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刀行 刀寒再凝眸 第二十四章 正義之戰
    「也許還有一個法子。」葉夢君忽然笑了笑,沉吟著道,「我們離開死亡谷,離開這個地方,永遠別再見到她……」

    「逃避絕不是最好的辦法,就算我們逃到天涯海角,她也總有法子找到我們的,結果豈非還是一樣?」

    葉夢君眼睛一紅,泫然欲泣:「那該怎麼辦?難道非要和她決鬥?」

    「這一戰,是為正義而戰。」任我殺默然良久,才緩緩道,「這一年來,我做了許多不該做的事,幾乎玷污了師門聲譽,現在終於有機會讓我悔過自新,重頭做人,為什麼要放棄呢?無論是生是死,我都應該坦然面對。」

    「可是我呢?我該怎麼做?一個是我的師父,一個卻是我最愛的人,我還能做些什麼?難道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你們拚個你死我活?」

    這的確是個艱難的選擇,如果是你,你會怎麼做?

    「葉姑娘,這一戰,你認為誰勝誰敗?」米玨忍不住問道。其實他本想說的是「你希望誰勝誰敗」,卻又覺得這個問題實在太殘忍,太為難葉夢君。

    「沒有人知道我師父的武功究竟有多高,她不用出手,就已經沒有人可以抵禦她的殺氣,她那蓄勢待發的力量。也許,這世上已經沒有人可以擊敗她。」

    孰勝孰敗,結局幾乎已經注定,這一戰,任我殺成功的機率幾乎是零。敗就是死,但決鬥依然還是要繼續;死不足懼,因為這是為正義而戰,為正義而死!這是種極高的榮譽,雖然像曇花一現般短暫,卻如煙花綻放般燦爛,在一瞬間化為永恆。

    相聚的時光,總是很短;離別的日子,卻總是像思念般那麼漫長。

    葉夢君雖有千言萬語未曾訴說,雖有千千萬萬個不捨,卻不能不離去。對於這一戰,她覺得自己應該做些什麼。

    任我殺唯一可以做的,就是等待,等待毫無把握的那一戰。

    死,絕不可怕,尤其是在和葉夢君意外重逢之後,他覺得人生已經非常完美。但許多事,卻並不是以死就可以解決的,譬如他與歐陽情的感情。兩個人的愛情,是一種甜蜜,一種幸福;三個人的愛情,絕對是種痛苦的折磨,剪不斷,理還亂。他欠她的實在太多太多,這輩子已經注定無法償還。

    歐陽情彷彿睡得很沉,呼吸均勻而輕柔,眼角的淚痕卻猶未乾透。

    看著她緊閉的眼睛,任我殺心中一痛,有種無法呼吸的感覺。他緩緩收回目光,一回頭,就看見了米玨那張充滿了疑惑的臉龐,忍不住問道:「米兄,你在想什麼?」

    「我在想……紫羅蘭夫人的秘密。」

    「她的秘密?莫非你已經有了答案?」

    「我想不通,但我知道有一個人一定知道。」米玨搖搖頭,看了歐陽情一眼,「我想……歐陽姑娘一定知道一些我們不知道的事情。」

    「米大俠,你說的不錯,我的確已經知道紫羅蘭夫人的秘密。」任我殺還未說話,歐陽情的聲音已倏然傳來。

    「你……醒了。」任我殺心底的某根弦彷彿在剎那間突然顫動。

    「嗯!」歐陽情從床上緩緩坐起,螓道低垂,竟不敢與他目光相對。

    其實她早就醒了,卻醒來的不是時候,她看見了許多不願意看到的事,聽見了許多不應該聽到的話。她的存在,彷彿已是一種多餘,任我殺沉浸在與葉夢君別後重逢的喜悅和幸福中時,是否感覺到了她失落的傷痛?

    歐陽情慢慢走到窗前,望著不遠處在暗夜裡變得朦朧的逍遙宮,再也沒有回頭,緩緩道:「那天晚上,其實是我自願跟著紫羅蘭夫人離開的,因為那個時候我就已經開始在懷疑她的身份了。」

    米玨輕咳一聲:「是你自願?小兄弟還以為你是被她擄來的,急得他恨不得踏平死亡谷……」

    歐陽情雙肩似乎微微一抖,頃刻間的沉默之後,輕輕道:「她並沒有把我當成是階下囚,反而以上賓之禮相待。」

    「她真的沒有為難你麼?」任我殺忍不住問道。

    「你看我到現在不是還好好的麼?她真正想要對付的人,其實只是你一個人而已,因為她和你有不共戴天之仇。」

    「不共戴天之仇?」任我殺愕然道,「我只是破壞了她的幾樁好事,殺了她幾個奴才而已,這仇恨竟有那麼深嗎?」

    「當然不是這麼簡單,她如此處心積慮的對付你,只因為她的兩個兒子都是死在你的刀下。」

    「我殺了她兩個兒子?難道是……」

    「『索命刀』和川島二郎。」歐陽情接口道,「其實紫羅蘭夫人真正的身份是川島狂人的遺孀,『魔女』。」

    此言一出,語驚四座。

    「紫羅蘭夫人居然就是『魔女』?」米玨失聲道,「二十五年前,『狂人』身死,『魔女』失蹤,原來一直隱匿於此。」

    「嗯!她本是峨嵋派掌門淨芒師太的得意弟子,姓藍,閨名紫蘿。」

    「藍紫蘿?紫羅蘭?莫非她竟是當年的『蘭花女俠』?」米玨輕歎一聲,不勝感慨地道,「三十年前,『蘭花女俠』素有武林第一美人之稱,初出江湖時俠義無雙,聲名遠揚,但正當如日中天之際,卻突然銷聲匿跡,茫無所蹤,原來竟已淪為殺人如麻、令人談之色變的『魔女』,現在居然又變成了神秘可怕的紫羅蘭夫人,這件事簡直是不可思議、匪夷所思。」

    他忽然想起尤不敗臨死之前說過的那些話,當時百思不得其解,這時才明白,紫羅蘭夫人當年遇見的那個男人,原來就是川島狂人。

    任我殺若有所思,低聲道:「那一日,短箋上的『魔女再現,捲土重來』,莫非說的就是她?」

    歐陽情輕輕點了點頭:「嗯!其實我早已收到『魔女』重出江湖的消息,潛伏了二十幾年方才出現,她顯然是有備而來。」

    「你是不是早已知道紫羅蘭夫人就是『魔女』?」

    「知道她們是同一個人,是我來到死亡谷之後的一個意外收穫,我根本無法把她和當年的『蘭花女俠』聯繫在一起。」

    米玨歎道:「人之初,性本善。人的一念之差,往往就能決定一個人的命運,若非她當年誤入歧途,相信她的命運還不至於如此坎坷多舛,如此離奇淒涼。」

    藍紫蘿本是武林正派出身,其俠名遠揚四海,後來無意中與川島狂人邂逅,一見傾心,不顧淨芒師太苦口婆心、諄諄善誘的勸阻,甚至不惜背叛師門,毅然決然地與川島狂人私定終生,雙棲雙飛。

    當年,川島狂人踏入中土,本為稱霸神州而來,天性殘忍,性情瘋狂,殺人如麻,歃血如飲,藍紫蘿也因他而導致性情大變,助紂為虐,殘害武林同道。人們不恥他們的為人與行徑,送其外號「狂人魔女」,列為江湖四對奇異夫妻之一。

    數年之後,這對夫妻突然神秘失蹤,與此同時,江湖上就開始流傳著一種傳說,傳說在一座不知名的海島上,住著一對夫婦,他們親口承諾,凡是進入此島的人,只要千杯不醉,就可以得到一筆不小的財富。這個傳說引起了人們的好奇心,紛紛出海赴會,此後便全都一去不回,再無蹤跡。傳說也許純屬子虛烏有,然而千杯島卻從此揚名江湖。

    「大少爺」韓徹對這個傳說也產生了極大的興趣,於是與「白衣殺手」冷落聯袂出海,經過幾許周折,才發現原來所謂的千杯島,其實只不過是個瞞天過海、遮人耳目的驚天陰謀而已。

    韓大少與冷落一刀一劍大破千杯島那一役,已是發生在二十五年前的事,雖然歐陽情尚未出生,但此時娓娓道來,卻是如數家珍:「其實『狂人魔女』正是利用人性的貪婪這一弱點,引誘天下各種奇人異士前往千杯島,用各種卑鄙的手段活擒他們,製作成只有生命卻沒有靈魂的冷血殺手,成為不能自主的殺人工具,幫助他們夫婦完成統一江湖的霸業。」

    米玨年紀稍長,韓大少成名之時,他已是垂髫童子,「天山怪俠」米松與韓大少又是舊識,這段武林軼事,米玨知之極詳,他緩緩歎道:「據川島二郎所言,『狂人』敗在韓大少刀下之後,切腹自殺,『魔女』從此不知所蹤。如今她以另一種身份重現江湖,想必就是為了完成昔年的未了之志。」

    「藍紫蘿為了復仇,幾乎是不擇手段,不惜一切,利用自己的美色,百般招攬天下武林高手,以自己得天獨厚的優勢,換取他們的絕世武功。此時她的武功究竟有多高,恐怕已經難以想像,因為她的武功集百家之長,別具一格,既古快又可怕,她的功力也已至化境,飛花摘葉,俱可傷人,就算是韓大少復出,也未必能夠與她抗衡千招而不敗。」歐陽情歎了口氣,「嘗過她甜頭的男人,既有黑道上的魔頭,也有白道上的大俠,這些人明知她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魔女,卻還是心甘情願為她效命。這世上不泛謙謙君子,但真正無愧於心的卻能有幾個?就連『急公好義』左丘權這等以仁義著稱的人,都難免抵禦不住美色的誘惑。」

    米玨苦笑道:「何止是他?就連『武林四俠』中的……」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龍七重重咳了一聲,大聲道:「歐陽姑娘,『索命刀』和川島二郎既有如此堅固的後盾,為什麼還要流落江湖?」

    他曾經答應過杏伯,將永遠為他們守住劉公明叛變的秘密,此時聽見米玨無意中提及,急忙轉開話題。

    「他們身為人子,不忍心目睹母親如此沉淪,陷入萬劫不復之地,百般勸阻,紫羅蘭夫人依然我行我素,他們傷心之餘,毅然決然離她而去。雖然兩個兒子都死在任我殺刀下,但自從見過任我殺一面之後,紫羅蘭夫人卻再也無意為他們復仇。」

    「她不是非殺小兄弟不可嗎?」米玨奇道。

    「在未遇見任我殺之前,紫羅蘭夫人的確恨不得將他碎屍萬段,凌遲處死。但經過客棧匆匆一會,她就改變了主意。她是個寂寞的女人,多年來,她一直都在尋找著一種人,一種可以成為她的對手的敵人,可惜這種人並不好找。」

    「莫非小兄弟就是她要找的那種人?」

    「嗯!她不殺他,也正是為此。她認為任我殺是個百年難得一遇的奇人,只有他這種人,才配做她的對手。」

    「所以她才要和小兄弟決鬥,是麼?」

    「決鬥本非是她初衷,征服任我殺才是她真正的目的。女人的夢總是綺麗的,紫羅蘭夫人雖然驕傲,但終究也不過是個女人,所以……她決定把自己嫁給任我殺。」

    米玨微微一怔,失笑道:「她居然想嫁給小兄弟?這女人莫非已瘋了?怎麼會有如此瘋狂可笑的想法?真是個天大的笑話。」

    「這不是笑話,是真話。其實女人大都是這樣,看起來很驕傲很高貴,但她的內心卻是孤獨的,因為這種女人很難找得到一個美好的歸宿,遇到一個令她心儀的男人,可是一旦讓她找到了,就會寧願放棄她已擁有的一切,也要得到這個男人。」

    她說的這種女人是不是她自己?任我殺抬起目光,怔怔地望著歐陽情的倩影,這些話就像千萬支鋒利的劍,全都狠狠地刺進他的心裡。

    「紫羅蘭夫人就是這種女人?」米玨怔怔道。

    「她和別的女人並沒有什麼不同,同樣需要男人的關愛,她的快樂和成就需要男人和她一起分享。她也知道征服任我殺是種很困難的事,既然得不到,就只有親手把他毀掉,所以她就和他作了一個交易,只要任我殺答應她的條件,這裡的一切就都是他的。」

    「這倒是個很不錯的交易,聽起來小兄弟並不吃虧。」米玨微笑道。

    歐陽情似乎也笑了笑:「何止沒有吃虧,簡直佔盡了便宜,世上有多少男人連做夢都想得到這種機會?一個天底下最美麗的女人,一筆不可知的財富,是每個男人的夢想和追求,世上又有幾個男人不為之心動?」

    「結果毫無疑問,小兄弟想都不想就拒絕了她。」

    「紫羅蘭夫人永遠也想不通,如此巨大的誘惑,他居然視作糞土,一口拒絕,更令她憤怒的是,任我殺居然寧願選擇死路也不肯答應她的條件。」

    「這條死路就是闖三關?」

    「正是因為任我殺闖過了這三關,所以才引起了紫羅蘭夫人的恐懼和憤怒,既然敵人不能成為朋友,那就非死不可,否則她這輩子休想安寧。這一戰,已勢在必行,結果也是可想而知。」

    這一戰的結果,其實已注定是個悲劇,紫羅蘭夫人的武功已達到成魔的最高境界,任我殺根本不可能將她斬殺於刀下。

    任我殺沒有再說一句話,望著跳動的燭光,突然想起川島二郎曾經說過的話:「她的確是一個魔女,任何男人見到她,沒有一個能不著魔的。她可以吸乾男人的血和骨髓,甚至把男人連骨頭都吞到肚子裡去,永不超生。」

    原來他說的,一切都是真的,紫羅蘭夫人雖然沒有吸乾他的骨髓,卻已把他逼上了另一條路,這條路,是死路,也是不歸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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