤的**,如圓錐一般挺拔起來,竟讓他生出一種想觸摸的衝動。粉紅的**像兩朵小小的桃花。光滑結實的小腹,平坦光亮得像一面白色的玉。
「玉兒,快穿上衣服。別胡鬧了!」他的聲音嚴厲起來。
「為什麼?你以為我在勾引你?哈哈哈……」美玉放浪地笑開了,「你現在是個啥?省長的不是;姐夫的不是,你呀,就是個男人了!」
「別忘了,我是你姐夫。」
「可是,你也別忘了,這兒是大海,是大自然,不是官場,不是家庭,更不是社會。難道我就不能自然一把?」
「隨便你了!」庾明歎息了一聲。心想,我可不能跟著你瞎胡鬧。
「姐夫,你現在功成名就了,難道還不想享受一下人生?」美玉在開導他。
「什麼,功成名就?」
「是啊,你做官做到了正省級,光榮退休。昔日政敵死的死,亡的亡。你兒子又創了這麼大事業。孫男、第女你都有了,萬事無憂。還端個臭架子幹什麼呀?」
「既然孫男第女都有了。我才要保持老人之德。美玉,你現在已經做了岳母了。別這麼瘋瘋顛顛的了。好不好?」
「我這個人,什麼都能忍受。就是不能忍受虛偽。」美玉撇了他一眼。
「誰虛偽了?」
「你唄!」美玉挑逗了他一眼,「你敢說,你現在不想……」
「想什麼?」
「想看我的身體唄!」
「想又怎麼樣?不想又怎麼樣?」
「想的話,就大膽地承認,大膽地去做……」
「不想呢?」
「你真不想的話,就不是個男子漢!」
「你說我不是個男子漢?」
「即使是,也是個陽萎的男子漢。」
「好啊,你敢譏笑我!」庾明急了眼,抄起手,將她抱了起來。
「你想幹什麼?」
「我想……把你扔到海裡去!」庾明嚇唬她。
「哈哈哈……不勞你費力。我自己就想跳下去!」美玉說著,極力掙扎,要擺脫他。
「你掙扎什麼呀?」
「一個女人碰上你這種鐵石心腸男人,簡直是對自己最大的羞辱!」美玉鼻子一酸,眼淚嘩嘩流淌下來。
「玉兒,我怎麼捨得扔下你去?」庾明的心也軟了,「可是,我們都是有夫有妻的人了。」
「呵呵,怎麼鐵羽就不像你這麼想呢?」
「鐵羽,鐵羽怎麼了?」
「他搞得女人,快有一打了。」美玉不像是說謊。
「不會吧?」庾明緊著搖頭。
「他是我的丈夫。難道我會給他造謠?」美玉認真了,「他讓我堵住好幾次了。飯店裡那些個漂亮姑娘,幾乎讓他摸索個遍……」
「真的?」
「還有……你知道那個龔歆,為什麼總是護著呂嫻嗎?」
「他們在政治上,觀點一致吧?」
「什麼政治觀點一致?才不是呢!有人在花花世界人造海灘更衣室發現了他們脫衣服的錄像帶。」
「哦?不會吧!」
「哼,現在這個瘋狂的世界,都不按規則生活了,只有你這種傻瓜還在那兒自顧自地清高著……」
「玉兒!」他俯下身去,撫摸起了她光滑的身軀。
「庾明,你喜歡我嗎?」她小聲問。
「喜歡。」
「從什麼時候?」
「在花花世界總統套房,你閃了那個財政大員的耳光之後……」
「那是你把我當成了姐姐……現在呢?」
「你就是你的姐姐……一樣的」
她的**的身體似乎在輕微地戰慄,本能的羞恥,脫離了他們的意志。這個身體與美蓉月光下的身體是不同的,膚色微黃,有些青銅般的質感。他們之間靜靜地僵持,時間戛然而止,或許,過了很久,他終於明白,在這寬大的船頭上,還有一雙眼睛,在暗中睜開著……美玉聳起的雙肩慢慢垂落下來,杏子一般的眼睛顯得陌生,充滿了隔膜。他們的大自然世界轟然倒塌。厭惡與敵意恣意橫生,沒有過程,沒有邏輯。性應該是夫妻之間的,窺視本身就是傷害。他已經在無意這中傷害了她。在他混亂而惶惑的意識中,他覺得即將被污辱與被侵害的人不是美玉,而是自己……他深深地歎息了一聲。
「看來,你永遠是守著高尚的!」她隨之好深深歎了一口氣,「我們的魚水之歡,要等待來世了。」
對於美玉,自由與墜落的過程中必然伴隨著極大的歡樂,空虛和痛苦僅僅發生在結束的時刻。但是他不行,他或能會在開始的時候就疑惑:以他們這樣的關係,能否真的就拋開了社會家族的倫理關係,完全浸漫於大自然裡,生命之「輕」的狀態,是否真的會給他帶來歡樂?
其實,美玉的夫妻生活本來是很純粹的。初夜,她與鐵羽都是彼此的第一個。他因為她是唯一的。他第一次看見女人的身體,充滿了敬畏之心,在那個父親為他們新婚搭建的棚廈房裡,他第一次看見她的身體,白皙,朦朧;澹澹的月光被木格窗分割,投射在她的身體上,晶瑩剔透,光怪陸離……
他最初的怯懦和幼稚使她居高臨下。惟我獨尊。逐漸地,他們愉悅於彼此的體貼而靈敏的感覺,一切都無須言說。她在歡暢,迷醉之中漸漸地臨近深淵;飛昇的瞬間,極度的歡樂竟然伴著痛苦,無可名狀的痛苦,她母獸一般的呼叫,渴望著更加高遠的飛昇;然而,卻像是漫長的墜落。每一次,潮水退卻之後,留給她的是理為迷醉的幻想。**如壑,永無厴足。她總以為,男女之間更高的境界,還沒達到。鐵羽不可能讓她達到;於是,她的夢中總是出現庾明的身體……在渴望的境界裡,她希望這種意識、感覺,自身,都會隨著年紀的增長融化於虛無,無影無蹤。可是,一旦與這個庾明單獨在一起,她的**就會升騰起來。這種愛和欲結合在一起的願望,任何一個男人都沒有讓她升起過。
當然,這種情況,往往會出現絕境。雖然她的犧牲的衝動是一時的,不可信賴的。她卻不能原諒他對她的自私和冷漠。關於道德與品格,她仍然保留了某些規則。她知道他不能徹底擯棄他自己的準則,他那種永遠是深思熟慮的姿態,不過是一種怯懦的,迴避的方式。他不是她嚮往的形象,他不可能成為她的理想,有些東西,在人生中永遠都是失敗的。
微風拂面,涼意猶如一縷波緞,輕輕地飄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