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虎與花兒和家人往前走著,經過一個花壇時,突然聽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他回頭看了看坐在花壇邊上休息的一大排人,裡面好像一個人也不認識,他想自己可能是聽錯了,就轉過身子繼續往前走,誰知剛走兩步,一個人就從後面趕上來拍了他肩膀一下。
「庾虎叔叔,你沒看見我?」
一個留著披肩長髮,脖子上圍了一條紗巾,頭上戴了一隻淺色金屬髮箍,穿著灰色格裙的姑娘站到了他的面前,對他大聲笑著說。
「你是」庾虎猶豫了一小會。
「我是蘆鶴呀。」
「蘆鶴,原來是你!」
庾虎抓住她伸出的手就握住了。
在這個地方碰到蘆鶴,他感到很意外。雖然這小姑娘就和爸爸、媽媽在他的工地上打工做飯,可是平時也很少見面。記得蘆鶴剛到九龍島時留的是短髮,現在換成了長髮,臉型也變了,難怪他沒有一下子認出來。
「你怎麼自己在這兒,你爸爸、媽媽呢?」庾虎一邊走,一邊問她。
「我爸,煩死了。他剛才碰見一個戰友,兩個人就在酒館喝上了……到現在也沒完。還不知道醉沒醉呢!」
「你爸爸酒量大,沒事的;那,你媽媽呢?」
「我媽媽,躺在家裡看電視,根本就不願意出來。」
「爸爸,我要找媽媽!」蕊蕊看到爸爸與一個陌生阿姨說話,大概是不滿意了。
「呵呵,蕊蕊啊,快叫姑姑。」
「什麼姑姑呀?」蘆鶴立刻撅起了嘴,「她應該叫我姐姐。」
「姐姐?」庾虎一楞,可不是嗎?自己與庾順子是同輩,蕊蕊與蘆鶴當然也是姐妹倆,他怎麼連這種關係都弄不清楚了。
在蕊蕊喊「媽媽」的聲音裡,花兒與父母快步趕了上來,庾虎向她介紹了蘆鶴,蘆鶴叫了一聲「嬸!」倒弄得花兒不好意思了!
「虎子叔叔,你看這麼多人,多熱鬧!我把爸爸找來,咱們一塊兒玩吧!」說著,就掏出手機打起電話來。
聽說蘆鶴要把爸爸找來與庾虎一齊玩。花兒就抱著蕊蕊,與父母往海邊的大排檔海鮮攤走去了。
庾虎與蘆鶴站著,等待庾順子到來。
「虎子叔叔,這個蕊蕊,是哪位嬸嬸生的?你為我娶了幾個嬸嬸呀?」蘆鶴逗他開起了玩笑。
「傻丫頭,當然是一個嬸嬸。娶多了不是要犯錯誤嗎?」庾虎瞪了她一眼。覺得這女孩子今天晚上顯得很漂亮。
「虎子叔叔,你怎麼就沒認出我來呢?是不是我來到濱海變醜了?」蘆鶴繼續與他逗嘴。
「不是變醜了。是變漂亮了。所以我不敢認了。」庾虎笑著隨口說。
「虎子叔叔,你也學會恭維女人了?」
「哪裡,我說的是真話,你是比在庾家莊漂亮多了。」庾虎揮舞了一下手中的小手電筒,同時驚訝自己剛才怎麼沒把這東西交給蕊蕊玩呢?
「那我就漂亮一次吧,你說的話就是假的,我也很高興。叔叔嘛!」蘆鶴說著,隨手做了一個優美的攏頭髮的動作。
庾虎聽了蘆鶴的話,就下意識地仔細看了她一眼,他覺得自己的話沒有錯,這孩子是比過去漂亮多了。他想起濱海人的一句口頭禪:再醜的女人來到濱海也會變成仙女。儘管這句話有些誇張,但是你不能不承認濱海這個浪漫之都打造人的氣質的魅力。
蘆鶴的電話鈴響了起來,是庾順子打來的,他說自己還要喝一會兒;讓她自己先玩著。如果著急,就往那個小酒館去找他。蘆鶴一聽,倒是巴不得了。
「虎子叔叔,他一見酒就沒命的喝;嗯,不來更好。今晚,咱們倆玩兒!」
快到海邊,過馬路的時候,庾虎還是想從地下通道過去,可蘆鶴看見前面在翻越馬路上的護欄,正準備橫穿馬路,就沒讓庾虎下去,拉著他的手直接從馬路上來回穿行的公交車和小轎車中間跑了過去。
到了馬路對面,蘆鶴鬆開了庾的手。滑稽的是,庾虎這時突然發覺自己的心在怦怦亂跳,這當然和他的體力沒有關係。他感到自己的臉在偷偷發燒,他想要是軍紅和花兒看見他拉蘆鶴的手,一定會批評他這個當叔叔的不莊重。他有點兒不好意思了。
到了海邊,大排檔裡坐滿了黑壓壓的人。他看見花兒她們也在那兒坐著,蘆鶴買了一瓶兒童飲料,送到蕊蕊面前讓她喝。蕊蕊友好地親吻了她。花兒讓蘆鶴坐在了身邊,兩個人說起了什麼。不一會兒,就與她們招手拜拜,又回到了他身邊。
「虎子叔叔,你帶我去那邊照相吧!」她調皮地指了指花兒,「嘻嘻,我給你請假了!」
海邊沙灘上有一尊美人魚雕像,現在伏在那上面照相的人特別多。蘆鶴擠了上去,很快就找到了一個最佳位置,然後叉開兩個手指,做出個怪態讓庾虎為她拍照。庾虎按下閃光燈為她拍了兩張。這時,站他們斜對面的一個大鬍子老外滿臉笑容,伸手朝蘆鶴招了招。蘆鶴理也沒理他。庾虎不知道怎麼回事,就問蘆鶴認不認識他,蘆鶴說不認識。
「是嗎?」庾虎問。心想,不認識他向你打什麼招呼。
「這些老外,特別騷性,看見漂亮姑娘就胡思亂想。」蘆鶴瞟了庾虎一眼,「他也不看看,今天是誰在我身邊?」
「真的,別的不敢吹。憑我這身手,把這個胖老外揍一頓肯定沒問題。」庾虎握起拳頭對那個還在色迷迷地望著蘆鶴的大鬍子老外搖了搖。
那個老外看見庾虎的拳頭,對著他們聳了一下肩膀,把頭扭了過去。
看到這一幕,蘆鶴用手遮住額頭格格格地笑了起來。
「虎子叔叔,你是個護花使者啊!怪不得有那麼多女人喜歡你!」
「保護女士,是男人的責任啊!」
蘆鶴聽了他這句話,撲哧笑了出來。把嘴裡剛剛喝下的飲料都噴了出來,「女士太多了。你能保護過來嗎?」
「什麼女士太多了?」庾虎覺得這孩子有點兒像她的媽媽,說話太隨意了。
「軍紅嬸嬸、花兒嬸嬸、甄珠兒嬸嬸……也許,將來還會有我媽媽,她們都需要你的保護,你能吃得消嗎……」
「小孩子,別瞎說!」庾虎得制止她了,不然,她會什麼都敢說,什麼都敢做的。
「嘻嘻,小孩子?你看,我這兒還小嗎?」蘆鶴說著,挺起鼓鼓的兩座乳峰,用力地拍打了一下,「虎子叔叔,我已經發育成熟了!可以做女人的事兒了。」
「傻丫頭,你知道什麼是女人的事兒?淨說傻話。」庾虎再次制止了她的隨便。
「女人的事兒,就是和男人擁抱、接吻、親熱啊……現在,我覺得自己也有那種欲求了。」蘆鶴不理會庾虎的制止,依然我說我素。
「好了,照相照完了。咱們回去吧!也許你爸爸在找咱們呢?」
「嗯,回去。聽說一會兒要放煙火了!」
從海灘上走回來,廣場上的人更多了,連馬路上都擠滿了人。大大小小的汽車排起了長隊,嘟嘟嘟地鳴著喇叭,可人們置若罔聞,在車子的縫隙中穿來穿去,以至於汽車只能一點一點往前挪動,看到這種情景,他們也從馬路上穿了過去。來到廣場邊上,庾虎買了兩個汽球,自己拿了一個,又給了蘆鶴一個。走進廣場中間,不時有三五成群的人在歡呼和叫嚷,氣氛熱烈、動人,蘆鶴一到裡面就受到了感染,立刻尖著嗓子喊了一聲。會展中心鐘樓上的大鐘似乎變亮了,而且也變得更清晰了,儘管聽不到指針走動的聲音,但庾虎明顯感到,鐘錶上的指針速度越來越快,人們在焦急地等待開幕式結束,放煙火開始。這個時候他才感覺到,今天晚上很有意義。他像是年輕了許多,一想到九龍島的形象搬上了開幕式的背景舞台,他的心情不由地又亢奮起來。
他和蘆鶴在人群裡擠了一會兒,終於在一個用花崗岩砌成的長方形花壇前找到一個空位站好。花壇上站了很多人,大家都在大聲議論九龍探海的故事是真是假?因為意見不一致,他們互相尖著嗓子爭吵著,可聲音很快就被旁邊一陣刺耳的喇叭聲和吵鬧聲打斷了。
似乎春天在今天晚上才真正到來了,緊隨著幾聲陳悶的雷聲,大海上空出現了一朵朵五彩繽紛的煙花,在一陣畢畢剝剝的響聲之後,那巨大的煙花在夜幕中又綻開無數朵更大更多的閃亮的花朵,把廣場、海灘照耀得如同白晝。蘆鶴抓住庾虎的手就跳躍起來,像站在這裡所有的人一樣,被眼前這一片瑰麗無比煙花帶來的奇觀所激動,所興奮。c手機看訪問a..
庾虎也跟著大家嗷嗷叫了幾聲,但他跳了幾下之後,就捂著肚子不動了。剛才喝了那麼多飲料,現在他有些內急了。他得方便一下。
「這個時候,你上哪兒去找衛生間?」蘆鶴著急了,「來,去那邊小樹林裡。」
廣場邊上有一片小樹叢,樹木很低很矮,庾虎有些猶豫,這兒……太暴露了呀!
「你猶豫什麼呀?守著我還不好意思?」蘆鶴搶白了他幾句,「我是你侄女兒呀!嗯,我背過身子,你快點兒!」
庾虎三下五除二,立刻解決了自己的問題。他扣上褲扣,剛剛要走,蘆鶴卻伸手拽住了他,「等等,我也要來一下。嗯,你背過身去,千萬別看呀!」
庾虎笑一笑,趕緊轉過了身子,煙花的爆炸聲很大,但是,他的聽力似乎在身後,他聽到了她嘩嘩的急促的排尿的聲音。
好了!回頭吧!背後的蘆鶴在提醒他。他回過頭去,看見她正整理著自己的褲帶。
可能是天氣熱了,蘆鶴整理完褲帶,將上衣脫下來遞給了庾虎。
「好久沒這麼高興了。」她委感慨地說,「這煙花真漂亮,我以前只在電視裡看過北京**廣場放的煙花。」
「我也是。」庾虎說,「不過,那是很小的時候了。我覺得,今天晚上這兒的煙花比哪個地方的都好看。」
兩個人說著,走回了花壇那兒。庾虎主動拉了蘆鶴的手,把她拉到了花壇上。她像是累了。有些氣喘吁吁的。
空氣中飄來了一股濃烈的火藥味,璀璨的煙花像一朵朵怒放的菊花一樣在空中閃爍、發光,在人們的腦海深處留下一朵朵亮的光斑,似乎在眼睛後面,還有一隻隻小小的螢火蟲一樣在看不到的地方忽明忽暗地飛舞、顫抖。
庾虎握著蘆鶴的手,突然產生了一個設想,將來,能不能把九龍探海的形象編製成煙火,騰放在空中,那樣,天上的煙花會更加燦爛、絢麗。
煙花一顆顆在空中炸響,綻開,似乎要真的不停地放下去。人們的歡呼也隨著燦爛的煙花一陣又一陣起伏著。
一個戴著紅鼻子頭小丑面具的人叫嚷著,從他們身邊擠上了花壇,一轉身把他們撞了下去,蘆鶴猝不及防,差點兒摔倒在地上,幸虧庾虎拉了她一把,她才站住了身子。庾虎以為這上人會道個歉,可這個人的臉上緊扣著咧著嘴笑的小丑面具,手裡拿著一個充氣的塑料鎯頭,在空中一邊揮舞一邊尖叫著,就像剛才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一樣。
庾虎有些生氣,但他沒說什麼。他猜這個小丑可能是個激動的過頭了的小伙子,也許他並不是故意的,只是有點兒毛手毛腳而已。
蘆鶴被撞下來的時候,手裡的汽球一下子飛了,只一小會兒,就消失到了夜空中。庾虎就把自己那個汽球交給蘆鶴,接著抓住她的手,準備重新爬上花壇。可意想不到的是,那個人卻拿著充氣鎯頭重重地敲了蘆鶴手時汽球一下,氣球碰到了蘆鶴的頭上,砰一聲爆炸了。蘆鶴趕緊摸了摸自己的頭,把髮箍摘下來看了看,然後又戴了上去。
氣球一定是碰到蘆鶴頭上的金屬髮箍才爆炸的。
那個小丑看見蘆鶴沒什麼事後,怪叫了一聲,又拿著充氣鎯頭在蘆鶴和庾虎面前揮動了起來,庾虎感到,這上小丑似乎沒那麼單純,很可能是故意這麼做的。
煙花繼續在大海的上空震響,迸發出耀眼的光芒,周圍的人們都不知不覺地張大了嘴,隨著煙花的升起發出一陣陣驚訝的感歎聲。幾乎沒人會注意到在這個不幹起眼的花壇旁邊發生的這個小小的摩擦。
庾虎一把抓住那個小丑,把他從花壇上拽了下來。
「朋友,你想幹什麼?」
那個小丑像是聾啞人一樣,嗚哩哇啦地嚷了幾句之後,舉著充氣鎯頭在地上蹦了起來,像在花壇上一樣,他一邊蹦,一邊在庾虎和蘆鶴和身邊舞動著那個不透明的充氣鎯頭,庾虎親眼看見,他拿著鎯頭又敲了蘆鶴的頭一下。這一次,蘆鶴有點不高興了,說了一聲「討厭!」,往旁邊站了站,想躲開迷個小丑。庾虎發覺,蘆鶴的手很熱。
量這個小丑卻跟著他們,也往旁邊走了一步,接著又揮舞起了鎯頭。
也許,他馬上就會為自己的這種行動感到後悔,他不知道,他是和一個服役多年的轉業軍人玩這種小兒科的遊戲,了一定要為此付出代價。
譭虎忽然抓住他拿鎯頭的手,握著那只一直握在手裡的小手電筒往他的身上捅了一下。
這個剛才還活蹦亂跳的小丑一下子就失去了重心,仰頭向後面的花壇倒去。
可能是摔下去的時候腦袋撞在了花壇的邊沿上,這個小丑抱著頭在地上弓成了一團。庾虎有些不安,他覺得自己下手太重了些。想到這裡,他伸出手,把這個小丑從地上拖了起來。他就像喝醉了酒的人一樣,竭力想站起來,可他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身子一個勁兒地往下墜。
這個小丑真是喝多了,他滿嘴酒氣,還站直身子,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庾虎也跟著蹲了下來。
蘆鶴不知道他們到底發生了什麼,看到庾虎已不再和那個人推推搡搡,就走過來看了一下。
庾虎揭開那個紅鼻頭小丑的面具,他還沒看清楚這幅面具下的臉,就聽見蘆鶴驚叫了一聲。
「爸爸?!」
真的,眼前這個人就是庾順子。庾虎的頭嗡地響了一下,他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個小丑居然會是庾順子。
庾順子緊閉著眼睛,喘著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庾虎顧不上糊里糊塗的蘆鶴,把庾順子平放到地上,伸出手,握緊拳頭,使勁往庾順子的胸口砸去,拚命為庾順子做起了人工呼吸。
從庾順子的頭下面,緩緩流出了一灘黑色的液體,庾貞聞到了一股腥味,他知道,那是血。庾順子的頭一定是被花壇的石頭邊沿磕破了。
蘆鶴在旁邊也看出事情有些不對頭,她忙用自己的紗巾把爸爸的頭裹了一下,把身上的衣服墊到了他身子下面。她告訴庾虎,她立刻去叫救護車,要庾虎一定堅持一下,她馬上就回來,然後迷迷糊糊衝進了人群中。
庾虎苦笑了一下,拿出手機,撥了120急救中心的電話,對值班醫生說了庾順子的情況和他現在大致的位置,就掛掉了電話。
煙花已經放完了,那個期待已久的安靜時刻終於到來,鐘聲在敲響,空中飄滿了淡藍色的煙霧,就好像晨曦即將到來時的暗淡的天空。在依然擁擠吵鬧的人群中庾虎拿著即將耗盡電池的手機,疲倦地坐到已處於昏迷狀態的庾順子身邊,他看到到處都是人們隨著鐘聲的敲擊一蹦一跳的身軀,這是一種多麼古怪的節拍呀!
恍惚中,他的耳朵邊突然響起了開幕式上《九龍探海》舞蹈伴奏合唱恢宏的歌聲:
九天之雲下垂,四海之水皆立。
是的,就是這首歌的節奏。他至今還能記的這首歌的最兩句:
天外黑風吹海立,五洲祥雲頌和諧。
他低頭看看庾順子,又抬頭看看天空還未飄散的煙花的煙霧,聞到了一鳳淡淡的火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