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濃的煙霧瀰漫了密不透風的房間。嚴峻的議題使會議氣氛顯得分外沉重。昔日裡一個個風趣健談的政府官員,今天都收斂了往日的風采,一個個沉溺於愁苦的氛圍裡。
他不能把這件事遷怒於秦柏。交接班時,老頭子心情沉重,對財政問題似有難言之隱。那句「光溜溜」的形象比喻,說得已經到位了。
列席會議的財政局長幾句話就把事情說明白了。年初,市財政盤子定的收入計劃是13個億,支出計劃是14個億。現在,財政收入僅完成10個億。進入12月份,稅收一直上不來,金庫已經空了,支出項目卻源源不斷增加。機關幹部要增加工資,各部門要開表彰大會,要發資金,企業頭頭們政府兌現年初允諾的各種激勵措施。這個月,稅收入庫的錢僅有3000萬元,而機關幹部開工資就需要5000萬元。12月8日是機關開工資的日子。今天是12月6日。兩天時間,稅務局就是加班加點地拚命,也不可能收上2000萬元的稅款來呀!
「怎麼辦?請大家發言。」主持會議的庾市長用眼睛巡視了一下周圍,說話的語氣裡仍然顯出一副輕爽的樣子。
副市長共計五位:除了常務副市長呂強、管工業的鐵玉之外,還有分管農業的副市長谷水月,負責城建工作的林政江,分管文教科技的副市長、民主黨派人士李月久。加是庾明,班子共計六人。
按照上級規定,市政府班子人員應當是奇數。這樣,在表決有關問題時,才可以避免因為偶數而出現的票數對等的僵局。然而,聽說在這一人選上薊原政界內訌得厲害,這件事也就被撂置起來。
「這種問題,不是開會研討就能解決的。」常務副市長首先發言了。他分管財政,當然要搶先發言:「要說辦法,只有一個……」
一個?有一個辦法就行啊!人們一下子抬起頭來,面面相覷且又無不寄予莫大的希望。這位自恃才高八斗的常務政要,在臨近難關時會拿出什麼樣的高招呢?
「你說啊……」庾明市長催促了一句。
呂強的眼睛不看庾明,也根本不注意大家的神態。他的臉衝著天花板,椅子前仰合地晃蕩著,一串串煙霧不斷地從他嘴裡吐出來。
在新市長召開的第一次政府常務會議上,他的姿態展示得一覽無餘:他呂強目中無人,只有天!
"「孩子哭了找他娘,」呂強終於說話了,「市裡沒錢,就去省裡……借!」
說完,他將手中剩下的半支煙使勁地往玻璃煙灰缸裡一捻,似乎這困難就被他捻碎了。
唉,借呀!人們一聽,一個個失望的低下了頭。
「借、借、借,咱們借省裡的錢快兩個億了。我可沒臉再去省財政廳低頭哀求人家了!」本來沒有發言資格的鞠彩秀突然地激動了。大概是借錢借得傷了自尊心,她此時顧不得官場規距了。
「臉!什麼臉?到了要飯的地步,就得豁出去。」呂強的臉一繃,立即下達了命令:「現在,我給你們財政局定一個原則:要錢不要臉!去要、去借!這些年,我們薊原這個工業老城為國家做了多大貢獻啊!現在,我們吃不上飯了。他省裡不能扔下我們不管。」
「唉!這事兒,此一時,彼一時。現在各級政府實行分灶吃飯,省裡就是想管,能力也是有限的。」分管農業的副市長谷水月沉著穩重,慢聲慢語,減緩了會場的緊張氣氛,「最近,我聽說長白市去省裡要糧油補貼,財政廳一個『子』也沒吐出來。這該給的錢都不給了,還能借錢給你?我看,咱們還是加大稅收力度,挖一挖稅源吧!」
「老谷啊,你讓我多活幾天好不好?」分管工業的副市長鐵玉聽到這兒「噌」一下站立起來,「還挖稅源哪!再挖,就把企業全挖『黃』了。」說到這兒,他把頭上帽子往桌子上一摔,一肚子牢騷脫口而出,「那些個稅務官、大蓋帽,紅了眼似的,硬逼著我們的企業交『探頭稅』,現在,把明年一月份的稅都收上來了。這是違法的啊!」
「什麼他媽的違法不違法,吃飯要緊。」呂強把二郎腿一翹,嘴裡不乾不淨地反駁起來,「誰說我違法,就讓他拿錢來,供我市直機關這五萬個腦袋吃飯。」
「好,呂市長,我不和你爭論,」鐵玉撲通一下坐下來,散了架子似的,「反正,企業的骨頭已經搾不出多少油來了,你們再要去挖,工廠就關門停產,我這個工業副市長,引咎辭職算了。」
「鐵市長,別別別……」秘書長看到這陣勢,急忙勸解。此人雖然不是副市長,卻是政府黨組成員,也算是領導層的人物。在會議出現僵局時常常扮演「和事佬」的角色,「唉唉,現在,人們心裡都急、都著急啊。不過,有事咱好好商量,好好商量,有話,好好說、好好說嘛。一個班子的人,相互理解,相互理解……」
「庾市長,難為你了。剛剛上任,就讓你碰上這麼個難題……」民主黨派人士李月久摘下眼鏡擦了擦,臉上流露出憂國憂民的傷感,「嗯,不當家不知道柴米貴啊,大家著急,我理解,不過,再急也急不出錢來。我看,機關要開展節支活動才好。嗯,我分管的部門,帶頭縮減預算開支……那個戲劇節,不搞了。圖書館的裝修工程,暫停。科技人員的表彰會,不開了。這思想工作,我去做。致函這個份上,我看大家會理解的。」
「不該花的錢可以不花。可是該花的錢。你總得花啊!」分管城建的副市長林政江終於開口了。他發言有個習慣,總是愛接別人的話碴兒嘮,「今年修的那些個橋啊、路啊,都是年初市人大開會定的。現在,工程峻工了,剪綵儀式也搞了。可咱們欠的施工款還沒撥呢。建築工人三個月不開工資了。農民工的工資也欠著……有些人要鬧著封橋堵路,製造事端呢!」
說到這兒,他那平放在桌子上的兩支胳膊往前一推,身子便重重地仰向沙發後背了。那神情好像在說,反正我把問題推給你們了。解決不解決,責任不在我這兒了。
「啊,還有,」谷水月突然想起一件事,「農村合作醫療的錢,讓咱們佔用了。現在,上面催得緊,要我們馬上把款撥下去。要過年了,上面要來審計的呀!」
他本來只是附帶地說一下而已,沒想到,這句話傳到呂強耳朵裡,立刻像是火上澆油,將他激怒了。
「你們這些人啊,一個個就知道要錢、要錢……可這錢去哪兒要?」他的手一下一下地打著桌子,近乎麻木的感覺讓他忘記了疼痛,「我看你們呀,一個個站著說話不腰疼。借錢,
你們嫌丟臉;貸款,銀行根本不拿我們地方政府當盤菜。最近,我聽說有幾個有錢的部門又要被省裡收走了。我這管錢的市長,還能指望誰?我哭的心都有。可是,我上哪兒哭去?我連個廟門兒都找不到啊!」
「呂市長,你這是……」
與會的人們互相瞧了瞧,一個個驚愕地瞪起了眼睛。
在他們的心目中,這位常務副市長一直是一個偉岸、高大,無堅不摧的形象,今天,當著這麼多同僚、部下,怎麼失態地耍熊了呢?
時針嘀噠嘀噠,一下一下敲擊著人們的心。煙火散盡,屋子裡死一般地寂靜。呂強過份地憤慨和反常的做作,把會議不祥的氣氛推向了最高峰,人們雖然覺得意外,同時又覺得不意外。財政困難,或許是呂強發火的直接原因;但是,似乎又不全是。這位小姨子六年常務副市長的呂「強人」,好容易盼到了秦柏退居人大,然而,接班人卻不是自己,而是比自己還年輕的庾明……唉唉,這是怎麼搞的?
事業不順,心情不順,呂「強人」趁著開會發一通火,人們可以理解。
不過,會開到這個份上,人們就不好再說什麼了。充分調動也沒有資格、沒有能力、沒有膽量去嘗試調整一下被這位大人物造成的僵得不能再僵的局面了。
或許,這正是呂強蓄意造成的一種局面。
然而,這對於新上任的市長庾明,是不是太不禮貌了?
人們和眼光不約而同地抬起來,憐憫而又擔心地射向了坐在首席座位上的這位政壇新秀。
那眼光分明在問:怎麼樣,你……能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