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在一些雇凶搶劫案中,「雇凶者」(教唆人)沒有向「行兇者」(被教唆人)明確提出犯罪的方法、手段、想要達到的目的、結果,也未對「行兇者」的行為方式及後果做出任何限制,此種情況,刑法理論上稱之為「概括的故意」。對於「概括的故意」,被教唆人由此造成的後果一般視為在教唆人的示意範圍內,教唆人應該對此負責。按照這個道理,薊原法院對杜曉龍的審判可以說是中規中矩,沒有任何法律漏洞。但是,由於對雇凶者的情感上的憤恨,法官在審理這類案子上往往會出現一個誤區,那就是:「雇凶者」對「行兇者」超出其授意的犯罪部分,也往往負了責任。杜曉龍只是讓幾個暴徒搶劫李博士的電腦,並沒有教授他們可以持槍,可以恐嚇。對於暴徒們的過火行為,他可以不負責任。如果薊天抓住這一點大做文章,可以糾正或者是推翻法院的判決。
然而,看到杜曉龍平時那股耀武揚威的神情,他就從心眼兒厭惡。又聽說庾省長特別關注這個案子,他就更沒有理由賣力辯護了。今天,一看到這個將庾省長整下台的糟女人前來說情,他心裡更是厭惡,他知道,這個案子絕對不是一個普普通通的雇凶搶劫案,它牽涉到「北方重化」新產品的安全,關係到李博士的人身安全。另外,這個案子還牽涉到了上層的鬥爭:牽涉到庾省長的工作,牽涉到了呂嫻這種糟女人與庾省長的一場惡鬥。現在,她已經將庾省長弄下了台,下面,還要為杜曉龍翻案,這僅僅是向那個姓杜的大人物投桃報李嗎?似乎不那麼簡單。也許,還有更深層的陰謀隱匿在其中。對於這種事兒,自己怎麼能夠助紂為虐呢?於是,他決定不理此案。不管對方出多大價碼,他也置之不理。他薊天是法律界名人,他不差錢,他要的是氣節,要的是正義。他幹的每一件事,必須順應民意,經得起社會的檢驗,民眾的檢驗。
庾明照常起床,照常吃早飯。司機照常將車子開到家門口,響兩個鈴聲,提醒他下樓。可是,走進政府大院,走進辦公室,他就不知道該做什麼了。幾位副省長很客氣,像往常一樣前來匯報請示工作,他笑一笑,告訴他們:「去找龔歆吧!」然後抓起一張報紙來看,一張報紙,很快看完了,他又不知道該幹什麼了。「一杯茶,一支煙,一張報紙看半天,」這是昔日他經常批評官僚部下的,現在,他自己怎麼也實踐這種無聊的生活了?難道他應該就此沉淪,就此頹廢了?可是,他確實不知道自己究竟應該幹什麼?
「咚咚。」秘書敲門,送來了一疊子文件。這種文件如山如海,過去,他想好好看一看,都抽不出時間。可是,現在,有時間了,他卻一頁也看不下去了。文件裡,有報告、有請示,有建議,甚至有上訪告狀的。面對這些活生生的信息,他怎麼做呢?他雖然是個省長,卻沒有權力在任何一紙文件上做出任何批示。他只是有權力坐在這兒看,坐在這兒發感慨、乾著急……
驀地,在一堆文件的夾帶中,他看到了一個信封,信封上註明是薊原市政府。他好奇的揀過來。信封很薄,裡面的內容一定很少。他用剪刀剪開,一看,是一張信紙,上面是手寫的一封信:
庾省長你好:
知道了這次變故,心情沉重。深表慰問!
但是,你絕對不可以逍遙自在。她們的動作還沒有結束。今天,呂嫻來找我。要我幫忙為杜曉龍翻案。我認為她們必定有完整的行動計劃。剝奪你主持工作的權力,只是第一步。以後,為了他們的利益,真不知道他們會幹出什麼事兒來?
感謝你對我的幫助,我無法一個人去看望你。又不好打電話,只好用這種原始的方式與你聯絡。請您警惕,也請您笑對人生,迅速調整好自己的心態。等有機會,你和我愛人聊聊天吧!他很欣賞你應對金融危機的策略。他覺得這個時候組織對你採取「行動」,真是太愚蠢了。當然,他不知道這事兒背景。嗯,看完了信,燒掉吧!
老朋友彩秀怎麼,他們要為杜曉龍翻案?!看到這兒,庾明一下子火了!
原來,他是想就此機會,好好讀幾本書,或者去南方、去國外考察一下金融危機下企業的運作情況,好好做做學問。現在看來,樹欲靜而風不止。人家撤他的職,可不是為了讓他清閒自在,研究學問的。
於是,他抓起電話,找到了薊原市中級人民法院院長。
「省長,請放心,這案子翻不了!」院長向他表示,「如果那位杜大人有動作,媒體也饒不了他。這件案子沒有任何漏洞。」
天好像是亮了。是亮了。從窗簾的縫隙中透進來絲絲的青白的氣息,像是白色的鬼魅,極力要躥理屋子裡,破壞黑暗的寧靜。庾明不由地把身子更朝被窩裡縮去。
難得的閒適,難得的空閒,經過了幾天無聊的坐班,庾明決定今天不去省政府那間屋子裡呆著了。沒有了工作,沒有了事務,他呆在那兒有什麼意義呢?昨天晚上下班時,他告訴司機:明天不用接我了!
「也好。累了這麼多年,也該休息了!」司機感慨了一聲,那話語裡似乎有雙關的意思,不知道是說他這個省長該休息了,還是說自己這個司機該休息了。不過,這個司機也夠辛苦的,別的副省長住在省城,司機十幾分鐘就可以把他們送到辦公室。他住在薊原,司機每天要在兩個城市之間穿梭。雖然是高速公路,駕車也是很勞累的。這一下,自己沒有了工作,司機也解脫了。
他一直就不明白這個問題,他怎麼一下子就沒有工作了呢?自從參加工作,領導每次找自己談話,總是讚賞自己的幹勁,稱讚自己的才能,常常是鼓勵自己要做更多的工作,要挑更重的擔子。工作啊,就是官員的生命。他們奮鬥一生,就是為了多負責任,多做工作,為了工作,他們可是廢寢忘食,可以放棄自己的家庭、休息、和歡樂。有些領導幹部,直到退休那一天還萬分留戀工作,想盡千方百計再請求多幹上一、兩年。那時候,看到一批批到了年齡的幹部退休、離休,他總覺得這些事離自己很遙遠。自己年富力強,還要工作很多年呢!可是,今年,他才54歲,離法定退休年齡還有六年,組織就不讓他幹工作了。既然不讓我幹工作了。還保留我這個省長職務幹什麼?那不成了一個傀儡了嗎?
可是,對於他這個沒犯任何錯誤,工作中沒有任何過失的人,如果無緣無故地一下子免除了省長職務,他能接受得了嗎?
是的,一個經過人民代表大會按照法定程序選舉出來的省長,組織憑白無故地就剝奪了其執政的權力?這種事到哪兒都講不通道理。說嚴重了,這麼做不僅有違幹部任免程序,簡直就是莫須有的政治陷害。手機看
其實,保留了這個省長職務又能怎麼樣?
有職,無權。這算是怎麼回事兒?
現在,人們誰還承認他是個省長?
昨天晚上,他百思不解,最後終於做了一個決定:不再上班了。
他覺得,如果再繼續上班,他只會招致人們的白眼和恥笑。
現在,官場的使命似乎已經解除,他需要考慮維護自己人格的尊嚴了。
不知道怎麼,一向習慣於早早起床的他,今天卻懼怕黎明的光輝了。黎明,預示著新一天來臨了。這新的一天,對於他這個沒有了工作的人,除了悲哀與憂傷,還意味著什麼?過去,他談到下崗工人的話題時,他總是要人家調整心態,振作精神,重新創業。現在,他才體會到,讓一個人失去工作,是多麼殘酷的事情!過去他對下崗工人說的那些話,純粹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就像放屁一樣!
他調整了一下自己的睡姿,再次將身子往被窩裡縮著……彷彿這樣可以阻止光明的進犯,保留他心理的暫時的平衡。
儘管昨天晚上老頭子與她嘮嘮叨叨,讓她失眠。美蓉依然是天濛濛亮就起床出了門。一大早她跑了一趟早市,精心挑選了一隻又肥又嫩的母雞並兩條鮮活的大鯉魚放在菜籃子裡,又挑了幾把鮮嫩的蔬菜。提著十來斤重的東西回到家,儘管她坐在廚房的小方凳上累得半天喘不過氣來,心裡可是喜滋滋的。想起今天花兒要上門來,虎子也說要回來安慰爸爸,她不僅激動,而且分外地興奮。蕊蕊這孩子雖然乖乖地不哭不鬧,可是畢竟離開了媽媽,心裡有火,一連幾天不好好吃飯,急得她和庾明一天到晚抱在懷裡哄啊哄啊,恐怕委屈了孩子。可是,爺爺奶奶再關心,也趕不上媽媽的一張笑臉啊!今天,他們一個一個地都趕回家來,這事兒就算解決了。呵呵,都說庾明讓人家整下台了,她卻覺得這樣很好,他能夠按時起床,按時吃飯,按時回家了。那些個會議呀、應酬啊,轉眼間通通消失了,他成了一個平民百姓,終於可以過平平淡淡的日子了。
天雖然亮了,廚房裡還是有些個昏暗,水龍頭滴滴答答地漏水,抽煙機有點兒滲油。她本來想找人好好收拾一下,孩子們這一回來,她顧不得了。嗯,現在,先把這雞收拾出來,把雞湯燉上。花兒喝了這雞湯,才好下奶啊,儘管蕊蕊斷奶了。她也不能委屈了兒媳婦!一想到兒子、兒媳婦、孫女兒歡聚一起,在餐桌上稱讚媽媽的菜好湯好飯好的情景,她立刻覺得精神氣爽。血壓不高,頭也不暈了。只是這庾明好像不理解她的心情,今天這麼好的日子,他竟還賴在床上不起來。也許,他忘了今天孩子們要回來了。她想。
「庾明,都六點了,你怎麼不起來?」
「老婆子,你怎麼給我嚷上了?我不上班了,多睡一會兒還不行?」他睜眼望去,看到美蓉那張怒氣沖沖的臉,不由地感歎了一聲:「媽的,我一下台,連老婆子也瞧不起我了。難道,我真的完了!」
唉,時衰鬼弄人啊!
過去,他什麼時候讓人這訓斥過?
英俊、高大、健壯。那是他庾明的本來形象。在大學裡,他創造的奇跡曾經令全班的男生垂頭喪氣。那個年代,只有男生追女生,很少有女生敢追逐男性。然而,她卻與眾不同,趕在校園裡,他時常收到含目光,挑逗的微笑;一旦他出現在球場上,圍觀的女生總是格外的眾多而且情緒激昂;他甚至收到過一止一隻向他飛來的青鳥,裝在粉紅色的信封裡。啊,只有她,是一個例外,那個坐在鞦韆架上的女孩兒。
秋天的夜本來是無比的清澈,那夜的月光又特別的明亮。好像專為了和她的相識而照耀。他從圖書館出來,經過那空曠無人的操場,猛抬頭,見那鞦韆架上的人兒已經飛到了半空。她的長髮在空中飄蕩,彷彿在高空舞蹈,她充滿青春活力的大膽,使他的腳步停住了。他站在鞦韆架下,呆呆地仰望著她,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待她徐徐落下,手拂長髮微微喘息著站定時,他才發現她就是他的同鄉。月光下,她的姣容勝過了她的膽量,她是那麼美麗。美得令人**!一剎那間的感覺,從此就塵封在記憶的深井中:心的狂跳、心的渴望,甚至還有心的恐懼!
雖然校園裡的男生成千上萬,心裡從此只有這一個倩影。多少個狂亂的白天,多少個不眠的夜晚,只為他。她終於找到了他,但是他又離開了她,屬於了別的女人。此後,為了他的事業、他的目標,她忍耐著、等待著……現在,他這目標實現了、結束了……是不是,他們之間那種**,也消散的無影無蹤了呢?
他正瞎想著,門鈴兒響了。美麗蓉拿起聽筒,小聲地與叫門的人嘀咕著,似乎不願意讓他聽見似的。
「誰呀?這麼半天,還不開門?」他大聲問著。
「喊什麼?你快起來!」她又呵斥了他一聲,「兒媳婦來了!」
「什麼兒媳婦?你別亂叫。」庾明一邊穿衣服,一邊糾正她。
「不是兒媳婦,也是兒媳婦。」美蓉說著,將嬰兒室的小蕊蕊抱出來,塞到庾明的懷裡,「一會兒人家來了,你熱情點兒……」
熱情點兒?是啊,妻子說的對。應該熱情點兒,雖然沒有明媒正娶,人家畢竟給你生了孫女兒了。過去,美玉極力反對他認這個親家,是因為害怕影響他的仕途。現在,他的光輝的仕途行將結束,早已暗淡無光了。難道,他還要為這無望的仕途荒唐地將人家拒之門外嗎?
「媽媽!」花兒在門口一出現,蕊蕊就張開了雙手,迫不及待地要撲上前去!
「呵呵,蕊蕊,怎麼讓爺爺抱著呢?」花兒看見公婆,露了一個笑臉,然後疾步上前,接住了孩子,「寶寶、寶寶」地叫個不停。
「媽,你做飯呢?」看到廚房裡堆砌的東西,花兒問了一句「嗯。」看著花兒母女倆親密的樣子,美蓉的眼睛樂得瞇成了一道縫。
可是,就在這個時候,房門鈴再次「嘩嘩」響起來,美蓉拿起聽筒,就聽見一聲熟悉的喊叫:媽!
庾明望屋子外面一瞅,頓時慌了:一輛轎車停在院子裡。虎子從車裡走了出來,他的後面,會不會出現他真正的兒媳婦軍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