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版大官場 正文 194李福伶出獄(1)
    長長的過道把一格格的小房間均勻地分佈在兩旁,門和門是錯開的。過道並不窄,可以並排走三個人。當然,進了這樣的地方,就算有再寬的走廊,也不允許三三兩兩、勾肩搭背的散漫和自由。過去李福伶偏偏有個習慣,出門走路,她總是要挽著別人的胳膊,小鳥依人般喜歡倚靠,親親熱熱,又落落大方。就是結過婚後與丈夫上街,還是那樣親熱得像是初戀一般浪漫。而這些年,沒有出門的自由,就不能挽著別人走路了。雖然她受到了特殊優待,在聯繫業務時可以走出監捨,但是,自從那個美女囚犯被處決之後,她基本上是在這所大屋子裡渡過的。所以,在服刑期間,她必須得改掉自己過去的固執習慣。為此,她還難受了很長時間。現在,似乎是有點兒適應了,她卻要「出門」了。

    李福伶小心地邁步,夜貓似地落地無聲,好像生怕驚動了什麼人。走在她前面的副監獄長小張腰板挺直,英姿颯爽,闊步向前,皮鞋硬底鏗鏘有力地敲擊著過道,使過道兩旁的「小格子」,不時有探頭探腦的目光從門縫和窗欞間迸射出來。其實,李福伶就是怕驚動這些充滿羨慕又不乏嫉妒的目光,她太有同感,每當有人被釋放,每當有這樣的腳步急不可待地要出門,她的身體會緊緊地貼在門上,從一道道細如髮絲的縫隙間聆聽陋屋一步步遠去的腳步聲,她的思念和想像,彷彿也被一塊兒帶出門去了。可是那樣的腳步聲在短促的過道裡一旦消失,留下的只是更深長的思念,是更加難以忍耐的時間。

    終於聽到了自己出門的「腳步聲」,李福伶卻盡量不讓自己出聲,悄悄地走,悄悄地想:等待在監獄大門外面的,是他還是女兒?李福伶的腳步越走越慢,越邁越小,和走在她前面的小張拉開了距離,好像不情願出門似的。

    走廊盡頭就是一扇掛著鐵鎖的大門。

    小張已經走到大門口,李福伶聽到了「卡嚓、卡嚓」的鐵鎖聲。這驚心的、充滿戒備的響聲,每天都能聽到幾回,「卡嚓卡嚓」的把她的心也鎖緊了一次比一次鎖得更緊,有時,緊得連心跳都沒有了,她意識到,她的心在那把鐵鎖的響聲中一天天的隱匿。但聽著這最後一次「卡嚓」聲,李福伶的心卻一反常態,一陣狂跳,兩條腿頓時酥麻,腳步休止了半拍。她好像很虛弱,連心跳都承擔不了。

    「嘩啦」一聲,大門打開了。外面露出了秋日裡藍藍的天空。

    好久沒有看到這麼藍的天了,李福伶不由地用力吸氣,好像要把激動的氣息盡快融進心裡,使自己的心跳正常起來。

    這樣做了一會兒,心跳果然平緩,腳步開始俐索了。她加緊地走到大門口,向專門來送行的小張深深鞠了一躬,隨後扶在了門口一棵粗壯的大槐樹上。

    門外,等候多時的丈夫看見她後,立即從這在路邊的紅色轎車裡鑽了出來。他伸出手,微笑著快步向她走來。在丈夫身後,一個漂亮姑娘推開車門,捧上一束上面掛滿了水珠的鮮花,對著她招手致意。隨著花兒的抖動,一股清冽的香氣像陣風一樣吹到她的臉上。

    她有些激動,丈夫能來,她不奇怪,但是他帶著這麼一位漂亮的姑娘來,是她沒想到的。她看看那位漂亮姑娘和她手裡的鮮花,不由地聯想到自己的女兒。

    丈夫看到副監獄長小張,上前握握手,說了些感謝的話。隨後過來把車的後箱打開,接過她的行李放了進去,然後卡嚓一聲鎖上了箱蓋。

    上了車後,丈夫拿出手機,往岳父岳母家撥了個電話,叫李福伶和父母說幾句。老兩口前幾天剛剛來看望過她,對她今天出獄並不覺得突然,心情比她平靜得多,在叮囑她中午吃過飯早點兒回家後,就把電話給掛了。手機看

    李福伶親熱地與那個送花的姑娘說了幾句話,越瞅越覺得她長得像自己的女兒。自己的這個丈夫,是不是耐不住寂寞,找了這麼個乾女兒養活呢?

    她看了一眼丈夫,丈夫正熟練地打著方向盤。她想了想,笑笑,用手按住額頭,合上眼睛,仰面斜靠在後座鬆軟的沙發上。

    夢境裡,李福伶突然聽到丈夫手機刺耳的響聲,她嚇了一跳,以為自己又回到了監獄,站起來就要來一個立正,誰知道剛剛抬頭就碰到了車頂,她這才清醒過來。也幸好車頂擋了她一下,要不然,她真可能把眼前的丈夫當成獄警,立即報一聲到,那她的這個丑可就露大了。為了讓自己咚咚亂跳的心平靜下來,她不好意思的朝旁邊的送花姑娘笑一笑,然後裝作剛剛睡醒的樣子,用雙手擦了擦臉,揉了揉眼睛。開車的丈夫沒有注意到她這有點兒神經質的舉動,拿起電話說了幾句後就把電話遞給了她。她接過電話,聽到裡面的人叫她媽媽。這時,車子正好行駛在永安大橋上,一根根斜拉的鋼纜像琴弦一樣從一旁無聲地滑過,薊河裡遠遠地傳來遊艇上的青年男女歡快的笑聲。

    她雖然很久沒聽女兒講話了,可還是一下子反應過來。

    「花兒,你在哪兒呢?」

    「媽,我有點兒事兒。中午可能過不去。讓爸爸先陪著你,我完事兒就過去,好不好?」

    女兒像是在一個聲音嘈雜的房間裡,可是裡面物人說什麼她都能聽清。李福伶想,女兒可能是在歌廳裡趕場子吧!

    可是,仔細一聽,不對頭!

    「哎喲——」分明是一個女人痛苦的呻吟聲。

    接下來,一個訓斥的聲音更清楚地傳過來:「叫什麼叫?女人生孩子不都是這樣嗎?」

    什麼,生孩子?

    她立刻明白了。

    她知道女兒懷孕的事兒,可是,沒想到今天已經到日子了。

    「老狄!」她衝著丈夫大喊起來,「你告訴我,花兒到底在哪兒?」

    「在產院。」丈夫的回答很自然,很平靜。

    「這種事兒你還瞞我?」她不高興了,一下子將手機甩過去。

    「我不是怕你擔心嗎?」丈夫小聲分辨了一句。

    車子已經開到了橋的另一側,開始在彎曲的引橋上一圈一圈地往下旋轉。李福伶望著在頭頂逐漸升高的橋面,覺得自己一隻蝴蝶一樣抖動著翅膀一點一點飛向地面。她搖下窗戶,一股新鮮的涼風吹了進來,馬路上嘈雜的車流和街道兩旁喧鬧的店舖發出的聲音也一點一點變大了。

    十幾分鐘後,車子在河東路的一家飯店門口停了下來。丈夫告訴她,這就是那位女副市長弟弟開的飯店。李福伶在多年前也來到這兒,當時這條毗鄰區政府的街道相當幽靜,車很少,人也不多,路兩邊居民樓高高的陽台上,不少人家都擺放著各式各樣的蔬菜,像是一個什錦大菜場,時不時,會有一輛自行車從身後穿過。可現在,這條不起眼的小馬路已經變成了一個招牌林立的美食街,門面豪華的飯店一家挨著一家。在陽光下顯得氣派非凡,狹窄的街道上人來車往,就像站前步行街一樣喧嚷、熱鬧。

    李福伶下了車,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河東路的路牌迪裡的變化實在太大了,雖然一路上林立的高樓大廈和陌生的景觀已經使她對薊原這些年來的變化已經有了一些思想準備,可她還是不敢相信,這兒就是過去的那條僻靜的河東路。

    一位穿紅旗袍的小姐拉開了透明的玻璃門,丈夫問她人是不是來齊了,她說就是劉局長沒來,別的人都來了。丈夫對她點了點頭,然後領著李福伶聽著不知道哪裡飄來的節奏舒緩的音樂,從一人多寬的樓梯爬到了四樓。四樓是頂樓,透過鄰街的玻璃幕牆,可以看見對面一家飯店懸掛在空中的巨大的霓虹燈燈箱的箱頂。廳裡沒有什麼人,只有七八張蒙了雪白桌布的桌子,上面整整齊齊地擺放著一套套精美的餐具。一個女服務員看見他們上來,說了聲中午好,伸手推開了身邊的一間包房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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