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的餘暉漸漸隱沒於遠方山脊之後。與西亞城中相比,這莽莽森林中的夜色總要來得快些。一片白白的夜霧開始瀰散而出,逐漸籠罩著整片森林。
熊戰將一根枯枝投入面前的火堆,噗地聲輕響,迸射出一蓬火星。
「啾啾。」坐在他身側的小傢伙抬起腦袋,黑寶石般的大眼睛撲閃了幾下,隨即又埋下頭去,湊向兩隻小爪子捧著的拇指大小藍色獸魄,雪白細小的牙齒將其啃得卡砰作響。
凝視著眼前跳躍的篝火,熊戰不由慶幸自己的運氣,從高空掉落下來,將一棵矮樹都砸到,自己竟然奇跡般地沒有受到傷。
恩?也不能說完全沒有吧!在一系列的撞擊震盪後,最少脖子的酸痛更加劇烈了。
揉了揉酸痛的頭頸,熊戰的目光落在橫在篝火上的一串蛇肉上,心中微微感到解恨:哼,那條黑色巨蛇敢把自己嚇得那麼慘,現在就抓它的同類來填肚子。
而且,這條蛇也是黑色的。除卻個頭太小外,與那巨蛇倒有七分相似。一個說不準,還有可能是那條巨蛇的子孫。
淡淡的銀輝如流水般從天際傾瀉下來,整個森林瞬間變得迷濛起來,遊蕩在樹木之間的白霧,也翻翻滾滾顯出幾分形態。
熊戰微微抬頭上望,卻發現頭頂幽黑的夜空之中,掛起了一輪巨大的明月。明月大得異乎尋常,足足有車輪大小,上面的環形上清晰可見。
熊戰雖然來到神武大陸有八年,但是卻還是第一次看見這個世界的月亮。以往的夜晚,他都是足不出戶的。
乍然看見如此巨大的月亮,熊戰不由大吃一驚,可是隨即臉上又沉靜下來,烏黑的眼睛深處透出一抹異彩:相比於前世月亮的柔婉之美,這個巨大的月亮卻透出一種壓迫性的美感。
「小傢伙,想不到你也對月亮感興趣。」
突然,一個淡漠到沒有絲毫人間煙火氣息的聲音響了起來。
熊戰臉色立即大變,發現只在自己身側兩米處,不知何時已站著一個白髮白袍的身影。來人身型有些消瘦,一塵不染的白袍被撐得筆直,找不出任何褶皺,他靜默地望著夜空中的月亮,以熊戰的角度只能看見他的一張側臉。
臉部堅硬的線條有如用最快的劍鋒在最冷的冰山上迅猛砍鑿出來。白眉白鬚,鼻樑高挺筆直,緊抿的唇角延伸出兩道淺淺的皺紋。熊戰所能看見的那隻眼睛,眼瞳幽藍有如大海,眼神微波不起,卻透出一抹難以描繪的落寞。
絕高峰巔上的一方危巖!
這是熊戰莫名湧起的第一個念頭,凝視著這個清瘦的老頭,他突然有一種高山仰止的感覺。
這肯定是個絕世強者!熊戰的心中立刻肯定。這個老頭雖然沒有釋放出絲毫的氣息,可是熊戰面對著他卻感受到一種敬畏。這是面對爺爺熊無敵,也沒有過的感受。
「見過前輩。」熊戰的臉色很快恢復平靜,站了起來躬身行禮。語氣也是絲毫不亂,只有臉部肌肉的輕微抽動,才顯示出他心中的無比驚駭。
在不遠處陰影下,熊寒一向僵硬的臉卻滿是驚容,他是親眼看到白袍人自虛空中走出來的。
破碎虛空!
這最少是傳奇強者才能擁有的能力。
熊寒甚至有點懷疑,族長熊無敵有沒有這份本事。
該死,該死,我絕對不是有意質疑族長的。熊寒很快把這個念頭拋之腦後,因為,他現在正面臨著一個艱難的選擇:假如,這個白袍強者對少爺不利。那自己該怎麼辦??
想到這裡,他微微地皺起眉頭。
突然,一道冰寒之極的氣息朝熊寒彪射而來。
熊寒身為十七級的武修,身體反應之快可想而知。可是面對這突如其來的寒氣,他臉部微現驚容,還來不及做出絲毫的反應。一股無形的能量就撞擊在他胸口,一股徹骨的寒意從胸口爆發,瞬間蔓延到全身的每一處。
熊寒變身的戰獸是雪山白熊,對於冰寒的能量是有較強的抵抗能力的。可是在這股徹骨的寒意之下,他的抵抗能力彷彿立即消失了。在他呆滯的目光中,一片晶瑩的寒冰陡然出現在他胸口,並以極快的速度增大蔓延,轉眼間,就將熊寒整個人都覆蓋,連豎立的短髮也變成一根根冰梭。
熊寒整個人都被冰封住,雖然並沒有性命之憂,但是卻連眨動下眼睛都成為一種奢望。而此時他滿臉的驚容還沒有來得及絲毫變化。
熊戰發現白袍老者陡然一聲冷哼,一道冰寒之極的氣息猶如利箭般從自己耳側掠過,瞬間沒入身後的樹叢深處。
那股寒氣雖然沒有碰到熊戰的身子,可是僅僅這麼擦身而過,他就忍不住地打了個寒顫。
「不知前輩深夜來此,有何吩咐。」對於眼前一直靜默不言的白袍老者,熊戰更感到敬畏了,可是語氣依舊顯出不卑不亢。
白袍老者紋絲不動,還是仰望著星空,一道意味深長的長歎後,冷漠到毫無人間煙火的聲音淡淡響起。
「深夜?我從來就是喜歡在深夜裡仰望明月的人。清冷,淒美,而又透出一絲淡淡的壓迫。壓迫現在能給我壓迫感的人,大陸上已經沒有幾個了。沒有幾個,沒有幾個啊」
他的眼神漸漸地有些複雜起來,眼瞳深處的那抹落寞更加濃重了,良久之後,又歎了口氣,才淡淡地說道:「你是西亞城熊家的人?熊無敵和你怎麼稱呼?」
聽到白袍老頭一口道破自己來歷,原本正在凝聽的熊戰現出驚異神色,可是隨即回復平靜,略顯恭敬地回答:「晚輩熊戰,熊無敵正是晚輩祖父。前輩是晚輩祖父的朋友?」
「朋友?哈哈哈哈哈哈。」白袍老者微微一楞,隨即發出一陣大笑,「我雪萬里還從沒有過朋友夠資格成為我朋友的人太少了太少了啊!哈哈哈哈」
熊戰看見白袍老頭長笑不止,不由緊閉起雙唇。
白袍老者一陣長笑之後,微微點了點頭,「西亞城的熊無敵也還算個人物。不過比起熊家的先輩們,他還是差太遠了恩,差得太遠了」
熊家的先輩們?難道眼前的白袍老頭家族先輩的事跡?
熊戰努力維持的平靜臉色立即變了,瞬間佈滿了不可思議的神情。要知道,熊家的人也只是知道自己的家族以前十分輝煌,可是具體輝煌到了什麼地步卻是一無所知。先輩們的事跡更是無從得知。
「嗨,沒有想到熊家如今竟然落敗到這個地步。」白袍老者雪萬里滿是緬懷神色,幽藍的眼睛也是變化不定,最後微微搖了搖頭。
熊戰深呼吸幾次,才讓自己重新平靜下來,目光凝視著白袍老者,一臉鄭重地問道:「前輩似乎知道我熊家的先輩事跡?不知,可否告訴在下。」
「小傢伙,你想要知道他們的事跡?」雪萬里雖然身子還是紋絲未動,但是淡漠的語氣已經夾雜著一絲嘲笑的意味,「嘿嘿,就你?還是不要知道的好。」
聲音剛落,一襲白袍的身子霍然轉了過來,正面對視著熊戰,一雙幽藍的眼睛猛地亮起,射出令人不敢逼視的光芒。
原本還待說話的熊戰全身猛然一震,他只覺到到對方的目光奇怪之極似乎竟然直接射到自己體內。
一縷縷能量彷彿受到了刺激,變得暴亂無比,急速地向胸口匯合。
轟地一道無聲地炸響。那個睥睨天下的雪白小熊再次出現了。
它居然又想化身戰獸!而且,這股衝動十分之強,儘管熊戰奮力壓制,都有些抵抗不住了。
正在這時,突然暴亂的能量平息了下來。那股化身的衝動也瞬間減弱,熊戰這才得以將體內雪白小熊粉碎,絲絲縷縷的能量再次融入體內。
做完這些後,熊戰都已經略感疲憊了,卻發現白袍老者滿臉奇怪正盯著自己,彷彿自己鼻子上突然長出一朵花來了。
「前輩?!」熊戰微感驚異,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句。
這下似乎將他驚醒了,複雜的目光在熊戰身上流連了很久,微微歎了口氣,「難怪了難怪這個小東西會找到你了。」說著他一支手撫向胸前的一個毛茸茸的物體。
「啾啾。」熊戰這才發現小傢伙正爬在白袍老者的胸前,兩隻小爪子又捧著一顆足蘊含十五星能量的黃色獸魄,黑寶石般的大眼睛滿是興奮。感受到老者的撫摸,大眼睛微微瞇起,發出愜意地獸鳴。乖巧的神態猶如一隻馴服的家貓。
原來小傢伙是有主之物啊!熊戰不由感到一絲失落了。在這一天不到的時間,他已經對這個頑皮的小傢伙十分喜愛了。
可是熊戰臉色微微黯淡,就聽雪萬里繼續說道:「原來你竟然吸收了那顆冰雪巨熊王的獸魄。那顆獸魄已經有近五千年了吧!」
「冰雪巨熊王?!」熊戰顧不得傷感,臉上的暗淡瞬間換成傾聽的神色。他還是第一次聽到有關未止獸魄的信息。原本就對未止獸魄物種十分驚異的他,不免心跳都有些加速了。
「五千年前的極北冰原,寒風凜冽,雪山連綿,熊斷水率家族七大長老奮戰十天十夜,才將高達百米的冰雪巨熊王誅殺。戰況之烈,連雪山都崩碎了十幾座。消息傳來之後,整個神武大陸都沸騰了。冰雪巨熊王,哼,那可是能堪比巔峰七星強者的存在。巔峰七星距離至尊也只有一步之遙了」
雪萬里突然頓住了,幽藍的雙眼竟流露出幾分無奈,他搖了搖了頭,聲音也低落了一些:「一步之遙?只是那一步也太難了?難到數千年都跨不過去」
極北冰原!
奮戰十天十夜!
雪山都崩碎了十幾座!
高達百米的冰雪巨熊王!
整個神武大陸都沸騰!
堪比巔峰七星!
熊戰只覺的心臟被巨石壓住,有些喘不過氣來。他雖然不明白什麼叫巔峰七星,但是這並不妨礙他感到興奮激動。光是聽到高達百米的個頭,他就有些呼吸急促了。爺爺熊無敵身為傳奇強者,他變身大地之熊才不過十數米高。冰雪巨熊王身高可達百米
難道自己吸收的獸魄的物種竟然如此強大?!
「前輩,這個熊斷水可是我熊家的先輩」熊戰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立刻想起這個敏感的名字。姓熊,莫不是家族的先輩!難道他就是未止獸魄的收藏者——第一代族長。
雪萬里突然楞住了,幽藍的雙眼滿是不可置信,「你,你竟然沒有聽過這個名字!?」
熊戰搖了搖頭。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雪萬里突然大笑起來,笑得前俯後仰,彷彿就要笑出眼淚來了,「熊斷水啊熊斷水,你有沒有想到過啊,你有沒有想到啊,在數千年之後,你熊家的後輩竟然連你的名字都不知道啊!嘿嘿,你若知道這個消息,說不準能從地下爬起來」
「嗨——」雪萬里突然發出一聲極長極長的歎息,幽藍的雙眼又變得落寞不已了。
「可惜啊,可惜你再也不可能聽到了。你若能爬起來,那就太好了,我也能找到一個打架的對手吧!」雪萬里轉過身子,微微仰起頭面向夜空,幽藍的雙眼落在那輪明月上,又發出一聲低沉的歎息,「嗨,其實在很久很久以前,我並不是個喜歡在深夜裡仰望明月的人。那是在很久很久以前了熊斷水啊熊斷水你可知道,你們都走了,都化作著黃土,葬身在獸腹,沉入了深海可是,我依舊活著,依舊活著」
「活著太寂寞」他的最後一句猶如一聲極輕極輕的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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