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雲淡,大雁南飛。
這正是金色的十月天氣,立冬已過,涼風陣陣。鄂、豫交界的大別山中,重山峻嶺,早已是落葉紛飛野草金黃,一片肅剎的初冬季節。
一個十六七歲的小獵人賣完了獵物,買回一把米,從李家集轉出來沿著一條蜿蜒山道,朝雲霧深山走去。這個小獵人,生得虎目燕額,手腳輕快,眼角眉梢,莫不流露出他的機靈聰敏,乍一看,就知道是爬山越嶺的好手。
李家集,離名關武勝關不遠,座落在雞公山下,是南來北往的一個交通要道,所以李家集雖然不大,只有一條青石板大街,卻也有茶館、酒樓、客棧和賭場,方便過往客人的吃住娛樂。雞公山是大別山中的一處風景勝地,峰奇石怪,泉清林翠,雲繚霧繞,山幽徑曲,所以李家集每日過往的人不少。
小獵人離開李家集,走了二十里路左右,來到了一處較為開闊的草坡地,前方是一片稀疏樹林,一條小道穿林而過,這時,已是夕陽西斜,晚霞殷紅,山野無人之時,遠處村落,已見炊煙飄起。小獵人憑自己特有的嗅覺,一下嗅出了樹林中有一股血腥氣時,他手搭涼棚往前面望了望,竟然看見兩具屍體倒臥在林中的山道上,前面不遠,又有兩具屍體,心下悚然,不由回頭一看,大概是剛才急於趕路回家,沒有注意四周,這時才發現男女兩具屍體,倒臥在身旁的叢草裡。他心想:我的媽呀!怎麼我今日這麼倒霉!碰到了這麼多死人的」。是誰殺死了他們?他嚇得頭也不敢去看了,暗道:我得趕快離開這殺人是非之地,不然,碰上了官府中的人,說我在這裡搶劫殺人,不給拉去砍頭嗎?再說自己身上有一把獵刀,到時渾身是口也說不清楚。
小獵人不敢朝山道走,他聽老一輩的人說過,一個人千萬別從屍體上跨過,跨過了屍體會跳越來,會一把抱住自己的。於是他跑進稀疏的樹林裡,打算繞過這裡,取路回家。誰知剛跑入樹林不遠,他腳下不知給什麼東西絆了一下,「噗」的一聲,撲倒在地,連掛在肩上的小口袋糧食也摔到一邊去。心想:我怎麼這般不小心給絆倒了?幸好這裡是平地,要是在山上或山澗邊,不給摔死了?
小獵人要爬起來,可是他的一隻腳似乎給一樣東西纏住了動不得,回頭一看,頓時嚇得魂飛魄散,幾乎暈了過去。抓住他的不是什麼野草籐蔓荊棘,而是一隻血淋淋的大手。這隻大手又是從草叢裡伸出來的,草叢裡也躺著一個死人。
一個死了的人,竟會伸出一隻手來抓住自己的腳,我可是沒有從他身上跨過呵!小獵人平日雖然膽大,這時也不禁害怕了,他大叫道:「大叔,我沒有從你身上跳過呵!你別抓住我,放我直,我以後會買紙錢、香燭來敬奉你,讓你早登天的。」
一個有氣無力的聲音從草叢裡傳出來:「小兄弟,多謝了,我不要紙錢、香燭。」
「你、你、你想要什麼?要,要,要我給你請和尚、道士來打醮?我,我,我沒有那麼多錢呵,我,我是個窮獵人。」
「小兄弟,我還沒有死。」
小獵人不由又睜大了眼睛:「什麼?你沒有死?你揪住我幹嗎?我可沒有殺害過你呵!」
「小兄弟,我求你一件事。」
「好了你別說了,我知道你求我什麼事,是要我救你。大叔你就是不說,我也會救你的。大叔,你先放開了我,我再扶你走來,背你到鎮裡找郎中醫治。」
「小兄弟,我受傷極重,恐怕就是大羅神仙來,也救活不我。」
「不會的,李家集上那位郎中,醫術極好,我們寨子裡的人就是跌斷了手腳他也能醫得好。」
那人苦笑一下:「小兄弟,多謝你的好心。我知道自己時辰不多了,只要你答應為我辦一件事,我死也瞑目了。」
「大叔,你說吧,你要我辦什麼事?」
「給我帶一塊血布。」
「一塊血布?」
「是!一塊血布,在我懷中,你取出來以後,辛苦你到廣州一趟,找武威鏢局的馮總鏢頭,親自將這塊血布交給他,千萬能交給別人,更不能對任何人說你有這麼一塊血布。」
「廣州府在什麼地方?遠不遠?」
「小兄弟,廣州府在南海之濱,大概有幾千里,你只要往南一直走,路上再問問人,就可以找到廣州。」
小獵人為難了:「這麼遠,我怎麼去呵!我這麼大,連武勝關、信陽城也沒有去過。」
「小兄弟,我知道太為難你了。但我已是一個快死的人,只有求你,你一定要答應我,不然,我死了也不能閉目,做鬼也纏住你。」
「不不!千萬別纏住我,我,我,我答應你就是。」
那人寬慰地笑一下:「小兄弟,我霍某多謝你了,我懷中還有一些碎銀,你拿去,可作路上之用。」
「大叔!我不用,一路上我打獵為生,不會餓死的。」
「小兄弟,你還是拿去的好,你不拿,別的人也會拿了去,我給了你,心裡也好受一些。小兄弟,記住了,見到了馮總鏢頭後,告訴他,藍美人在血布裡。」
「藍美人?什麼藍美人的?」
可是姓霍的已閉目而逝,再也不會回答了,抓住小獵人的手也放鬆了。小獵人怔了半晌,才慢慢爬起來,心想:他要求我做的事,我去不去做呢?我不去做,他會不會變成冤鬼來纏住我?做嗎,廣州有幾千里路遠,我要走多少天才走得完?但我已經答應過了,不去做,對得起他嗎?算了,算我倒霉透了,什麼方向不走,偏偏撞到這樹林裡來,又偏偏給他抓住了,不去做也不行。他真不明白,這個死人,什麼不叫自己帶,偏偏帶一塊血布?這血布很重要嗎?還要送去千里迢迢的廣州府。
小獵人又想起藍美人在這血布中的這一句話。他感到茫然,怎麼一個藍美人會在血布裡?藍美人是件什麼東西?是件寶物還是一個人?是人?不可能,人怎麼會包在一塊血布中的。看來恐怕是件很貴重的寶物,才求自己送到廣州去的。我要看看這倒是個什麼寶物。
小獵人在好奇心的指使下,遲疑了一會,便伸手向死者的懷裡摸,果然摸出了一塊不大的血布來。這塊血布,好像是死者生前從自己的衣服上割下來的,他在暮色中看了看,哪裡有什麼藍美人?什麼也沒有,布上只用血畫了一些符號。小獵人有些失望:就是這麼一塊血布,叫自己送去廣州什麼鏢局的?是不是自己摸錯了,他懷中另外還有一塊包著藍美人的血布?
小獵人不放心,又伸手向死者的懷裡掏,最後在死者的褲帶上掏出了一個小布袋子,小布袋子也染有血,裡面似乎裝有一些硬物。他心裡想:裡面可能裝的是藍美人了。於是便打開來看寶物是寶物了,不過不是什麼藍美人,只是幾塊碎銀兩和十多個銅錢。小獵人又怔了一下,看來死者身上根本就沒有什麼藍美人寶物的,只是一塊血布和一個錢包而已。
沒辦法,既然自己已答應了,只有將這塊有符號的血布和錢包帶去廣州好了。」自己雖然是辛苦,也好過於心不安給冤魂纏身。再說父親在生前也時時教自己,答應給人家做的事,一定要做,不可言而無信,要就莫答應。說什麼人無信不立。誰叫自已害怕,急急忙忙答應了別人?
小獵人將血布、錢袋小心放入懷裡,又拾起剛才給絆倒時扔在一邊的小口袋糧食,正打算奔去,不禁回頭再看看草叢裡的死者,突然想到,我這麼就走了,讓他躺在這樹林裡,半夜裡不給野獸叼了去?或者將他咬得不成人樣?那不太殘忍了?我還是做做好心,將他埋葬了才好。於是他又放下糧食,拔出獵刀,打算挖一個坑,埋葬了這位死去的大叔。
小獵人挖了一會兒,又想起在那一邊山道上還有六具屍體。心想:我總不能埋了一個,就不埋葬他們吧?他們不同樣也會給野獸叼了去?他們不怪我偏心麼?算了,我既然做好事,就做到底,將他們都埋葬了,以免他們身葬獸腹,跑去閻王爺面前告我偏心。要埋葬這麼多的死人,我不如去找一個大坑才行,這樣挖,要挖到何時?
小獵人乘著蒼茫的暮色四下尋找,想找一處低窪之地。果然不遠,就有一個大坑,於是他將林中小道上的六具屍體,一具具扛到大坑中放下,當他扛起第六具屍體時,一下又發現不遠處還有一個黑衣老者屍體,心想:怎麼又多了一具屍體的?這樹林到底死了多少人呵!沒辦法,既然已動手,也不多他一個。他扛完這邊的六具屍體,又將林中求他辦事的大叔扛到坑中,然後再去扛那老者。誰知去槓老者的屍體時,又發現了一具屍體臥在老者身邊兩三步的地方。小獵人一下又傻了眼,怎麼我剛才沒發現?莫不是我剛才沒看清楚?不行,我得四下再看清楚,這樹林裡到底死了多少人。」
小豬人在屍首附近轉了一下,沒發現再有別的死人了,於是扛起老者的屍體,奔到坑邊放下,再回頭去找第九具屍體。誰知去搬動第九具屍體時,旁邊又多了一個死屍。這一下,小獵人更傻了眼。剛才自己明明看清楚再沒別的屍體了,怎麼又多了一具?難道這具屍體是從地下跑出來的?而且這具屍體,跟自己剛才搬走的那老者的屍體一模一樣,也是身穿黑袍的老者,總不會是我剛才心急沒認清看清楚吧?只好先扛起這個老者的屍體,丟到坑裡,奔回去再扛最後一具屍體。小豬人前前後後,一共搬了九個死人,已搬得差不多了,打算搬完最後一個自己坐下來歇歇,再搬土來埋葬他們。當小獵人跑回去要扛最後一個死人時,旁邊又多出了一具屍體,這一下將小獵人嚇壞了。我的天!怎麼這些死人搬來搬去都搬不完的?別不是我撞上鬼了!他定眼在朦朧的暮色下看看,又是一位黑衣老者的屍體,與先前搬走的兩位老者屍體一模一樣。小獵人嚇得軟了下來,他不能不相信有鬼了,跪下叩頭說:「老人家,老爺爺,我是誠心誠意埋葬你的,你別恐嚇我,你老人家要是不願意和他們葬在一起,我另外挖一個坑埋葬你好了!你別跑來跑去的。」
樹林中飄起了一個蒼老的聲音:「我當然不喜歡和他們葬在一起啦!」這聲音似遠似近,像在樹林中傳來,又像在他身邊飄起。小獵人不由渾身上下起雞皮疙塔。這的確是鬼在說話、因為他眼前的兩具屍體,仍然直挺挺的,嘴巴動也沒動,尤其這那位老者,嘴巴更沒有動。他戰戰兢兢他說:「那,那,那我另外挖個坑埋葬你好了。老人家,你想我埋葬你在哪裡?」
「我哪裡也不想埋葬!」
「哪,哪就擺在這裡?不怕野獸叼了你老人家嗎?」
「渾小子!你以為我死了嗎?」
「你,你,你沒有死?」
「不錯!我是死了,不過閻王爺不願要我,又將我送了回來。你這渾小子將我扔到死人坑裡,我不跑來跑去,不讓你活埋了?」
小獵人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人死了,閻王爺會不要,又送了回來?世上有這樣的怪事嗎?既然送了回來,怎麼又直挺挺仍躺在地上不動的?他是真的活了,還是鬼魂在說話?
小獵人不是武林中人,當然不知道武林人中的一些極為上乘的武功,如龜息法、腹語功等等。他要是武林中人,就一點也不會感到奇異了,他眼前的這位黑衣老者,顯然是位絕頂的武林高手,會龜息法,也會腹語功,自然,他那悄然無聲的輕功,恐怕是當今武林中數一數二的輕功了,不然,小獵人將他身體扛到坑中放下,轉眼又會躺在原來的地方的?
小獵人仍驚疑地問:「你老人家真的是活過來了?」
「渾小子,人死了會說話嗎?」
小獵人一想不錯,一個人死了,怎麼會說話呵!自己的父母死了,就是不會說話。便問:「你,你老人家既然活過來了,干,幹嗎不坐起來?」
「我走累了,睡一會不行麼?渾小子,你快將我身邊這一具屍體搬走葬了,別再來打擾我的睡覺。」
「是!是!」
小獵人真不知過這黑衣老者是鬼還是人,他既害怕又好奇,不敢再說話,扛起了老者身邊的屍體連忙快跑,用自己的獵刀挖起大坑四周的泥土,將七具屍全埋葬好了,這時已累得他渾身是汗,手腳無力,坐在大墳邊休息。
一彎新月,早已升上了天空,月光似水,將雞公山的奇峪異石,灑潑得一片雪亮。小獵人依躺在一株樹下略作體息。山間的寒風陣陣吹來,滿山滿嶺,儘是「呵呵」的松濤聲,小獵人一身大汗,給寒風吹乾了,只覺渾身一股寒意,便站了起來,心想:那個死去又活過來趵黑衣老者觀在怎樣了?他仍睡在那裡?不怕冷壞了麼?別不會又死去了吧?
小獵人本想背上糧食袋子離開,但好奇心的驅使,又使他轉到那一條山道看看。小獵人並不像黑衣老者所說的是個渾小子,他捕捉山雞、野兔對,有過人的機靈,甚至山中殘忍、兇惡、狡滑的豺狼,他也敢去獵取,也會為自己打算。但他到底是大山大嶺中生長的人,有山裡人敦厚、純樸、以誠見人的一面,而且更沒有在江湖上走動,不但州府大城沒去過,就是連一些大市鎮也設去過,不知道人心的險忍、奸詐和欺騙,他更不會去計算人和暗害人。小獵人去看黑衣老者,一方面是好奇;另一方面是關心。他看見黑衣老者仍直挺挺地躺在那裡動也沒動,暗想:這個老人是睡著了,還是死去了?或者他根本就是一個死人,剛才只不過是他的鬼魂說話?他忍不住走近去想看清楚。真的是具屍體,沒聽到人睡時發出的鼾聲,連輕微的呼吸聲也沒有。不由說:「老人家,不是我不想埋葬你,是你的鬼魂叫我不要埋葬你,讓你在這裡躺著。老人家,你好好在這裡安息吧,我走了,你的鬼魂千萬別跟著我。」
小獵人向黑衣老者拜了幾拜,在月下沿山問小道走去。他所住的地主,離這裡還有十多里的路程,一路上還沒人煙。這小獵人無疑是個大膽勇敢的青年。這與他生長的地方有關。他從小失去母親,跟著父親在深山打獵,經常在深山老林中風餐露宿,有時長達半個月沒回家,一直在山裡追蹤野獸的行蹤,巖洞、破廟、古寺、大樹上,莫不住過,有時還在野獸出沒的深谷大澗邊升起一堆篝火,與父親相依靠而眠,不但練成了他一身硬朗、結實的身體,也養成了他的勇敢、膽大異於常人的性格和一手捕獵的本事。沒有弓箭,他可以用石塊擲中飛跑的野兔,用一把短短的獵刀,可撲殺一隻惡狼。在獵人中來說,他無疑是一個出色的獵人,一把獵刀在手,一般的壯漢三、五個近不了他的身,所以他敢一個人摸黑走山路。
今夜裡他所碰到的情況,要是一般人,不給嚇死也給嚇昏了過去,他雖然嚇了一大跳,也有一點害怕,但沒有顯得手忙腳亂,掉頭就跑,還能埋葬死人,他害怕的只是無形的鬼魂,就是鬼魂真的要傷害他,他也會拚死一拼以求生存。絕不會白白等死的。
在他十四歲那年,父親因勞累過度,有小病不肯找郎中,自已尋找山草藥來醫治,終於拖成重病,丟下他長辭人間,這兩年來,他就一個人在山野裡捕獵為生,更練成了他的勇敢和機靈。除了鬼神,他幾乎什麼也不害怕。當然殺人放火的事,他卻是不會去做。
他走了五里路左右,以獵人應有的警惕,似乎發覺身後有什麼野獸在悄悄跟蹤,便暗暗拔出了獵刀防身。在一轉彎的山角處。他突然身形一閃,藏身在一塊岩石後,看看跟蹤的是什麼野獸。誰知一看,他後面的道路上根本沒有任何野獸,反而是自己藏著的地方,有條人影站著,他急忙回頭一看,又驚異了,站在自己身後的,竟然就是那位已死去的黑衣老人。黑衣老人反而不高興他說:「渾小子,你這是幹什麼?怎麼一閃身躲到這岩石背後來了?渾小子,你碰到什麼了?」
小獵人怔了半晌,「你,你,你,你到底是人還是鬼?」
「我現在也不知道我是人呀,還是鬼的。」
「老人家,我沒有得罪你老呵,你幹嗎纏住我?」
「渾小子,你還說沒用罪我?」
「我,我幾時得罪你了?」
「你幹嗎丟下我在樹林裡睡,自己一個人跑了?你起碼在走時,也該叫醒我才是,萬一我給野獸叼走了怎麼辦?」
小獵人又楞了半晌,心想:你是一個已死了的人,我怎麼叫醒你呵?死人能叫得醒嗎?叫得醒的,就不是死人了!他作揖道:「老人家,我承認得罪了你,請你老原諒。」
「咯!你這樣還差不多。」
「你老願原諒我了?」
「好吧!我原諒你就是。」
小獵人慌忙拜謝:「我聶十八多謝你老的大恩,請你老走吧,別跟著我了,明天我會多燒些紙錢給你享用。」
「渾小子,說什麼?」
「我多燒些紙錢給你呀,要不,我明天到鎮上買些金銀錠燒給你。」
「你當我是什麼人了?我是死人嗎?」
「你不是死了的人麼?」
「誰說我死了?我不是說閻王爺不要我,又送我回來麼?」
「那,那,那你是活人?」
「閻王爺送我回來,我不是活人又是什麼人?」
小獵人聶十八簡直不敢相信。你是活人?活人走法怎麼沒有響聲的?活人會一轉眼從坑裡跑出來躺在原來的地方嗎?這只有鬼才能做得到。小獵人本想再問:你不是鬼嗎?他害怕這一問招來老者的惱怒,不敢說出來,只好問:「你真的是活人?」
「渾小子,別說渾話了!我跑了一天的路,又去了鬼門關一趟,肚子餓了,想跟你回家餵飽肚子,你不會連一口飯也不請我吃吧?」
聶十八心想:鬼還會吃飯?那真奇了!好!我就讓你跟我回去,看看你怎麼吃飯。再說,我家中供奉了一隻大慈大悲的觀音,任何惡鬼也不敢上門。到時,我看你怕不怕。便問:「你真的跟我回家吃飯?」
「我不吃扳,跟著你幹嗎?」
「老人家,我家中供有一尊觀音,你見了不害怕嗎?」
「我害怕觀音幹嗎?」
聶十八又怔了一下,暗想:你這老鬼怎麼不害怕觀音菩薩的?聽老一輩人說,任何惡鬼邪神,見了觀音菩薩,沒有不遠遠避開的,難道你比其他的惡鬼邪惡還兇惡得多?連觀音菩薩也怕了你?不會的。觀音菩薩法力無邊,她一顯靈,任何惡鬼邪神都給她收了去。你不怕,除非我家的觀音菩薩不靈驗了。
一想到觀音菩薩的顯靈,聶十八心裡又十五十六。父親供奉了觀音菩薩一輩子,異常虔誠,不但自己,就是連父親也沒看見過觀音菩薩顯過一次靈,甚至連父親病重時,觀音也不顯靈來救一下,枉費父親白白燒了一輩子的香。要是這一次這老鬼上門了,觀音菩薩再不顯靈,我還供奉觀音幹什麼?
黑衣老者問:「渾小子,你在想什麼?還不快走?」
聶十八定了定神:「好,好,我們走。老人家,你在路上不會害我吧?」
「我會害你嗎?」
「哪,哪你不是害人的鬼了?」
「胡說八道!我要害你,不早害你了?還等到現在?渾小子,你是不是想害我?」
「不不!我怎敢害你老人家呵!」
「渾小子,你記住了,你要是存心想害我,我不但會剝了你的皮,更將你的心也挖了出來吃。」
聶十八不禁打了個冷顫。看來這惡老鬼惹不得,還是早一點請他吃飽飯,希望他快點離開自己的好。聶十八再也不敢說話,帶著黑衣老者回家。
聶十八的家,就在雞公山中離山泉瀑布不遠的一個小山村裡。這個小山村不大,只有七、八戶人家,全都是靠打獵、砍柴為生,同時也在自己的家門口或屋旁種一些蔬菜。大約走了半個時辰,便到家了。聶十八指著一間孤零零的茅草小屋說:「老人家,那就是我的家了。」可是沒聽見黑衣老者回應,回頭一看,哪裡還有黑衣老者的身影?他心裡又是愕異:他剛才還跟在我身後的,怎麼一轉眼就不見了?莫不是我家的觀音菩薩顯靈了,嚇得他不敢每跟著我?要是這樣,我要好好供奉觀音菩薩了,今後上路,最好也將觀音菩薩帶在身邊,讓一切惡鬼邪神不敢接近我。
聶十八又叫了幾聲,不見黑衣老者回應,只好獨自打開柴門,推門進去,用鐵鐮打著火石,點燃火媒,將油燈點亮。
這真是山裡人家,茅屋簡陋,所有一切的傢俱,都是自己做的,而且也不多,製作更粗糙,只有一張桌子和四張矮凳,正面的是一張長方神台,供奉聶家歷代祖先牌位,還有就是一尊木雕的觀音。
聶十八點亮了燈,首先就是去望神台上的觀音菩薩,感激她暗中顯靈,使老鬼不敢上門糾纏自己。這一尊木雕觀音高不到四寸,不知出自那一位民間藝人之手,雕刻得頗為生動,五官明顯,面帶笑客,手拈柳枝。這是一尊立像,看來年代已久,觀音給香火熏得黑中發亮。看來聶十八家中最值錢的,就是這一尊木雕觀音像了,不知是聶十八哪一代祖先傳下來的。
聶十八正在凝神台上的觀音時,身後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渾小子,你看什麼?還不去煮飯?」
他回身一看,驚愕得說不出話來。這黑衣老者不知什麼時候走了進來,顯然不害怕神台上的觀音菩薩!看來觀音苔薩根本沒顯靈過,自己是白白高興了。半晌,他才驚向:「你,你,你是怎麼走進來的?」
「渾小子,你進來時,我不也進來了?」
「那,那,那我怎麼不見你?」
「你推門時,我就進來了,你怎麼見我?」
聶十八更加肯定這黑衣老者是一個鬼了,而且還是一個不怕觀音之鬼,更加得罪不得。嚅嚅地說:「我,我,我現在就去煮,你,你,你老先坐一會。」
聶十八摸到廚房裡升火,掏米煮飯,還切了一些醃肉,拌上辣椒,一塊放在飯面上蒸。辣椒可以卸寒,一般深山裡的人都喜歡食用。其實不用黑衣老者催,他也準備煮飯吃了,他一早吃過飯,便趕去李家集賣獵物,一直到現在還沒吃過東西。加上又埋葬了那七個死人,已是又累又餓。他一邊煮飯,一邊看著灶口邊的灶君神位,心想:連神台上的觀音菩薩也起不了作用,恐怕你這個小小的灶君,早嚇得不知跑去哪裡了!
不一會,聶十八煮好了飯萊,端上桌面,恭恭敬敬地請黑衣老者用飯,心想:你是一個鬼,我看看你是怎麼吃飯的。聽人們說,鬼是不會吃所的,只聞聞飯氣、菜氣就行了,最後還是人將這些飯菜吃掉。
可是,坐在他對面的黑衣老者,不但捧起了飯碗,還大口大口扒飯夾菜吃。
聶十八心裡又驚疑了,難道他不是鬼?真的是一個死了又返生的活人?世上真的有這麼奇異的事麼?怪不得他不害怕觀音菩薩了。可是一個活人,怎麼會忽然不見。忽然又出現的?睡覺時還沒有氣息?莫非他是神仙?神仙也會肚餓麼?聶十八對眼前的黑衣老者,一時弄不清楚他是人是鬼還是神仙。
但在燈光之下,看清楚了他的面容,是一位清瘦的白眉白髮白鬚老人,雙目如冷電,神態嚴厲,叫人見了有點害怕。
聶十八一邊吃飯一邊了試探地向:「老人家,你真的從閻王爺那裡回來了?」
「我不回來,能坐在這裡吃飯嗎?」
「你見過閣王爺了?」
「見過!」
「他是什麼樣的?」
「沒什麼,跟人差不多,有鼻子,眼睛和嘴巴。」
「他怎麼送你老人家回來了?」
「他害怕我會扭下他的腦袋,拆了他的閻王殿,將所有的冤魂枉死鬼全都放了出來。」
聶十八又嚇用不敢說話了。這個老者怎麼這般的兇惡呵,連閣王殿也敢拆了?不怕閻王爺打他下十八層地獄,永世不能翻生嗎?難道閻王爺也跟人一樣,欺善怕惡?
黑衣老者卻問他了:「渾小子,你問這些幹什麼?」
「我,我,我沒幹什麼,只是好奇,想知道閻王爺是怎麼送你老人家回來的。」
「現在你知道了?」
「我知道了!」
「你想不想去見見閻王爺?」
「不,不,我不想去,你也別拉我去。」
聶十八心想:我去了還能回來嗎?
黑衣老者吃完了飯,聶十八問:「你老吃飽了?要不要我再給你添一碗?」
「不用了!」
「那,那,那我給你倒碗水來。」
「你別忙了,我現在有話問你。」
「哦?老人家,你有什麼話問我?」聶十八心裡嘀咕起來,你不會是在我家裡住著不走吧?」
黑衣者者看了他一眼:「渾小子,你是不是要給那姓賀的鏢師帶一樣東西去廣州?「
「是!我想明天就動身了。」聶十八說這話的意思十分明顯,意思說,你老別纏住我了,我明天就離開這裡,同時想:你總不會跟著我去廣州吧?
「渾小子,你過去認識這賀鏢師?」
「不認識。」
「哪你幹嗎給他帶東西去廣州?」
「老人家,沒辦法,因為我答應了他才眠目死去,不然,他死不瞑目,而且還會變成鬼來纏著我的。」
「所以你害怕了,才答應他?」
「渾小子,你別聽他嚇唬你,人死如燈滅,這世上根本沒有鬼。」
「什麼!?沒有鬼?哪,哪,哪你老怎麼見到了閻王?閻王可是管鬼的皇帝呵!」
「渾小子,你以為我真的死了嗎?」
「你沒死?」
「你看我精神很好,渾身上下沒口處刀傷,也沒流血,像死過的人嗎?」
聶十八一想也是,在樹林裡死的人,有的給人砍開了半邊身子,有的給刺中了胸膛,一個個渾身是血,這老者身上沒有一處傷,又沒有病,怎麼會死呵!問:「哪,哪,哪你怎麼說見到了閻王的?」
「渾小子,我是故意嚇唬你,看看你有沒有膽子。想不到你這渾小子的膽子卻頂大的。」
聶十八叫了起來:「哪你老幹嗎要嚇唬我?我膽小一點,不給你嚇死了?」
「嚇死了活該,一個貪生怕死的人,留在這世上也沒有什麼作用,累人累己。」
聶十八又怔住了,這是什麼道理?嚇死了人還有理呀!
黑衣老者一笑說:「渾小子,你沒有死呵!」
半響,聶十八問:「那麼你沒有見過閻王爺了?」
「這世上也沒有閻王,我怎麼見到了?」
「什麼?沒有閻王爺?」
「不錯!不但沒有閻王,就是你神台上的觀音也沒有。」
黑衣老者這一說,更弄得聶十八張大了口,睜大了眼睛,他破天荒聽到有人敢褻瀆神靈的,不怕觀音惱怒起來,降災禍麼?要是父親在生,聽到這句話,準會將老者轟出去的。
「黑衣老者又問:「渾小子,你看見過觀音了?」
「我,我沒有。觀音這麼容易讓人看見嗎?」
「你沒看見怎麼知道有觀音了?渾小子,你是不是聽到寺裡的和尚們說的?」
「是!是靈華寺裡的大師們說的。不單是大師們說,村上的人,都這麼說。」
「山村婦孺們說,是受了別人的騙;寺裡的光頭和尚們說,他們不是胡說八道,就是自欺欺人,渾小子,別去聽這些胡說八道的東西,世上根本就沒有什麼妖魔鬼怪和神仙,都是人編出來的。」
「他們幹嗎要胡說八道?」
「要不,有人去燒香拜神、施捨香油錢嗎?有銀兩去建造那麼大的廟宇供和尚們住嗎?渾小子,你看看你一家辛苦了多少年,仍住這麼一間破爛簡陋的茅屋,而那些和尚、道士們的寺觀廟宇,就是他們的柴房,也比你這渾小子住的茅屋好上十倍。」
聶十八不出聲,他對黑衣老者的話是半信半疑。黑衣老者又問:「渾小子,世上根本沒有鬼,更不會纏人,你還去不去廣州?」
聶十八想了一下,說:「去!」
「什麼?你還去?」
「老人家,我父親生前教我,做人要講信用,答應了人家的事,就應該去做,千萬別言而無信,何況那位大叔臨死時求我,我答應了而不去做,心裡安樂嗎?」
黑衣老者以奇異的目光打量了聶十八一下,暗暗點頭讚許,間:「從這裡去嶺南廣州,有幾千里,你不怕辛苦?」
「我不怕辛苦,有辛苦也顧不得那麼多了,誰叫我答應了他的?」
「好,好,渾小子,這是你自找的辛苦,今後可怨不得別人。」
「我怨別人幹嗎?」
「渾小子,那你今後在路上小心了,我走了!」
黑衣老者說完,身形一閃,便已消失,連***也沒有搖晃一下。聶十八卻感到茫然,驚訝,怎麼這黑衣老者一下又不見了?難道我今夜裡碰到的不是鬼?而是一位試探我的神仙了他要是神仙,幹嗎說這世上根本沒有什麼妖魔鬼怪和神仙的?
聶十八一直是過著山裡人簡單、古樸的生活,除了在捕捉到豬物時的高興和與野獸搏鬥的驚險外,可以說他的生活一直是平靜無波,與人相處是和平友善,可是他自從碰到樹林中的死屍和給一個垂死的人抓住了腳以後,便見到了一連串不可思議的事情來。一塊血布,藍美人,還有這不知是人是鬼還是神仙的黑衣老人,這一切,立即打亂了他的平靜生活。他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咬咬自己的手指頭,感到疼癰,顯然不是做夢,是實實在在的事。
聶十八想不通這些事,便乾脆不去想了,這時已臨近天亮,便息燈蒙頭而睡。他一睡,便一覺睡到日上三竿才爬起來,看見昨夜吃完飯菜的碗碟筷仍擺在桌面上沒有收拾,昨夜他和黑衣老者相處的情景又一一湧上了眼前。他跑進廚房用冷水洗洗面,使自己清醒過來,然後又屋前屋後巡視一遍,沒有發現黑衣老者的蹤影。顯然黑衣老者昨夜裡就真的走了,沒有再回來過。黑衣老者沒有走時,聶十八十分希望他早一點走,別來纏著自己,他對黑衣老者是從心裡感到害怕,不管黑衣老者是人是鬼還是神仙,都希望別來纏住自己他心裡肯定,這黑衣老背決不是一般人,一般人敢能去扭下閻王爺的腦袋,拆閻王殿嗎?敢說這世上沒有觀音菩薩嗎?
可是黑衣老者走了以後,聶十八心裡又想再見見這個黑衣老者了,感到這個黑衣老者所說的話,是自己聞所未聞的,更想看看他忽然消失,忽然又現的行動在白天會是怎樣,看看他到底是人還是鬼。
聶十八沒有找到黑衣老者的蹤影,心頭有點恍然若失,於是便打點行裝,準備實現自己的諾言,去廣州一趟,完成賀鏢師臨死時求自己所辦的口。他像平常入深山打獵一樣,帶上了弓箭、獵刀和一些必需用的日常生活用品,頭戴露髻信陽斗笠,腳穿碌耳草鞋,一身獵人裝束,與村人說了一句:「這次出門,恐怕有段日子才能回來。」便告別了小山村,離開自己土生土長的雞公山,踏上千里漫長的征途,走入從來沒有接觸過的天地。他知道從李家集往北走是信陽城,往南下過武勝關,便是湖廣的應山縣,除此之外,他什麼也不知道了。但他從父親口中得到這麼一個經驗:路是在鼻子下面,只要多向人打聽請教,沒有什麼不可到的地方。
聶十八過了武勝關,已過午時,紅日已偏西,武勝關是群峰峻嶺中的一處險要的關口,無論從鄂入豫,或由豫下鄂,都必需通過武勝關,是南來北往的一處咽喉要地,戰亂興起時,它更成了兵家必爭之地。
聶十八第一次看見這麼一個雄險的大關,一過武勝關,也是湖廣隋州應山縣的境地,只見群峰連綿,山嶺重迭,一條驛道,在群峰峻嶺中左右盤旋、起伏,時隱時現,一直伸展到白雲深處。聶十八沿著驛道走了一個多時辰,沿途極少碰到車馬和行人,心想:怎麼這條大道,沒有什麼人走的?這時,夕陽早已西墜,暮色降臨大地,遠處的山峰,已變得朦朧起來。要是在雞公山,聶十八完全可以趁月色趕路,他熟悉那一帶的地形和小道。現在,可是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不敢貿然在月下趕路了,得找一個住宿的地方才好。放眼四望,見不遠有處村落,便急忙飛步趕去。
這是驛道上一處小市集,名為東篁店,也像李家集一樣不大,只有一條街,有飯店,也有客棧,聶十八走進東篁店,可街道上竟然沒有一個行人,家家戶戶閉門掩戶,連雞犬之聲也不聽聞,彷彿走進了一座無人的市集,心下奇了,這是怎麼回事?突然,從小巷中竄出兩條藍衣勁裝漢子,手持明晃晃撲刀,喝著:「不准動!」
聶十八嚇了一大跳,心想:別不是我碰上打家劫寨的大賊了?怪不得這市集沒有人哩!問:「你,你,你們是什麼人?」
一個漢子「哼」了一聲:「我們正想問你是什麼人哩!」
「我,我是一個獵人。」
「獵人?那你跑來這裡於嗎?」
「我是路過這裡找住的地方。」
兩個藍衣漢子上下打量了聶十八好一會,其中一個說:「看來他的確是一個獵人。」另一個說:「老弟,你在江湖上走動不多,不知道江湖上的人心險惡,鬼魁伎倆,你敢保證他不是賊人的探子,特意打扮成獵人。」
聶十八叫起來:「我怎麼是賊人的探子?」
「少廢話,跟我們走!」
「你、你們要帶我去哪裡?」
「這就要看你老實不老實了!走!」
聶十八不知道眼前的兩個人是什麼人,但肯定不是什麼大賊的。因為賊人不會說自己是賊人的探子,既然不是賊,人就不怕人,我跟他們走又有何妨?」
聶十八順從地隨他們走,來到一個叫雲來客棧的大門前,兩個漢子將他推了進去,一個守衛的漢子看了看聶十八一眼問:「兩位師兄,抓到一個什麼人?」
「一個打扮成獵人的小賊。」
聶十八又叫起來:「我怎麼是小賊了?你們別誤會。」
「走!你見到了我們少鏢頭再說好了。」
聶十八心想:怎麼這夥人這般不講道理的?是官府中的一個官兒?可是他們又不是官兵的打扮,難道是縣裡的巡捕?他們是來這裡捉賊的?
聶十八給帶進一間大房間,房間中央坐著一位神態威嚴的大姑娘,她身後還站立著兩位佩劍的少女,聶十八一下又傻了眼,這麼一個大姑娘就是少鏢頭嗎?是官府中的巡捕?
一個漢子說:「少鏢頭,我們在鎮口抓住了這個行跡可疑的人。」
一進門,威嚴的大姑娘早已在燈下逼視打量著聶十八了,她點點頭:「請兩位師兄繼續在外面守,這個人交給我好了。」
「是!少鏢頭。」
兩個藍衣漢子退了出外,聶十八又是第一次給姑娘們這樣目光灼灼地望著,弄得他急忙低下頭,不敢去看她們,心想:怎麼她們不怕醜,有這麼看男人的嗎?
大姑娘在喝問他:「說!你是什麼人?」
「我是不說我是山裡的獵人嗎?」
「你家在這附近?哪條山寨中的人?」
「我不住在附近,我要是住在附近,的這麼夜跑到這市集上幹嗎?」
「家住在哪裡?」
「武勝關那邊的雞公山上。」
「你跑到這裡幹嗎?」
聶十八本想說受人所托,要去廣州一趟,跟著他想到了樹林裡死了的七個人,萬一這個大姑娘追問起來,不疑心是我殺的?這可說不得,便說:「我四處找獵,不能來這裡嗎?」
「哼!打獵不在深山,卻在夜裡摸到市集來?你打的是什麼獵?」
大姑娘身後的一位少女說:「這市集上有獵可打嗎?看來你不是來打獵物,而是來打金銀財物的。」
威嚴的大姑娘厲喝一聲:「說!你到底是哪一條路的耳目,來這裡探聽虛實?」
聶十八急了:「我明明是個獵人,你們怎麼這樣胡亂冤枉人的?」
「看來你這個小賊,不給你一點厲害,你是不願說出來。小玲!給我上去教訓你這小賊一下。」
「好的,大小姐。」
身後一位綠衣少女提劍走過來,用劍在聶十八的眼晃了晃,含笑問:「小賊!你是要我割你的耳朵呀還是割鼻子,才肯說出來?」
聶十八睜大了眼睛:「你別亂來!」
「那你肯說了?」
「你叫我說什麼?」
「你是哪一路賊人派來這裡打探我們虛實的?」
「我來這裡投店住宿,打聽你們虛實幹嗎?再說,我不知道虛實是什麼人。」
「小賊,你蠻會狡辯的。」
「我說的是老實話,怎麼狡辯了?」
「你信不信我先把你的舌頭割下來?」
「割下了我的舌頭,我還會說話嗎?」
「當然不會說話,更不會狡辯啦。」
威嚴的大姑娘說:「小玲,別跟他多廢話,先在他驗上劃上一劍,叫人知道痛苦。」
聶十八叫起來:「在臉上劃了一劍,當然痛苦啦!哪有不痛苦的?而且還會流血呢。要不你給我劃一下,看痛不痛?」
大小姐和兩位少女聽了聶十八這種近乎天真的話,也忍俊不禁笑起來,這時,一個年近五十的老者走了進來說:「少鏢頭,看來這小哥不是賊人的耳目,而且也不是武林中人,的確是位獵人,將他放了吧。」
身為少鏢頭的大小姐站起來施禮說:「史大叔,請坐!」
史大叔坐下後對聶十八說:「小哥,委屈你了!請坐!」
聶十八鬆了一口氣說:「多謝老伯。」
「大小姐問史大叔:「大叔,你怎知他不是小賊了?」
史大叔一笑說:「少鏢頭,這小哥一身凡塵僕僕,說話全無半點江湖人的口吻,而且一臉無邪,不但是位深山獵人,也是位未經世面的小伙子,請少鏢頭別為難他了。」
「大叔既然這樣說,那就放了他吧。」
聶十八一顆心放了下來,朝史大叔和大小姐作揖說:「多謝大伯和大小姐,那我走了。」
史大叔問:「小哥,你要去哪裡?」
「我要去找住的地方呀!」
「這集上已無人,你去哪裡找地方住?」
「怎麼這集上會無人的?」
「小哥,你還不知道?有幾股賊人要來洗劫這小鎮子?」
聶十八大吃一驚:「有幾股賊人要來洗劫這鎮子?」
史大叔微笑:「要不,這鎮子上的人,怎麼會全都走光了?」
聶十八一頓怔住了,心想:怪不得我一路走來沒貝到人的,原來來了大賊,也怪不得他們將我當賊抓起來了。我怎麼一出門就不吉利,碰上了這等倒霉的事?
史大叔又說:「小哥,你這時出去,別說找不到住的地方,萬一碰上了賊人,不怕他們將你砍殺了?」
「那,那,那我怎麼辦?」
綠衣少女小玲說:「你想不讓人將你的腦袋砍下來,就得求我們啦!」
「求你們?你們不怕大賊?」
小玲不屑地說:「什麼大賊,一群烏合之眾,就是他們有一二百人,我家的小姐也沒把他們放在眼裡。」
聶十八困惑地望著她們。他從小就聽到父親和村中的叔伯們說,兵同賊差不多,賊過如網,兵過如梳。賊人搶村劫寨,往往只搶了一些有錢的人家,就匆匆忙忙離去;大兵一來,幾乎什麼都搶,像梳子梳過一般,洗劫得乾乾淨淨,一無所餘,而且往往是賊過才興兵,使百姓遭受雙重的洗劫,所以山裡的人,一般不怕賊人,反而更害怕官兵,聶十八以為他們是官府中的巡捕和捕快,所以才急著離開他們,以免惹禍上身。說不定這鎮上所有的人既怕賊人,也怕官兵,因此全跑光了。聶十八哪裡想到,他碰上的人,根本不是什麼官家的巡捕和捕快,而是長沙雄風鏢局的少鏢頭和四位鏢師以及十多個趟子手。他們從長沙護著一批鏢到河南開封府,路過這東篁店小鎮,黃昏時進入小鎮,見家家閉戶,戶戶無人,彷彿踏入了一座死鎮。江湖經驗異常豐富的史大叔一看,便心知有異。找到了鎮上一兩個沒有走掉的人一打聽,才知道有幾股不明來歷的賊人要來洗劫這一帶村寨,而且也打聽到昨天從嶺南北上的武威鏢局,也路過這小鎮,見鎮中無人,慌忙上路,誰知一過武勝關,在雞公山中便出了事。
富於江湖經驗的老鏢師史大叔一聽,便敏感到這是賊人的圈套,目的是逼武威鏢局的人不敢在這小鎮上停留,洗劫小鎮是假,在險道劫鏢才是目的,別說這時已黃昏,就是正午,也不能趕路了,得在小鎮上住下來,明天再上路,用一天的時間趕到武勝關再住下,就不怕遭到賊人的搶劫了。因為武勝關駐有官兵,是巡檢司的所在地。再在白天從武勝關穿過雞公山下,直達信陽城,那擔的風險更小。武成鏢局之所以出事,恐怕是以為離開了小鎮,就避開了賊人,過了武勝關,就以為沒有事了,可以繼續趕路,在李家集住下來。誰知剛好就落在賊人事先設好的圈套中。
史大叔馬上和少鏢頭余賽鳳說:「不管怎樣,今晚就在這鎮上住下,就算有賊人來,我們也有險可守,不像在曠野地方,易遭賊人襲擊。」
余賽鳳說:「大叔,你抓主意好了,我是第一次押鏢,一切看大叔啦!」
余賽鳳是武當派的弟子,太極兩儀劍深得武當掌門人白鶴道長的精髓,是武當派中的高手之一。她下山不久,就擊敗了不少的武林高手,在江湖上有奇魂鳳之稱,是長沙雄風鏢局余總鏢頭的長女,余總鏢頭以金刀而揚威江湖,走南闖北,沒失過一次鏢,開創了雄風鏢局的事業。他所聘請的鏢師,一個個都在江湖頗有名氣和地位,和有一門絕技獨步武林,金刀余更有五位弟子,個個都是使刀的好手,也成了雄風鏢局的鏢師。
史大叔是雄風鏢局中資歷最老的一位鏢師,可以說他與余總鏢頭共同創立了這個鏢局,余總鏢頭視他為親兄弟,他的一條鋼鞭,不知擊敗了多少黑道上有名的人物,江湖上有活尉遲之稱。他閱世深,見識多、人面廣,黑、白兩道上,都有他的一些朋友。這一次,雄風鏢局保了一批貴重的鏢到開封,雖然是由少鏢頭余賽鳳率隊,其實是以他為主,余賽鳳所以要押這一趟鏢,主要是想在江湖上走動,跟史大叔學一些本領,何況她還是武當派的弟子,由她出面,武林中人怎要賣面?就是想下手,也不能不忌畏武當派。
這一批保鏢,頗為貴重,有餘賽鳳和史大叔護送,余總鏢頭放心了,一個劍法上乘;一個機警老練。他們來到了東篁店雲來客棧,破門而入住下,同時派了人員,在兩條鎮口上望風,想不到卻接來了聶十八……
聶十八聽到綠衣少女這麼大口氣,一二百個賊人居然不放在眼裡,大為驚訝,不由問道:「你們是什麼人?」
綠衣少女反問:「你看我們是什麼人?」
「你們是官府中的人吧?」
「我們怎麼是官府中的人了?」
聶十八又是愕然:「你們不是?」
「我們不是官府的人,你就不求我們嗎?」
史大叔說:「小哥,我們不是官府中的人,是在江湖走鏢為生的。」
聶十八又是愕然:「走鏢為生?這是什麼行當?」
綠衣少女說:「走鏢你也不懂?就是保護人家的財產貨物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去。我們連大批的貨物都敢保,還不能保護你嗎了?」
聶十八「哦」了一聲:「怪不得你們不怕大賊了,我還以為你們是官府中的人呢。」
「什麼?官府中人就怕大賊了?」
聶十八不好意思地說:「因為我聽村中的父老們說,官兵最怕賊人的,往往他們是賊過才興兵。」
史大叔問:「小哥,你一直是在山裡打獵,從沒在江湖上走動過?」
「沒有呵,江湖是什麼地方了?」金賽風和兩位少女一聽,不禁啞然失笑,連「江湖」二字也不懂,的確是大山裡的山包子,兩位師兄怎麼將他當小賊捉起來的?還是史大叔看得準,一下就看出來。史大叔問:「小哥,你打獵為生,身帶弓箭,箭法射得準不准?」
「不准,我能捕到野兔和獐子嗎?」
「那麼小哥的箭法是很準的了,不知能不能露兩手讓我們看看?」
「這裡沒有野物,也沒飛鳥,我怎麼射?」
「小哥,那還不易?我將一隻茶杯擲出窗外,不知小哥,能不能射中?」
「好!我試試。」聶十八取下了弓,搭上一支箭,「大伯,你擲茶杯吧。」「小哥,你準備了!」
史大叔手腕勁頗強,一隻白色的茶杯擲出窗外,飛向夜空,宛如流星似的。聶十八「彭」的一聲,箭更似流星射出,只聽見「噹」的一聲,飛杯給箭擊中,碎成數片,跌落地面。余賽鳳和跟前兩位少女一齊驚訝起來,想不到這個小獵人,箭法竟然這麼準,大出她們意料之外了。史大叔讚了一句:「小哥,真是神箭!」
聶十八問:「大伯,這下你相信我是獵人了吧?」
史大叔愣了愣,一下知道聶十八誤會了自己的用意,笑著說:「小哥,別誤會!我怎麼不相信你是獵人的?剛才我是想看看你的箭法,別無他意。」
綠衣少女衝著他說:「要是大叔不相信你是獵人,會叫我們放了你嗎?說不定我一劍早將你的耳朵鼻子削了下來。」
余賽鳳連忙輕喝:「小玲,不得對人無禮!還不請小哥坐?」
小玲伸了伸舌頭,對聶十八笑著說:「小哥,你請坐呀!」
「不,不!我站著就行了!」
剛才史大叔請他坐時,聶十八一直不敢就坐,站著對話,現在少女又請他坐下,便連忙推辭不用了。
余賽風雖然為人刁蠻,有時不講道理,但她到底是名門正派的弟子,對有一技之長的人十分敬重,含笑問:「小哥!是不是你仍怪我們剛才對你不禮貌的行動?」
「不,不!我在賊人們要來之前,突然闖了進來,怪不得你們的。」
「既然這樣,小哥怎不坐下?」
「那.那我多謝小姐了。」
另一位綠衣少女給他奉上一杯茶:「小哥,請用茶。」
聶十八又慌忙站起來,顯得有點手忙腳亂,連忙說:「不用,不用!我自己來。」的確,聶十八長這麼大,從來沒有人向自己敬過茶的,他口渴了,不是在山溪邊飲水,就是向一些人家討一碗水喝,人家往往叫他自己往井裡打水喝,哪有人向自己敬茶的?何況奉茶的還是一位好看的少女。
余賽鳳又說:「小哥練得一手的好箭法,不知還練過哪一門的武功?」
「武功?什麼武功呵?」
「就是與人交鋒、搏殺的刀法和劍法等等的?小哥沒練過?」
「沒有,我除了會射箭、擲石頭、揮動木棍,什麼也沒有練過,我又不想去當兵打仗,練刀法劍法幹嗎?」
「小哥在深山大野之中打獵,萬一碰上了歹徒、賊盜,沒有一技防身,不危險?」
「在深山大野老林中,我不會有什麼危險的。」
「哦?碰上了賊人也不會有危險?」
「我不會碰上他們的。」
「為什麼?」
「因為他們還沒有走近我,我就發覺了他們,早已躲藏得遠遠的,深山中野草樹木那麼多,隨便那一處都可以藏人的。」
「在平地上碰上了怎麼辦?」
「我可以跑呀!」
綠衣少女小玲問:「你跑得很快嗎?」
「不錯,我跑得很快的,有時我跑得比免子還快。」
余賽鳳等人不禁笑起來。驀然,一支紅色的信號在夜空升起,史大叔一見,說:「不好!賊人們來了!」
余賽風皺皺眉:「好!我去會會他們!」
史大叔說:「少鏢頭,你先別出面,由我來和他們打下招呼,要是能免了這場交手,我們花些銀兩也值得。」「他們要是不答應呢?」
「要是這樣,只有和他們在刀劍上講道理了!」
「好!大叔,那你快去。」跟著余賽鳳對另一位綠衣少女說,「小屏,去通知大家準備,看好鏢車房,沒事,千萬不可離開。」小屏應聲而去,史大叔也走了出去。這時,一位藍衣勁裝漢子奔了進來,聶十八一看,正是在鎮口將自己帶來這客棧的人。余賽鳳問:「王師兄,出什麼事了?」「少鏢頭,賊人們來的不少,有一百多人,將鎮子四周都包圍起來了,」余珠鳳一雙鳳目,射出了一股殺意,咬著牙說:「要是他們不識趣的,就別怪我心狠手辣了!王師兄,叫外面的人退回客棧來,沒我的命令,誰也不准出手。」
「是!」姓王的漢子轉身而去。
余賽鳳看了一眼呆若木雞的聶十八,問:「小哥!你打算怎麼辦?」
「我,我該怎麼辦?」
小玲說:「跟我們一起殺賊呀!」
聶十八慌忙搖手說:「我,我不行。」
「你箭射得那麼準,幹嗎不行?
「你要我用來殺人?」
「你以為這裡有野獸讓你射殺嗎?」
「不!不!我父親叮囑過我,獵人的箭,只可以用來殺野獸,不可傷人。」
余賽鳳不由皺著眉:「小哥,那你自己找個地方躲起來吧!別叫賊人殺了你。」
「你,你們不躲麼?」
小玲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我們沒有你這麼膽小,貪生怕死。」
這一下,真正的傷害了一個勇敢獵人的自尊,激起了聶十八的傲氣,尤其是小玲那一對輕視的目光,比鞭打他更感到難受,他一下跳了起來:「誰膽小如鼠、貪生怕死了?」
「好呀!你不貪生怕死,那跟我們一塊殺賊呀!」
余賽鳳說:「小玲,別逼人家。小哥不會武功,怎能和我們一塊殺賊?你這不是叫他白白去送死嗎?」小玲說:「小姐,我沒有逼他呵!我只是要他遠遠用箭殺賊,別讓賊人殺了進來。」
這時,客棧外火光四起。史大叔正在客棧的大門口與賊人們說話了。史大叔不愧是位老江湖,他抱拳拱手說:「各位英雄、好漢,在下史某有禮了!要是過去敝鏢局有什麼得罪和不周到的地方,請各位原諒,以後史某必帶禮,親自投貼拜訪,登門負荊請罪。」
聶十八聽了感到愕異,他們不是一夥賊人麼?怎麼是英雄好漢了?史大叔又有什麼得罪他們了?他從窗口往外面望去,只見在火光中,十多個彪悍的大漢,站在客棧大門口空礦的平地上,其中一位蒙面的身穿緊身衣扣錦衣的大漢,拱手還禮說:「史鏢師別客氣,在下和眾弟兄們突然冒昧前來,有什麼驚恐之處,請史鏢師恕罪,」
「英雄客氣了!敝鏢局一向能在江湖上立足,全靠各地英雄豪傑們賞面關照,才討得一口飯吃。今晚裡敝鏢局借貴地一宿,明日借路經過,請各位高抬貴手,放過史某。今後各位有什麼不便之處,敝鏢局和史某將全力以赴,以報答各位今夜裡關照之恩。」
聶十八聽了更茫然不解,這裡不是官府管治的小鎮嗎?來往的道路不是官道的嗎?怎麼是這一夥什麼英雄好漢的地方了?要向他們借地借路的?
一個鏢局,之所以能在江湖上立足,能夠走南闖北護鏢暢通無阻,除了開鏢局的人武功極好之外,更需要背後有一個強有力的靠山。這個強有力的靠山,不是武林中極有聲望的門派,便是官府中一些有權勢的人物,才令各處黑道上的人不敢輕易冒犯。不然,就算你接到了鏢,那一派的高手們必然上門尋仇,或者端掉了你的老巢,結果是連性命也丟掉。要是靠山是官府有勢力的人,更會派大兵來圍剿,四處懸榜通緝,就令你更無法容身。當然,這對人數不多、獨來獨往、行蹤飄忽的江洋大盜來說,不會起多大的作用。所以開鏢局的人,都善於與各方面的人物搞好關係,尤其是各地有勢力的豪強和各處有名氣的黑道上人物,更要搞好關係,逢年過節,都派人到各處送禮,所賺來的一些財富,分發給他們,求得路上的平安。有時這些大盜來到了鏢局所在地,鏢局不但熱情接待,更要保證他們的安全,不然,就算鏢頭的武功再好,靠山再大,也難以在江湖上保鏢。
因此,鏢局往往與一些大盜們有來往,互為利用,互相保護。在他們看來,這就是所謂的江湖義氣。長沙雄風鏢局創立以來.從沒失過一次鏢,能暢通無阻,就是能與各處的黑道人物建立了這種微妙的關係,每年都花了一批財富去孝敬這些黑道上的人物。從而使鏢局越開越旺,在各處大府都建立了自己的分局,並且與其他各地的鏢局也有聯絡,互為轉鏢。一些地方的小鏢局,也被它吞併過去。
聶十八怎知道這些微妙關係?所以一些名門正派,不容許自己的弟子開鏢局,靠保鏢為生,就是這個原因,以免自己的弟子與黑道上的人混在一起,變得黑白不分,是非不明,有損本門派的聲譽。
當然,作為鏢局之主的總鏢頭,自己沒有一定的上乘武功,手下沒有一批武林高手,身後沒有一定的靠山,黑道上的人物也根本不賣帳。
當這伙賊人出現在雲來客棧時,史大叔就心下暗暗嘀咕:這一路上的豪傑,不論水上、陸上,如洞庭湖君山的丐幫、長沙雙蟻、桐柏三雄、隨州大洪山的肖家寨、駐馬店天中山蔣氏五虎等等,每逢過年過節,都送了禮物的,絕對不會向鏢局下手,這又是哪一處來的強人?是否會是最新出道的初賊,不聞長風鏢局之名,竟敢來劫我們的鏢了?史大叔與賊人打招呼時,注意到為首的賊人蒙了面,心裡便有幾分明白,這可能是最近出道的賊人,不想將真面目讓自己看見,極想顯示一下他的實力,讓鏢局逢年過節,得備上他們的禮品,作為初次打交道,鏢局的人是不方便問對方是哪一處山頭人的。否則會使對方產生誤會,以為鏢局以後會找他們算帳,就會爆發一場血腥格鬥,所以史大叔以話套話,試得對方今夜來的甩意。只要不是存心來劫鏢,其他的都好說話。這是聶十八怎麼也不明白的。
那蒙面錦衣漢子說:「報答我們不敢望,史鏢師,我們今夜來的意思……」史大叔忙說:「知道!知道各大概是手頭有些不方便,在下特意準備一百多兩銀子孝敬各位,望各位暫時笑納,今後逢年過節,自有一份厚禮奉上。」
聶十八簡直不敢相信,一百多兩銀子就這麼白白送給了這一群明火持刀的英雄好漢?一百多兩銀子,足足夠自己村子所有的人兩三年的吃用了,而且逢年過節還有禮送的?
余賽風也是第一次見到史大叔與賊人打交道,心想怪不得父親逢年過節,派出不少人帶了一批批禮物和銀子四處打點,這麼開鏢局光彩嗎?那不助長賊人的氣焰,變得與賊為伍了?那人間還有什麼正義可言?
其實這也是史大叔在江湖上混,沒有辦法的辦法。除非別在江湖上開設鏢局,黑、白兩道上都要買通關係,不然寸步能行。正是人們所說的破財擋災,江湖上賺來的錢江湖上用,你過得去,我也過得去。
蒙面錦衣人哈哈一笑:「史鏢師,別誤會了在下等人的來意,在下弟兄們不是來乞討銀兩的。」
史大叔微微一怔,說:「各位不會是嫌少吧?這個好商量,史某斗膽再多添五十兩,不會叫各位白來一趟。」
「史鏢師,你盡可以放心,我們對貴局所保的這一批鏢,絕沒有下手的意思。」
史大叔愕然了:「哦?各位的意思……」史大叔心想:不會來尋仇的吧?
「不知道各位要向史某借什麼東西?」
「藍美人!」
這下,不但史大叔愕然,余賽風愕然,聶十八聽了更愕異?藍美人?難道是那位賀大叔臨死時托自己帶的一塊血布上所說的藍美人嗎?藍美人怎麼在這裡了?不是在血布中嗎?再說。藍美人究竟是一個美人呀,還是一件貴重的寶物?聶十八不由疑神聽下去了。
史大叔愕然:「藍美人!」
「不錯,在下是為藍美人來,絕不是為貴局所走的這一趟鏢。」
「英雄請原諒,在我們這次所護的鏢當中,沒有藍美人這麼一個人。」蒙面錦衣人一聲冷笑:「史鏢師,別給在下裝傻了!藍美人是世上一件稀有的寶物,並不是一位女子。這事在江湖上人人皆知,以史鏢師的身份,難道不知?」
「史某實不知道。」
「好!在下不管你知也好,不知也好,只想向史鏢師借來用用,以後再原物奉還,我想史鏢師不會不給面子吧?」
「史某的確沒有這麼一件寶物,有,借給各位看又何妨?」
「史鏢師是不願意借了」
「我史某要怎麼說,各位才相信?」
「史鏢師,你能不能將所有鏢車上的箱子全部打開了讓在下看看。」
要鏢局將所有保護的箱子全部打開來,這不啻是對鏢局一個極大的侮辱和輕視,這是保鏢的人怎麼也不能容忍的。別說箱子上有事主貼上的封條和上好的鎖,就是沒有,也不能讓人打開,不然,所得的鏢交到接貨人手中,令接貨人生疑,更有損鏢局的名譽,史大叔一股怒火一下湧了上來,這簡直是欺人太甚了,對方根本不將自己放在眼裡,但史大叔轉而一想,小不忍則亂大謀,極力將怒火壓了下來,說:「閣下這樣要求,有壞鏢局的規矩,恕史某不能答應。」
「在下也知道鏢局的規矩,但請史鏢師放心,在下手下弟兄能人不少,有會開鎖的,有善於揭下封條文原封不動貼上去的,打開看過之後,與原來一樣,不會壞了貴局的聲譽。」
「要是閣下看過之後,沒有又怎樣?是不是收手退走?」
「對不起,箱子裡沒有,在下就要搜搜貴局所有人的行李和身上了。」
「什麼?閣下要搜我們所有人?」
「在下是志在必借到這件寶物的。」
搜身,這更是莫大的污辱。要是讓賊人搜身,今後還有何面目在江湖上行走?雄風鏢局還能混下去嗎?史大叔就是一個木頭人,也有火了,冷冷說:「我看閣下不是來借什麼寶物,是存心來找碴子的。」
「史鏢師愛怎麼說都可以。」
蒙面錦衣人身後一個賊人說:「我們就是存心來找碴子又怎樣?惹惱了我們,我們不但連鏢也劫了去,人也打發到陰府去。」
驀然,一條人影飄落下來,說:「史大叔,你閃開,讓我來和他們說話。」
來的不是別人,正是憤怒已極的少鏢頭余賽鳳,她在客棧樓上早已聽得清清楚楚,見賊人們這麼放肆無禮,哪裡還忍耐得住,從窗口一躍而下,目如冷電,面似寒霜,嬌聲中含殺意,說:「你們想看我們的鏢車也可以,不過本姑娘卻想向你們先借一樣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