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淡的路燈,發出了幽幽的光芒。
路燈下,幾輛自行車,叮叮鐺鐺響了幾聲,飛馳而過。
夜市收場了,桑那屋的音箱停止了嚎叫。臥地溝街從一天的喧嚷中抽出身來,藉著滿天的星斗與遠方的河水,開始了北方沉寂的長夜。
大亮佇立在巷口的樹下,望眼欲穿地等待著朝思暮想的姑娘。
正等著,一陣踢踢踏踏的腳步聲響了。一個瘸腿人,一拐一拐地出現在了路燈亮處。
他的後面,跟了一群人。
「喂,老拐叔!」看到瘸腿人,大亮喊了一聲。
一看是大亮,瘸腿人回應說:「大亮,你不是出門了嗎?」
「回來了。」
「哦,你爸也回來了吧?」
「嗯。回來了。」大亮禮貌地點了點頭。他看了看後面的人群,張口便問:「老拐叔,你們又去上訪了?」
「是啊。」老拐搖了搖頭,「我們在市政府門口蹲了一天,結果,連大門兒都沒進去。唉!」
「篤、篤……」老拐和上訪的人們走過之後,一聲聲清脆的足音叩破了夜晚的寂靜。
夜色裡,終於出現了他熟悉的姑娘的身影。
姑娘穿了件淺色上衣,下套著深色長裙,黑色長髮直垂腰際,細長的身材曼妙無比。看見這位氣質婀娜、玲瓏雅致的少女,誰會相信她是臥地溝的姑娘呢?
「小霞,你來了!」大亮說著,熱切地迎上前去。
姑娘快步走上來,將那張俊俏的臉偎向了大亮的胸前。
一對身影,隨之轉向了燈光的暗影裡。
「小霞,想我了嗎?」大亮伸出手臂,緊緊地將姑娘擁抱在懷裡。
「大亮……」姑娘悄悄呼喊著,身體並未反抗;然而,那細微的動作裡,卻像是有些微微地掙扎與推拒。
「小霞……你,身體不舒服嗎?」敏感的小伙子覺察了姑娘的冷漠。
「不是……」姑娘警惕地朝周圍看了看,「在這兒,讓人看見……不好。」
「哦!」大亮輕輕歎息了一聲,隨後從兜子裡掏出新買的手機,在幽暗的燈光下晃了晃,慢慢塞到姑娘的手裡。
「你……這是?」
「這是我給你買的,最新款式。嗯,我已經付了卡費了。」
「謝謝你,大亮。」姑娘撫摸著嶄新的機殼,又將手機捂在耳朵上做了打電話的動作,衝著他嫵媚地笑了笑。
「喜歡吧?」看到姑娘高興了,他的心裡蜜似的甜美。
然而,姑娘開心地把玩兒了一會,隨後卻又把手機塞回他的手裡,意外地說道:「大亮,你自己用吧!公司統一發我們小靈通了。」
「什麼?這……」聽了姑娘的話,大亮的心不由地涼了下來,「小霞,發是發的,這是我送你的。」
「那我也不要。」
「你……你嫌它不好?」
「不是。我……我怕。」
「怕什麼?」
「媽媽要是看見這部手機,一定會問這問那。」
「阿姨……她?」
一張嚴肅、固執的臉,頓時出現了大亮的眼前。
這張臉讓他害怕,又讓他打怵。不知怎麼,他們倆在一起,只要季小霞提到媽媽,彼此相聚的那份甜蜜與幸福就沖淡開了。
「大亮,我知道你對我好。」季小霞偎在大亮懷裡,深情地表白著,「這麼多年,我也一直很喜歡你。」
「那……你就不該有那麼多顧慮。我們的事兒,自己做主嘛!」
「不,我與你不一樣。」姑娘講起了自己的道理,「爸爸過世之後,是媽媽和奶奶把我帶大的。她們不容易啊。」
「這……我要等到什麼時候啊?」大亮痛苦地低下了頭去,嘴裡喃喃自語。
「季小霞長那麼漂亮,你阿姨叔絕對不會把她留在臥地溝。」忽然間,爸爸的話在他耳邊迴響起來。
「小霞,你……是不是在公司接近了庾總裁……想得高了?」
「瞎說什麼呀?」姑娘氣憤地砸了砸他的肩膀,「我不過是在那兒當個跑腿打雜的小工。……你呀你……」
「好好好……我錯了不行嗎?」大亮也覺得自己的話說得過份了,急忙道起歉來。
道歉是道歉了,但是,自己的女朋友在「北方重化」當秘書,畢竟是一位高級白領。自己還是小心為妙。想到這些,大亮決定,自此以後,天天去公司接季小霞下班。
冬天裡,夜長晝短,這一天,剛剛下了班,天像已經是夜幕低垂,星光閃爍了。
大亮開著自己的出租車,行駛在通往臥地溝的小路上。季小霞坐在了他的身邊。
他手握方向盤,眼睛凝視著前方的道路。
「大亮,以後這個時間,不要再接我了。」季小霞看了看手錶,悄悄地說。
「怎麼,不歡迎?」大亮轉過頭來,眼睛裡閃出一絲疑問。
「不是。」季小霞又看了看車上的計價器,「這個時間,是客流高峰,正是你掙錢的黃金時段。我不想影響你的經濟效益。」
「掙錢?哈……」大亮隨即大笑起來,「我掙錢,還不是為了你……」
「胡說……」季小霞嗔怪地用手捅了他一下,隨後噘起嘴來,「我發現,自從你開上這出租車,嘴巴兒學得甜了。」
「小霞,我說的是真心話。」大亮莊重地表白著。
「大亮,我知道你真心對我好。可是……」季小霞此時像是想起了什麼,臉上抹過一片愁容。
「怎麼了?」
「昨天晚上,媽媽又警告我了。」手機看
「警告?」
「是啊,他告訴我:不准在臥地溝搞對象。」
「什麼?」大亮吃驚地瞅了瞅季小霞,「阿姨知道咱們的事兒了?」
「那倒沒有。」季小霞搖了搖頭。
「呃……」大亮像是放心了,「阿姨是嫌臥地溝房子破吧?那……我就拚命掙錢。將來,我們到市中心買樓房。」
「那多貴呀!」季小霞歎息了一聲。
「為了你,無論幹什麼,我都能豁出去!」大亮的神色顯得很激動。
「其實,咱們臥地溝,也要蓋樓了。」
「嗯,是搞『棚改』吧。」大亮點了點頭,「小霞,你要是不嫌棄臥地溝這塊兒地方。趁這次『棚改』,咱們單獨買一套房子。」
「去去去……呸!」季小霞啐了大亮一口,「這才哪兒到哪兒?你就咱們、咱們的……」
「小霞,你怎麼了?」大亮聽到這句話,臉上一陣惘然,隨後又將車子停住,「你是不是看不上我了……」
「大亮,不是啊……」季小霞連忙辯解,「我是說,一套房子,要幾萬元呢。你們家,能買得起嗎?」
「真買不起呀!」大亮的爸爸說完,一臉愁色。
林大亮家的小院子裡,拉起了一盞電燈。燈下,林大亮的爺爺、爸爸正與前來串門的鄰居們商量拆遷的事兒。
「林龍,不是才600元一平方米嗎?你怎麼就買不起?」林師傅問兒子。
「爸,你聽我算帳啊。」林龍掰起了手指頭,「咱們家住的這處房子,房照上的『合法』面積只有20平方米。按照政策,上樓只能還20平方米面積。咱這5口之家,根本就住不下。要是擴大面積,最少也得擴大幾十平方米。雖然價格優惠,也得幾萬元。我剛剛借錢買了車,哪還有錢呀!」
「怎麼,才還20平方米?」林師傅發問了,「這兩個小棚廈子,難道一點兒面積也找不回來?」
「政策規定,棚廈子不算面積。」一個鄰居提醒他。
「咱這兒的棚廈子太多了。要是算面積,政府還不賠個底兒朝天。」季小霞的叔叔搭話說。
「可是,要是這樣……棚廈裡的人去哪兒住哇?」林師傅聽到這兒,像是弄清了一個問題,「怪不得人們不願意拆遷呢。」
「我看,咱們把這個事兒,給白雪說一說吧!」季小霞的奶奶發表著自己的意見。
「也對。白雪書記正徵求大夥兒的意見呢。」林師傅說到這兒,突然對屋子裡喊了一聲,「小娟兒,你出來,把我們的意見記一記。」
小娟兒是林師傅的孫女兒,林大亮的妹妹。聽到爺爺喊,她拿了一個小板凳出來,坐在電燈下掏出了小本子。
「你寫上:棚廈子應該算面積。」爺爺告訴她。
「嗯……」小娟兒認真地寫了起來。
「起碼,住人的棚廈應該算面積。」一個鄰居說:「當倉庫的就不算了。」
「我說小霞她媽呀。」季小霞的奶奶對自己的兒媳婦開口了,「你林叔家人口多,咱家人口可少呀。現在,政府動員拆遷,咱不看別的,就看庾總裁的面子,你也得帶個頭兒吧。」
「媽,這個道理,難道我還不明白?可是……我也有難處。」兒媳婦也訴起苦來。
「你有什麼難處?」
「媽,小霞這麼大了。要是上了樓,咱怎麼也得和她分開住哇。我聽說,最小的套間也要70平方米。這一下就得拿3萬多元。我哪有那麼多錢?」
「拿不起就去借、就去想辦法。咱可不能看庾總裁的笑話。」周母堅定地告訴兒媳婦,「人家把省委書記請來視察,拿錢張羅著蓋樓。為了啥?還不是為咱老百姓生活好嗎?嗯,小霞上班了。工資也不低。咱有能力還債。兒媳婦啊,我告訴你,明天你先把協議簽了。」
聽到小霞的奶奶這麼說,林師傅也對兒子發話了:「林龍,我對你也是這個要求。你們一定要支持庾總裁的工作。」
「可是,這……」林龍面露愁容,晃起了腦袋。
「小娟兒,你再寫上一條……」一個鄰居嘟囔著,又提了一條意見,「戶型太大,我們買不起。」
剛剛說完,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
隨著一聲「林師傅」,庾明與小金走進了小院子。
「喲,都在這兒呢!」庾明看見院子的人,顯得很高興。
「庾總,這麼晚,你們怎麼來了?」林師傅拿來一個小板凳,讓他們坐下來。
「剛才,我到區政府找孫區長了。」庾明看了看大家,「看來,我們的拆遷政策有問題。群眾搬遷的積極性不高啊。」
「總裁啊,你來的正好。你看……」林師傅拿來小娟兒記錄的小本本,遞了過去。
「嗯,這是個普遍性的問題。」看著記錄,庾明不住地點頭。
「庾總,這政策,還能改一改嗎?」周母注意著庾明的表情,提問了一句。
「大娘,你別著急。」庾明沖季老太太揮揮手,然後掏出了手機,「喂,孫區長啊,你看看,圍繞『主房』搭建的小棚廈子,能不能考慮還點兒面積?」
「全部都還嗎?」孫區長在電話裡問了一句,接著又告訴他,「按照市政府制定的拆遷政策,這可是不允許的。」
「全還不允許。如果有特殊情況,能不能還一部分?」
「還一部分?」
「是啊。」庾明看著小娟兒的記錄,繼續說著,「譬如,超過三輩、兩戶的;確實是臨『主房』而建的;經確認是住了人的……能不能定個比例,算入回遷面積?」
「好,我們研究一下……不然,這些人去哪兒住呀。」孫區長在電話裡答應了。
「另外,你告訴設計院,再縮小一下戶型。戶型太大,群眾買不起、住不起呀。」
「庾總,你有具體要求嗎?」
「你看,小套間55平方米、單間30平方米怎麼樣?」
「這類戶型,實在是太小了。」方為民提醒他說:「這麼小的面積,建築商基本掙不到錢了。」
「實在不行,我們公司再拿點兒錢。」庾明斬釘截鐵地表了態,「省委書記說過,我們搞『棚改』,是為群眾謀福利。現在,咱們費心費力地忙活,卻惹來老百姓一肚子不高興。這就違背我們的初衷了。你說是不是?」
「嗯,你講得有道理。」孫區長表示同意了,「我們不是開發商,不能變著法兒去掏窮人的腰包。」
「好。明天開會時,你再聽聽大家的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