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耜之所以敢守著女弟子大罵副省級幹部呂嫻,並不是因為他的心理素質多麼好,也不是因為他的學術水平高出老湯多少倍。他之所以敢對呂嫻這個副省級出口不遜,完全在於這篇文章的始作俑者是庾虎。他這篇文章是庾虎授意寫的。庾虎是省長的兒子,呂嫻是庾明省長的部下,就沖這一層關係,她呂嫻就不敢把他董耜怎麼樣!況且,這篇文章除了有點兒玄幻風格、合理想像,並沒別的毛病。現在寫文章為了吸引讀者,哪個不編造?哪個不危言聳聽?哪個不一驚一乍追求效果?如果呂嫻敢把他怎麼樣,他就去找庾虎。庾虎讓他寫這篇文章。現在,他圓滿地交差了。出了問題,他總不至於坐視不管吧!
一想到庾虎,董耜的膽子壯了不少。但是,在依仗庾虎這棵政治大樹的同時,他也犯了一份核計:九龍島是庾虎開發的,這是北省人都知道的事兒,呂嫻想必也是知道的。既然她知道這是庾省長兒子的項目,為什麼還要抓住這篇文章整人呢?難道是庾省長在哪兒得罪了呂嫻,呂嫻現在要尋機報復不成?
想來想去,董耜覺得這種可能性不大。庾省長因為有病,將省長的位置讓給了龔歆,自己當了個黨組書記,基本上不理朝政了。哪兒會得罪呂嫻這種下台的貨色?
不過,有一種情況倒是可能存在的。那就是:呂嫻有什麼事兒要求庾省長去辦。庾省長至今沒有答應。所以,她就拿出這篇文章來說事兒,給庾省長將一軍,看你如何處置?雖然一篇文章翻不了大浪,但是,畢竟九龍島剛剛開發,如果因為一篇文章壞了名聲,對其今後的商品房銷售及吸引旅客觀光是很不利的。想來想去,覺得此事非同小可,便立刻打電話邀庾虎出來,要詳細匯報這一情況。
庾虎看到了董耜的那篇文章,心裡正高興著。他將那張《濱海日報》買下一千張,逢客人來訪就送一張。他想,這個董耜真不虧為是文物專家,撒謊都撒得這麼圓滿!什麼九龍探海?什麼村水冰柱?什麼八功德水?純粹是瞎說亂造!但是,一經這位專家的筆寫出來,不由地你不信。人家有史料依據呀!至於這史料準確與否?就是專家們的事兒了。嗨,這市場經濟嘛,要想造勢,就得靠忽悠,天下哪來那麼多真實?只要這謊言說得合理、圓滿,就不由地你不相信了。可是,就在他高興的時候,董耜打來電話,說是呂嫻親自批示,要處理這篇文章,說什麼有人舉報。《北省日報》還為此專門發了《內參》。這讓庾虎大為惱火。一個落選的副省長,給你個閒職你就老實呆著算了,還突發奇想地無事生非,真是閒得難受了!再說,你要抓低俗之風,就抓抓那些黃色錄像、抓抓網絡上那些**照片,也就行了,怎麼忽然想起拿這篇九龍島的文章開刀了,你不知道這九龍島是我庾虎開發的嗎?你裝蒜啊你!要不是看在我爸爸還是省級幹部的份上,我非揍扁了你這個屄養的婊子不可!
庾虎心裡罵是罵,氣是氣,卻沒有在表面上表現出來。到底是當了幾年團長,遇事他還是能沉住氣的。他看看那份《北省日報》內參,心想爸爸也會看到這篇文章的。至於呂嫻為什麼要拿九龍島這篇文章說事兒,想必爸爸分析得更透徹。也許是呂嫻有什麼事求爸爸辦,爸爸沒有答應她。她就演了這麼一出。等爸爸出面求她,她再提出自己的條件,與爸爸來個人情交換吧!真要是這樣,自己豈不是給爸爸惹了麻煩?
晚飯後,庾虎借口想孩子,回家看蕊蕊,就把公司的事兒交給丈母娘和老丈人。開著車和花兒一起回了薊原老家。
回到家裡,爸爸媽媽剛剛吃過晚飯,正領著蕊蕊在小區院子裡玩耍。看到庾虎和花兒,爸爸就笑了。說:「是不是那篇文章讓人家逮著了?」
「爸爸,你看那篇文章了?」花兒問。
「嗯,我看了《北省日報》內參。」爸爸點點頭,「實際上,這個呂嫻多此一舉。」
「爸,她不是主管文教衛生系統嗎?」
「什麼主管?新聞媒體,真正的主管是省委宣傳部。至於副省長,不過是財政保障,業務協調。真正的大事,根本就不需要她管!」
「哦……」庾虎聽明白了。可是,又一想,不對呀!既然她不主管;為什麼弄出這麼個內參來呢?她這麼幹,是不是給九龍島開發抹黑呀?
「那倒不至於。」爸爸聽了庾虎的話,搖搖頭,「你開發九龍島是經省委書記同意的。龔歆親自批准的。她想抹黑也抹不了的。」
「那她為什麼弄這一手?」
「她呀,是想讓我欠她一個人情。讓我答應她一件事情。」
「事情?」庾虎一想,果然如此,「爸,她要你為她做什麼?這事兒重要嗎?」
「嗯,也沒什麼大事。她呀,曾經拿出一百萬元投在北遼的郁美大酒店裡。這個郁美就是你龔歆叔叔的妻子。郁美為了創造更多的利潤,曾經央求呂嫻將郁美大酒店與花花世界合資經營,這事兒我當初沒同意。郁美就把呂嫻的一百萬投資到花花世界,作為風險投資。但是,花花世界年終分紅時,卻沒分給呂嫻一分錢。呂嫻生氣了,找到了楊總,楊總不想給錢,又不想得罪她,就把球蹋到我這兒來了。說只要我同意,花花世界就可以給她分紅。可是,這種事兒中央有規定,幹部不能到企業投資分紅。我要是同意,就開了一個不好的先例。於是,我就把球蹋給了龔歆。沒想到龔歆想的與我一樣,至今也沒同意這件事兒。這不,她又盯上我了!」
「要是分紅,能分多少錢?」
「10%的收益,十萬元吧!」
「一個堂堂的副省級幹部,就為這十萬元,還這麼死乞白賴的盯你和龔歆。真是沒意思!」庾虎不由地撇了撇嘴。
「庾虎,作為掙工資的黨政機關幹部,十萬元算是大數目了。我那些工資,要不是季小霞理財,爸爸恐怕也是個窮光蛋呢!」
「嗯,既然這樣。爸爸,你想答應她嗎?」庾虎問。
「當然不能答應她。」
「那……我的事兒?」
「虎子,你看該怎麼辦?」
「我要靜觀其變;看她下一步到底想幹什麼?」庾虎想了想,「如果她沒有別的動作,我就繼續利用這篇文章,大力炒作九龍島的歷史文化;逼她再次出手。如果她繼續搬弄是非,我就以猛虎公司的名義去找她算帳!」
看到庾虎毫無畏懼的樣子,庾明讚賞地點點頭,隨後卻說:「依我看,她的表演也就至此結束了。」手機看
「你是說,她就這樣偃旗息鼓了?」庾虎覺得這不可能,「她畢竟鬧了這麼一齣戲。難道會草草收場?」
「她不收場也不行!」爸爸不容置疑地告訴庾虎,「因為,還有更麻煩的事兒在等著她呢?」
「更麻煩的事兒?」
「對。」爸爸告訴他,「省裡開人代會時,那篇博客文章你看了吧?」
「看了呀。聽說,呂嫻就是因為這篇博客才落選的。」
「是呀!」爸爸點點頭,「她不但把宏泰賓館那個服務員送進了精神病院,還雇凶要『做』掉人家,為這,那個黑大個兒警察也被開除公職了。我估計,那篇博客就是黑大個兒寫的。」
「寫了又怎麼樣?人家還是個副省級幹部呀!」
「可是,她的副省長落選了呀!這個落選,是她最大的失敗。所以,她至今不肯原諒那個黑大個兒。那個黑大個兒呢,揚言不恢復公職就告個沒完。要是事情鬧大了。別說她的副省級保不住,弄不也連你龔歆叔叔也得受牽連呢!」
「這個娘們兒,心可夠狠的了!」庾虎感慨了一聲。
「所以,庾虎,你既然選擇了經商,就一心一意做買賣。官場的事兒,盡量不參與。好不好?」
「爸爸,我記住了。下一步,我就抓緊施工的事兒。等道路、電力系統完工,就請你參加主樓的開工儀式。嗯,我要把儀式搞得隆重些。力爭一年完工,明年就投入營運。」
「好哇好哇!」庾明高興了,接著又囑咐他,「工程的事兒,你狄叔叔和李阿姨是行家,你要多聽取他們的意見。嗯,勤去濱海市委看看你王叔叔。那個人是很講交情的。」
「是的。爸爸。」庾虎記下了他的話,又逗蕊蕊玩了一會兒,一家人就進了屋子。
剛剛洗完了澡,庾虎、花兒正要帶蕊蕊上床睡覺,濱海的丈母娘來了電話,原來,濱海市要搞一年一度的「國際服裝節」,政府派人來公司拉廣告,要贊助費。她問庾虎要不要拿錢?
「拿!」庾虎立刻決定了,「嗯,讓廣告部把九龍島的形象廣告趕緊設計出來,就在服裝節上打出去!」
三平的黑大個兒雖然沒有恢復公職,但是,由於呂嫻那邊催得緊,這邊的領導也並非無動於衷。他們採取了一個緩衝措施,將黑大個兒安排了別的工作:到市局保安公司做職員。
保安公司是全市保安的管理部門,正經事兒沒多少,就是負責給保安辦證、發服裝,然後從保安人員的收入中扒皮收費。好歹也算是個衙門。但是,由於這部門屬於自收自支的事業單位,進不了公安編製,與那些公務員序列的警察還是差了不少;在這兒工作的,最早都是些公安局的離退休人員,後來,也有一些家屬子女安排到這兒,緩解就業壓力,像黑大個兒這種犯了錯誤的人來到這兒工作。算是破例了。
除了重大活動,黑大個兒大部分時間都坐在辦公室裡處理一些瑣碎的事務:整理卷宗、收發傳真、接聽電話,會見訪客。這種單調、機械的辦公室生活讓習慣於沖衝殺殺黑大個兒很不適應,他覺得長此下去就會磨圓了自己的性格,軟化了自己的肌肉,麻木了自己的神經。只有全市保安在戶外有重大集會,他才能覺得恢復了往日的鬥志,覺得自己是在工作。
該下班了,他瞥了一眼手錶(這是他與李有齡訂婚那天李有齡送給他的雷達表),離下班時間還有一刻,他琢磨著怎樣打發最後一點兒時光。他把雙手舉過頭頂,然後交叉十指抱住後腦勺,把雙腳擱在辦公桌低下的橫檔上,然後舒服地躺在皮圈椅上。他相信在這個時候,大部分人都採用這種斜躺的姿勢等待下班時刻的到來,晚上十二點則是以橫躺的姿勢迎接睡眠的到來,就像早晨七點鐘大部分人中以直立的姿勢迎接迎接上班時刻的到來。一天的三個主要動作:立、坐、躺,也許還有幾個打哈欠的不雅動作貫穿其中。
早不來,晚不來,一名滿身油漬、頭髮篷亂的青年工人偏偏在這個下班時間過來,他拿著一個紙條,指名要找他。寫紙條的是李有齡的一個親戚,站在他面前的,是她親戚的親戚。他的兩根手指用繃帶包著,據說是踩車床時被截斷的,依照他的判斷,應該屬於二級殘廢。顯然,他原來的目的是要老闆付給他工傷津貼、傷殘撫恤金以及傷殘補助金,但老闆拒絕付這筆錢,因此他就來找他,想讓他給老闆施加壓力。這樣的事情他處理的多了。往往是這些人求你時低三下四,等你給他辦完了事就看不見人影了。他告訴他自己現在不是警察了。他還告訴他,警察是政府的狗,老闆見了他們這些狗就會害怕;可現在他是保安了,保安是老闆的狗,是靠老闆施捨過日子的。所以,他現在去找老闆沒什麼作用。可是這個青年仍然遲疑不走,他臉上流露的屈辱表情並沒有博得他的同情,這使他有些失望。主刀的醫生對於喊痛的病人是從來不會手軟的。保安或者警察也一樣,不能向世俗的仁慈屈服。天要擦黑時,那個青年還賴在他的辦公室不走,反覆談一些瑣碎的工傷細節,分明是要混一頓晚飯,或者是希望能借一點錢。他起身拉攏折襉窗簾,無疑是暗示他那個青年應該及時結束談話,可他接著又轉移話題居然談起他的婚戀來了。黑大個兒理解他的心情,他不希望讓人覺得他是個沒有人愛的小青年。這時,電話響了。一聽,竟是薊原的老同學杜曉龍打來的。他說他已經到了三平,就住在宏泰賓館。他邀請他和未婚妻李有齡一起吃晚飯。他滿口應承了。順手從皮夾裡掏出五十元錢,遞給那個小青年。他給他錢並非出於可憐,而是出於厭煩。是想讓他早點離開。那個小青年沒有收下,卻是搖搖頭,就走開了。
華燈初上時,李有齡來到他的辦公室。兩個人走到大街上,被灑水車衝過的路面一片光裸,十分乾淨。他走在大街上沒有放棄斜瞟一眼過往行人的癖好。當然,他的目光期待的,主要是在他目光力所能及的範圍內突然出現的漂亮女人。他的目光沿著她們的腳踝慢慢移升到擺動的髖部,微微起伏的胸部、漂亮或不漂亮的臉蛋。假如他的目光不期然碰到了她們的目光,他就會被一種致命的感覺突然攫住,甚至會在衝動的情況下想方設法去尋找一種與她們交談幾名的可能性;假如她們的目光故意避開他的目光,那麼他就懷著一種斗膽犯忌的快感直視她們,那時他總會放慢腳步以拖延這種莫名的快樂。但是,他現在與未婚妻一道走著,他的目光投射範圍就收斂了許多,他只能用眼角的餘光去斜瞟那些讓他忍不住要多看敗眼的女人。他和未婚妻手拉手正要進入宏泰賓館酒巴時,兩輛摩托車風馳電掣般從他身邊唰的一聲竄過去,排氣管後噴出一股嗆人的藍煙。摩托車經過前面兩個並排走著的女人時,分成左右兩路,他們各自伸出手捏了一把女人那豐滿的臀部,然後拋下粗野而滿足的狂笑。兩個女人同時尖叫了一聲,驚魂初定後,她們朝那兩輛遠去的摩托車惡狠狠地罵開了。「這些人太放肆了!」進酒巴的轉門時,未婚妻仍然為那兩名女同胞憤憤不平。「你們公安局應該把他們全部給槍斃!」他的未婚妻還以為他是警察,以為她最有資格說這種狠話。
酒巴裡瀰漫著甜點、香煙、葡萄酒、啤酒以及各種飲料的混合氣味。這種氣味暖和、誘人,讓人亢奮。一進門的牆壁上,掛著幾幅印工不夠精緻的米勒的油畫、一頂草帽、幾根蘆葦,一個仿製的牛角,靠近牆壁的一輛舊風車在緩緩旋轉,車葉把燈光切割成條狀。中間地勢略低一些的地方擺放著幾張牙黃色胡桃木餐桌,杜曉龍就坐在那兒,正拿著一份菜單向服務員點菜。看見他們來,他揚起手高興地喊了一聲:「你們好!」這個杜曉龍曾經是薊原市紀委書記,不知道怎麼得罪了庾省長,一下子進了牢獄。現在靠著老爸的勢力,早早出來了。這一次,他到三平來找自己,是不是有什麼事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