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遊人都已經離去。諾大皇宮只剩下燦爛的燈火。
溪流潺潺而去,彷彿一個看不見的少女撥弄著自然的琴弦。天氣已經開始涼下來,黑暗雖然籠罩大地,牆邊的那排銀杏樹葉子卻還金黃發亮。只是被風一吹便紛紛墜地,鋪成一地「沙沙」響聲。
黃昏和陽子走在小路上,長久地沉默。這不是因為隔閡,實在是熟悉之後的默契不需要太多的語言。但今天的事情實在是出乎黃昏的想像。那個在飛機上穿著破舊廉價衣服的女孩子,那個為自己買女式內褲的略帶羞澀的女孩子,就在現在搖身一變,成為尊貴的皇室成員,也很希望成為未來的女天皇。
一道看不見的隔膜橫亙在二人面前。讓彼此都感覺到無話可說。
吃過晚飯,黃昏推說累了,拐著腿回自己房間去。陽子藉著一個機會,悄悄地跟了上來,等在桂花樹叢中。所以,當她叫住黃昏的時候,頭髮上還帶著金桂花的味道,熟悉而讓人有點奇怪的惆悵。
「黃昏君,你是不是在怪我?」陽子終於忍受不了這壓抑的氣氛。
黃昏怪眼一翻,道:「我怎麼敢怪您,未來的內親王殿下。」
「你還是在怪我。」陽子幽幽地一歎,輕輕柔柔地說,聲音細得如草叢裡的秋蟲:「你先不要說話,請跟我去一個地方好嗎?」
「我累了,想睡覺。」黃昏說。
「求您啦。」陽子的目光中似乎有淚光閃動。
黃昏突然心一軟,說:「好吧,我突然不想睡覺了。長夜漫漫,和你一起去去又有何妨?」
「謝謝你,謝謝你。」陽子有點歡喜的模樣,正要再說。黑暗處突然跳出一個人。人未到,聲先至,「哈哈,大師範大人,陽子小姐,你們去哪裡呀?我也要去。」聲音驚動了銀杏樹上的宿鳥,撲稜著飛祥而去。
黃昏一看,是山階裡子,便大感覺、頭痛,皺眉道:「是裡子小姐啊,有什麼事嗎,這麼晚?」
裡子站到光明處,圍著二人轉了幾圈,突然哈哈大笑:「新之助,陽子,你們不會是在約會吧?」
陽子大羞,「裡子,可不能亂說啊!」
「三更半夜,鬼鬼祟祟,不是約會難道還是在授課?」裡子一臉的懷疑。
「就是在授課又怎麼樣?」黃昏冷冷讀推著身前這堵肉質肥厚的大牆,「去去去,一邊玩去。我們有要事去辦。你就別摻和了。」
「不行,我要去。」裡子嬌滴滴地叫囂,讓黃昏身上打了一陣寒戰。長得醜本來就不可原諒了,如果還持著地認為全世界的人都給被自己的外表所迷惑就不可同情。黃昏大怒,呵斥道:「裡子,我現在是你的老師,你必須聽我話,快回去。否則要你好看。」
「若我不呢?」
黃昏看事不可為,但陽子的表情卻是十分惶急,估計事情非常重要。心下非常著急。對付少女黃昏還算是有點經驗的,知道如果硬來,只怕對方發反彈更加厲害。變軟下來,微笑,只能微笑了,換上甜膩的聲音,眼睛灼熱地盯著裡子:「裡子小姐,其實,其實有一句話我一直都沒有對你說過。」
「什麼話?」裡子愕然。
「我一直想說,但卻非常害怕。」黃昏換上一副悲哀的神情,說:「我們是昨天晚上認識的吧。很遺憾地告訴你,昨天晚上我失眠了。你知道是為什麼嗎?」
「究竟是為什麼?」裡子大為奇怪,「你說話怎麼吞吞吐吐的,不爽快。」
「真的不敢說。」黃昏表情做作,聲音古怪:「真的很害怕。知道嗎,我昨天晚上在想一個人。對了,你不怪我吧?」黃昏比裡子高一個頭,只能低下腦袋,將雙方眼睛和眼睛之間的距離拉近到不足一尺。
裡子呼吸的聲音開始粗重起來,顫抖著嘴唇說:「你說吧,無論你說什麼沒,我都不怪你。真的。我發誓。」
「我不說了。」黃昏突然洩氣。
「可惡。」裡子怒道:「新之助,你還是不是一個男人,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好了。這麼吊人胃口,不是男子漢所為。」
黃昏憂鬱的表情如喪考妣,半天才故意顫抖著聲音說:「其實,我一直都想著你,想著我可愛的裡子小姐。想念你的笑,想念你的眉毛,想念你的緞子一樣光滑的皮膚……我想了一夜,終於明白。這種感情就是愛。原來就是愛啊!」
裡子雖然是一個看起來非常豪放的女孩子,其實因為出身豪門,平時家教很嚴,何時見過這等熱情奔放的男子。一呆,臉上突然升起一片紅霞,半天才以一個高八度的女高音尖叫道:「太噁心了,太噁心了!」
然後捂著臉一陣風一樣逃跑了。
黃昏哈哈大笑,「補充一句,我想念你臭襪子的味道。」
陽子不禁惋爾,「黃昏桑,你還是這麼有意思。」
「走吧。」黃昏面色一凜。
「哈依!請!」
見到黃昏嚴肅的表情,陽子又不說話了。二人走了長長的一段路,終於到達目的地。是皇宮西面的一座下寺廟,看規模估計佔地不過三四畝地,連一個普通富翁的別墅都比不上。因為是晚上,看不清楚廟門上的扁額寫的是什麼。陽子介紹說,這裡是天皇平時修行時的一個小廟。和一般日本佛教徒不同,天皇陛下修習的禪宗,最為講究清靜。這個地方洗盡鉛華,想來也是一個好去處。
陽子敲了敲門,小聲道:「大僧正,我是陽子,我帶黃昏桑過來了。能進來嗎?」
「進來吧!」一個極具穿透力的聲音傳出來。
陽子輕輕推開門,燈光如水般流出。在屋內最耀眼的地方,一個中年男人靜悄悄地盤膝而坐。幾乎不被人所察覺。
他抬起頭來,目光單純而明亮:「大師範大人,您來了。坐,等您很久了。」
「山科寺!」黃昏吃了一驚,說:「你不是劍道老師嗎,怎麼成了大僧正了。對了,大僧正又是什麼東西?」
「大僧正是日本和尚的一個等級,四級。」山科寺一笑,呆板的神情一瞬間生動起來:「實際上,我自從進入少林寺就已經皈依我佛了。劍道老師只是我的另外一個身份。我聽說你是陽子最好的朋友,是最好的那種。」
「哪裡有啊!」陽子有點不好意思。
「而且,你們之間有一點誤會。我想,你一定有很多疑惑:為什麼一個貧家女孩子突然變成了天皇的繼承人?」
「這是為什麼?」黃昏好奇心急劇膨脹。
「因為陽子的姓。」山科寺說:「擁有野原這個姓的人身上都流著純正的天皇血統。」
山科寺說:「黃昏先生,你不用急,讓我慢慢地同你說個分明。」
原來,在明智維新以前,日本皇族有六大姓氏:山階宮、伏見宮、桂宮、有棲川宮、閒院宮、野原宮。明治時期又新設了十個宮家:久邇宮、賀陽宮、朝香宮、東久邇宮、小松宮、北白川宮、竹田宮、華頂宮、東伏見宮、梨本宮。以上15宮家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後根據新的《皇室典範》均已廢除,他們的成員降為平民。現存的宮家只有大正時期設的山階宮、高松宮、野原宮三家和戰後新設的常陸宮。宮家降為平民後,便去掉「宮」字,以宮名為姓。山階宮、高松宮、野原宮三家是現存的得到社會承認的皇族。
不過,也不知道是為什麼,日本皇族的生育能力一直非常低下。尤其是在最近四十年,幾乎沒有新生兒出世。
「這大概和他們僅僅把夫妻生活當成一種娛樂,而不是一種責任的緣故吧?」山科寺突然定論。
黃昏一拍大腿:「是呀,用進廢退。大家都不想要孩子,到了一定年齡,想生也生不出來了。」
陽子的臉漲的通紅,羞怯不已。
山科寺擺擺頭:「其實,不僅僅是這個原因。為尊者諱,我們就不多說了。當今天皇陛下在位三十年,身體一直都有問題,到現在還沒有後裔。但,千秋之後,天皇的位置還是要傳承下去的。沒有辦法,宮內廳只能在這三家皇族裡尋找合適的繼承人。但是,好像是受到了惡毒詛咒。」山科搖搖頭,半天才愣愣地說:「不但天皇陛下沒有後代。這三家居然也沒有一個男孩子可以繼承大統。甚至連女孩子也沒有。」
「什麼!」黃昏大叫:「這怎麼可能?」他知道,但凡是皇族,必定人丁興旺,妻妾成群,兒女成堆。可這麼大的家族居然沒有一個孩子,這也太不可思議了。
「事實就是這樣。到陽子她們這一代只有兩個孩子。一個是陽子,她的父親是野原家的旁系,現在沒辦法,只能從新掛上野原宮的名號。還有一個就是山階裡子。她父親是山階家的族長,母親是高松家的。這樣,裡子就是高松和山階兩家的唯一繼承人。也是天皇繼承人最有力的爭奪者。」
「因為日本法律規定天皇不能由女子繼承,但現在有只個的繼承者卻是兩個女孩子。宮內廳正在提請國會修改法律。也許用不了多久,日本又會出現一個女天皇的。黃昏桑,你不期待嗎?想一想,將來陽子做了女天皇。」山科寺目光大盛,狠狠地盯著黃昏。
「你為什麼覺得陽子會做女天皇?」黃昏問。
「因為,日本國民需要一個形象好的女天皇,還因為我是陽子的舅舅。」山科寺突然五體投地伏在黃昏身前:「黃昏桑,請幫助陽子。因為,天皇陛下請所謂的歷史學家來就是為立儲做準備的。很顯然,天皇陛下很信任你。請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