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我一個故事,我可以開闢出一片天地。」作家說,「我寫作的時候有一種操縱他人命運的快感。因為在書裡,我就是上帝,一切都是我說了算。」
路恭行狠狠地吸了一口煙,只聽得煙頭「吱吱」地響,煙頭上,長長的煙灰凝而不散。
黃昏心中駭然,好NB的傢伙!這個作家簡直比自己還狂。不過,矛盾獎和魯迅獎的雙料得主確實有這個本錢狂妄。就像自己在網絡通俗圈裡一樣,自己承認排行第二,沒有人敢稱。
不過,也不知道他寫的究竟是什麼東西。現在這個社會,名不副實的人太多。包括黃昏自己也認為自己現在有點吃老本的嫌疑。
他小心地問路恭行:「路作家,想問一問,你寫的是什麼書?」
柳青青和路恭行立即以一種不可思議的目光看著黃昏,就似乎搞純的人不認識他路大作家,就像是打籃球的人不知道邁克樂喬丹一樣,既愚蠢且無禮。
黃昏汗顏,有點抬不起頭來,不好意思地解釋說,自己平時雖然寫些東西,但其實不怎麼看別的作家,尤其是當代作家的東西。
路恭行立即來了興趣,問黃昏怎麼不看當代作家的書。黃昏回答說,怕看了受到影響,丟了自己獨特的東西。
這話說到路恭行心坎裡去了,他立即擊節讚歎,說:「不錯,現代作家的東西的確看不行,都TAM是垃圾。他們的東西就算寫上一百萬字也比不上老子一篇小散文。古往今來,白話文是誰。第二是誰,是我。是我,還是我。」
這下,連柳青青都開始流汗了。
路恭行有點得意,說:「我只寫了兩部。一部長篇《生命中不能承愛之疼痛》,獲得矛盾獎;一部中篇《一半是汽油,一半是酒精》,獲得魯迅獎。」
「厲害厲害!」
「當然當然,我是天才。我生來就是為拿獎的。」路恭行繼續NB。
繼續汗!
黃昏本就是一個狂妄地人,現在遇到一個比自己還自我膨脹的傢伙。大起知己之感。只是自己熟悉地是通俗,對純還是個門外漢,也不知道深淺,跟著路恭行一起開始大罵現代當代作家。除了魯迅先生,只要是寫東西的沒有不被他們二人謾罵的。黃昏是敬佩魯迅先生的為人,而路專家則是畢業於魯迅院,既然從魯迅院畢業。自然不好下嘴。
路恭行酒量極好,尤喜五糧液,一人對付了一瓶子。反正不是黃昏出錢,他也樂得一醉。唯一心疼的是柳老師,他是苦慣了的人,見不得浪費。
見二人越說越不像話,眼看就要扯到新詩頭上。一扯到現低詩,柳青青這個《詩刊》編緝是逃不掉被人嘲笑的命運。他連忙將話題扯開。問:「黃昏,你還是將你要拍的電影故事說說,路恭行好寫。然後,在說說字數和交稿日期。這才是正題。」
昏醒悟過來,剛才只圖口頭爽利,還真把正事忘記了,便紅著一張醉臉道:「字數不多,你們估計也不知道,我要拍的這部電影以畫面為主,其實台詞量並不大。我估算了一下。大約四萬字左右。」
「好,四萬字,也有四萬塊錢可拿了。」柳青青笑著說,「若不是我老了,也想幹啊。」
「交稿日期?」路大專家恢復正常,一副莊嚴神態。看來,這也是一個工作狂。
「一周。」
「太急。」
「一天才三千多字。怎麼不行?我一天可以寫一萬字地說。」黃昏笑了笑。
「不行。」路恭行斷然拒絕:「我一天只能寫一千字。」
「啊!不會吧!」黃昏說,「你這速度,等你寫完,黃花菜都涼了。」
「你一天一萬字,那叫碼字,不叫創作。」路恭行冷笑:「那樣寫,還談什麼樂趣,什麼理想啊,追求啊,都是屁話。沒樂趣的事情我是不做的。」
黃昏覺得非常羞愧,哀歎:「大哥,我那麼寫,只想賺錢。當初,我就是靠寫通俗起家的。」
「任何時候都不能放棄自己心靈中那一份希望。」路恭行長吧:「正好郭裡凱格爾說過的『亮星,你要堅持』。」
談話眼看就要進行不下去了,黃昏還是在哀歎:「大哥,我當初也不過是想賺錢生活而已啊!」
大概是看到黃昏的窘迫狀實在可憐,柳青青看不下去,便咳嗽一聲:「好了,再說說故事情節。」
黃昏此刻已經怒火中燒,只覺得眼前這個自大的作家面目可憎到極,只想拂袖而去。反正這個世界,三條腿地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人遍地都是。實在不行就換人好了,不一定要在一根樹上吊死。
他便以一種平淡的口氣說出自己的故事。
之所以想拍一部黑白片,黃昏是受了另外一個世界的《辛格勒名單》的啟示。那部電影是美國最著名的導演斯皮爾伯格的作品。斯皮爾伯以前以拍商業片著名,年拍攝地《ET》、《拯救大兵瑞恩》等電影在票房上的表現一直以來只有用「恐怖」兩個字才能概括。
斯氏年紀看老,突然覺悟到自己的猶太人身份,覺得是時候該拍一部猶太民族的史詩。娛樂片雖然能夠賺錢,但終究只是一部電影,斯皮爾伯格這時,金錢已經不是能夠困擾他的問題。
就算賠了,也沒什麼。
歷史題材電影,如果用黑白膠片更能表現出其中凝滯而厚重的歷史感覺。黃昏當初看這部電影的時候,一連三個小時都被這種沉重的氛圍壓迫得透不過氣來。直到片尾出現彩色,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這時,他才駭然發現,自己屁股下全是汗水。當時正值盛夏,黃昏卻是遍體冰涼。這部電影的威力竟然強大至斯,的確是可憫可怖,可敬可畏。
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辛格勒名單》在票房上高歌猛進,一舉奪得北美票房。並且獲得當年奧斯卡五項大獎。可算是名利雙收。
黃昏現在所需要做地是,剽竊老斯的創意。
既然他能拍一部猶太人苦難的史詩,我黃昏為什麼不拍一部中國人苦難的史詩呢?
「故事開始在1937年,南京……12月13日……」黃昏說。
「我知道你要幹什麼。」路恭行說。
「我全額投資,先期預算十一個億,後期需要追加多少就補充多少。」黃昏說:「我不為錢。」
「就算全賠了,也沒什麼。」黃昏看著路恭行,「你替我寫劇本。」這已經是命令的口氣了。
「對不起,我收回我以前的話。你也是一個有理想有堅持的人,值得我敬佩。」路恭行站起身,向黃昏深深一鞠躬,端上一杯酒,「我馬上就寫,一周出貨。就算頭髮寫掉了,手寫斷了也好。你可以拿那麼多錢出來打水瓢,我也是一個男人。稿費我一分錢不收你地。」
「來來來,說說你的故事。」路恭行拖過椅子,和黃昏坐在一起。
「都在這裡啦。」黃昏摸出一個移動硬盤,遞過去。
「好,我走了。開工。」路恭行也不多說,起身就走。甚至忘記了買單。
寫這個故事梗概時黃昏很是下了番心思。
他本來想照搬《辛格勒名單》的全部劇情。不過,考慮了再三,這樣做有很大後患。首先,《辛》劇的故事場景是一個集中營。雖然,日本侵略中國時也建立過很多集中營,比如山西的礦山。但《辛》劇的故事內容是一個德國人救助本國猶太人的故事。如果整體移植劇情,黃昏不認為小鬼子有那種人性的覺悟。眾所周知,來中國開礦山辦企業的鬼子,那一個不抱著一個掠奪的心思。手上的血債只怕不比前線的軍人少。
如果將那個老闆換成中國人。中國人當漢奸,反而去救中國勞工,這不是天方夜譚嗎?
一份歷史文獻觸動了黃昏的靈感。1937年南京大屠殺期間,一家德國水泥廠因為本國和日本是同盟國,日本軍不能進入廠區。兩個留守護廠的德國人大量收留難民,在大屠殺期間一共使兩萬多中國人免遭日本禽獸的毒手。
這段歷史一直被時間的煙雲所籠罩,近年才被人從厚厚的卷宗間挖掘出來。
辛格勒救了幾萬猶太人的命,被以色列尊稱為義士,立碑樹傳,以供後人敬仰。
黃昏覺得是該為那個德國人立傳的時候了。他們的名字是辛德貝格和卡爾京特博士。
水泥廠的名字是江南水泥廠。
故事的兩個主角換成中國人,美籍華人夫妻。水泥廠名字不變,還是叫江南水泥廠。因為二戰初期,美國和日本還不是敵對國,雙方有著一種微妙的關係。雖然日本的南進政策觸動了西方國家的利益,美國和日本一戰勢在必行。但長期的保守主義讓美國遲遲決定不下動手的日期,並且,美國資本家有一中惡劣的品質。不問善惡,只追求利益的最大化。因此,在雙方交惡的很長一段時間內,美國還在源源不斷的供應日本戰爭物資。
因為這對夫妻是美國人的關係,水泥廠的美國星條旗讓這裡成為南京這座人間地獄中一塊小小的綠洲。
看到了日本侵略者的暴行,那對夫妻大量吸收難民進廠,以職員的名義保護起來。
與此同時,日本軍隊也開進工廠,名義上是保護友好國國民的財產,實際上是就地監視和管制。畢竟,水泥也是一種重要的戰爭物資。
為了保護苦難的同胞,那對夫妻不停生產水泥,並且以及其低廉的價格出售給日本軍方,並且拿出自己全部財產向日本軍隊購買合格的勞力,以便救到更多的人,直到破產的那一天。到最後,小小的一個水泥長居然收容了兩萬多難民。
終於,大屠殺結束了。
南京血流成河。
水泥廠不出意外的倒閉了。
和《辛格勒的名單》上的最後一幕相同,男主角痛苦地看著外面滿大街的屍體,看了看自己的汽車,說:「我本該用這車再去換幾條人命地,我本來可以的。」
說完,那個男人不禁潸然淚下。
在他離開的時候,所有被他救助過和幫助過的人都默默地排成兩行,目送著夫妻二人的離去。
「我寫不好。」不一天,路恭行打電話過來。
「為什麼?」
「太沉重了,我寫得喘不過氣來。」
「你進入狀態了,好,就是要這樣。」黃昏對著電話大叫:「我懇求你,好好寫吧!」
路恭行在那頭沉默了半天,說他看到黃昏發表在《收穫》上的那篇《情人》,很喜歡。
作家大吼:「可惡,你本身就是一個偉大的作家,你為什麼不自己寫?為什麼?你不知道嗎,寫這種劇本是會死人的?我受不了啦!」
「知道為什麼選你?」
「……」
「想把你寫死,然後我就是最好的。」黃昏惡毒地說,「現在放棄還來得及,我找其他人。」
「不。」
「Why?」
「就算是死了,我也要完成。」
「好,很好!」黃昏知道和這種高級知識份子打交道應該抱著什麼態度。他說:「我欣賞你。如果寫不下去,就摸摸你的心。頭頂三尺有神靈,神會指引你的。」
「給我個片名?」
「為什麼?」
「給給名字,我就有靈感。」
「《南京,1937》。」
本來,黃昏想取《血色殘陽》、《血火地獄》等等空洞而眩目的名字。但想了想,這麼做簡直就是一種褻瀆。
在歷史的面前,人類應該敬畏。
地點:南京;時間:1937。
就這樣。就這樣。
一周,僅僅一周,《南京,1937》的劇本就弄好了。
作家路恭行已經完全變了一個人。衣服更加邋遢,頭髮和鬍鬚都亂糟糟地堆在腦袋上。口角流著涎水,說話中聲音帶著痰音。
他面色蒼白得像半年沒見陽光,顴骨高高矗立,尖刻而僵硬。
那雙目深邃無底,像是蘊涵著無限的悲哀。
他用顫抖的手將一大疊稿子放在黃昏手裡,喘息半天才說:「寫好了。幸不辱命。」
「謝謝。」
「應該的。」
二人雙手緊握。
往日的狂妄和張揚都看不到一星半點。
這是一個沉重地時刻。
《南京,1937》的劇本弄好,算是一塊石頭落地。
同期,《熱血男兒》在東海大學開機。
新學期正好開始,每天都有大量的學生過來看拍戲現場。看以前高不可及,現在卻近在眼前的明星們。
天的拍攝就很不順利。
因為是一個小成本電影,總投資也不過一千多萬,其中明星們片酬佔大半。所以,場面並不是很大。大多數的場景都發生在東海大學。為了壓縮成本,楊柳將劇本中的那隻小球隊改成了一隻大學生為主的職業隊,也不管什麼國情不國情,合理性有多少。反正是編故事,正好適合在這裡拍攝。
演員們都很職業,也不需導演多說,該做什麼做什麼。
只黃啟發有點麻煩,他雖然武打出身,籃球比眾人都打得好,可就是不懂得該怎麼拍戲。一對著鏡頭就心慌,心又跳了,臉也紅得像一隻爛蘋果。張中看到他那副臉紅脖子粗的模樣,氣就不打一處來,他大罵:「啟發,你怎麼回事情。再這麼幹下去,以後你只能做特型演員了。」
「什麼特型演員?」黃啟發問。
「乾脆以後只演紅臉的關羽好了。」張中挖苦,「對了,猴子屁股也可以去客串一下。」
「你……」黃啟發不幹了,捏著拳頭,「導演,你這是欺負人。」
「怎麼你還想打人?」張中大怒,他這個導演做得憋屈,雖然手下有一批當紅明星,可個個脾氣都不太好。很多人都跟黃昏有密切的關係。自己說又不是,罵又不是,完全沒有做導演的快感。
他罵道:「我是什麼導演,不過一個管家婆而已。你們都是大牌了,愛怎麼演就怎麼演好了。我不管了。」大家都上來勸解,說導演您也太過了點,人家不過是一孩子,犯得著生這麼大氣嗎。
黃昏正好看到這一幕,上前笑道:「大家都別鬧,說句實在話,我對這部電影沒什麼期待。大家來拍這部電影,不過是給大家找點事情做做。一來是鍛煉隊伍;二來陶冶情操;三昇華精神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