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版大官場 正文 第五章 初識薊原
    第五章初識薊原

    「沙漠風暴」被夾在簸箕的車龍裡,不時地隨著前面的塞車走走停停。司機小張不停地按著嘶啞了的電喇叭,車子照樣沖不到前面去。

    「庾市長,我們直接去賓館吧。」秘書長回過頭來,謙恭地告訴我,「市五在班子領導已經等了兩個小時了。」

    「好。」後座上應了一聲,可是,接著又問:「剛才電話裡說什麼,『花花世界』,怎麼回事?」

    「呃,這是薊原一家大飯店的名字。豪華得很哪!庾市長,你去了就知道了。那兒,不比你們北京的大酒店差。」

    「老秘,喊110來!」司機突然喊了一聲。

    這塞車的滋味,讓他實在受不了了。

    「什麼?」秘書長對部下喊他的綽號些惱怒,「你說什麼?」

    「喊110,告訴他們過來開道。」司機繃著臉,鶛鶛繼續指示著。

    「好好好。」從司機不容置疑的威嚴裡,老秘似乎司到了什麼,「我喊我喊。這狗熊速度,得猴年馬月才能到啊!」

    在旋轉的紅色警燈的110帶領下,車速明顯加快了。

    司機寬鬆了一臉的表情,輕鬆地往車內的放音器裡塞了一盤磁帶。頓時,肖邦的船歌在蕩槳似的節奏裡開始奏鳴,平衡悠長的曲調裡,透著淡淡的憂傷和悲愁。這位擅長寫小夜曲的搖籃曲的大作曲家,獻給施特克豪男爵夫人的卻是這樣一首船歌。多少年了,此事一直令人不解。然而,這鐵皮包裹的空間裡一經這纏綿的旋律充盈,例題讓人在緊張旅途的勞累中緩解過來,長長舒了一口氣。

    四

    我不明白,薊原的各界政要為什麼要挑選「花花世界」這種地方歡迎我?是想通過燈紅酒綠的豪華,表明這偏遠的薊原並不落伍於潮流;還是想通過鋪張似地破費,表明他們對我的誠意;或者是什麼原因也沒有,只不過是照例等速,哪個大人物來了都在這兒接待。

    但願真正的原因是後者。

    不管是什麼原因,今天,這個昔日為我的進入設置了重重壁壘,令我碰得頭破血流並為了魂牽夢縈、悲天慟地的城市,總算被我闖進來了!

    我闖入的很成功,很體面。我是在一個個顯赫人物的歡迎聲中踏入薊原這片令我嚮往的聖地的。

    啊,薊原啊!

    歡快的樂曲中,寬大的宴會廳裡灑滿了歡樂。男人們西裝革履,灑脫倜儻;女士們裙裾飄飄,華裝顏麗。主客笑語,履舄交錯。薊原政界的兩位巨頭一左一右,禮貌地陪我入座。市委書記齊驥坐在我的左邊,他穩健、自信,不茍言笑,一派儒家傳人的氣質。人大主任秦柏坐在我右邊,他白髮蒼蒼,老態龍鍾,剛剛從市長的職位上卸任,像是累著了,一副疲憊不堪的神情。順次坐下去的是市委副書記楊健,這人打科斗諢,交際場上十分老道,且會巧妙的搶別人的戲。主持歡迎會的本來是秦柏,因為他不時的插話,把老頭兒弄得無地自容。一個晚上,他風頭出盡,顯示了十足的政客作風。常務副市長呂強雖然言語不我,卻顯得牛比哄哄。一身名牌西服,舉止大腹便便於,不說則罷,一說則是談天論地,出口不遜,活脫脫一副薊原大老闆的派頭。好像取出呂強的名字便於工作真的成了強人似的。另外同舊要的幾位分別是市紀委書記、政協主席、軍分區政委等等。他們一個個顯得溫柔敦厚,對我禮數有加,敬而遠之。其他座席延展開去,大大小小四十餘桌。入座者一個個腦滿腸肥,開席後便放肆地猜拳行令。

    纏綿動聽的音樂廳聲中,我呷著略顯苦澀味兒的啤酒,細細咀嚼著細嫩的海鮮和那種飽含脂肪像奶酪一般滑潤的蔬菜。一路沿途的見聞如一張張淒楚的畫片遇入我的腦海:

    北風呼嘯,破破爛爛的棚戶區裡,教室裡四面透風;小手凍得裂口有孩子們,看到我送給他們的文具盒,一個個樂得嘻笑顏開。

    馬路邊,一排排腰扎草繩、裹了破棉絮大衣、凍得跺著腳沿街叫賣的下崗職工們,他們伸出抖動的手,哆哆嗦嗦地為三心兩意顧客稱著斤兩,為了一角錢,雙方不休地爭執著……

    兀地,我的心情開始下沉。臨行時老部長的傷感,他那一直未予表達出的預感,伴著一種不祥的情緒升至我的心頭。

    「要跳舞嗎?」市長書記探詢地問我。

    「我不會。」

    「不跳也好,我也不會。」市委書記鬆了一口氣,像是有千斤重負從他肩上卸了下來。

    「嘿,我不信,庾市長留洋四載,竟不會跳舞?」楊健一把拉了我的胳膊,「來,看我給你找的舞伴,漂亮不漂亮?」

    他一揮手,一個濃妝艷抹、嫵媚婷婷的小姐邁著輕盈的腳步走了過來。

    「楊書記,我確實不會。」我推辭著。

    我知道,倘若我下了舞池,眼前馬上就會出現藉著酒力群魔亂舞的場面。這是我不願意看見的。

    「來來來,沒問題,你這京官,別瞧不起咱山溝裡的老百姓啊!」說著,他將那位小姐一把搡到我的懷裡。

    我的眉頭微微一皺,隨即向市委書記投去了求救的目光。

    「算了算了。庾市長坐了一天車,應該休息了。」市委書記一邊說著,一邊穿起了衣服。

    「那,改天再補。」楊副書記顯然的很掃興。

    夜至深處,萬籟俱寂,地處市中心的高幹住宅區內燈火通明。參加了今晚宴會的上層政要們,大概都正在家裡向夫人匯報對我的第一印象吧。今晚、明天,近些日子,庾明將成為他們議論的重要話題了。

    我自覺地檢討了一下自己第一次亮相的行為,覺得沒有什麼過失,心情坦然了些。

    憑心而論,此次下派,確實帶有一種「鍍金」的性質。

    我作為部裡的後備幹部人選,是幾年前就定了的。過去,我當過大型企業的總裁,考取了國外行政人員工商管理碩士學位,素質不算低了。然而,在我的資歷上,因為沒有當過地方行政領導,這便成了那些老油子京官挑剔我的一大缺陷。「缺什麼補什麼」。下派,就成了我在仕途上必須走的一步棋。儘管部長有些擔心,老岳父也認為大可不必。但是,為了將來我能理直氣壯地走上這步台階,我必須到地市級行政一把手的崗位上摸撲滾打地幹上幾年。

    下派幹部與就地提拔幹部的不同之處,在於體驗角色和進入角色的區別。一般來說,就地提拔的幹部,是非進入角色不可的。你不硬變干、實幹,就弄不出政績來,難以站穩腳跟。下派幹部就不同了。他的重要任務是體驗,為今後的晉陞和執政提供一種經驗性的感覺。在這個位置上,通常是把實際工作交給當地官員來做,自己只是走走過場,按照計劃時髦的說法,下派幹部唱的是三步曲:第一步,結交朋友。初來乍到,要到社會各界拜望名流和各「山頭老大」,以博取他們的好感,將來遇事有個照應。第二步,相互捧場。你要接受各式各樣的請帖,參加他們的各種會議的活動。這種事做起來並不難。你拿著他們寫好的稿子念上一遍,然後過小姐遞上的剪綵刀「喀嚓」一剪,嘩嘩的掌聲就響起來了。還有,如果下屬部門來了上級領導或者企業來了重要客戶,你能去陪陪酒,壯壯場面,他們就認為你給了面子,令他們十分感動了。迎來送往,酬酢歡歌,兩件一晃,就到唱第三步曲的時候了。這時候,人們紛紛舉宴,為你送行,請你進京後對本地工作多多關照。此後,你就可以勝利回歸了。

    從今晚宴會上楊健和呂強流出的話語來看,他們是不想讓我介入薊原實際工作的。「大事小事我們木哥兒倆貨倉你頂著那!到緊要場合,你出面握握手,舉舉酒杯就行了。」聽這話的意思,我在這兒不用操心,不用費力,只要名義上頂著一個市長的帽子,就可以輕鬆地完成下派任務。當然,他們的話裡還隱含著一層未盡之意:我們哥兒倆不能白白為你盡力。作為交換條件,你必須把實際權力交給我們。

    在當今盛行「活命哲學」「利益雙贏」的時代,人是怕難不怕閒的。面臨薊原這樣的局面,我完全可以順水推舟,高度超脫,輕鬆地渡過幾個年頭,然後班師回京,勝利凱旋。這既是部長的心願,更是岳父所盼望的。如果才瑛的病好了,幾年之後,我可以在京城過上一種安定的、人人羨慕的夫貴妻榮天堂一般的好日子。

    只是,我這天生的直率性格,我這留學多年,總想將知識與實踐相結合作出重大政績的**;還有,我這祖宗傳下來的路見不平、拔刀而助的天性,能否保證我面臨活生生的人間現實而保持沉默和無動於衷呢?

    這一點,別說是部長和老岳父,就連我自己,恐怕也難以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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