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刀行 刀寒再凝眸 第十六章 英雄塚
    「如果這也算是合理的交易,那些混跡風塵的青樓女子,又何必強顏歡笑,過那種皮肉生涯?只談風月,豈非更無傷大雅?」任我殺輕歎道。

    「你是個聰明人,想必明白後果。」

    「也許這麼多年來,的確沒有人可以拒絕你,因為你已經不再是人,是神,是仙,而他們卻只不過是一群愚蠢到極點的笨豬而已!」

    紫羅蘭用一種讚賞的目光望著他,忍不住又輕笑起來,但這笑很快就僵硬在她臉上。

    任我殺再也不看她一眼,冷冷道:「我不在乎名利和美女,我所追求的,你永遠也不會明白,所以……」

    紫羅蘭夫人詫異地看著他,簡直不敢相信他居然比豬還笨,沉聲道:「所以……你還是不改初衷,選擇死路?」

    任我殺沒有直接回答,緩緩道:「你一定也聽說過『殺手無情』青龍燕重衣這個人,你知不知道他為什麼能成為一個真正成功的殺手?」

    「因為他無情?」

    「無情的不是他的人,是他的劍。他能成功,是因為他能玩命,敢賭命。在他眼裡,世上絕沒有他做不到的事,武功、智慧和勇氣都不可或缺。」

    「當然還需要一點點運氣,更多的是機會,但機會總是稍縱即逝,如果你來不及抓住,通常就會後悔一輩子。」

    「所以我要賭一把,絕不能輕言放棄。」

    「你的賭注也下得太大了,要知道,你和你的朋友的命,都掌握在你的手中。」

    「如果連自己都對自己失去信心,又如何得到朋友的信任?」任我殺忽然微微一笑,「你不覺得,有了我這樣一個對手,遊戲就變得很刺激嗎?」

    紫羅蘭夫人怔了怔,歎道:「你的確是百年難得一遇的奇才。數十年來,只有兩個人才配做本宮的對手,你就是其中一個。」

    「還有一個人是誰?」

    紫羅蘭夫人眼中竟似燃起種愛恨交織般的花火,幽幽歎了口氣,沒有回答,只道:「本宮忽然發現,死亡谷這地方因為有了你的存在,開始變得有些生氣了,接下來發生的事,一定會更有趣,所以……你最好能好好的活下去,千萬別讓本宮失望。」

    「就算你死了,我也未必會死。」

    紫羅蘭夫人一聲輕哼:「你穿過前面這片花海,然後一直往前走,在二里之外就可以看見宋終……」

    「他就是第三關?」

    「愚人一次,人為我愚;愚人兩次,我為人愚。第三關是什麼,你很快就會知道。」

    「那麼宋終……」

    「他只是告訴你,闖第三關的時候必須要遵守的規則。」紫羅蘭夫人淡淡道。

    任我殺沒有再說什麼,舉步就走。才踏出兩步,就聽見紫羅蘭夫人道:「如果你現在回頭,本宮提出的條件依然有效。」

    任我殺冷哼道:「回頭?為什麼要回頭?」

    有一種人,雖非英雄,但卻一諾千金,言而有信,只要決定了一件事,就絕不再回頭。所以任我殺頭也不回,大踏步向前方走去。

    飄零的雪綿綿不斷地掩蓋了大地,卻掩蓋不住人的心事。屋舍之中,沒有交談,沒有歡笑,只有憂愁和盼望交織,只有友情和酒的融洽。

    龍七攢緊了雙眉,倚門而立,如鷹般犀利的目光望著不遠處可望卻不可即的逍遙宮,手裡拿著一條不知名的草根,放在嘴裡輕輕咀嚼,同時也咬住了心事。

    杏伯坐在幾前,不停地喝著酒,大口大口地猛灌下去,雖然不住沉聲咳嗽,卻依然不肯放下酒杯,此時此刻,彷彿只有酒才能解開他心中鬱結,化開他心中憂愁。酒入愁腸,反添煩惱。喝到後來,他雖然沒有醉倒,舌頭卻已經開始僵硬,再也品嚐不出這酒的滋味究竟是苦是甜?是香是鹹?

    無論在什麼情況下,米玨總能讓自己保持冷靜,這輩子,除了在任我殺活得比死還痛苦的時候,偶爾衝動過一次,就連父親暴斃、寶劍失蹤、面臨死亡,依然還是面不改色。所以他什麼都沒有做,只是拿起一塊柔軟而乾淨的綢布,輕輕地、緩緩地擦拭著「無情斷腸劍」。

    在他的心中,是否有一種期待?期待任我殺安然歸來?還是期待與紫羅蘭夫人浴血一戰?

    任我殺心中也有一份期待,期待事情趕快結束。

    他看見宋終的時候,宋終身上沾滿了薄薄的雪花,冰冷的目光就像是一把出鞘利劍,彷彿插入了他的身體。

    「你來了,我知道你一定會來的,你果然沒有讓我等太久。」

    「對自己的敵人也這麼有信心,你這人倒真是難得。」任我殺忍不住笑了笑。

    「裸女刀陣雖然威力不小,但她們畢竟太年輕,缺少臨敵經驗,不明白生死對決是不能太衝動、太莽撞的,我就知道她們一定沉不住氣,所以她們一出手,就嘗到了失敗的滋味。」

    「裸女刀陣果然不同凡響,」任我殺動容道,「她們已經具備高手的氣勢,再過十年…也許根本不用十年,她們必能成為紫羅蘭夫人的超級殺手。」

    「但我還是有一件事沒有想到,『風雨雙刀』縱橫江湖多年,『風雨如剪』這套刀法未嘗敗績,你居然做到了。」

    「如果每件事都在你意料之中,又何必甘心留在這裡成為紫羅蘭夫人的奴隸?」

    宋終臉色一變,目光中露出一種哀傷和無奈。

    任我殺瞳孔倏然收縮,心底忽然生起一種直覺,覺得這人城府之深一時難以揣摩,逍遙宮裡,除了紫羅蘭夫人,最可怕的對手也許就是他了。臣伏於紫羅蘭夫人的人,必然都有自己的過去,這個人究竟是什麼來歷?究竟隱藏著什麼樣的秘密?

    「『風雨如剪斷千紅』這一招,其實也存在不小的破綻。兩把刀一陰一陽,一攻一守,一主一客。」

    宋終似乎很感興趣,不由問道:「誰攻誰守?誰是主,誰又是客?」

    「『風刀』的刀在上,其實只是一種誘敵的虛假之象,目的是引起對手的注意力,真正的殺招是『雨刀』。所以我就一刀先把『雨刀』殺了,這一招便不攻自破。」

    「原來你的武功比我想像中的更可怕,這幾天來,我一直都在琢磨你的武功,其實我只是在自尋煩惱,你的武功,豈是我這種人參詳得透的?」

    「你不覺得我是個運氣特別好的人?」

    「不管你的運氣有多好,也不管你的武功有多高,到最後還是難逃劫數。你天生命犯桃花,一定會為女人而死。」宋終臉色忽地一沉,目光閃動,隱隱帶著種殘酷的笑意,「雖然你連蘭夫人都可以拒絕,但你所做的一切,還是為了一個女人。女人,就是你一直避不開的劫數。」

    任我殺整個人都已呆住。女人?桃花劫?他的命運,不正是因此而改變的嗎?初戀情人,歐陽情,紫羅蘭夫人……

    宋終笑得更殘酷,桀桀笑道:「從你拒絕蘭夫人開始,你就已經死了。雖然你連闖兩關,但第三關……哼哼!」

    「說下去。」任我殺冷冷道。

    「這最後一關,當然是最凶險、最艱難的一關,從創建開始,就沒有人可以闖過去,更沒有人可以活著走出來,就算『游龍大俠』葉漫天再世,也未必有這個本事。」

    任我殺臉色忽然大變,嘴角不住抽動,垂下了頭,彷彿正在忍受著某種痛苦。過了好久,他終於抬頭,目光又變得冰冷,臉色又顯露倔強,冷冷道:「世上之事,是沒有絕對的。」

    「是什麼讓你對自己充滿信心?難道你相信真的會有奇跡?」宋終冷笑道。

    「因為我是任我殺。」任我殺眼裡充滿了自信。

    宋終無語,這個理由簡直不是理由,他卻偏偏無法反駁。默然半晌,他臉上忽然浮現出一絲詭異的笑容:「我終於明白蘭夫人為什麼遲遲不願意殺你了。人生中能有你這樣一個敵人,豈非跟你做朋友一樣快樂?」

    「不一樣。朋友比敵人可愛,也可靠得多!」

    「那麼你就不該拒絕蘭夫人,多一個朋友總比多一個敵人好些,尤其是像她這種朋友。」

    「她不同,她是一條飢餓的母狼,雖然臉上在對著你笑,嘴裡說著動人的語言,心裡卻恨不得把你一口吞進肚子裡去,連骨頭都不用再吐出來。和這種女人做朋友,豈不是很危險?連覺都睡不安穩了,做人還有什麼樂趣?」

    宋終臉色黯然,半晌作聲不得,垂著頭盯著自己的腳尖,也不知在想些什麼,過了好久才悠悠一歎:「你跟我來。」

    任我殺皺眉問道:「去哪裡?」

    宋終神色又變得冰冷,沉聲道:「帶你去一個地方,一條不歸路,那裡很可能就是你埋骨之處。」

    任我殺踏著一地積雪,與宋終並肩而行,兩人一路無話,腳步踩踏雪地,發出的聲音雖然輕微,卻依然清晰可聞。前方,是怎樣的一條不歸路,他一無所知,但心裡卻忽然湧起一種不安和恐懼的騷動。

    行不多時,宋終身形戛然而止:「到了。」

    任我殺一抬頭,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涼氣。他看見的是一堆凌亂的石頭,彷彿那些玩過家家的淘氣頑童因不懂土木建築而胡亂堆徹一般,但仔細一看,卻又似乎絕非如此。這些石頭或大或小,層層相疊,環環相扣;有的聳削如刀,有的險峻似崖;有的突兀凌空,彷彿鷹翔九天;有的搖搖欲墜,又如龍盤虎踞……奇峰凌雲,峭壁倚天,既是天造地設,又有鬼斧神工,一眼望去,觸目驚心。

    石縫中居然生長出不少無名花草和矮小灌木,平空增添了幾許神秘和恐怖之意。

    任我殺見過不少石林,卻從未見過如此怪異、如此險惡的大石堆,在死神面前都不曾露出懼色的他,此刻卻覺得心跳加劇,難以抑制。

    一個人如果遇見一條猛獸,也許還不至於如此害怕,畢竟猛獸是活的,只要冷靜,就容易躲避它的攻擊。但這石堆,卻是死的,死的東西往往比活的更可怕——明槍易躲,暗箭難防,這是同一個道理。

    「這是什麼地方?」不知何時,任我殺的手心已經潮濕,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氣。

    「難道你看不出來?這座亂石堆,就是第三關。」宋終抬頭望著石堆的高處,悠悠道,「你當然也已看出它的凶險之處,但你一定不知道它的名字。」

    「它也有名字?」

    「死亡谷的每一處都有自己的名字。表面看來,它只是石堆,其實卻是古往今來,天下所有陣法的精髓,一花一草,一樹一木,一泥一土,都有著它們無窮妙用。陣中有陣,暗藏天地玄機,人間無窮機關,既有天然屏障掩人耳目,又有潛伏的狙擊手伺機而起。破陣之人只要稍稍掉以輕心,或是耳目不聰,必然死無葬身之地,化為冤魂一縷。」說到這裡,宋終深深吸了一口氣,「所以,它的名字就叫『死亡陣』。此陣集諸子百家之所長,聚神工巧匠之心血於一體,創陣以來,為時已整整八年零兩個月。」

    「這八年來,是否曾經有人闖過此陣?」

    「有,有七個人,都是江湖上響噹噹的人物。」

    「都是些什麼人?」

    「第一個破陣之人是在八年前,其時陣法初成,破綻極多,他的武功雖然不錯,可是不到盞茶時分,就死在陣中。」

    「這人是誰?他是怎麼死的?」

    「他就是『鐵膽刀客』柳一雄。他是因為毫無九宮八卦常識,不懂陰陽五行變化之道,困在陣中誤中機關而死。」

    任我殺目光閃動,動容道:「據說柳一雄藝高人膽大,在江湖上獨樹一幟,鮮逢對手,居然也闖不過此陣?」

    宋終冷冷一笑:「第二個人是武當名宿青萍子,此人對星相占卜之術頗為精通,但仍然被活活累死了。」

    任我殺歎道:「七年前,此人無故失蹤,原來也已死在這裡。」

    「第三個人是在六年前,他叫『閃電劍』方偉,劍法之快,為江湖一絕,到最後一樣難逃死劫。第四個人是『鐵掌震八方』劉飛,他是力氣衰竭,活活餓死的。第五個人是『飛刀公子』公孫弘,闖關未至一半,就已刀飛人亡。第六個人是『流星神箭』陸豪真,他也慘死在自己神箭之下。」

    宋終說的這些人,都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俠,想到這幾個人的命運,任我殺忍不住歎息連連。

    宋終歇了口氣,緩緩又道:「第七個人武功最好,卻反而死得最慘,不僅被千刀萬剮,體無完膚,連頭顱都被自己的槍頭砸得稀巴爛。」

    「什麼時候?他是誰?」

    「兩年之前,『槍神』鐵羽。他的槍法出自楊家槍,神出鬼沒,千變萬化,槍出奪命,但此陣,他只闖到一半多一點而已!」宋終目光一轉,沉聲說道,「這兩年來,一直都沒有人再來破陣,你知道這是為什麼?」

    「為什麼?」任我殺不由自主地問道。

    「因為具有破陣資格的人很少,能夠破陣的人更是少之又少。前來闖關之人,一定是蘭夫人的勁敵。蘭夫人瞧得起的敵人同樣很少,這些人實在很幸運。但無論運氣有多好,也難免成為陣中冤魂,血肉之軀終化一捧黃土。所以,這地方又叫『英雄塚』。」

    英雄之塚?放眼天下,成為英雄者能有幾人?英雄的故事總是可歌可泣,流傳千古,誰又能體會到埋骨他鄉的悲哀?

    任我殺心頭慼慼,久久無言,長長歎了口氣,緩緩道:「既是幸運之人,總可以絕處逢生。」

    宋終笑得很殘酷,冷冷道:「一個人對自己期望越大,往往失望也越大,自信並不是取得勝利的關鍵。如果這一次你依然期待運氣能夠偏袒你,也許會抱憾終生。」

    「一個人若想成功,總需要不斷的嘗試,就好像一枚果子,如果不去品嚐,怎麼知道它是什麼味道?」

    「我發現你實在是個很有趣的人,如果不是因為我們立場不同,我倒很願意交你這個朋友。」宋終歎了口氣,不住搖頭苦笑。

    任我殺微微一怔,還未說話,宋終倏然臉色一沉,冷冷道:「但我們絕不會成為朋友,因為你很快就會變成一個死人。一個人就算再笨,也不會笨到和一個死人做朋友。」

    「什麼時候開始闖關?」任我殺抬頭望了望天,這時黑色降臨,夜幕低垂,石堆如蹲踞的洪荒猛獸,張大了血盆巨口,似欲吞噬天地。

    「在闖關之前,我心須告訴你關於闖關的規則。在此陣的最高處,有一座風雪亭,只要你在四柱香的時辰內到達那裡,就可以見到你要找的人。」宋終又重複了一句,「記住,你只有四柱香的時辰。」

    任我殺皺眉道:「四柱香?難道當年闖關之人也是如此?」任我殺皺眉道。

    「不,他們沒有任何限制。」

    「為什麼偏偏對我如此苛刻?」

    「因為你是任我殺。」這當然不能算是理由,卻已是很好的理由。

    任我殺忽然縱聲大笑,笑聲如嘯,似乎穿透了九天雲霄。笑聲未絕,他已大步走向石堆。前方是什麼?等待著他的又是什麼?他已全不在意。

    生命雖然短暫,但總充滿希望;希望就如一盞不滅明燈,點燃了生命的激情!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