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在上面
在光和影的瞬間展示
他們的人生
關燈後
我淚流滿面
因為
我感覺
那就是我
重複了上萬次的人生
鞠草《電影節》
以上這首詩是鞠草同學為這次電影節所寫。不過,對於現代詩歌黃昏一直無法理解。這些被活生生折斷成幾行的東西真的是詩歌嗎?若讓自己來寫,一天寫他幾千首絕對是輕鬆愉快。世界上再沒有比做詩人更讓人身心愉悅的職業了。
這讓他想起兩百年前一個名字叫愛新覺羅鴻歷的傢伙。其人,職業:皇帝;性別:男;業餘愛好:詩歌;口頭禪:你的就是我的,我的還是我的。
如果真的要評選中國歷史上最勤奮的詩人,這傢伙肯定可以排。他一生寫了兩萬多首詩,以他從二十歲開始創作算起,到八十歲掛掉,平均每年寫接近三百首,其創作能力堪稱驚人。也不知道他哪裡去尋那麼多題材,估計寫到後面就是無話找話了。不過,和現在網絡上那些每小時寫八千字的網絡寫手比起來,乾隆皇帝也是一個廢柴。讓一個寫手來幹,他這點字數還不夠人家兩天弄的。
乾隆先生有一個非常惡劣的愛好,喜歡讓人將這些詩刻成石碑到處豎。因為他是整個帝國地首席執行官。一聲令下,手底下的職員也不好說些什麼。(())你愛刻就刻,愛寫就寫,大不了增加一些辦公成本罷了。問題是這些石頭不好處理,丟又不是,還得時刻找人保護,要不,讓老百姓褻瀆了,地方官可就要大難臨頭。就算老百姓知道這是老虎的屁股摸不得。珍而重之敬而遠之。可有的動物是不會不管這些的,真讓它們在上面大小便也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這樣,每一塊石碑都落實到鄉里。讓那些鄉晉士紳惱火無比。
其實,這還不算什麼。最惱火的應該是八十年代初的文物販子。本以為乾隆皇帝的詩碑應該是一個稀罕物。秘密盜竊,藏於密室不肯輕易示人,以期望能買一個好價錢。沒想到這東西後來越來越多,終至於氾濫成災,通貨膨脹。最後只能便宜了那些建築隊地老闆,直接砌在牆上,也平添了幾分古色古香氣息。
以上的閒話是黃昏在那所大學和同學們的交流時所說地。因為寒假比較短,許多外地的學生都沒有回家,乾脆就在大學宿舍呆著。至少不用去享受那種春運高峰期擠車時地折磨。春節嘛。好像沒幾天就是了。黃昏決定今年的春節就在偉大祖國的首都度過。他是一個愛熱鬧的人,上海那邊自己熟悉的人基本上都變成了自己的下屬,一過節自己又是指示又是講話,累得很。而且還要到各大關係戶那裡去拜年,灌一肚子酒水,身體受不了。現在好了,一切都交給吳青雲和辦公室主任伍庭梅,自己也落了個清閒。
他住在酒店,每天睡到十點才起床。吃過飯去電影節和同行交流交流,晚上就去那所大學和楊柳他們吹牛皮侃大山。
他越來越喜歡和這些大學生一起玩。說到底,自己也不過是一個年輕人。共同語言也多些。
楊柳校刊編輯部有一間不大的屋子,裡面的設備本來不多,只兩張長籐椅和一張書桌,還有一台油墨印刷機,這是用來印校刊的。
後來。楊柳和幾個同學搬來一台電腦和一台打字機,這才算讓這個編輯部勉強跟上了時代潮流。
「這詩不錯。」楊柳手裡拿著電影節地海報看著上面鞠草寫的詩說。因為校刊每週一期,學校經費有限,每刊不過薄薄的十來頁。長篇是不可能刊載的,大多以小豆腐塊為主,其中詩歌占很大份額。少年心事總是詩,這點可以理解。楊柳他們一群人組織了一個未名社,平時也經常交流。
「什麼狗屁詩。」黃昏大笑,「不過是分成小段落的句子罷了。老子一天寫上一百首都沒什麼問題。」
幾個社的男生都點頭稱是。他們都是熱血青年,眼界都非常高,覺得世界上除了自己,其他人都是徒有其表,成功者之所以成功不過是運氣好罷了。另外,留在學校沒回家的學生家中經濟情況大多不好,春節不回家一來可以節約車費,二來也可以打打假期工。黃昏也是一個大方的人,平時沒少請他們吃飯。這些男生正是這段時間在網絡上損害鞠草同學名聲的主力軍。加上,鞠草同學娘娘腔地人妖打扮也讓大家非常不順眼。那傢伙,估計有很重的自戀情節,平時打扮都非常中性化。讓每一個正常男性心中發寒。
一個戴眼睛的女青年很顯然是鞠草同學的Fans,憤憤不平地說:「你不懂,這裡面蘊涵著很深刻的人生哲理。你看看這一句『我感覺,那就是我』,不是很深刻地揭示出後現代社會人與人之間的精神隔閡:在這個物質的冰冷時代,人們已經忘記流淚了,需要在黑暗地角落,需要外界的刺激才能偶爾地感動一會。尼采說過『最好把我當成了燃燒的煤炭……』」
「打住,打住。」黃昏大為頭痛。理論上的東西一直都是他的弱項,真要和這些科班出身的學生談人生談哲學,自己非弄個灰頭土臉不可,「我淺薄,理解不出裡面的春秋大義。不過,這詩真的不好看啊!」
楊柳一笑,說:「黃昏。看你前幾天寫地那篇文章很有才氣的樣子。對了,有一個寫武俠的作家也叫黃昏,不會是你吧?」
黃昏大汗,說:「不是我,我是一個商人,做電影發行的。()」
楊柳恍然大悟,說:「難怪你這麼攻擊鞠草和他的《滿神傳說》,原來那部電影和你們公司的《大事件》在競爭啊!那部《大事件》很好看,你不用擔心的。另外。我估計彼黃昏也不是此黃昏。能寫出那種文字的作家起碼有相當的社會閱歷和文字功夫。不是像你這種毛頭小伙子能夠弄出來地。」
黃昏繼續汗:「我,毛頭小子。你還小丫頭片子呢!」
眾同學大笑。
楊柳繼續說:「對了,反正沒什麼事情。這一期的校刊大家都忙著出去打工。也沒有出。今天正好人都到齊了。我們乾脆就搞個詩會,一人寫一首。印他出來。等新學期一開始就發下去。」
大家都說好。於是就開始動筆。
現代詩字不多,也不需要很多時間。不過,基本的立意也語言美還是有所要求地。當然,心靈美不屬於這個範疇之中。
書到用時方恨少,一拿到紙和筆,所有的人都陷入了沉思,漸漸地,有人開始抓耳撓腮起來。
黃昏一看沒自己什麼事,坐了幾屁股。心中鬱悶,起身說「我去給你們買點東西回來吃。酒要嗎?」
楊柳眼睛一亮:「當然,最好是燒刀子。」
「靠!女人喝什麼烈酒?」
「誰規定女人就不可以喝烈酒?」
「隨你便。」
黃昏慢慢地走下樓,在校園裡走了一氣,找了一家小賣部買了一箱子方便麵,一箱火腿腸,四瓶《五糧春》,十袋瓜子。還有一條中華香煙。心想,這下夠那群青年糟踐地吧!小賣部的大媽歡喜得皺紋又多了幾條。
這個時候。一個老派知識分子模樣的老年人過來,說:「這個同學,你怎麼買這麼多東西,而且全買貴的,簡直就是極大的浪費。你現在還在讀書,沒有收入。就算你家庭條件再好,也不能這麼拿父母的血汗不當回事吧?須知。一針一線皆是辛苦所得……」一通話足足說了三分鐘,將黃昏教訓得滿面羞愧,幾乎就有一種退貨的衝動。
好不容易等那傢伙離開,黃昏已經滿頭大汗,哽咽著聲音對那個大媽說:「大媽,太感動了!我口才好的見過不少,就是沒見過這麼能說的。死人都要被他說活了。」
大媽笑了笑,往裡屋招呼了一聲叫出一個年輕人,對黃昏說:「這是我兒子,你這麼多東西不好拿,讓他動送過去。」
「那感情好。」
大媽地兒子是一個典型的北方壯汗,扛起這些東西一點也不費力。這讓黃昏又是一陣羞愧。
他很健談,一路上和黃昏有說有笑。聽到黃昏說剛才的事情立即勃然大怒:「那個驢日的你就當他是瘋子好了。他自己不想發財還不讓人家發財了。切!腦袋裡進了水。他倒好,一個教授,月工資好幾大千,生活滋潤。我們卻要一分一厘去掙。真他媽站著說話不怕腰疼。」
黃昏大笑。
學校相對來說是一個比較封閉的社會,裡面的人怎麼也比外面要單純一些。這幾年網上戀愛弄得要離婚的在老師中間佔了一定的比例,並不是老師就比外面的人笨多少,實在是因為他們多少還保存著一點點心靈地純潔,還有著單純的精神交流的願望。在網絡上遇到一個談得來的異性,立即激動了,認為遇到紅顏(或者男顏)知己,就不顧一切地燃燒了。
這種網絡戀愛要放到社會上去,雙方一見面,合適了,覺照睡,情照談,天亮各自分手。下來再安排會面時間。
離婚?先給我一百萬安排家中的配偶和子女的生活先。大家都是成年人,現實點,離婚很麻煩的說。
見了黃昏送上來地給養,眾同學齊聲歡呼。
楊柳笑著說:「黃昏,你可真夠意思。看來你也是一個有錢人。」
「一般般地啦!偶系小中產階級的啦!大家高興就好的啦!」
「你這個人說話怎麼這種味道?」
……
「詩寫得怎麼樣了?」黃昏問。
「差不多了。」楊柳將收上來的詩稿遞給黃昏。自己坐在旁邊和那群學生一起吞雲吐霧去了。
看不了幾首,黃昏腦袋就漲大了一圈。不得不承認,他對朦朧詩和所謂的現代詩非常外行。那些字分開來每個都是在小學時學過的,可合在一起怎麼也看不明白。相比之下,鞠草同學的大白話詩是如此的可愛和經典。
「怎麼樣?」楊柳一根煙抽到屁股,又抽出一支點著了,「很不錯的香煙。我家老頭子每天抽一包二塊五地,想去偷都不好意思下手。」
「少抽點。」黃昏善意地提醒,回答道:「這些詩都不好。」
大概是因為接受了黃昏的賄略。楊柳不好意思反駁,反將了他一軍:「我們都是新手,水平自然不能和著名詩人相比。要不你也寫一首出來看看。你文筆不錯。肯定行的。如果寫得好,我在校刊上給你發表。對了。忘記和你說一件事情。《詩刊》社正在搞一期寒假大學生詩選刊。我們這期校刊也要送審,如果被人家看上了,沒準會上雜誌地。」
「《詩刊》,沒聽說過,千字多少錢?」黃昏問。
楊柳耐心地解釋說《詩刊》是中國作家協會的刊物,專門刊登現代詩,全國幾萬詩人都以上這個雜誌為榮。不過稿費就寒磣了點,一首詩才二十來元RMB。
「這麼點,沒意思。」
「可是。那是一種至高無上地榮譽啊!」所有的人都這麼說。
「你還是寫一首看看吧,你行的。」楊柳目光炯炯地,用力地看著黃昏。
「請不要用你那極富殺傷力的目光看著我。」黃昏投降了,說:「我寫還不行嗎?」
反正自己腦袋裡裝了不少現代詩,隨便抄一首出來好了,什麼「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讓他尋找光明。」之類。不過,這首詩好像政治色彩濃了點,咱們老百姓還是不談政治的好。
還有一個很大的問題。現代詩發展了這麼多年,流派無數。各領風騷三五天,你還弄不明白現在的讀者(?專家吧?)喜歡什麼類型。什麼後現代流、生活流、意識流、下半身流、他們詩歌、口水派還是不要弄出來的好。既然要寫,不,應該是抄襲,就要弄一首經典出來才好。
黃昏回過頭一想,從五四運動到現在。倒是出了不少優秀地現代詩。六七十年代的就算了。解放前的什麼艾青、徐志摩、何其芳也很優秀。不過,那種大師級別的自己就不要再動了。真去抄襲人家,想想都覺得是一種褻瀆。
還是從八十年代開始吧。
就從朦朧詩起頭。
北島,詩是好詩,不過太憤青;顧成,阿彌陀佛,死者為大,為尊者諱;舒婷,好,就致敬一下下。這個才女的作品文字優美、感情真摯,回味悠長,勘稱詩歌界的夜鶯,黃昏以前讀的時候就被感動得不行。
不過,這個李易安一樣的食花女子也有慷慨激揚的詩句,比如那首《祖國啊,我親愛地祖國》當時就讓黃昏激動不已。
但是,他現在還不打算拷貝這篇千古名句。
現代人都累,需要的是心靈中的那一點淡淡的慰寄和感動,就給他們一點愛情和悲傷吧!
於是,黃昏提著筆在紙上「沙沙」地寫下一行又一行文字:
致橡樹
我如果愛你絕不學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我如果愛你絕不學癡情的鳥兒,為綠蔭重複單調地歌曲;
也不止象泉源常年送來清涼的慰籍;也不止象險峰,
增加你的高度,襯托你的威儀。甚至日光甚至春雨
不,這些都還不夠我必須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
作為樹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根,相握在地下;
葉,相觸在雲裡。每一陣風吹過,我們都互相致意,
但沒有人聽懂我們的言語你有你的銅枝鐵干,
象刀象劍也像戟;我有我紅碩的花朵,像沉重的歎息,
又像英勇的火炬我們分擔寒潮風雷霹靂;
我們共享霧靄流嵐虹霓;彷彿永遠分離,卻又終身相依
這才是偉大的愛情,堅貞就在這裡愛不僅愛你偉岸的身軀,
也愛你堅持的位置,足下的土地。
電影節日一共一周,在大年二十九那天結束了。獎項也出來了。黃昏公司的《大事件》一無所獲。
反倒是《滿神傳說》表現不錯,弄到了最佳攝影和音樂獎。
一切剛開始。黃昏說,讓我們在票房上決一勝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