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希望於山民的個人素質是一個不切實際的幻想。黃昏三人被捆回山村之後立即遭受到了非人待遇,皆被吊於一棵老梨樹上,準備刑法伺候。
老梨樹很好,月光從天下瀉落而下,穿透濃蔭,化成點點銀光,照得三人身上一片斑駁。區光覺察到情況不妙,突然驚嚇起來,大叫:「黃昏,他們要幹什麼?」
「幹什麼,你沒長眼睛?」黃昏沒好氣地回答:「老大,你將人家的山羊都打死了,被人家當成小偷吊起來,你說他們要幹什麼?」
聽黃昏說自己被人家當小偷,區光舒了一口氣,「看來,天亮的時候要被送派出所。那就好,那就好,進去了就沒有事了。」
黃昏被區光的天真氣得笑起來:「區大,你以為在這個地方還有誰認識你這個區大官人。在天亮之前,你會被人家打得極其淒慘。」
區光大驚:「要被打,不會吧,這個是濫用私刑。」
一個壯漢提著一根用竹根做成的鞭子走過來,點了點黃昏,笑道:「你這個小子倒是個明白人。沒錯,非好好打你們這三個賊娃子一頓才能消我等心頭之氣。前一段時間,村子裡的雞鴨被人偷了不少,現在好了,居然敢偷起羊來了。看你這個模樣,身體不錯,打你效果不大,也讓你長不了記性。」
黃昏連連點頭。「對頭,對頭,我身體好,練過拍打功,打我沒什麼作用地。你看我身邊這個,細皮嫩肉的,打他多過癮。」說完話就用眼睛指示那漢子到區光身邊去。
區光大驚,「黃昏,你不仗義。」他用乞求的目光看著行刑的漢子,道:「我身體不好。你把我打出問題來,罪名很大的。還是打他吧!」
整個村子的男女老少都圍了過來。見賊人之間內訌,都大笑起來。都說,身體不好還來偷,打死活該。
行刑的漢子看了看區光,點點頭,「好,就先拿你動手。」
正在這個時候。領頭的那個老人過來,接過大漢手中的鞭子,說:「我來動手。」他地腳現在還一瘸一拐的,疼得厲害。早想找個人出出氣。便高高揚手,準備打下去。
還沒等鞭子落下去,區光已經殺豬般大叫起來,連眼睛都閉上了。
黃昏歎了一口氣,知道區光這個大太子,恐怕是受不住這種摧殘地,便大叫一聲,「住手!」
「什麼?」老頭子停手看著黃昏。
「我有話說。」黃昏大叫:「老丈。不就是一隻羊嗎?多少錢,我們賠。我們十倍地賠你,我們錯了,就饒過我們吧?」按照他的性格是打死也不會服輸的,不過,現在他不是一個人。其他兩個人是否也有自己這種大無畏地革命氣節值得推敲。別到時候受刑不過,出了醜才是。還不如一開始就投降,大家也好省心。
「這還像人話。」老人點點頭,「不過,你們打瘸了我的腿怎麼說?」
「我們賠償你醫藥費。」黃昏說:「我身上有錢,都給你們。」
一個婦女從人群裡跳出來,往黃昏屁股兜裡一抓,卻半天也沒伸出手來。黃昏這次出來帶了一萬多塊錢現金,先前給了老闆娘幾千塊,現在屁股兜裡還有八千多,疊成厚厚一摞。那婦女一把抓下去,手居然卡在裡面,半天沒伸出來。滿面都是古怪。
黃昏被她弄得很不耐煩,卻又不好發作,笑道:「大姐,我屁股好看也經不住你這麼摸呀!」
圍觀群眾都哄笑起來,說:「戚寡婦是許久沒見過男人了,這下可把持不住。」
那個叫戚寡婦的女人唾了黃昏一口,一個用力,只聽得「沙!」地一聲,整個褲兜都被她撕得吊在屁股上。鈔票散了一地。
眾人都「啊!」地一聲,沒想到這個賊子身上居然帶了這麼多錢。
大家都蜂擁而上,爭搶著散落在地的百元大鈔。
那老人顯然在村子裡頗有威望,上前喝住眾人,道:「大家不要搶,將錢集中起來統一分派。被偷過的人家多發點,沒被偷的也不要眼紅。」
山民將錢收集起來,交到了老人手裡。老人順手裝進口袋,提著鞭子對黃昏說:「很好,你又立功表現,且不忙打你。」便又走到區光身前。
區光呻吟一聲,心道,怎麼又找上我了,立即大聲道:「我也有錢,包裡,你們自己拿。」他包裡還有一千多塊,立即被山民給掏了。怕他們嫌少,區光立即道:「我手機也給你們,五千多塊地。」
村民更是歡喜,說這小子也聽乖巧,就不忙打他。
聽到大家這麼說,老人也住了手。區光心中無限歡喜,這才發現自己的雙腿已經在不聽使喚地亂顫。他一直認為自己是很有戰鬥精神的,現在看來,戰鬥精神沒有,戰抖精神倒是不怎麼缺乏。
老人劫財順了手,心中大爽,最後停到蘇迎袖身邊,冷冷道:「現金。」
「沒有。」回答的語氣非常冰冷。
「首飾?」
「我從不戴首飾。」
「手機?」
「丟了。」蘇迎袖不屑一顧:「你們這些人和土匪有什麼區別?」
老人大怒:「你這婆娘好沒道理,打了我,如果賠點錢,或許就可以這麼算了。就算沒錢,你認個錯,道個歉。我大男人一個怎麼會和你一個女人計較。可你這態度根本就是一塊滾刀肉,切不斷咬不爛。什麼人呀!」
蘇迎袖身居高位,身嬌體貴,平時只有她訓斥別人的份,什麼時候輪到被別人教訓。也不回答,抬頭冷冷地看了老人一眼。王霸之氣迸,居然將老人嚇得退後幾步,險些摔倒在地。
山民們又是一陣轟然,都說,老傢伙居然被女人嚇,太廢物了。
老人被激怒了,大罵:「老子打死你這個賤人!你以為你長得俊就不得了,老子專打狐狸精。」說完話,就提起鞭子對著蘇迎袖那張臉夾手夾腳打下去。
一陣皮開肉綻,鮮血四迸。
先前,蘇迎袖本就被人打成熊貓,這樣一來,更是被打得五官變形。額頭上全血肉模糊,鮮血順著她筆挺的鼻尖滴落下來,打得地上騰起一片細微的灰塵。
奇怪的是,蘇迎袖並不叫喊,也不呻吟,只冷冷地看著老人,目光凌厲,在月光下亮得怕人。
區光和黃昏都痛苦地閉上眼睛,不忍看這種淒涼。
黃昏閉目半天,只聽得鞭子地響聲,卻沒有聽到蘇迎袖的慘叫,再也忍不住,睜開眼大喊:「老頭,夠了,有本事來打我。」
老頭停手,看了看黃昏,說:「你給了錢,我不打你。我就打這賤人,打死拖出去餵狗。」他已經完全被蘇迎袖激怒了,()決定好好整治一下這個可惡的女子。
黃昏苦口婆心地勸了幾句,見老人還是不依,心中大急。急火攻心,一口濃痰吐過去,正中老人的臉。大罵:「你他媽是聾子,打敵人算什麼本事,有種衝你爹來。老子當初就不該酒後糊塗,和你媽睡覺。要不,怎麼會生出你這麼個二流子出來。」
老人平時在村子裡威望極高,現在被黃昏這麼侮辱,頓時顏面大失。眾人都被黃昏出格的舉動驚呆了,誰也沒有說話,一切都安靜下來。
老人臉上掛著黃昏剛吐過去的綠色濃痰,也不去擦,啞著聲音怪笑,「好好好,那女人是你什麼人,值得你這麼幹。我就成全你。」說完話,他氣呼呼地坐在一塊石頭上,大聲喘氣,指揮兩個漢子:「去,你們兩個,用槓子打,把他給我打成廢物。」
兩個牛一樣的壯漢手提木棍衝上來,對著黃昏腹部便是一通亂棍。木棍約兒臂,自然不好對著腦袋而去。雖然,一棍下去足夠將黃昏打成白癡和廢品。但,享受毆打小偷的過程才最重要最有快感。
開始兩棍,黃昏還勉強可以承受。他運起力氣,將腹肌繃緊,只覺得身體一片大震,渾身都在發熱。卻不是很疼。
但從第三棍開始,疼痛襲來。讓他差點叫出聲來。
這第三棍一下,繃緊的肌肉潰散了。腹中震盪,一陣又甜又苦的液體湧上喉頭。黃昏禁不住「哇!」地一聲,埋頭吐了一地。
「很好,繼續打。」老人叫囂。
區光睜開眼睛,見此情形,大驚,叫道:「不要打了,再打要出人命了。你們周頂書記我認識,你們市裡的所有領導我都熟悉。不要打了。」
蘇迎袖說,「區光,你別叫,沒有用。為修路的事情,政府將山民得罪的狠了。說什麼也沒有用。」
「難道就這麼看著黃昏被打?」區光大叫,轉頭一看,卻看到蘇迎袖那張一塌糊塗的臉,他剛才一直都閉著眼睛,沒看到蘇迎袖別打,此刻嚇得夠嗆:「你怎麼弄成這個模樣?」
木棍與鞭子打在人身上是兩種概念。鞭子揮舞在空中,風聲淒厲,聲勢嚇人,落到人身上更是鞭鞭見紅,招招出血。但,不管怎麼疼,人都還能忍受。
但木棍落到身止的滋味可是厲害了,只幾下,渾身都疼起來,火辣辣的疼痛鑽進骨頭裡去。讓人無法容忍。
黃昏禁不住大叫起來。
但卻不告饒。他準備像《水滸傳》中鎮關西那樣大叫:「打得好!」
可惜,卻叫不出聲來。聲音一鑽出喉嚨居然變成一陣吼叫。
這一頓好打,簡直讓黃昏昏死過去。幸好他還有一身結實的肌肉,內臟和骨骼沒有受傷,否則可就慘了。
蘇迎袖和區光都大聲叫著,不停掙扎。
打了半天,黃昏終於昏了過去。然後又被冷水潑醒。
見火候差不多,老頭上前制止住兩個後生,說,今天就到這裡。明天先把這三個賊子游一下大街,然後再送派出所。可不能再打,真打出問題了,醫藥費派出所可不認,還不打回村子裡來。
也就是執法機構的官僚作風救黃昏三人於水火之中,否則還不知道他們會被整成何等模樣。
聽說明天要被人遊街,三人都嚇得夠戧。他們都是大有身份的人,真被人這麼折騰,還怎麼出去見人。寧可被人打死,也是不能受這種侮辱的。
三人被吊了半夜,血脈不暢,等到放下地,都走不動了,被村民拖到一牛圈裡,扔到稻草堆中。關窗,鎖門,禁閉起來。
區光從來沒有受過這種苦,一進草堆就昏昏沉沉地睡死過去。
這個時候,黃昏才開始呻吟起來。只覺得全身上下疼得鑽心。連動一根手指都要耗費諾大力氣。
「你怎麼了?」蘇迎袖挪過來,靠在黃昏身邊,伸出手指輕輕地摸到黃昏的胳膊上。
這一下,像是被烙鐵燙了一下,黃昏「哎喲!」一聲,全身都在抽筋。禁不住小聲罵起來:「別動,別動,他媽地疼死了。」
蘇迎袖急忙縮後手指,聲音哽咽,「對不起,對不起。」
「沒什麼對得起對不起的。」黃昏歎了一口氣,說:「這下糟糕了,丟人了。」
蘇迎袖回答道:「是啊。被人遊街,還不如死了算了。」
這個時候,月光從窗戶外投射進來。窗戶被幾根粗大的木棍釘死,月光被分割成幾片,落到蘇迎袖的臉上,一半黑,一半亮。
黃昏突然大笑起來。「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怎麼……」
「你的臉!」黃昏的笑意不可遏制,用手指著蘇迎袖那張變形的臉:「你看你現在這張臉,像什麼呀!簡直是稀吧爛,很璀璨。明天遊街你不用怕了,反正沒人認識你。」
蘇迎袖大怒,用腳踢得稻草一陣亂飛。那邊,區光動了一下,口中呢喃:「別鬧,累死,讓我睡一會。」邊翻過身去,繼續呼呼大睡起來。他今天運氣好,沒有被打,不過,身體卻有點吃不消。早累得沒有力氣支想其他。
黃昏和蘇迎袖看了看區光的臉,發現這個不良中年人地臉上居然帶著一絲淡淡的笑容。好像當這不過是一件有趣的遊戲。
黃昏擺了擺頭,對蘇迎袖說:「這個區光可真是一個沒心沒肝的人。好旬沒什麼事情可以恐嚇到他。」
蘇迎袖不說話,將臉躲在黑暗中去。
「喂,你還好嗎?」黃昏見沒人理他,挪動了一下身體,緩緩地朝她靠過去。這一動,疼得他直冒冷汗。
突然,在黑暗裡傳來輕微的哭聲。
黃昏嚇壞了。伸手過去抉蘇迎袖的手,「你怎麼了,別怕,沒事地。會好的,睡一覺吧,明天,一切都會過去。」
蘇迎袖很傷心,將身體靠過來,縮進黃昏懷裡,「黃昏,我臉被人打壞了嗎?」
「沒有啊!」黃昏將她的臉捧到月光下,對她說:「聽著,你是一個美女。在我心目中,你是最美的美女。」
「可是,我臉上好疼,我好怕。」蘇迎袖開始大哭,「黃昏,我被人毀容了。」
「不會不會,皮外傷而已。到時候疤一掉就復原了。」黃昏輕輕拍著她的肩膀,安慰道:「其實,一個女人外表並不是最重要的。真的不重要。」
蘇迎袖停下哭泣,抬起頭,「什麼才重要?」
「我說不好。」黃昏思考了半天,說:「這麼說吧,如果一人男人和一個女人在一起如果很快樂,如果對未來的生活還有一份期待,那這個女人就是他所需要地。」
蘇迎袖突然說:「很奇怪啊,我以前和你說話一般都是用教訓的語氣,怎麼一段時間不見面,你說話的語氣就變了。」
「怎麼變了?」黃昏很是奇怪。
「這麼說吧,我比你要大上幾歲。和你說話的時候難免拿你當小弟弟,加上我又做過你的老闆,自然在精神上要比你強悍些。不過,這次所有的一切好像都變了。我們變成了平等的朋友。這種感覺很舒服。」蘇迎袖誠摯地說。
她伸出手撫在黃昏的臉上,悄然說:「你怎麼這麼傻啊,他們要打我就打好了,你幹嘛出頭。真把你打壞了可怎麼好。」
黃昏握住她的手,大聲道:「我自討苦吃好了,又怎麼樣?你不用感激,也不需要感動。」
「牛脾氣,剛說你長成大人了。」蘇迎袖將身體緊緊靠在黃昏懷裡,頭髮在他的下巴底飄動,癢癢的。她說,「黃昏,其實,你的心思我何嘗不明白。」
黃昏不說話,手一緊,狠狠地將她箍住。
蘇迎袖也將手抱住黃昏的腰,突然又開始流淚,「剛才,他們打你,我心疼了,真的心疼了。好心疼!」渾身都在顫抖。
黃昏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突然哭起來:「他們打你地時候我也好疼,可是,可是你為途徑要嫁給楊正。知道嗎?我本來可以安靜地當我的作家,生活無憂愁而且舒適。不用像現在這樣拚命。可我不能輸給他,不能輸。」
「我明白,我明白。」
「你不明白,你什麼也不明白。」黃昏突然推開蘇迎袖,大聲說:「你懂什麼,我一直都看不清楚你。卻能看清楚我自己。我好累。蘇迎袖,我告訴你,我曾經是那麼地愛你。可是,我現在不想這麼下去了。好了,對這段感情我已經對自己對你都有了交待。」
「你……」
「很好,很好。」黃昏開心大笑,「你當我是瘋子吧,我就是一個瘋子。瘋子是不需要愛情的。」
蘇迎袖開始哭起來,這回好像是真的在悲傷,她這麼認為。她覺得自己好像丟失了一件非常重要的東西。
「吵死了!」區光翻了一下身體,跳起來,摸出一隻手機,「好了,現在給周頂打電話吧,有信號的。」
「哪裡來的手機?」黃昏大為驚喜。
「剛才那幾個人拖我們進牛圈的時候我順手摸的。」區光非常得意,他說,他平時無聊慣了,和一老警察學了這手妙手空空的好技術。現在行走江湖正好用上。反正他是一太子,想學什麼還不大把能人異士爭著給他當老師。
「靠,該死地,居然作弄我們!」黃昏上前狠狠地打了他一拳。二人都疼得跳起來。
蘇迎袖還是縮在角落什麼也沒說。
「好了,小妹,女人為什麼一定嫁人呢!反之,男人為什麼要結婚呢!都要像我這樣不好嗎?」區光覺得二人的感情糾葛沒有意義。包括男女,婚姻,家庭,一切都是沒勁的。
天還沒有亮,一隊武裝警察,大約三百來人,包圍了這個山村,挨家挨戶捉人。帶隊的是周書記,他正在不遠的地方處理楊子公司重用農民土地的賠償問題,給雙方做調解。
楊子公司江花路工程監理處的工作人員有四個人被農民打成重傷,這個不好處理,法不責眾,不了了之好了。工程處被燒了幾棟簡易房屋,也沒什麼大地損失。
調解過程中因為蘇迎袖失蹤,楊正也沒有心思和農民們討價還價,一口應允了他們所有的條件,這個皆大歡喜的局面是三方都樂見其成的。
離水牛節沒幾天了。安定團結才是要務。
等處理好此等事宜,已經是半夜四點鐘,這個時候周頂的電話響了。一看,正是區光的號碼,立即大驚奇,必恭必敬地問:「區主任,您這麼晚還打電話過來,有什麼指示?」區光的正式工作是國家計劃與發展委員會某司的主任。不過,他不怎麼去上班的。也沒有人給他打考勤。
「他媽的周頂,老子非要你好看不可。我和蘇迎袖還有黃昏都被你手下的農民非法囚禁在XX村裡面。限你半個小時之內帶人過來。」區光破口大罵。
聽說區光他們都被人扣留了,周頂嚇得魂不附體。他來的時候就帶過來一百多武警,怕人手不夠,又組織了兩百多民兵,連夜趕路,終於在天亮的時候趕到事發地點,將山民一鍋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