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刀行 刀鋒猶未冷 第十九章 似曾相識燕歸來
    淡淡的寒光就像是一道閃電,一閃即逝,快似白馬過隙。

    又是「嗆啷」一聲,劍已入鞘,左丘權收劍的速度竟似比拔劍更快。

    「你當真不說?」左丘權臉上充滿了得意又深沉的笑意,冷冷的目光瞧著高高的櫃檯。就在他拔劍、收劍之間,櫃檯的一角竟已被他一劍削落,切口平整,他的話剛剛說完,那一角才「啪」地跌落。

    「左丘大俠好快的劍,只是這櫃檯好端端的放在那裡,什麼時候得罪了你?竟遭受這無妄之災?」歐陽情目光閃動,不動聲色地說。

    「如果你再執意隱瞞任我殺的行蹤,就休怪老夫劍下無情。」左丘權緊緊握住了劍柄,陰沉著臉慢慢地說。

    歐陽情歎了口氣,目光轉向秦孝儀,苦笑道:「秦老爺子,你是武林前輩,為人剛正不阿,此刻有人恃強凌弱,你竟視而不見麼?」

    「咳咳……」秦孝儀搖頭歎道,「歐陽姑娘,左丘大俠本是這種脾氣,這麼做,也只是為了替武林同道討回公道而已,只要歐陽姑娘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左丘大俠自然就會給你賠個不是。」

    他聲音一提,看著左丘權微笑道:「左丘大俠,你說……是不是?」

    左丘權臉色如鐵,冷冷一哼,不置可否。

    「小女子的確毫不知情,說什麼好呢?」歐陽情苦笑道。

    「你還是不肯說?」左丘權又沉下了臉,冷笑道,「好,看看是你的嘴硬,還是老夫的拳頭硬。」

    話音未落,「砰」地一聲,他突然一拳重重地擊在櫃檯上,那張實木製成的櫃檯雖然沒有被他這一拳打成粉碎,卻已穿了一個大洞。

    「你做什麼?」安柔俏臉一變,嬌叱出聲。

    歐陽情神色不變,淡淡笑道:「小女子的嘴,自然比不上這櫃檯硬,不過左丘大俠的拳頭,好像卻比這櫃檯還硬。」

    「你不說沒關係,」左丘權面露獰笑,慢慢地說,「老夫就拆了你這座酒樓。」

    「呼」地,話聲中,他又已擊出一拳。拳出如風,那櫃檯又被擊穿一個大洞。

    安柔緊緊地咬著牙,一雙妙目望著歐陽情,歐陽情卻在看著法羅大師,淡淡道:「大師,難道你也無話可說麼?」

    「左丘大俠此舉也是迫不得已,老衲實是愛莫能助。」法羅大師扭轉頭,慢慢地闔起了雙眼,雙手合什,口中唸唸有詞,彷彿正在向佛祖懺悔。

    說話間,那櫃檯又已穿了兩個大洞,一張堅硬平穩的櫃檯幾乎已被擊垮。

    「左丘大俠好硬的拳頭,好個急公好義的大俠。」歐陽情目光倏然一冷,冷笑道,「這般俠義手段,在江湖上只怕絕無僅有。」

    「這都是被你逼的。」左丘權一張臉漲得通紅,咬了咬牙,接連擊出幾拳,只聽「嘩啦啦」一陣聲響,櫃檯終於毀在他這一隻鐵拳之下。

    安柔又氣又怒,但見歐陽情神色不變,鎮靜如常,自然也不便發作。

    「左丘大俠莫非已經忘記,這裡是什麼地方?」歐陽情冷眼斜睨著左丘權,胸有成竹地說。

    「老夫管你這是什麼鳥地方?」左丘權雙眼一瞪,彷彿餘怒未息。

    「天涯海閣本是當今天子御筆所賜,多少年來,一直都受王法保護,你這麼做,擺明了是跟官府過不去。」歐陽情悠悠道,「假如觸犯眾怒,只怕左丘大俠也討不好去。」

    左丘權怔了怔,半晌說不出話來。

    江湖人雖然天不怕地不怕,但誰都明白,和朝廷作對決不是件輕鬆自在的事。一個快意豪情的江湖人若變成了朝廷通緝犯,那種亡命天涯的日子絕對不會比這種行俠仗義的日子更舒服,更悠閒。只可惜,今日之事已勢成騎虎,哪裡還有退路?

    「什麼王法?什麼官府?」左丘咬了咬牙,大聲道,「老夫豈是這種很容易就被唬住的人?」

    「呼」地一聲,他又已一拳擊出,但這一拳卻已改變了方向,也改變了目標,直擊安柔那張嬌美如花的臉龐。

    左丘權早已領教過歐陽情的武功,知道自己萬萬不是她的對手,安柔這小姑娘看來卻好像比歐陽情更容易對付,這一拳勁力十足,非把安柔好好的一張臉打得稀巴爛不可。

    「左丘大俠手下留情。」秦孝儀臉色倏然大變,急聲叫道。

    左丘權盛怒之下,突然出手,這小姑娘看來是如此嬌柔,如何捱得住這力可開山、足以擊斃一頭牛的一拳?這女孩子縱然不死,但美麗的容顏勢必被毀於一旦,如此一來,豈非比死更痛苦?

    人人都道這一拳勢必將安柔的臉打碎,都忍不住驚呼出聲。

    左丘權這一拳擊出,果然沒有落空,卻不是打在安柔的臉上,「砰」地一聲,竟實實地打在另一隻拳頭上。

    拳頭對拳頭,一種強勁的力道竟似將每個人都震得搖晃起來。

    左丘權身子一晃,連退了兩大步,幾乎站立不穩,險些跌倒,一隻手臂又痛又麻,一時竟提不起來。

    這是怎麼回事?是什麼人的拳頭竟比他的拳頭更硬更有力?

    左丘權定了定神,抬目望去,只見一個頭頂斗笠的黑衣人就像是一座冰山般站在他的面前,整張臉都隱藏在斗笠的陰影之下,雖然看不見他的臉,卻能感覺到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殺氣。

    「左丘大俠的俠名,難道就是靠欺負弱小婦孺得來的?」這人的聲音和他的人一樣冰冷,「這般的大俠行徑,實在令人失望透了。」

    「你是什麼人?」左丘權一張老臉漲得通紅,五官都擠在了一起,「何必來趟這灘渾水?」

    這人還沒有回答,安柔已失聲叫了起來:「燕重衣。」

    燕重衣!?一個宛如炸雷、令人震撼的名字,一個極富傳奇色彩的人!

    「殺手無情」,你可以沒見過這個人,卻絕不可能沒聽說過他的名字。這個冷酷的黑衣人,居然就是傳說中的殺手之王青龍燕重衣?

    傳說中,燕重衣有一口「一擊必中,一中必死」的快劍,想不到他的拳頭竟也如此快而硬。

    左丘權的臉色已經完全變了,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燕重衣的身軀就像是山一般的挺拔,站在安柔的面前,冷靜而沉穩,安柔從後面望去,只能看見他高大堅毅的背影,心裡忽然生起一種異樣的感覺。

    究竟是什麼樣的一種感覺?安柔也說不清楚,只是覺得,燕重衣看來雖然冷如風雪、硬似岩石,卻遠比葉逸秋可愛得多,至少他總會在適當的時候出現。

    這一刻,正是需要一個人挺身而出的時候。在這個時候,就算左丘權真的會拆了天涯海閣,她和歐陽情都絕對不能顯露武功,暴露身份,若非燕重衣及時出現,天知道這件事會變成什麼樣子?

    「你來了!」歐陽情不動聲色,淡淡說來,心裡卻暗暗鬆了口氣。

    「我來了。」燕重衣一動不動,冷漠的聲音竟似帶著一絲溫情,「幸好我來的不算太晚。」

    歐陽情沒有再說什麼,只是看了燕重衣一眼。這淡淡一瞥,卻無疑已勝過千言萬語,有感激,有信任,也有對朋友的尊敬。

    燕重衣也沒有說什麼,因為他已經讀懂了這眼神。

    「剛才是誰說過要拆了這酒樓?」燕重衣冰冷的目光落在呆若木雞的左丘權臉上,「可笑有人枉有大俠之名,所作所為卻大相逕庭,全無俠者之風。」

    一時間,眾人啞然不敢作聲,清虛子和法羅大師臉上隱隱掠過一絲羞愧之色。

    這世上本來就有不少沽名釣譽之輩,若非這些人心中無愧,又豈能被燕重衣這番氣勢震懾住?

    過了半晌,秦孝儀輕咳一聲,微笑道:「閣下就是燕重衣燕大俠?老夫早就有心結識,只恨無此良機,今日有緣相見……」

    燕重衣擺了擺手,冷冷地打斷道:「秦大俠,我希望你能明白兩件事。」

    「請說。」秦孝儀目光中泛起一絲不快,臉上卻依然充滿了從容的微笑,「老夫洗耳恭聽。」

    「第一,江湖上人人都知道燕重衣是個殺手,並非大俠,這一點,秦大俠千萬不能弄錯。」燕重衣看也不看他一眼,冷冷道,「第二,我們絕對不能成為朋友,因為……像秦大俠這般人物,我知道自己高攀不起。」

    秦孝儀微微一怔,訕訕笑道:「燕……燕公子真會開玩笑,江湖上又有誰不知道『殺手無情』是條好漢子?說到高攀,那個人只怕還是老夫。」

    「殺手就是殺手,在你們這些滿口仁義的君子大俠們的眼裡,何時又成為英雄好漢了?」燕重衣嘴角掀起一絲輕蔑的冷笑。

    秦孝儀輕咳兩聲,故作沒有聽見,微笑道:「燕公子只怕是誤會了,左丘大俠這麼做,其實也沒有別的意思,只是為了正義和公道而已。」

    「你們一再苦苦相逼,甚至差一點就要了人家的命,這公道,她們又該向誰討去?」燕重衣冷笑道,「難道這就是你們所謂的正義?」

    「咳咳……」秦孝儀被這一頓搶白說得臉都白了,團起右拳湊到嘴邊咳嗽了幾聲,「左丘大俠出手自有分寸,這一拳只不過是想嚇唬嚇唬這位姑娘而已,怎麼可能會真的傷害她?」

    「這一拳的份量,足以打碎一匹馬的腦袋,怎麼可能只是想嚇唬嚇唬她?」燕重衣的聲音變得更冷,「以秦大俠的眼力,居然沒有看出來?」

    「這……」秦孝儀尷尬地囁嚅了幾句,似乎找不到最合理的解釋,長歎一聲,終於閉上了嘴。

    「我看他們存心就是來找亂子的。」安柔再也忍無可忍,閃身而出,大聲道,「燕……燕大哥,他們是來找任我殺的麻煩的,找不到人,所以才遷怒於我們。」

    「你們也在找任我殺?」燕重衣緊緊地皺起了眉頭。

    「阿彌陀佛。」法羅大師終於也站了出來,「不錯,施主可有此人下落?」

    「你們為了什麼找他?」

    「本門曾有一名俗家弟子無故死於非命,老衲等人前來此處,正是為了證實兇手一事……」

    「莫非你們以為,任我殺就是兇手?」

    「就算他不是兇手,也一定和兇手脫不了關係。」法羅大師沉吟著道,「只要找到他,我們就可以查出真正的兇手……」

    話音未落,一人已大聲地打斷道:「大師,這人既然是任我殺的朋友,何必跟他廢話?只要擒下此人,還怕任我殺不肯乖乖就範嗎?」

    燕重衣看了這人一眼,冷冷道:「你又是誰?」

    「洛陽『浪子劍』江不雲。」這人挺起胸膛,抬高了頭,傲然說道。

    燕重衣將他上上下下、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最後目光落在他腰間的劍上,沉聲道:「你用劍?」

    「是,我用劍。」江不雲不由自主地緊緊握住了腰間的劍柄,「聽說你也用劍,而且還是用劍的高手。」

    「拔劍!」燕重衣的聲音硬得就如一塊生鐵。

    江不雲愕然道:「拔劍?」

    「如果你想我束手就擒,只有拔劍。」

    「你的意思……是說只要我打敗了你,你就會乖乖地束手就擒?」江不雲目光閃動,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

    「如果你能打敗我,『浪子劍』江不雲,無論是這個人還是這個名字,都很快就會傳遍江湖,也許……比『殺手無情』燕重衣和『一刀兩斷』任我殺更出名。」燕重衣悠悠道,「這是一個機會,一個揚名立萬的大好機會,你應該明白,這種機會並不是每個人每一天都能遇到的。」

    江不雲遲疑了半晌,忽然昂首挺胸大聲道:「好!」

    這一個「好」字剛剛出口,左丘權的臉色就立即變了,正想出言阻止,但聽「嗆啷」一聲,江不雲劍已出鞘。

    劍一出鞘,左丘權就知道江不雲這一輩子都已經完了。燕重衣劍不輕出,出必見血,甚至極少留下活口,江不雲雖然出身於武林世家,但畢竟初出茅廬,不知天高地厚,這一戰,勝負已然注定。

    江不雲一劍在手,豪情頓生,手腕一抖,劍作龍吟,久響不絕。

    「好劍。」燕重衣盯著猶在顫動的劍尖,冷冷說道。

    「本是好劍。」江不雲收劍而立,動作瀟灑至極。

    「可惜,可惜!」燕重衣輕輕搖了搖頭,發出一聲低沉的歎息。

    「可惜什麼?」江不雲孤傲的雙目中已迸射出一絲怒意。

    「可惜如此一口好劍卻落在你的手裡。」燕重衣悠悠道,「你不配用這口劍。」

    「我不配,誰配?」江不雲的臉色已經變了,沉聲道,「難道你配?」

    「這口劍在你手裡,就等於是埋沒了它原有的光華。」燕重衣歎了口氣,「但如果落在我的手裡,反而是它玷污了我這個人。」

    「好,好個狂妄的人。」江不雲仰天狂笑道。

    笑聲忽然收斂,江不雲又厲聲道:「拔劍!」

    「與你交手,我不必用劍。」燕重衣的身子就像是澆銅般,一動也不動。

    「為什麼?」

    「因為你還不夠資格。」

    這一次,江不雲顯然才是真正被激怒了,厲聲道:「就憑這句話,你就該死一千次。」

    「我要勝你,非但不用拔劍,而且只用三招就已夠了。」燕重衣搖搖頭,緩緩道,「也許……三招都已算是很給你面子了。」

    「好,好,好氣概!」江不雲臉色鐵青,又忍不住仰天大笑起來。

    「你不相信?」燕重衣的聲音冰冷如鐵,沒有一絲笑意。

    「你既敢口出狂言,想必一定有這個把握。」江不雲目光一轉,陰惻惻地道,「可是你若三招無法取勝,又當如何?」

    「我就自己挖出我自己這雙眼珠子來送給你,就當我是有眼無珠,竟不識『浪子劍』江不雲這位高人。」

    「你有沒有眼珠子,好像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江不雲淡淡一笑,悠悠道,「更何況,你這對眼珠子對我來說,也沒有任何作用。既然是沒有用的東西,我要來做什麼?」

    「那麼你有什麼條件?」

    「不管我提出什麼條件,你都答應?」

    「絕不食言。」

    「這可是你自己說的,在這麼多人的面前,諒你賴也賴不掉。」江不雲白皙英俊的臉忽然露出一種惡毒的表情。

    「燕重衣雖然只是個殺手,算不得英雄好漢,但說出來的話,倒從來都沒有不算數過。」燕重衣凜然道。

    「好,如果你做不到,那麼……」江不雲雙目之中竟閃動著種詭異、狠毒的光芒,嘴角掀起一絲詭笑,「對於劍客而言,除了他的一條劍,就只有兩種東西才是最重要的,缺一不可,這一點,你當然比我更清楚。」

    「這兩種東西,就是他的手和他的劍。」

    「不錯,就是劍和手。」江不雲微笑道,「假如他失去了這兩種東西,真不敢想像他還能怎樣活下去。」

    「我明白你的意思。」燕重衣揮了揮手,淡淡道,「你是不是想讓我自己砍下自己的手?」

    「我想要的可不僅僅只是你的手,還想得到你的劍。」江不雲慢悠悠地說道,「『殺手無情』燕重衣的劍雖然不是一口好劍,但終究是殺人的劍,我想這世上一定有很多人想把它好好的收藏起來。能夠從燕重衣手中得到這口劍,絕對是件值得他炫耀一生的事情。」

    「好,我給你。」燕重衣連眉頭都沒有皺一皺,一口答應。

    「痛快!」江不雲長劍一指,滿臉笑容地道,「請,請出手。」

    「等一等!我有話說。」安柔在燕重衣的身後狠狠地扯了一下他的衣袖,急聲叫道。

    「你想說什麼?」燕重衣頭也不回,淡淡問道。

    「你真的答應了他?」

    「是,這裡的人,想必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燕重衣的聲音異常平靜,絕不帶一絲感情。

    「這不公平……」

    燕重衣大手一揮,立即打斷了安柔的聲音:「我需要的不是公平,你難道不知道,在這群人的心裡和眼裡,公平和正義根本就是傾斜的?只要是他們自己的朋友或者親人,全都不該死,可是無論是誰殺死了他們的親朋好友,那麼這個人就死不足惜。所以,我這麼做,只是想告訴他們,無論是誰,無論發生了什麼,我絕不會讓他們傷害我的朋友。」

    「可是……」

    「沒有可是。」燕重衣又一次打斷了安柔的話,「如果你想勸我打消這個念頭,那麼……我就要先請你打消勸阻我的念頭,因為,『殺手無情』燕重衣說過的話,是從來都不會更改的。」

    「你……你……」安柔狠狠地跺了跺腳,「你這個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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