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走的真快,我還以為追過頭了呢!幸好在這裡遇見了你。」宋妍拍了拍胸口,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你是來找我的?」葉逸秋皺著眉,心中疑雲頓起:「來要我的命的人,難道就是她?」
「在這裡,我只認識你一個人。」宋妍從懷裡掏出一封信,「這封信,是我從我二叔那裡要回來的,我想你一定很需要它。」
「你這麼大老遠的追來,就只是為了給我這個?」葉逸秋微微一愕,卻暗暗鬆了口氣,伸手接了過來,「你可以走了。」
「走?去哪裡?」宋妍聲音一顫,目光中有些失落又有些失望。
「從哪裡來,就回到哪裡去。」
「不,我不回去。」宋妍忽然沒來由地臉上一紅,垂首低聲道,「我……我想跟著你。」
「你知不知道跟著我,是一件很危險的事?」葉逸秋沉聲道,「在這裡,至少有三個人想要我的命。」
「就是你身後的三個人?」宋妍看了楚望岳三人一眼,「他們為什麼要殺你?」
「因為他們已窮得發瘋,窮得要命。」
「你的命是不是很值錢?」宋妍嫣然一笑,「值多少錢?」
「我這一輩子從未見過這麼值錢的命。」也許是因為太激動,楚望岳不由自主地用力握緊了手中的劍。
「你們非要找他的麻煩不可麼?你們想要多少銀子,我都可以給你們。」
「這筆錢,只怕你給不起。」
「給不起?你們可知我是什麼人?區區幾萬兩白銀,我宋大小姐連眉頭都不用皺一皺就可以隨意調度。」宋妍氣忿忿地冷哼一聲。
「他這條命,可不是僅僅只值幾萬兩白銀而已,至少值十五萬兩黃金。」楚望岳冷笑道,「飛龍堡雖是武林鉅子,富可敵國,但平白無故地把幾十萬兩黃金拱手送給他人,這種傻事只怕傻子才會去做的。」
「十五萬兩黃金?」宋妍嚇了一跳,幾乎矯舌難下,「他的命真的這麼值錢?」
「也許還不止這個數。」楚望月眼睛閃著光,臉色似已漲得血紅,「天知道究竟有多少人想買他這一條命?」
「他們不走,我們走。」宋妍忽然拉住葉逸秋的手,「惹不起,不見得躲不起。」
「躲?為什麼要躲?」葉逸秋輕輕甩脫了她的手,「無論我走到哪裡,他們都還是會跟來的。」
「呆子,我們甩開他們不就行了?」宋妍嬌嗔一聲,狠狠地跺了跺腳。
「我從來不逃。」
「誰說要逃了?」宋妍狡黯地眨著眼睛,「我們只不過是跟他們玩捉迷藏的遊戲而已。」
葉逸秋非但不躲不逃,竟然又要了十斤老酒,似乎已經鐵了心等待下去,他決定看看很快就會來要他的命的人究竟是些什麼人。
既然葉逸秋不肯離開,宋妍也只好坐了下來,這才發覺自己只顧追趕葉逸秋,竟未用過晚膳,此時早已腹內空空,飢餓難耐。她剛剛叫了聲「掌櫃的」,老闆娘就扭扭捏捏地走了過來。
「老闆娘,你真美,掌櫃的真有福氣。」宋妍彷彿也已被老闆娘的美麗吸引,由衷地讚歎道。
「老闆娘已經人老珠黃,小姑娘才美呢,也不知哪個男人有福氣娶你進門。」老闆娘臉上又露出了迷死人的微笑。
宋妍偷偷地看了葉逸秋一眼,臉上又是一紅,葉逸秋竟似恍然未覺,只是低頭慢慢地喝著酒。她輕輕歎了口氣,要了一碟紅燒豆腐,一尾糖醋魚,還要了一盤羅宋湯。
老闆娘手腳也真利落,不過片刻就端了出來。宋妍挾了塊紅燒豆腐,剛湊到嘴邊,葉逸秋忽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沉聲道:「等一等。」
「為什麼要等一等?」宋妍被他握住手腕,只覺心裡怦怦然如小鹿亂撞,粉臉沒來由地又泛起一片桃紅。
葉逸秋看了老闆娘一眼,緩緩道:「這道菜色香味俱全,何不讓老闆娘也來嘗一口?」
「我不喜歡吃豆腐,」老闆娘笑得更甜,連眼角那幾條魚尾紋彷彿也在笑了起來,「我也不喜歡和小姑娘搶豆腐。」
「是不喜歡,還是不敢?」葉逸秋又習慣性地從嘴角邊勾起一絲冷笑。
「為什麼不敢?」老闆娘眨了眨眼睛,臉上的微笑卻已變得有些牽強。
「因為這道菜裡有毒。」
老闆娘的笑容突然變得僵硬,美麗的眼睛裡竟似泛起了一絲刀鋒般的殺意。
「這菜裡有毒?是誰下的毒?」宋妍一臉懷疑,搶著說道。
「如果你不相信,可以看看他們三人。」
葉逸秋話音未落,突然傳來楚望岳的低嘶:「老三,你……你……的臉怎麼……」
一句話還未說完,三個人已同時倒了下去,整張臉都變了形狀,五官全都抽搐在一起。他們所中的毒非但無色無味,而且中毒的人也全無感覺,等到發覺時,已毒發身亡。
「這是什麼毒藥?怎麼如此厲害?」宋妍機伶伶地打了個寒顫,走過去一把將楚望岳三人吃剩的飯菜扣翻在桌上,搖頭道,「沒有什麼啊!」
「他們中的毒,不在菜裡,在酒裡。」
「幸好我沒有喝酒。」宋妍又拍了拍胸口,這種動作彷彿也已成為了她的一種習慣。
「可是只要你吃了這道菜,就會立即變得跟他們一樣。」葉逸秋將那碟紅燒豆腐潑在地上,宋妍突然掩口發出一聲驚呼。
地上竟有條火紅的蜈蚣!
「你不是老闆娘。」葉逸秋突然抬起頭,如刀般的目光狠狠盯著老闆娘,「你究竟是什麼人?」
「我當然是女人,從頭到腳都是女人的東西,難道你看不出來?」老闆娘忽然又笑了起來,但這笑,卻掩蓋不住她眼睛裡的一絲慌亂,「只是我實在不明白,我下毒的功夫稱得上江湖第一,卻還是瞞不過你的眼睛,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因為陳掌櫃。」葉逸秋忽然笑了笑,「是他告訴我的。」
「他洩露了我的秘密?不可能!」老闆娘低聲叫了起來,「從你走進來到現在,他根本就沒有接觸過你。」
「你一定想不到,我和陳掌櫃在一年多以前就已經認識了,所以我知道他有許多秘密。」葉逸秋輕歎口氣,正容道,「你知不知道他到了這把年紀了,為什麼還沒有娶老婆?」
老闆娘瞧了陳掌櫃一眼,悻悻道:「我這輩子從未見過像他這種吃素的男人,我甚至還懷疑他究竟是不是一個男人。」
「他的確不是男人……不能算是個完整的男人,酒池鎮裡的人都知道,他是天閹。」葉逸秋瞧了陳掌櫃一眼,不由得又歎了口氣,「一個不能人道的男人,怎麼會有女人願意嫁給他?而且還是個美麗的女人。」
「啊……」老闆娘愕然地張大了嘴巴,竟一時說不出話來。
「你一定早就已經收到消息,知道我必然會經過這裡,所以你就買通了陳掌櫃,假扮老闆娘,等著我自投羅網。」葉逸秋輕歎一聲,「楚望岳曾經說過,很快就會有人來要我的命,原來你就是那個人,你害怕他們會洩露你的秘密,所以才下毒殺人滅口。」
「本來我以為此事萬無一失,卻還是算錯了一步,誰知陳掌櫃居然不是男人。」老闆娘伸出蘭花般的手指,輕輕拂開垂落下來的幾綹髮絲,「雖然你早已發覺,但畢竟還是太遲了些,我既能在他們的酒裡下毒,當然也能把毒下在你的酒裡。你已經喝了十斤老酒,也就是說,你也中了毒。」
「中了你的毒的人,現在還能不能坐在這裡跟你說話?」葉逸秋竟又喝了一杯酒,「你看我像中了毒的樣子嗎?」
「你……你沒有中毒?」老闆娘吃驚地瞪大了眼珠子,「你喝了這麼多的毒酒,居然還活著?」
「因為我本身就是一種解毒的靈丹妙藥,永遠也毒不死的。」「萬劫重生」不僅讓葉逸秋的功力突飛猛進,還造就了他百毒不侵的金剛不壞之軀。
「看來我又算錯了一步,我不該忘記你曾經服食過『萬劫重生』,不過這也沒有關係,有時候殺人並不能僅僅只靠武功。」老闆娘的臉上又浮現出迷人的微笑,「殺人的方法有很多種,暗殺和下毒雖是最常見的,但絕不是最有效的。」
「看來你也是個殺人的高手,莫非還有什麼伎倆未使出來?」
「你看我的眼睛……」老闆娘的聲音忽然變得嬌媚入骨,就像是一隻叫春的母貓在喘息,令人情難自禁,熱血沸騰,「我的眼睛可以告訴你很多事。」
老闆娘的聲音越來越誇張,就像是快樂的呻吟,柔軟的腰肢不停地扭動,一雙潔白的手卻已搭上了葉逸秋的肩膀。
宋妍忍不住抬起目光看了她一眼,剎那間,目光就像是被她的眼神牢牢粘住了一般,再也挪移不開。只見老闆娘的眼神迷離,充滿了一種令人失魂落魄的渴望和蝕骨銷魂的挑逗,似乎有些哀傷,又有些幽怨,彷彿一個閨中怨婦正渴望著丈夫的愛撫和關懷。她的臉還在不斷地微笑著,這笑更讓人心曠神怡,意亂情迷。
老闆娘的嘴唇似乎在蠕動,像是一種呼喚,又像是一種嗔怪,宋妍卻聽不見她在說些什麼,只覺再也難以自控,神智漸漸模糊,雙頰飛起兩朵紅霞,呼喚變得急促,全身彷彿都在燃燒。
葉逸秋心頭一凜,暗叫「不好」,一隻手閃電般點了宋妍的「昏睡穴」,宋妍立即就像是個毫無知覺的睡美人般,軟綿綿地伏倒在桌上。
「你以為她的眼睛真的會說話麼?只有呆子才會相信。」葉逸秋搖頭苦笑,喃喃道。
「你為什麼連看都不看我一眼?」老闆娘臉上的媚笑剎那間消失了,目光中又露出種刀鋒的殺意。
「一個老女人長著一對死魚眼,這有什麼好看?」葉逸秋頭也不抬,把酒杯湊近嘴邊,用力地吸了一口,杯中老酒立即點滴不剩地被他吸入了喉嚨。
「聽說你的刀,是把看不見的刀,殺人於無形。」老闆娘居然沒有生氣,笑吟吟道,「我實在不能相信,這世上竟有如此神奇的刀。」
「江湖上的傳聞,未必可信。」葉逸秋抬起頭,從窗外望出去,凝視著遙遠的夜空。
天邊有月,月如鉤。月牙彎彎,像一艘擱淺了的船,停泊在朦朧的星河中。
月色如水,總能勾起人們藏在心中的深深思念。葉逸秋似乎想起了什麼,陷入了沉思,竟好像已完全忘記了大敵當前。
月色朦朧,燈光黯淡,老闆娘的眼睛卻在發亮。這是一個機會,一個很好的出手機會。機會並不是常常有的,像人生,許多美好的東西,往往都是稍縱即逝,好的機會不僅要好好把握,更要適當的利用。
秋夜裡,一陣涼風悄悄拂過,燈火一閃,又一閃,忽明忽暗。
就在這時,老闆娘忽然出手。「一刀兩斷」任我殺,絕對是個可怕的人,與這種人交手,任何人都難免心生忌憚,老闆娘口中雖然強硬,但也絕不敢輕敵。她並沒有太多的把握可以一擊得手,但這種機會卻絕不會有人願意輕易錯過。
數點寒星發出藍色的光芒,宛如艷麗的午夜妖姬,像流螢般從天外飛來,劃過半空,疾射出去。
老闆娘不僅對自己很有信心,對這一擊也有絕對的把握。她是個聰明人,所以這一擊的目標並不是葉逸秋,而是昏睡中的宋妍,一個不能活動的人總是比一個能活動的人更容易對付的。這一招出人意料,只要葉逸秋出手相救,她就有機會全身而退,每一步動作她都已計算好了,絕對密切、精確。
葉逸秋低叱一聲,身子未動,袍袖一展,宛如一片流雲般揮出。
寒星乍然消失,老闆娘卻也已經不見了,她逃跑的功夫居然還在暗器之上。
葉逸秋沒有追出,抬頭望著窗外那一眉彎月,又陷入了沉思,過了很久,突然輕歎一聲,沉聲喚道:「陳掌櫃!」
陳掌櫃躲在高高的櫃檯下面,早已嚇得渾身瑟瑟發抖,此刻聽見叫喚,慢慢探出半個龜縮著的頭,突然眼前白光一閃,嚇得「啊呀」一聲,竟又縮了回去,大叫道:「好漢饒命,我……我什麼都不知道,是那個女人給了我三百兩銀子,吩咐我這麼做的。」
「這一錠銀子是五十兩,你去買三付棺材收斂這三人的屍體,剩下的……全都給我換些老酒。」
「是,是……」陳掌櫃這才看清那道白光原來只不過是錠白花花的銀子,暗暗長出一口氣,偷偷伸手抹了把汗,點頭如搗蒜。
宋妍悠悠醒轉時,俏臉上依然殘留著一抹似微醉之後的酡紅。
葉逸秋坐在她的對面似乎從未離開過一步,手裡拿著酒杯,不停地輕輕晃動著。老酒顏色極淡,在朦朧的燈光中泛起一層薄光。
「那個女人呢?」宋妍輕輕轉動著脖子,企圖驅走腦中殘餘的昏眩。
「已經走了。」葉逸秋頭也不抬,只是望著淡淡的酒色。
「她是什麼人?她的眼睛好像……好像有一種獨特的魅力。」宋妍長出一口氣,心有餘悸地說,「你說,她是不是會施邪術?」
「不是邪術,是媚術。」
「媚術?什麼是媚術?」
葉逸秋笑了笑,沒有回答。這個女孩子太單純,絲毫不知江湖險惡,媚術這種旁門左道的功夫,他應該如何向她解釋?
「那個女人究竟是誰?她為什麼要殺你?」宋妍眨動著眼睛,「難道她也想要你的命去換取黃金?」
「擅長下毒,精於暗器,又工於媚術的女人,江湖上只有一個而已。這個女人,一定是苗疆陰婆子。」葉逸秋一口吸盡杯中酒,「至於她為什麼要殺我,那就不得而知,我只知道,我現在唯一可以做的,就是等,等待那些想取我性命的人。」
「等他們來殺你?」宋妍吃驚地瞪大了眼珠子。
「去金陵這一路上,當然難免會有許多埋伏和狙擊,既然遲早都要遇上,乾脆在這裡等他們來找我。」
「你真是一個很奇怪的人,如果我知道有人要殺我,也許早就唯恐避之不吉,畢竟……誰都不想自找麻煩。」宋妍瞧了葉逸秋半晌,歎口氣道,「我看,你現在病得很厲害。」
「誰說我生病了?」葉逸秋臉上似乎有了一絲淡淡的笑意,「你又不是大夫。」
「你這種病每個人都能看得出來,卻不是大夫能治好的。」宋妍故意歎了口氣,一本正經地說,「這病就是懶病。」
「懶也是一種病?」葉逸秋失笑道。
「誰說懶就不是一種病?」宋妍「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這不是懶,是戰術。」葉逸秋搖頭道,「你有沒有聽過『守株待兔』這個故事?」
宋妍當然聽過,在她很小的時候,她母親就經常給她講故事,「守株待兔」這個故事她至少已聽過十二遍。這是個農夫和兔子的故事。故事上說,一個農夫偶然拾到一隻撞死在樹樁上的兔子,於是天天守候在樹樁旁邊,等待兔子自己跑過來一頭撞死。
可是現在,誰是農夫?誰又是兔子?宋妍忽然發現,接下來發生的事一定會更有趣,更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