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街上。孫區長的車子急速奔馳著。
「白雪,這個檢查組,是哪兒來的?」孫區長焦急地問。
「省政府幾個人,市裡兩個人陪同。」
「省政府?」孫區長一楞,「他們搞這種突然襲擊,到底抓住了我們什麼事兒?」
「他們說,我們的拆遷政策有問題。」白雪氣憤地說:「我們把一部分棚廈子計入回遷面積。他們認定是違規操作。」
「胡說。我們為百姓著想,怎麼倒錯了?」
「這……沒法跟他們講理呀!」白雪著急地說:「他們拿著上面的政策條例,一個字一個字地硬摳,就是咬住我們不放啊!」
「即便是這樣。你讓他們找區政府、找我啊。」孫區長批評起她來,「你怎麼把他們弄到庾總裁那兒去了?」
「唉!沒容我給你匯報,庾總裁就把責任攬過去了。」
「吱──」隨著一個急剎車,車子停在了北方重化辦公大樓門前。
孫區長下了車,大步向樓梯走去。
走廊裡,孫區長與白雪推開了總裁辦公室的門。
屋子裡空落落的。
「人呢?」孫區長納悶了。
「剛才還在屋子裡呢!」季小霞忙不迭地從電腦前站起來,「我去找找吧……」
他剛要去尋找,隔壁接待室裡卻傳來了庾明與什麼人說話的聲音。
「哦,在這兒呀。」白雪推門就要進去。
「等一等……」孫區長伸出手,一下子攔住了他。
白雪像是明白了孫區長的意思,馬上停住了腳步。
兩個人站在門口,傾聽起來。
「總裁同志,有人舉報,你在參與臥地溝『棚改』中擅自將棚廈子計入了回遷面積。是不是有這回事兒?」檢查人員毫不客氣,像是在審問。
「我們沒有把棚廈子全部計入進去,只是對特殊困難的住戶、按照比例增添了一小部分。另外,這事兒是在群眾的強烈要求之下,由區『棚改』領導小組研究,請示市政府同意的。並非擅自所為。」庾明分辨說。
「不管是一小部份還是一大部分、也不管是哪一級組織研究的,這都是違規行為。」檢查人員顯得毫不通融,「總裁,聽說,你在薊原當過市長。這方面的法規知識,你應該熟悉。」
「嗯。說起這部法規,我還是熟悉的。」庾明說:「不過,我認為,政府制定這項政策的初衷,是考慮到開發商的利益、鼓勵投資……現在,我們搞『棚改』,是政府出資解決百姓住房困難的公益行為。這事兒,應該另當別論吧!」
「總裁錯了。既然是法規,就得無條件執行。如果都另當別論,建築市場豈不是亂套了。」
「我們的『棚改』沒有亂套。」庾明坦率地說道:「相反,由於我們維護了群眾利益,目前的局勢非常穩定。」
「哼哼,穩定……即使暫時穩定,也是用違規的代價換來的。」檢查人員用了一種近似挖苦的口氣說。
「既然你們這麼認為,我就沒得說了。」庾明歎息了一聲,接著又反問道:「那……你們看,應該怎麼辦呢?」
「你們應該承認這個錯誤事實,糾正這種錯誤做法。」檢查人員的口氣越來越硬。
「區政府已經與老百姓簽訂協議了。你讓我們怎麼糾正?」
「這種錯誤的協議,應該宣佈作廢!」檢查人員高聲喊道。
「什麼?作廢?」庾明的聲調提高了,「要是這樣做,我們的政府還有什麼信用?」
「信用首先得服從政策。違背政策的協議,談何信用?」
「同志,你要知道,這棚廈裡住的,可都是窮苦百姓啊。」庾明像是強忍了心裡的怒火,一字一句地解釋著,「年青人結了婚,沒有房子住,蓋個棚廈子住。這本身就夠困難了。現在,我們搞『棚改』,卻要把他們趕出家門。這……太不近人情了吧?」
「政策是不講人情的。」檢查人員冷冷地說道:「現在糾正,還來得及。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同志,我們……能不能換個角度,按照『執政為民』的理念,站在群眾的角度考慮一下這個問題。」
「對不起,總裁,我們是奉命來檢查你們問題的;不是來聽你講大道理的。」檢查人員竟然諷刺起來。
「你怎麼這麼說話?」庾明生氣了,「你們……總得講點兒黨性吧?」
「可惜,你的黨性,與我們的政策法規撞車了!」檢查人員譏笑起來,「我看,咱們還是免談什麼黨性,專談你違規的問題吧!」
「免談黨性?你胡說!」庾明憤怒地拍了一下桌子,「你……還是不是個**員?」
「對不起,本人無黨無派,只是秉公辦事。」
「哼,我看,你倒是應該加入一個黨派。」
「什麼黨派……」
「冷血黨。」
「庾明……」檢查人員聽了庾明的話,頓時惱怒起來。他啪啪地拍著桌子,大聲喊道:「你不要以為自己是下派幹部,就可以胡作非為!告訴你,這兒是北方,是老工業基地,不是在你們中央的部委機關……」
聽到這兒,孫區長和白雪急忙推開門,走了進去。
有時候,工作上取得一件優異的成績並不是什麼好事。尤其是新聞部門將這項成績公佈於眾,在政界炒開之後,往往會有各種難以預料的事情發生。
臥地溝拆遷僅用了幾十天時間,就拆遷了40萬平方米的面積,確實是個奇跡。但是,這個奇跡被省委書記肯定、表揚之後,一些人卻坐立不安了。
「臥地溝的拆遷速度,表揚也就表揚吧,怎麼還拐帶上『北方重化』呢?拆遷,是地方政府組織的啊!」孔驥書記看了新聞,首先給省報的總編輯打了電話。
「這次拆遷是地方政府一手策劃、組織的,『北方重化』作為企業,不過是拿幾個錢;拆遷組織與他們無關啊!」呂強把話說的更直白,「請問記者同志,是不是庾明給你們施加了什麼壓力?要求你們表揚『北方重化』?」
「『棚改』工程剛剛搞了個拆遷,他庾明就要搶功了。」呂強在政府常務會上把話說得越來越露骨,「實際上,『棚改』的擔子,誰扛著?是咱們薊原市委、市政府啊!」
「他庾明為什麼把腳伸了進來?就是為了佔用臥地溝的土地。」國土規劃局的女審批處長不知道什麼原因,竟在列席政府常務會議時例外地發起言來,「如果我們卡住土地審批這道關。他庾明無利可圖,就得望風而逃了。」
「哼,什麼薊原速度?」女處長的父親、那位離休的原市委副書記在麻將室裡發起了牢騷,「省委書記只看見了拆遷進度,卻沒看見臥地溝那些上訪鬧事的。那個黑牛,舉了大牌子到市政府靜坐;省委書記怎麼就不提呢!」
果不其然,在一聲一聲的不滿裡,在眾人妒意的眼光裡,省政府的檢查組終於一些人的期盼中光臨薊原了。
天啟賓館的前廳茶座裡,燈光輕柔,樂聲悠悠。
一排排潔淨的茶桌閒置著,廳裡顯得人寂寥寥。
屋角,靠近彩色噴泉的寬大沙發上,坐了庾明和孫區長。
庾明像是心情不佳。他破例地接過孫區長遞上的一支香煙,抽了起來。
「庾總,今天下午,我可是第一次看見你發火呀!」孫區長點燃了煙,笑了笑,「啊呀,那副樣子,可不得了,嚇人!」
「哈……」庾明不好意思了,「孫區長,人家都說,發怒是無能的表現。今天,我本想忍……可就是忍不住啊。」
「那個檢查組的頭頭兒,說的是什麼話呀?我在外面聽著,都想進屋子臭他一通呢。」
「你說,我們就為老百姓做了這麼一點兒小事,怎麼倒成罪過了?」
「善政難為呀!」孫區長感慨了一聲,又勸說道:「潤東,你可別有什麼思想負擔呀。」
「嗯,挨打那一天,你提醒過我。說那是一個信號……」庾明若有所思,「看來,這風波,說來就來了。」
叮鈴鈴……庾明正說著,手機響了。
「喂,庾明嗎?我是省委……」
「噢,書記你好。」
「聽說檢查組去了,你們談得怎麼樣啊?」
「書記,他們……太不講理了。簡直要氣死我了!」
「庾明啊,要沉住氣。人家來查,咱就把情況說清楚嘛!」省委書記的口氣非常委婉,「不過,在這件事兒上,我倒覺得你們的思路挺開闊的,嗯,應該算是個創新。」
「書記,謝謝你。在關鍵時刻,你總是這樣支持我們。」庾明感激地說道。
「剛才,我和省長通了電話。他答應出面協調。」
「省長也為難呀。」庾明想了想,似乎覺得不妥,「我們……確實突破政策了。」
「不突破政策,『棚改』進行不下去呀。這件事兒,我相信會有公論的。」省委書記勸導他。
「我剛才告訴孫區長了。讓他們集中精力,上網查找一下各地的房地產信息。看看外地對棚廈子是怎麼處理的?」
「嗯,這也是個辦法。有了類比的依據,省長就好說話了。」手機看
庾明放下電話,小金走了過來。他提醒說:「晚餐我安排完了,二位領導過去嗎?」
「我不去。」庾明鐵青了一張臉,說道:「嗯,從明天起,對他們就是四菜一湯。接待標準,一分錢都不能超過。」
「好了好了。」孫區長看到庾明的樣子,笑著站了起來,「我去意思一下吧。欽差駕到,咱不能失禮呀。」
「喂,孫區長,半個小時就撤下來。馬上回去給我查資料去。」庾明強調了一句。
區「棚改」指揮部裡,一排微機,正在運轉著。幾個工作人員不住地點擊著鼠標,在顯示屏上查來查去。
這時,屋門吱呀一聲推開了,孫區長走了進來。
「區長,這麼快就回來了?」坐在第一台微機前的年青人站了起來,「你們沒喝酒?」
「哪有心情喝酒?」孫區長氣鼓鼓地說道:「一看那幾個王八蛋,我就氣飽了。」
「那……我給你泡一碗方便麵吧。」年青人說著,要去取碗。
「不急不急……」孫區長俯下身來,看了看微機屏幕,「怎麼樣?找到了嗎?」
「沒有……」年青人失望地說:「一輸入『棚廈子』三個字,就跳出我們的網站來。」
「看來,『棚廈子』現象,是咱這兒的特產呀!」孫區長聽到這兒,笑了。
「區長,我找到了!」這時,一個小伙子喊起來。
「在哪個網站?」孫區長一聽,急忙走到那台微機前。
「不是網站,是博客。」
「博客……博客也行啊。看看……他們說什麼了?」孫區長俯下身去,觀看起來。
「區長,你坐下看。」年青人拿來一把椅子。
微機屏幕上,出現了博客題目:「棚改」違規,遭受上級檢查,你有什麼高見?請發表……
接著,微機屏幕上出現了一幅一幅的「跟貼」──1:把棚廈子計入回遷面積是為民著想,是好事,為什麼要遭受檢查?
2:檢查組瞎眼了。
3:舉報人一定是受人唆使的。
4:哼,我要是省長,就撤銷這個檢查組。
5:我支持薊原「棚改」的做法。他們的作法符合國務院辦公廳03-9-19緊急通知精神。他們是維護群眾利益,維護社會穩定。
6:我也支持。我建議把檢查組趕出薊原。
7:什麼檢查,滾他媽蛋!
8:搞「棚改」的好官們,你們要挺住!
9:檢查人員最好出車禍,讓他們被撞死……
……
「呵呵,感謝你們的聲援!」孫區長看到這兒,幽默地說道:「可是,光罵不行,你們最好給我想點兒辦法呀。」
「方總,你看下面……」小伙子將光標拖住下移鍵,往下一拉,一副貼子出現了:
我認為,棚廈子不能視為違法建築。
我曾經是薊原礦區一名職工。當年,我蓋棚廈子時,就是礦區房產處批准的。
當時,為了解決青年工人婚後無房的困難,房產處發了個內部文件,允許他們在自己家院內搭建棚廈子。文件還說:凡是經房產處批准搭建的棚廈子,可以視為合法住宅。
有此依據,再加上群眾的呼聲,我相信,這次「棚改」經得起任何檢查。
「內部文件?」孫區長看到這兒,想了想,突然歡呼起來,「這個貼子,太偉大了!」
「我馬上找礦區房產處。讓他們查找這份文件。」年青人高興地提醒他。
「好。連夜查!」
家裡,庾明一個人坐在餐桌旁,正悶悶不樂地吃飯。
美蓉拿來一瓶葡萄酒,放到了餐桌上。
「不喝不喝……」庾明看到酒,毫無興致。
「庾明,我看你今天心情不好,少喝點兒吧。喝完早點兒睡覺。」妻子勸說著。
此時,電話鈴響了。妻子連忙去接。
「就說我不在家。」庾明煩躁地告訴妻子。
「喂,誰呀,孫區長?」妻子接過了電話。
「給我!」聽到「孫區長」三個字,庾明猛地站起來,放下筷子,大步跑了過去。
「庾總,批件、依據,我們都找到了!」庾明接過話筒,就聽見了孫區長的喊聲。
「是什麼依據?哪兒的批件?」庾明急忙問道。
「礦區房產處。1986年的文件。」
「太好了!」庾明頓時高興起來,「當時的礦區房產處,具備行政管理職能。他們的文件具有法律效力。」
「嗯,明天,我讓住棚廈子的人家再找一找個人保留的批件。如果能找到原始批件,就更有說服力了。」
「喂,季小霞的父親原來不是在礦裡工作嗎?」美蓉突然想了起來,「他家蓋的棚廈子一定有批件。」
接到花美蓉的電話,季小霞一家翻箱倒櫃地尋找起來……
「看,是不是與地照放在一起了?」奶奶提醒兒媳婦。
「地照、房照、戶口本,都在一起呢。沒有哇!」
「打電話,問問小霞吧!」兒媳婦說。
「她個小孩子,哪能保存那東西?」奶奶搖了搖頭。
「沒準兒。」兒媳婦說:「這孩子,自從當了秘書,就喜歡收藏東西。說不定就給收哪兒去了?」
「小霞兒在哪兒?這麼晚還不回家?」奶奶傅擔心地問。
「她被大亮叫走了,說是今天市裡有個什麼演唱會。」
「打電話問問她吧。」奶奶著急地說:「庾總讓我們找,一定有大用處。」
「不用打電話。她的收藏夾我知道。」兒媳婦說著,來到隔壁屋子,順開了一個粉色的包箱。
包箱裡的上面,出現了一個厚厚的檔案袋。封面上標記著「古舊文書」。
「哈……古舊文書?一定在這兒。」兒媳婦笑著,慢慢開啟了檔案袋。
拿出檔案袋裡的收藏品,最上面的一份文件就是「蓋房申請」。
紙面發黃了,申請書的文字不多。但是,右下方的「同意」兩個大字,那枚圓圓的、鮮紅的公章印記,卻顯得格外清晰。
「呵呵,這個申請,還是我親自寫的呢!」奶奶看到這個批件,樂得合不上嘴了,「嗯,快打電話,告訴庾總,別讓他著急了。」
省檢查組與庾明的意見針鋒相對,誰也不肯讓份。事情鬧大了,驚動了省委書記、省長。省長找來了建設廳廳長和分管的副省長,親自出面協調。建設廳請示了國務院有關部委,最後,檢查組對拆遷棚廈子問題提出了兩條處理意見:
一、嚴格執行國務院頒布的《城市房屋拆遷管理條例》,對拆除違章建築和超過批准期限的臨時建築,堅持不予補償。
二、根據國務院03年《緊急通知》中關於「妥善處理『雙困』家庭拆遷安置工作」的精神,考慮到「棚改」的特殊性,決定:凡是能夠找到原始批件、或者能找到其它建築依據的棚廈子,允許按一定比例計入回遷面積。
池塘邊,清靜的水面上,伸出了一支長長的魚桿。
岸邊,孔驥坐在撐開的陽傘下,朝著水面瞇起了眼睛。
一陣汽車轟鳴聲傳來;接著,一輛大吉普車停在了池邊的土路上。
「孔書記。」呂強下了車,喊了一聲。
「呂強,你怎麼找這兒來了?」市委書記看到市長來了,連忙站了起來。
「孔書記,這些傢伙……不知道用了什麼法子?」呂強氣呼呼地走過來說道:「那些個棚廈子的批件、依據,都讓他們找到了。」
「都找到了?」孔驥吃了一驚,似乎不相信他的話。
「是啊。300多份材料,一份也不少。」
「都是原始件嗎?」
「呵呵,什麼原始件?」呂強撇了一下嘴,「我看,除了礦區房產處的批件是真的。其他依據,都是東扯葫蘆西扯瓢、牽強附會轉著彎兒弄出來的。」
「他們敢弄虛作假,我們再找人舉報!」
「孔書記,算了吧。」芏子仕搖晃著腦袋,「再舉報,也查不出什麼名堂來。」
「怎麼,他們做得天衣無縫?」
「唉,庾明此舉,抓住了人心。」呂強敗興地說:「現在,人家上上下下串在一起糊弄你。你查誰去呀?」
「嗯……」孔驥站立起來,沉吟了一下,說道:「看來,在『棚改』這件事兒上,省領導只求效果,不重規則啊!我們……不過是撈了一個面子。」
「孔書記,難道……我們就此甘拜下風了?」
「呂強啊,仕途如潮,有漲有落……」「孔驥歎息了一聲,拍了拍他的肩膀,勸說道:「與其逆流而上,不如偃旗息鼓。這事兒,就這樣了。你呀,趁這機會掙點兒錢吧!」
「掙錢?」呂強聽到孔驥這麼說,覺得有點兒奇怪。
「是啊。」孔驥瞇起眼睛看著他,「聽說,你在那個叫羊芏子的建築公司投了不少股份?」
「呵呵……是改制時,我老婆投的……」呂強聽書記揭了他的底兒,不好意思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