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吉士瞻歎氣的說:「王爺,縱然我們知道這毒就是王敬則派人下的,可是什麼憑據也沒有,還是拿他沒有辦法呀。我們這次無論如何都要扳倒王敬則。等到他一旦陰謀得逞,浙東的大軍一到,整個建康都是他的了。我們這些人首先沒命,王爺恐怕也寢食難安呀。」
眾人全都緊張起來,吉士瞻這番話毫不誇張,生與死全在一念之間,沒有絲毫的僥倖,全靠謀劃和實力。謝芳菲的心情也凝重起來,說:「王爺,下毒這件事情純屬我們的猜測,恐怕沒有什麼大的作用。現在的形勢看來越發的嚴峻。先發制人,後發者制於人。我們一定要趁王敬則準備還未完全的時候,先動手才行,不然,大夥兒肯定沒命。王爺,雖然有人對蕭鸞的病動了手腳,不過陶大師他老人家已經有所發覺,也想出了一個暫時應付的辦法,所以皇上的病不至於像王敬則說的那樣嚴重。這樣一來,我們大家更應該誠心誠意的合作,盡快想出對付王敬則的辦法。」
謝芳菲說這番話,大有原因。蕭遙光直到現在還是不盡不實,想要為自己留一條退路。蕭遙光既然連王敬則下毒這麼機密的事情都能知道,肯定還有其他的東西。只是可能牽涉到他本人,所以故意沒有說出來。謝芳菲有意提醒他大家已經是生死與共同坐在一條船上,希望他能分清楚事情的輕重緩急。還借陶弘景的一番話來提醒他,蕭鸞根本不會這麼快就死去,他始安王被誅的危險依然存在,根本就沒有後路可退。
蕭遙光的眼睛果然閃爍了兩下,沉吟半晌,最後豁出去,鎮定的說:「王敬則和我秘密商討謀反一事的書信我倒是有的,他兵力具體的佈置我也稍微知道一點,可是,可是……」
謝芳菲當然知道他的顧慮,寬慰似的說:「王爺,你放心,我們絕對不會將你拖下水的。既然已經有真憑實據,白紙黑字的,王敬則想賴都賴不掉,這次肯定難逃一死。人人一張嘴,話還不是自己說麼。我們只要說王爺為了套出王敬則謀反的具體事宜,所以故意和他虛與委蛇,不就什麼事情都沒有了!更何況王敬則還來不及行動呢,王爺率先就將這些書信給呈上去,誰還會懷疑王爺呢。大家感激都還來不及呢。只要安排的巧妙一點,王爺說不定還可以重新得到重用。這樣好的機會,王爺千萬不要錯過呀。」
蕭遙光面無表情沒有說話,既不點頭表示贊同也沒有搖頭表示反對。他旁邊的一個謀士冷冷的說:「這種東西,拿出來就是誅滅九族的大罪。人心難測呀,誰知道有些人會不會借此良機一箭雙鵰呢!更何況就如謝姑娘所說,純粹是虛與委蛇,可是難保朝廷中的某些居心不良的人以此為話柄,陷害王爺呢。所以,王爺,千萬不可將這些書信給拿出來。」
謝芳菲等一眾人無奈的看著蕭遙光他們,雙方僵持不下,氣氛立即緊張起來。謝芳菲嚥了咽喉嚨,然後耐心的說:「我可以說,只要王敬則謀反的事情一旦打響,蕭鸞第一個要殺的就是王爺你。蕭鸞既然不會這麼快就死去,那麼只要他還有一口氣在,又聽到謀反的消息,整個武帝,高帝的子孫全部都不會放過,王爺就不用說了,首當其衝。王敬則想要在建康站穩腳跟,最好的辦法莫過於從武帝和高帝的子孫中重新冊立一位新的皇帝當作他的傀儡。而王爺在建康的勢力根深蒂固,絕對不是好的人選,說不定王敬則篡位後首先要殺的也是王爺你。王爺,這樣看來,無論如何,你的處境都不太妙啊。」
蕭遙光一眾人在一邊聽的臉色煞白。謝芳菲見攻心的計謀成功了,繼續說:「反觀現在,王爺若是事先能交出和王敬則通謀反的書信,一來可以去除王敬則這個致命的威脅;二來,王爺還可以因為此事向病危的皇上表示你的耿耿忠心,一定可以重新獲得皇上的信任。這樣一來,王爺豈不是因禍得福!王爺,你千萬要想清楚呀。」
蕭遙光的神情自然而然的軟化下來,他那個謀士看著謝芳菲,依然冷冷的說:「可是如今皇上重病在身,經常昏迷不醒,這麼重要的東西怎麼可能落到其他人的手裡!朝廷裡,我們沒有一個放心的人。萬一有人借此陷害,根本不用解釋,直接斬首示眾!」
謝芳菲恨不得一口吃了他,老是潑冷水,眼看就要就要成功了,卻因為他這麼幾句話而功虧一簣。蕭衍這邊也是緊張的看著謝芳菲,希望她能順利解決這個難題。謝芳菲不但頭皮發麻,全身都緊張起來。這個時候,連吉士瞻也覺得太過難為謝芳菲了,咳了兩下,想要出聲暫時解圍。謝芳菲猛的站起來,挑釁的看著對面那個陰沉沉的,活活另外一個江臣原說:「我有一個很好的辦法,既然不能親自交到皇上的手裡,那麼我們自然可以交到太子手裡,而且當面向太子說明一切情況。想必王爺沒有意見吧?」
那個江臣原第二沒有再說話,蕭遙光慢慢的點頭說:「交給太子我們自然放心,可是太子他一向不理會這種事情,恐怕……」
謝芳菲當然知道他想說什麼了,蕭寶卷這個人,不學無術,只知道吃喝玩樂,什麼荒唐事情都做盡了,怎麼可能理會這種事情呢。不過,謝芳菲早就想到辦法了,站起來,巡視全場,然後自信的微笑著說:「其實這個問題很好解決,只要投其所好就可以了。聽說太子酷愛雜技,甚至說的上是迷戀。我們只要偷偷的請太子出來觀賞西域流傳過來的最新的雜技。趁他高興的時候將事情說給他聽,想必太子一定聽的進去。只要借太子的口將這件事情傳達給皇上,那麼王敬則必死無疑。這樣的話,王爺和蕭大人還可以借此表達對太子和皇上的忠心。豈不是一件一舉兩得的事情!不知道王爺還有什麼其他的顧慮,只管說出來,為了表達我們的誠意,我們一定盡力解決。」
蕭遙光完全鬆懈下來,臉上神情放鬆的說:「既然芳菲姑娘能想到這麼好的辦法,我們怎麼會不同意呢。本王府裡剛剛來了一批演技精湛的雜技團,是本王派人特意從龜茲請過來的。晚上就請太子過府前來欣賞如何?當然還有蕭大人以及在坐的各位。」
謝芳菲心裡十分高興,但也知道不能喧賓奪主,眼睛看著蕭衍。蕭衍臉色也放鬆下來,笑著說:「既然王爺有這麼好的提議,我們自然遵從。事不宜遲,我們還得回去準備準備才是。」
蕭遙光站起來說了幾句場面話,然後離開了,走出門外後,還回頭看了一眼謝芳菲,看的謝芳菲渾身發涼。知道自己鋒芒太露了,已經重新引起蕭遙光的殺機。可是剛才那種場面,自己如果不挺身而出的話,和蕭遙光之間的合作肯定就要泡湯了。自己這麼多天來的辛苦豈不是白白浪費了。不過,值得慶幸的是,至少在蕭鸞死之前,他還不敢將自己怎麼樣。這也是雙方合作的最大期限。謝芳菲無奈的歎了口氣,她所擅長的看來也只有這些勾心鬥角,傷天害理的事情了。這種有傷天德的事情,將來總有報應的。可是這種人盡其才,物盡所用的感覺卻是櫻粟。人總有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蕭衍一邊走出徐府,一邊鄭重的說:「芳菲,你以後絕不能一個人單獨出門。」他自然也看到了蕭遙光眼睛裡的殺機。謝芳菲苦笑,這難道就是所謂的什麼不招人妒是庸才麼?可是有些過分了吧。
眾人晚上趕到蕭遙光王府的時候,府裡早就佈置妥當了。始安王的王府和王謝那種百年大族的府邸相比又是另外一種威嚴森然的氣象。中間的通道寬且長,白色的大理石朝中庭一直延伸過去。飛簷彩塑,雕樑畫棟,果然是皇家風範。走到後院的時候,景色才逐漸柔和起來,開始有山有水,有花有樹,小橋流水的特色才顯露出來。不過依然是年畫裡的景致。美則美矣,卻活潑不起來。一盞盞的宮燈一路掛過來,亮如白晝。僕人們來往穿梭,十分忙碌。要在這麼短的時間裡佈置好這一切,確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畢竟是要恭迎太子的大駕光臨,雖然是私訪,可是這些場面還是要的。
眾人在寬大的室內紛紛入席,謝芳菲主動要求敬陪末席,她很不習慣這種一人一席的坐法。上面依次是蕭遙光,蕭衍,然後是徐勉,王茂,柳慶遠,吉士瞻等人。高高在上的主位自然是留給太子蕭寶卷的,奇怪的是右邊第一席的那個席位卻是空著的,不知道究竟是誰的席位,直到現在人還沒有到。能夠坐在第一席,和蕭遙光並肩,看來身份不低。
眾人見蕭寶卷還沒有到,想起今天晚上的重責大任,那可是生死攸關的事情啊,眉眼間都有些憂心忡忡,絲毫沒有宴會的氣氛。蕭遙光為了掩飾這種不尋常,叫來一些伶人樂工,隔著簾子吹奏彈唱起來。眾人的心神被分散開來,氣氛才沒有那麼僵硬了。
蕭遙光早就出去準備迎接蕭寶卷的眾多事宜去了,留下的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的眾人。謝芳菲等的心臟都在顫抖的時候,聽到外面一陣輕微的騷動,心臟才恢復過來,蕭寶卷總算是不負眾望的姍姍來遲了。又等了半天,才見蕭遙光伴著年紀很輕的一個少年從旁邊的門進來,直接走向主位。這個年紀輕輕,身穿考究便服的少年自然就是蕭寶卷。燈光下看上去唇齒間有些發白,想必是玩樂過度的緣故,面目一般,沒有什麼過人之處。氣勢卻很不一般,看都沒有看眾人,傲然在中間的主位上坐下來,然後低聲吩咐了身邊的人幾句。
謝芳菲不知道為什麼卻不由自主的注意起他身邊的那個人來。三十來歲的年紀,或許更大一些,或者更小一些,只覺得很難判斷,猜不出來,完全不能肯定,不像很多人一眼就可以猜個八九不離十。五官覺得有些模糊,十分常見的長相,轉眼就有人會忘記。氣質雖然冷淡,卻不覺得討厭。這麼一個人,謝芳菲以前絕對沒有見過,可是突然間心裡就覺得奇怪了起來,老是有一種想要盯著他看的衝動。仔細想起來,那個人也沒有什麼奇怪的地方。謝芳菲怕別人起疑,趕緊低下頭,沒有再直直的盯視了。
眼角悄悄的瞄到那個人居然就在右手邊第一個席位上坐了下來,看來是蕭寶捲得意的心腹,不然這種吃喝玩樂的事情也不會帶他一起出來。趁別人不注意,再看了幾眼那個人,依然沒有什麼在哪裡見過的印象,可是為什麼就覺得,心裡就覺得不一樣呢。想了半天,仍然想不出個所以然。這個時候大廳裡的人鴉雀無聲的,都在等蕭寶卷的吩咐,謝芳菲不敢問出聲來。
蕭寶卷懶洋洋的一揮手,說:「不用等了,開演吧。」蕭遙光才笑著站起來說:「今天這班雜技團可是我費了好大的工夫從龜茲請來的呢,保管太子滿意。他們龜茲的戲服和我們都大不一樣,太子瞧了一定覺得新鮮。」於是吩咐下去,讓演員們都上場。
音樂喧鬧起來,眾多的演員魚貫入場,衣服果然不一樣。尖頂的黃色小帽,看起來就滑稽,惹人發笑;緊身及膝的短衣,紅腰帶,和當下的寬服裘帶截然不同;渾身上下還綴滿了金花玉鏡,走動時發出一陣又一陣的叮噹聲。蕭寶卷還沒有看表演,一見到這些奇裝異服,精神立刻就來了,坐直身子,一揮手,讓他們馬上表演。
這些雜技演員果然了得,開場就是一個人用牙齒叼著一根長達七八丈的幢木,然後一個演員在上面翻騰挪躍,整個幢木紋絲不動。後面還有一種「木馬伎」的傀儡戲。這種木馬只有馬首,馬身,卻沒有馬腿,用兩個演員的四條腿代替。表演起來整個木馬進退自如,起臥自然,酷似真馬。上面坐著一名演員扮的騎手,和扮演馬的兩個演員互相配合,做出各種滑稽,驚險的動作,讓人提心吊膽,引人入勝。高坐在主位上的蕭寶卷果然看的津津有味,神情簡直到了如癡如醉的地步,眼睛眨都不捨得眨一下。
謝芳菲和底下的一干人等,根本就沒有欣賞的心情。謝芳菲時不時的打量斜前方右手邊的那個人,心裡總覺得毛毛的。趁著鼓聲喧天,大家都不注意的時候,低聲越過身子問旁邊席上的王茂:「知道前邊右手第一席的人是誰?」王茂皺眉說:「這個人叫吳有,跟在蕭寶捲身邊已經有很長時間了。蕭寶卷之所以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和這個人脫不了關係。這個人完全一個諂媚的弄臣,只會教蕭寶卷一味的吃喝玩樂。就是雜技這項玩樂也是他首先引進宮供蕭寶卷取樂的。蕭寶卷不但不疏遠他,反而十分親近重用,對他的話言聽計從。真是上樑不正下糧歪,有什麼樣的主子就有什麼樣的奴才。」神情十分的不屑。
謝芳菲又問:「他跟在蕭寶捲身邊有多久了?」王茂搖頭:「這個倒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時間不短。怎麼了,芳菲對他有什麼疑問嗎?」謝芳菲沒有回答,想了想,又問:「他是怎麼得到蕭寶卷重用的?」王茂回答:「好像是哪一個宦官引見給蕭寶卷的,玩樂這方面簡直就是蕭寶卷肚子裡的蛔蟲。他居然慫恿蕭寶卷自己親身上演雜技。下令向民間強制徵收的雄雉毛,鶴羽,白鷺縗不知道害的多少百姓鬻妻賣子,家破人亡。」謝芳菲雖然釋然了一些,可是還是覺得奇怪,為什麼就覺得熟悉呢,儘管從來就沒有見過此人。
謝芳菲正偷偷打量的時候,看見他冷冷的朝自己看過來,眼神十分陌生,沒有任何熟悉的感覺。心裡心虛了一下,不敢再看,自嘲的想難道這就是自己和這個叫吳有的人的緣分?所以就算從來沒有見過面,天然有一種熟悉的感覺?心裡笑罵自己真是越來越會胡扯了。
雜技終於演完了,正戲也要開場了。蕭寶卷直接將他和王敬則來往的秘密信件親身呈給蕭寶卷看。蕭寶卷雖然面色不善,十分不耐煩還是接了過來,隨便翻了兩張,慢慢的憤怒起來,瞪著眼問蕭遙光:「王叔,這可是你做的好事!」
蕭遙光伏低身子,惶恐的解釋說:「太子息怒。太子想一想,這如果真的是我做的事情,怎麼可能連自己都出賣呢。這些全都是平西將軍王敬則一心想謀反的證據。我為了套出他真正的情況才與他虛與委蛇的,還請太子明鑒!」
蕭寶卷果然說:「王叔,原來錯怪你了。你先起來吧。這件事情我自然會告訴父皇。這個王敬則,好大的膽子!竟然敢密謀叛亂,我一定要誅滅他九族,以儆傚尤,看看他謀反的下場!」
蕭遙光站起來,作卑躬狀說:「還請太子立即將這件事情轉達給皇上才是。此事事關重大,絕對拖延不得。王敬則的兵馬已經在來建康的路上了!」
蕭寶卷點頭說:「我一回去就會立即將這些信件交給父皇的。王叔,這次你立了大功,父皇一定重重有賞的。」
蕭遙光作感激涕零的樣子,連謝芳菲都覺得噁心,蕭寶卷居然還能夠若無其事的看下去。謝芳菲一直從旁注意著吳有的反應,見他臉色從頭到尾都沒有什麼大的變化,見到蕭遙光突然呈上信件的一事,只是眼睛閃爍了兩下而已。也是一個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人物。謝芳菲的心裡越來越疑惑。
蕭寶卷率先從大廳的正中央離去,吳有跟在後面經過謝芳菲跟前的時候,那種熟悉的感覺越發的強烈。謝芳菲仔細的盯著他的背影,那種驀然而來的熟悉的感覺突然間又消失了。謝芳菲開始驚疑不定起來。
事情大功告成,眾人神情興奮不已,惟有謝芳菲仍然緊蹙著眉毛,心裡的懷疑卻不敢說出來。
第54章
謝芳菲和眾人回到蕭府,頭昏腦脹,身心俱疲,又是一天馬不停蹄的勾心鬥角。謝芳菲這會子有些吃不消了,沒有坐下來和大家一起繼續等事態進一步的發展,告辭一聲,立馬回房,倒在床上,睡的不省人事。她的夢,她的夢裡又是另外一番景況,只是那種似有若無的熟悉的氣味像絲線一樣還一直牽繫著現實裡的夢魘,逃避也沒有用。
容情急急忙忙的進來找謝芳菲的時候,她兀自輕蹙著眉沉睡不醒。容情在外面將門拍的震天響,依然不見動靜。心裡一急,一腳踹開,搶進去的時候,謝芳菲還倒在床上,眼皮動了一動。容情知道她馬上就要醒過來,趁機毫無顧忌的盯著她的眼,眉,還有嘴,一種細細的興奮悄然無聲的從腳底一直竄到頭頂,然後流散到全身上下每一個角落。
謝芳菲迷迷濛濛的睜開眼睛,一時間還沒有適應突如其來的明亮,下意識的又閉上眼睛,舒服的歎了一聲。然後想到什麼,突然睜開,有些吃驚的看著容情問:「你怎麼會在這裡?」容情茫然間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在她房裡,只是覺得一陣心虛和尷尬,愣了一下,才想起來,故意掩飾的咳了一下,然後說:「出了一點事,蕭大人讓我過來看看你醒了沒有。」謝芳菲無意識的點了點頭,捂著嘴打呵欠,拿眼睛看著他。容情心裡一跳,又欲蓋彌彰似的說:「我在門外敲了半天的門,怕出什麼以外,一時心急,所以就——」
謝芳菲揮手打斷她,指了指外面,然後扯著被子坐起來,見容情還沒有反應過來,抬眼問他:「哎,哎,我說事情再急,也等我先起來再說。你在這干傻站著幹什麼!我穿衣服你也站這裡?你讓下面的人先將水給端進來,我簡略梳洗一下就過去。」容情沒有說話,眼睛又看了她幾眼,剛睡醒的人和平常總是有些不大一樣的,才點頭走了出去。心臟依然「砰砰砰」的在鬧騰不休。
謝芳菲趕到前面去的時候在大廳裡碰到徐勉,笑著上前打招呼說:「這麼一大早,徐大人就來了!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情?」
徐勉點頭,然後走進來,歎氣說:「想必你們也知道了。王敬則收到風聲,連夜離開了建康。等我們發覺過來,要追已經來不及了。」
謝芳菲雖然有些吃驚,不過早就知道王敬則沒有這麼容易死,稍稍釋然,只是問:「這件事情可就有些奇怪。參加這次計劃的全都是信的過的人,絕對沒有背叛的可能。照理說,他怎麼能收到風聲呢?」
蕭衍也迎了出來,聽到謝芳菲的疑問點頭說:「昨天晚上,我們一回來,聽說宮裡已經派出了大隊的禁衛軍將整個將軍府圍的水洩不通。可是進去的時候才發現,王敬則早帶著一眾心腹手下從南門逃跑了,留下的全是一些不中用的老弱奴僕。南門的守城的官員還沒有收到禁城的手令,見又是平西將軍,壓力之下,只得放他們出城去了。看來,王敬則早就收到風聲,甚至有時間將一眾心腹一起給帶離建康。」
謝芳菲想了想,說:「既然我們行動如此迅速,還是讓他給逃跑了。這說明,昨天晚上的計劃一定早早的就洩露出去了。」幾個人早就想到這個問題,臉色都凝重起來,這麼機密的事情也能洩露,那麼昨天晚上在座的人當中一定有內奸。雖然這麼懷疑,可是事關重大,誰也不敢輕易開口。
謝芳菲想起昨天晚上跟在蕭寶捲身後的吳有,又聽到王敬則逃跑一事,心裡越發的懷疑,口裡卻說:「大人放心好了,我們這邊肯定沒有問題。想是始安王府裡的人大概看出一點端倪,所以提前通知了王敬則。」蕭衍和徐勉微微沉吟了半晌,最後蕭衍說:「我也相信我的部下絕對的忠誠。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今天這件事情我和大家都不會再提起。這次就當王敬則命大好了,反正他已經是窮途末路,就讓他多活兩天好了。」
謝芳菲寬慰的說:「其實大人完全不用洩氣,可以從另外一個角度考慮王敬則的逃跑。目前形勢難明,留下王敬則這個禍種,於大人的現在的處境來說未必沒有好處。建康的形勢越亂越複雜,對我們就越有利。有什麼理由讓蕭鸞借我們的手將王敬則給除去呢。現在,王敬則對我們已經構不成絲毫的威脅,卻成為蕭鸞的一塊心病,我們就讓他如梗在喉,寢食難安好了。所以說,這次事件,就如同塞翁失馬一樣,焉知非福!」其他兩個人聽的安定下來,一大早受到的強烈衝擊因為謝芳菲這些話而消失殆盡。
謝芳菲卻安定不下來,如果真如自己的猜想,那個吳有打的一定也是這個注意。就是不亂,他也要平地起風波,趁亂而起。留下王敬則一條狗命,用來制肘牽絆蕭鸞的計劃。
謝芳菲備下了一些小點心,特意請容情過來喝茶。容情還未將心裡的驚喜悄悄的融化,謝芳菲就歎氣說:「容情,我想問你一些比較奇怪的事情。不過,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也清楚。」容情剛升上去的喜悅稍稍的下降,不過還是帶笑的說:「哦?那芳菲想知道什麼事情?我不知道的話,可以幫你去問其他人,說不定可以弄清楚。」
謝芳菲將心裡的紛亂複雜大致的理了一遍,揀了重點,緊鎖著眉問:「容情知不知道一些有關於什麼易容呀改裝呀之類的事情,或者說有沒有聽過有誰擅長易容?就是天衣無縫到讓熟悉的人也認不出來的地步。」
容情微笑著回答:「原來是易容之術呀,其實普遍的很,自古以來就有,倒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就是我也稍微知道一點,不過不喜歡用,畢竟不是什麼光明正大的事情。不過要到達像你所說的天衣無縫的地步,不是沒有,不過至今為止,我還沒有見過。只是很早以前聽師尊說起過一些易容到神乎其技的傳說,那些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師尊雖然也沒有見過,卻深信不疑。」
謝芳菲感興趣的問:「那麼究竟是怎樣的神乎其技?」容情笑說:「那些都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一直流傳下來,大概被人們無形中誇大了。以前有一個人,據說易容之術天下無雙,扮人像人,扮鬼像鬼,其技藝沒有一點瑕疵,可以稱的上是完美無缺。再熟悉的人就是站在他面前,也感覺不到任何熟悉的感覺,宛如陌生人一般。後來的人們就尊稱他為『鬼重子』。可是自從鬼重子以後再也沒有人能達到他那種人鬼難辨的境界,所以漸漸的就認為只是後人誇大的傳說,我也這麼認為。一個人再怎麼易容改裝,甚至改變體形,聲音,形態,可是長久以來形成的氣質和習慣卻是一時半刻間怎麼也改變不了的,無意中總會露出馬腳,只要用心尋求破綻,一定可以發現。可是師尊他卻另外有一套看法,師尊認為之所以沒有人能夠達到鬼重子那種境界,並不是不存在,而是沒有人能有那份隱藏的能耐。師尊說武功達到極致的人甚至可以改變自己身上的氣息,連毛孔都可以伸縮自如,更不用說什麼氣質之類那些看起來無形的東西,一樣可以刻意的改變。鬼重子天縱奇才,曠古絕今,加之武功早就達到登峰造極的地步,所以才能夠達到那種神乎其技的地步,後人實在是難以望其項背。」
謝芳菲驚奇的說:「真的存在鬼重子這個人麼?他這種人,想必是絕無僅有吧,這種天資,只怕再也找不出第二個。我很懷疑有沒有這個人,天乙師傅說不定也是聽他師傅隨口說的,所以對這種曠世奇才深為仰慕,然後奉為知音。」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天乙真人在武當山上待久了,總會覺得寂寞,現實裡沒有人可以和他比肩,只好往傳說中找去。這可能也是高處不勝寒的悲哀吧。
容情笑說:「鬼重子這個人自然是有的,不過當真有沒有這麼神奇我不知道。師尊曾經說過,這個人雖然是魔道中人,不過卻是開宗立派的一代宗師,生平癡迷武學,醉心易容之術。」
謝芳菲立即問:「鬼重子也是魔道中的人嗎?他開什麼宗立什麼派?」容情看了她一眼,然後才說:「就是『求缺門』。」謝芳菲內心大震,不過還有一些事情需要進一步求證。
謝芳菲找到蕭衍,說:「大哥,蕭寶捲身邊的那個叫吳有的人,不知道你清不清楚他的來歷?他是什麼時候開始跟著蕭寶卷的?」蕭衍有些驚訝的看著她,然後說:「你懷疑洩密的人就是他?這個吳有是蕭寶卷的心腹,雖然人人恨不得誅之,可是卻沒有人能奈何的了他。他以前似乎只是建康的一個地痞,不事產業,無家可歸,來歷倒沒有什麼問題。後來巴結一個宦官,得到引薦。投蕭寶卷的所好,吃喝玩樂樣樣精通,遂得到蕭寶卷的重用。不過這個人既然能夠這麼討蕭寶卷的歡心,應該也有些能耐吧。只是他和王敬則,根本就沒有什麼利益關係。他住在蕭寶卷的宮殿裡,平時和其他的大臣也沒有什麼來往。所以我們都沒有將矛頭指到他的身上。」
謝芳菲又是一驚,這個吳有的來歷有根有據的,完全不是自己猜想的那一回事。想了一下,然後說:「大哥,我們還是小心一點比較好。我想知道這個吳有是不是一直都跟在蕭寶卷的身邊,還是說蕭寶卷會經常派他出去辦一些事情?」蕭衍不知道她到底想知道什麼,還是回答:「依蕭寶卷這個人的性子,他會派吳有出去辦什麼正經事。這個吳有跟著蕭寶捲住在深宮裡面,難得出來一趟。就是我們這些大臣,見過他的人也少的很。我以前為了探聽消息,才將蕭寶捲身邊的人的底細一一查清楚,不然也不會知道的這麼詳細。依我看,吳有這個人是奸細的幾率很小。」
謝芳菲現在是更加糊塗了,聽蕭衍這麼說吳有這個人不可能是人易容裝扮的,吳有一直都待在建康,甚至難得出皇宮一步。可是那種突如其來的感覺卻是那麼奇怪,那麼熟悉,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謝芳菲的頭都大了,很怕又是自己神經一時過敏,想的太多了。
這一天中午,謝芳菲還在為這個事情頭痛煩惱的時候,真正的嚇了一跳,竟然是王如韞親自找到蕭府來了,怒氣沖沖,滿臉的陰霾,根本就不顧一路上眾人詫異的眼光。後面跟著幾個隨身的丫鬟侍女,畏畏縮縮的遠遠的吊在後面,不敢上前。
謝芳菲連忙拉她到自己的房間,倒了一杯茶說:「如韞,先喝杯茶降一降火頭。到底出了什麼事,不用擔心,總有辦法解決的。」
王如韞接過謝芳菲遞過來的茶杯,剛要喝,實在忍不住,將杯子狠狠的摔在桌子上,憤怒的說:「芳菲,你來說一說,我哥哥為什麼非得將我雙手送給那個只會吃喝玩樂,豬狗不如的蕭寶卷!」
謝芳菲瞪著她,然後有些不敢相信的問:「王融要將你送進宮?送給蕭寶卷這個什麼都不是的人!他怎麼會將你送給蕭寶卷呢,他是不是想權勢想瘋了!」
王如韞有些悲哀的說:「是蕭寶卷!皇上病的很重,他的勢力越來越大了,簡直到了無法無天的地步。為了報復我們王家以前拒婚的羞辱,不論是在朝廷上還是在其他農業商業各個方面,拚命打壓王家的勢力。因為蕭寶卷新近要登基了,大權在握,所有人都不敢得罪他。哥哥在各個方面的壓力下,憂心忡忡,經常連飯都吃不下。現在蕭寶卷又示威似的重新提出求婚的請求。哥哥在目前這種情形下,考慮將我送進宮去。芳菲,你說我該怎麼辦!就是死,我也不要嫁給那個人人唾棄的蕭寶卷!我姐姐一個人的悲劇還不夠麼,現在又要將我往火坑裡送!芳菲,你說我該怎麼辦,我不要進宮,我死都不要進宮。那個地方是世界上最骯髒的地方,你不知道,裡面什麼醜聞都有,你簡直想都想不到。王家數百年來,死在裡面的冤魂還不夠多嗎!為什麼還要添我一個!」
謝芳菲同情的看著她,這麼一個才貌俱佳,心懷高遠的貴族千金小姐竟然要駕嫁給那個不學無術,齷齪下流的蕭寶卷,實在是一件痛心疾首的事情。將椅子搬到她身邊,拍著她的肩膀輕聲安慰說:「如韞,事情還沒有完全的絕望,你哥哥只是還在考慮呀。只要你拚命反抗,他不會將你送進宮去的。你們王家從魏晉開始已經是名揚天下的士族,就是皇上也不得不忌憚三分,給你們家幾分情面。只要妥善處理,一定會沒有事情的。」
王如韞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樣,拉住謝芳菲的手急切的問:「芳菲,你覺得真的是這樣嗎?我哥哥真的不會將我送進宮?是呀,是呀,上次哥哥不是也回絕了那個蕭寶卷的求婚麼。哥哥就只剩下我這麼一個親妹妹了,他怎麼捨得送我去那種見不得人的地方呢。他不想一想我,也該想一想我們早就死去的父母呀。哥哥一向疼我,不會將我送進那個人間地獄去的。」
謝芳菲點點頭,安慰私的哄著神情激動的王如韞,說:「不會的,不會的,你哥哥一定不會將你送進宮去的。」心裡卻擔憂不已。蕭鸞到底是一個以大局為重的人,王家的勢力根深蒂固,影響深遠,不得不顧忌。就是暗中想要拔除,也得思慮周詳,從長計議。可是蕭寶卷就不同了,他才不理會什麼國家朝廷,想要的用盡手段也要得到,不顧一切後果。如今這樣的時局,人人自危。高門士族在朝中的影響滲入各個方面,蕭鸞沒有一天不想徹底的除去,只是怕動搖到整個天下的根基,說不定趁機真的就不管不顧。王融在這樣的夾縫裡求存,想必十分的艱難。蕭寶卷即將大勸在握,誰也不敢在這個時候冒著抄家滅族的危險得罪他。王融不是到萬不得已,也不會犧牲自己唯一的親妹妹。
王如韞稍稍安心下來,腦中清明下來,轉頭又搖頭說:「哥哥這麼疼我,還是打算將我送進宮,看來我是非去不可了。蕭寶卷一直以來都在壓迫我們王家,我這次一定沒有活路了。哥哥,哥哥他,芳菲,芳菲,我真的不想進宮,我不要嫁給蕭寶卷!」說著「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謝芳菲緊張的抱住她說:「如韞,如韞,不要哭,不要哭,一定有辦法的,總會有辦法的。只要好好想一想,總會想出辦法來的。」
王如韞哭了半天,眼睛又紅又腫,眼睛裡是一種絕望似的傷心,然後淒涼的說:「芳菲,人人都羨慕我們這種高門士族的小姐。可是你知不知道,我們王家女子的婚姻悲劇列起來可以一部血淚史書,連秦淮河的水都可以染紅。這麼幾百年來,沒有一個人可以活到老的,尤其是嫁進皇宮的人,全部都夭折了。我姐姐嫁給了天下聞名的大才子謝脁,在別人的眼裡,可謂是才子佳人,門當戶對,天作之合。可是謝脁從來不進姐姐的房間,姐姐也不喜歡他。兩個人生活在一起,跟一對仇家似的。姐姐有一次回來,當著我的面憤恨的說:『沒有想到謝家居然還有謝脁這樣的人!』從此沒有開懷過。後來謝脁帶姐姐去荊州,居然將她一個人孤零零的扔在那裡,連孩子都不要了。姐姐也恨透了他。芳菲,芳菲,我寧願是你,做自己想做的事,活的自由自在,然後敢愛敢恨。我,我,我這種人就是死,也死不出王家的勢力範圍。」
謝芳菲也沒有什麼好的辦法,只能說一些安慰的話。王如韞哽咽的說:「芳菲,這難道就是我們王家女子的命嗎,從來沒有好結局。我為什麼要生在王家,哥哥為什麼要送我進宮,還有這個連畜生都不如的蕭寶卷為什麼不肯放過我呢!芳菲,芳菲,我該怎麼辦!我就是死,也不要嫁給蕭寶卷!我寧願嫁給一個什麼都沒有的人,也不要進宮受活罪。」
謝芳菲勸她:「如韞,你既然不願意,就要奮力抗爭呀。上次不是說過了嗎,沒有人可以將你怎麼樣的。你一定要跟你哥哥好好的談一談。你們王家這麼深的勢力,不是僅憑蕭寶卷一個人就可以顛覆過來的。」
王如韞似乎看到出路,連忙擦乾淨臉上的淚水,點頭說:「嗯,我不應該沖哥哥發火,應該好好的跟他談,說不定事情就會像上次那樣出現轉機呢。我要馬上回去找哥哥好好的談一談,哥哥一定不會答應蕭寶卷的求婚的!」然後起身急著就要離開。
謝芳菲點頭稱是,又好好的安慰了一番,一直送她到門口,然後讓容情陪著她回王府去了。她竟然一個侍衛都沒有帶,就這麼跑到蕭府來了,可見確實受了極大的打擊,什麼都顧不得了。
第55章
謝芳菲等到容情一回來,連忙迎上去問:「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如韞她情緒有沒有好一點?一路上說什麼了嗎?」容情搖頭,然後說:「我勸了她幾句,她心情看起來好一些了。還沒有走到王府,他哥哥王融就親自出門來找她了。對我好像有一些誤會。唉,王如韞這麼一個人,其實可憐的很。氣韻高雅,也沒有一般千金小姐的驕橫,如果嫁給了蕭寶卷,實在是可憐。」語氣唏噓,十分同情王如韞的遭遇。
謝芳菲一邊走一邊整理自己的情緒,慢慢的說:「你還記不記得第一次碰見如韞的情景。她因為你對凹凸寺前壁畫一番精彩的評論,而忍不住拍掌稱讚。你還記不記得?」容情歎氣說:「當然還記得。她家學淵博,出身高貴,難得的是不是一般世俗輕狂之人,能夠相識,也可以算的上是緣分。只可惜自古紅顏多薄命,看來,她也不能例外。」
謝芳菲歎氣的說:「她確實可憐可歎。容情,你一定也知道,她一直都很喜歡你。」容情停下腳步,皺眉看著謝芳菲,臉色難得的陰沉下來,問:「芳菲,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謝芳菲決定將話說個清楚明白,她不能再對不起容情,對不起自己的良心,她的良心儘管早就是黑的了,而王如韞只是一個借口。她看著容情,低聲說:「容情,我,我還是忘不了他,我,我這種人活該,完全咎由自取。你不要再等下去了,我對不住你。你不要辜負了王如韞對你的一片深情,她比我強的多,比我好很多很多。這個時候,只有你可以將她解救出來。」
容情眼睛裡滿是受傷後的倔強,死死的盯住謝芳菲,許久,然後平靜的說:「我喜歡的是你,和王如韞有什麼關係。芳菲,你太小看我了。學武的人,意志如果不夠堅定,是進不了上乘的境界的。我的意志也是從小就磨練出來的。芳菲,你不要小看了我。」
謝芳菲看著他,然後狠心的說:「不錯,確實和王如韞沒有關係。可是,可是,你和我是沒有結果的。我早就下定決心,準備天打雷劈算了,反正是沒有顧慮了。一個人下了決心,就什麼都不怕了。我還是忘不了秋開雨,我不能將你也這樣半吊子給拖進來,我不能害了自己,連你也給害了。王如韞又有什麼不好,你沒有必要為了我這個眾人唾棄的人而害了你自己。我心裡一直對不住你,我不能一邊想著秋開雨,然後一邊還害了你,我的罪已經夠多了。容情,我這種女人,是一個禍害,我不能連你也害了。」
容情撇開臉,看不見他臉上的表情,只是堅決的說:「芳菲,就你這麼幾句話,是改變不了我的決定的。」謝芳菲悲哀的說:「容情,你和我,不會有什麼好結果的,你為什麼還要這樣呢。這麼些人,難道還不夠痛苦麼!你為什麼不早早的回頭呢。我,我自己是已經掉到海裡面去了。」
容情仔細盯著謝芳菲,然後一字一句的說:「芳菲,我也早就掉到海裡,回不了頭了。你帶著秋開雨離開雍州的時候就發現自己已經掉到海裡去了,我難道沒有想過要爬起來嗎,可是一切都晚了。你知道我為什麼要待在瘟疫橫行的襄陽?我也不想活了!得瘟疫死總比自殺死要好!我那次特意去見蕭大人,是想托他將一些東西轉交給你,我根本就沒有想過要活著離開。天可憐見,居然能夠碰見你,難道不是天意嗎!芳菲,你說我還能回頭嗎?」謝芳菲吃驚的看著他,原來裡面居然還有這樣一段孽債。她的心也絞起來,紅著眼睛哽咽說:「可是容情,我,我……」
容情繼續說:「芳菲,你和秋開雨也不會有什麼結果的,可是你為什麼就可以這樣放棄你自己呢,秋開雨根本就是一個十惡不赦的魔頭,你為什麼還是願意為他什麼都放棄!」
謝芳菲含淚說:「不為什麼,不是為了秋開雨,只是為了自己的心,心裡的意念總是不平。這一切都是我自己心甘情願的。其實沒有什麼,為了心裡的不平,就這樣下了一個決定而已,誰叫我自己心甘情願呢。」語氣雖然柔軟如水,可是心裡卻是鐵錚錚似冰。
容情看著她,然後說:「芳菲,你怎麼就知道我不是心甘情願呢!你沒有什麼對不住我的,這一切都是我自己願意的。芳菲,現在還早著呢,總有一天你會忘記的。你就算不忘記也不要緊,你可以自己收藏著。我也有許多事情沒有告訴你。芳菲,我自己下的決定和你沒有關係,沒有任何的關係,你不用內疚。王如韞,她自然也有她自己的命運,要怪就怪她不該生在王家。你和我,都沒有回天之力。我們都是普通人,不是萬能的佛祖。芳菲,你的心不平;我,我的心也一樣的難平。」
謝芳菲看著他,看著他的堅決和痛苦,想起自己,自己的辛酸淒涼,一陣溺水後的無力,然後頭也不回的離開了。為什麼就要這樣越纏越深了呢,為什麼就沒有人願意率先解開這個線頭呢。難道都是抱了必死的決心嗎,天啊!
謝芳菲在第二天就聽到王如韞即將成為太子妃的消息,震驚過後,不顧一切的趕到王府。看見王如韞面如死灰的坐在那裡,沒有表情,沒有動作。謝芳菲心痛的拉著她的手說:「如韞,如韞,你現在該怎麼辦呢!你現在該怎麼辦呢!」王如韞流著淚看著謝芳菲,說不出一句話來。謝芳菲猛然說:「如韞,你逃吧。離開建康,逃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你不知道天下有多麼大,南齊容不下你,就去北魏,北魏也不行的話,還有塞外。對,如韞,你去塞外吧,那裡的天永遠都是藍的,碧綠的草原一望無際,還有成群的牛馬。如韞,天下這麼大,總有你的容身之處。你不能就這樣嫁給蕭寶卷,然後白白斷送了自己的一生。那個皇宮裡不知道有多少冤魂,你根本就不適合那個鬼地方。如韞,來,只要你願意,我幫你逃跑。」說著就要扯王如韞起來。
王如韞卻動都沒有動,然後茫然悲傷的說:「是呀,我根本就不知道天下有多大呢。塞外原來是那麼美的嗎,我還從來沒有到過呢。我這一輩子就這樣了,完了,什麼幻想都沒有了。以前是王府,將來是皇宮,死了就是一堆墳墓,然後一堆的白骨,一輩子就這樣了。」
謝芳菲看著她,抓住她的肩膀,然後柔聲說:「不會的,你不會這樣的。你將來還要去看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的大草原呢。來,你先跟我來,將身上的衣服換了,我悄悄的帶你離開,然後連夜將你送離建康,你就可以脫離這個苦海了。以後的事情以後再想,總會有路的。」
王如韞使力掙脫開謝芳菲的說,哭著搖頭說:「芳菲,沒有用的。這門婚事是我自己親口答應的。」謝芳菲愕然,然後大聲的說:「如韞,你瘋了嗎!你為什麼要答應這種事情!你不是死也不要嫁給蕭寶卷,死也不要進宮嗎!」
王如韞無奈的說:「芳菲,你不明白,如今我就是想死,也只能死在皇宮裡,也只能死在那個不見天日的地方。哥哥昨天晚上告訴我,叔叔在朝廷裡被人誣陷,已經被殺了。這是蕭寶卷給我們的一個警告。我們整個王家如今面臨從未有過的危機,許多商舖行業無緣無故就被朝廷查封了,動不動就有人被殺。哥哥昨天晚上哭著對我說,王家數百年的基業不能毀在他的手裡,王家名揚天下的美名不能就此白白斷送著我們這一代的手裡,還有整個王家成千上萬的人不能因此而無辜被殺。我們整個王家的人從小就被教育要誓死守護自己的家族,誓死將王家保存下去。我,我有什麼辦法,我能有什麼辦法!我也是王家的人,王家的存亡我也一樣有責任,誰叫我生在王家呢,誰叫我生在王家呢!」
謝芳菲明白過來,更加同情她。這個時代的高門士族根本就不關心國家朝廷的跌宕,只關心自己家族的命運。他們的使命就是將整個家族在這種動盪的亂世裡完好無缺的保全下去。王家是數一數二的士族,這種觀念在王家人的心裡根深蒂固,不可動搖。就連王如韞,也不得不屈服,就是死也要保全整個王家,死也要死在那個烏煙瘴氣,不見天日的皇宮裡,免得牽累了整個家族。謝芳菲只想哭,為什麼每一個人的命都這麼苦呢,為什麼就沒有人能幸福快樂給自己看呢,也好讓自己相信這個亂世還有一些值得繼續生存下去的東西呀。這麼多的人,沒有一個是快樂的,幸福的,輕鬆的,自在的。這叫自己怎麼有這種信念繼續追尋下去呢!怎麼還能有呢,滿眼都是悲劇!
王如韞停了半天,然後絕望的說:「我明天就要進宮覲見去呢,真是好的很!真是好的很,反正是橫下了心,反正是王家的女人的宿命,遲早都要發生的。早死晚死還不是一樣的死!」謝芳菲不忍心,抱住她也哽咽著說:「如韞,不要難過了。人只要還活著,就還是有希望的。你不要傷心了,我也要哭了。你是一個可憐人,我也沒有比你好到哪裡去。我將來,我將來說不定比你還慘呢。如韞,你為什麼非得嫁給蕭寶卷這種人呢。我又為什麼落到今天這種地步呢。如韞,如韞,唉,亂世裡,這不僅是我們的命運,所有人的命運都是一樣的淒慘。」邊說眼淚也邊流了出來。兩個人各有傷心事,在一起抱頭痛哭。
總有哭完的時候,總有哭累的時候。事情依然沒有解決,情緒卻慢慢的平復下來。王如韞帶淚的說:「明天,明天我根本就不想進宮,我看見那座宮殿,就會想到死在那裡的姑姑和堂姐,她們那麼年輕,全部都死在裡面,這樣就死了,被這樣一座宮殿給逼死了。將來,將來我也是要被逼死的。不是被人就是被那座牆給逼死的,那裡幾百年來,不知道有多少人的屍骨。病死的,害死的,自殺死的,燒死的,賜死的……」
謝芳菲聽不下去了,大聲說:「如韞,不要再說了,再說下去,不但你要瘋了,就連我也要瘋了!」
王如韞終於忍不住了,抓住謝芳菲的手說:「芳菲,我心裡實在害怕,我如果能夠選擇我寧願死。可是誰叫我是王家的人呢,誰叫我姓王。哥哥說,既然是王家的人就要為王家去死,哥哥還告訴我,他將來也會死的,為了王家而死,這樣的死法是王家子孫的光榮,人反正是要死的。可是,我心裡面還是害怕,害怕到了極點。芳菲,這難道就是我們的宿命?不但是我,整個王家的人都要冠上這樣的宿命嗎?」
謝芳菲頹然的搖頭:「不會的,這種事情不會永遠繼續下去的。等到高門士族沒有了各種各樣的特權,這種宿命自然而然就不會存在了。如韞,不要害怕,我,我也不知道應該怎麼辦了。你明天非要進宮去嗎?既然害怕就不要去了,找個借口回絕就是了。那座皇宮聽你這麼一說,我也有些害怕了。」
王如韞無奈的搖頭說:「在目前這種形勢下,哥哥派人跟我說,我就是要生病也要等到進了宮以後再生。無論如何都要進後宮去參拜那些所謂的皇后妃嬪。我們王家還有人在裡面熬著的呢,又要送一個進去。真是悲哀!」
謝芳菲無語,王如韞在大義之下就是死也不會回頭的,所有王家的人都一樣。甚至謝家,顧,陸,張,朱所有的真正的士族子弟都是這樣的。謝芳菲根本沒有辦法勸說的了這種早就深信不疑的信念。
王如韞擦乾眼淚,最後說:「芳菲,我心裡實在害怕進宮,你明天陪我一塊去好不好?那個地方,我看了就心寒。我什麼人都沒有了,有你在身邊,心裡會好很多。」謝芳菲義不容辭的說:「好,我明天反正也沒有什麼事情,就陪你進宮好了。我扮作你的貼身丫鬟好了。」王如韞感激的看著謝芳菲,說:「芳菲,我這樣一個人,能夠認識你,就是死在那座囚牢裡也值了。」謝芳菲笑著說:「不要胡說八道,什麼事情都沒有定呢。你將來還要長命百歲的呢。」
兩個人又說了一些話,謝芳菲見王如韞的心情漸漸的好轉起來,才說:「天色也不早了。我先回去了,明天再來找你。先不要擔心,總會好起來的。我們詛咒蕭寶卷暴病身亡,你就永遠的脫離苦海了。」王如韞臉上終於難得的露出一絲笑的影子。一直目送著謝芳菲遠去了。
謝芳菲雖然成功的勸解了王如韞,可是自己的心卻被攪的亂七八糟,茫茫然沒有任何的前景。想起秋開雨,還有容情,昨天的那些話,不禁黯然。想了想,吩咐先去一趟甘露禪寺,她此刻很想念小文。
小文見了她滿臉笑容的迎上來,謝芳菲在他還沒有摔倒之前,趕緊雙手抱住了他,故意拍他屁股說:「這麼這麼莽撞,萬一摔到了怎麼辦。活該讓你先吃一些苦頭。」大娘笑說:「小少爺近日會走一點路了,不過還是不穩當。還沒有走起來,就開始跑起來了。大概心裡還是害怕的緣故。再過一些日子,走的穩當了,就好了。」謝芳菲捏住小文的臉笑著說:「還沒學會走就要跑了!到底怎麼走的,來,表演給姐姐看一看。走的好,自然大大有賞;走的不好,那就只好摔一個大跟斗了。」
逗弄了一會小文,然後去找陶弘景,門前的大弟子回說:「師傅進宮給皇上看病去了,這幾天都沒有回來呢。只是派人回來拿了一些東西。芳菲小姐有什麼事嗎?回頭我告訴師傅。」謝芳菲心裡一緊,蕭鸞的病到這麼嚴重的程度了,已經危在旦夕了嗎?現在居然連陶弘景都不放回來了,直接就住在宮裡。是為了應付隨時可能發生的突發情況?再待了一會子,問了小文近日的一些具體情況,有沒有缺什麼東西之類的,就回蕭府了。
謝芳菲將心裡關於蕭鸞病情的猜測告訴蕭衍,蕭衍點頭說:「看來,他真的是不行了。我們應該提前做好準備,以應付各種情況的發生。蕭遙光這個人也不得不防,他不會這麼坐以待斃的。大家明天商討具體的細節吧。」謝芳菲點頭表示知道,然後特意從後面繞回自己的房間。她怕見到容情,不知道該以什麼樣的表情和心態來見他。
第二天眾人都聚合整齊,準備討論的時候,突然有人來傳旨,命令蕭衍即刻進宮,一些禁衛軍就在旁邊壓著。蕭衍沒有辦法,只好說:「我進去換一件適當的衣服就和眾位一起進宮。」謝芳菲跟在他後頭進去了。
蕭衍臉色凝重的說:「蕭鸞真的不行了。他這次將我召進宮去肯定不會放過我,整個蕭家的人他都不會放過的。」
謝芳菲也緊張的看著他,搖頭說:「大人,你一定會平安回來的。蕭鸞不會殺你的,一定不會的。」殺了他,以後的故事該怎麼繼續下去?
氣氛沉重起來,謝芳菲猛然說:「大人這次進宮如果見到蕭鸞的話,一定要以以前同甘苦,共患難的情義來打動他。將死的人,心情總會不大一樣的。他如果還是想殺大人的話,大人就告訴他,王敬則已經在浙東舉兵造**反,大人願意前往叛亂。蕭鸞如果同意的話,你就說你願意為朝廷守衛西北的門戶,一定要趁機將雍州刺史的位置拿到手,這是我們這次前來建康的終極目的。」
蕭衍聽的精神大震,點點頭,然後隨同那些如狼似虎的禁衛軍進宮去了。所有的人都憂心忡忡的在一邊等著,擔心不已。謝芳菲緊張的手心裡直冒汗。然後有人來通報說王府的車子在外面要接謝芳菲過去。
謝芳菲才想起來,今天她還要陪王如韞進宮。心想這樣也好,可以就近探聽具體的情況。還是找到容情,告訴他目前的情況。容情斷然說:「我扮成侍衛陪你們一塊進宮。今天恐怕要有大變呀,整個皇宮一定亂的很。」謝芳菲點頭,有容情在身邊,她的心也安定許多。今天恐怕不那麼容易過。
第56章
皇宮名為「建康宮」,宮城又名為「台城」。整個宮城是東晉鹹和年間在孫吳晚期修建的昭明宮、苑城的舊址上重新新建的。宮牆三重,外周八里。南面正面是大司馬門和閶闔門,直對都城正門宣陽門,兩門之間是二里長的御道。御道兩側開有御溝,溝旁植槐、柳。大司馬門前東西向橫街,正對都城的東、西正門。東西北各有一門,人稱東掖門,西掖門,平昌門。整個建康宮有內外殿宇大約三千五百餘間,正殿為廣達十二開間的太極殿,兩側為東堂和西堂,太極殿為舉行朝會和典禮的地方,東西堂則為皇帝處理日常政務之處。
建康宮裡還興建了許多雕樑畫棟,朱窗綺戶的宮殿,如玉燭殿和被認為是整個江東地區前所未有的豪華建築紫極殿。各朝皇帝不但大修宮室,而且廣建皇家苑囿。苑囿主要分佈於都城東北郊。宮城北有華林園,原是東吳的舊宮苑,宋時加以擴建。覆舟山有樂游苑,宋時就東晉藥圃建成。玄武湖在都城北,建有上林苑。還有清溪上的芳林園,以及西苑,南苑,新林苑,婁湖苑,博望苑,靈丘苑,芳樂苑,蘭亭苑,江潭苑和建興苑等十餘處。每苑都壘石鑿池,廣建殿堂亭閣。勞民傷財,奢侈淫樂。
謝芳菲伴著盛裝的王如韞一路走來,見宮室殿堂的四壁塗著麝香,且用黃金作裝飾,不但宮殿內外用錦石砌成,就連地面也用錦石鋪就,心裡連連搖頭,歷覽前賢國與家,成由勤儉敗由奢,怪不得金陵王氣會黯然收場。王如韞低聲說:「幾百年來,這座皇宮不知道被毀了多少次。燒了建,建了再燒,死的人和踩在地上的石磚一樣多。前面的重光殿據說就是用人命給堆起來的。芳菲,看見這個地方,我似乎就看見鬼魂幽靈在眼前飄蕩。王家的冤魂——」
謝芳菲趕緊打斷她,不敢大聲,低頭悶聲說:「如韞,不要自己嚇自己了。你今天只不過是來覲見而已,完了就回去,沒有必要如此灰心絕望。」王如韞垂頭不語,臉上沒有任何的歡容。一眾人被人領著一路穿過後苑的亭台樓閣,然後在一座殿堂前停下來。這座宮殿和其他的宮殿一樣的華美堂皇,也一樣的清冷寂寥,死氣沉沉。謝芳菲跟在王如韞身邊,扶著她也要一起進去的時候,裡面的人傳話出來,「皇后娘娘有旨,請王小姐入宮覲見」,說著另外有一些丫鬟宮女之類的迎出來。謝芳菲只得後退,眼睜睜的看著王如韞一個人無奈的進去了。王如韞走了兩步,又停下來,忍不住回頭看著謝芳菲。謝芳菲故意微笑起來,給她一個充滿鼓勵的眼神,希望能安撫她擔憂恐懼的心靈。
等王如韞進去了,謝芳菲立即沿原路走出來,找到正在外殿等候的容情說:「我想知道陶大師在哪裡?我有一些事情要問他。如今宮裡情形只有他最清楚明白了。」容情想了想說:「陶大師身份尊貴,只要稍加打聽就可以知道。」謝芳菲禁不住笑起來,說:「有錢能使鬼推磨,這個倒簡單。」走到旁邊故意和那些侍衛套近乎,隨手給了些銀子,然後便探聽出來陶弘景原來住在東堂的興光殿。離這裡倒頗有一些距離。
謝芳菲和容情兩個人按照那些侍衛所說的一路尋去,冷冷清清,沒有碰見什麼人,安靜的有些異乎尋常。謝芳菲走了半天,然後有些奇怪的說:「容情,你不覺得奇怪,為什麼我們轉了半天,也沒有碰見一個人?照理說,大師不應該被安排在這麼偏僻的地方。」容情抬頭看了看,歎氣的說:「看來我們真的是找錯地方了。要找一個人問一問才是。」謝芳菲有些擔心的說:「我們這麼亂闖不會有什麼問題吧?」不等容情回答就說:「容情,如果真有人多管閒事上前攔住我們的話,就將大師的名號抬出來。」
兩個人從另外一條路走出來,現在也不知道到底到了什麼地方。遠遠的看見一座氣勢宏偉的宮殿,走上前才發現是太子蕭寶卷的東宮。等了半天才看見一個宮女模樣的人出來,謝芳菲連忙走上去打聽興光殿的位置。那宮女盯著他們奇怪的看了兩眼,還是指明了方向,沒有多問什麼。想是在宮中待的久了,不干己事不多管,明哲保身。
謝芳菲道了謝,正要離開。旁邊的宮女突然恭身行禮,恭敬的說:「拜見吳侍中。」謝芳菲趕緊往一邊退去,抬起眼,然後看見那個自己早就懷疑的吳有孤身一人正從東宮裡面走出來。
謝芳菲不由自主的盯著他,如果這個吳有真的是秋開雨易容裝扮的話,那只能說秋開雨易容的本事和他那個「求缺門」的創派祖師鬼重子一樣的厲害。謝芳菲此刻看不出任何的破綻,這個吳有渾身上下沒有一點熟悉的氣息。
吳有見到謝芳菲毫不客氣,逕直的注視,看了幾眼,冷冷的掃視了一遍,沒有發怒,也沒有任何表示,繼續往前面走去。謝芳菲忽然衝出來,橫在前面笑著說:「吳侍中,我是蕭衍蕭大人的手下,上次在始安王府見過侍中一面,不知道侍中還有沒有印象?」然後仔細的盯著他的眼睛,想要從裡面尋出一點蛛絲馬跡,尋出一點似曾相識的東西。
吳有停下腳步,沒有說話,看著突然冒出來的謝芳菲,面色沉了下來。容情對謝芳菲這奇怪的言行舉止完全不解,只是安靜的站在一邊,謝芳菲不理會其他人,只是繼續賠笑說:「吳侍中不記得理所當然。不過我對吳侍中卻有一種天然的熟悉的感覺,像是很久以前就見過似的。這大概就是佛家所說的緣分之類的吧。所以才會冒昧打擾,還請侍中見諒。」然後退回路邊,故意挨近容情。
吳有神情沒有任何的波動,皺著眉不耐煩的點了點頭,然後就走了。顯然對這種刻意巴結討好的事情習以為常,見怪不怪了。謝芳菲有些失望的想,他這樣就走了?心裡面空空蕩蕩的,如同漏水的竹籃。
容情好奇的問:「芳菲,他是誰?好像根本就不認識你的樣子。」謝芳菲敷衍的說:「他是蕭寶卷的人,上次去始安王府的時候見過他。你正好不在。」再轉了幾個彎,終於找到興光殿。倆人都大鬆了一口氣。
陶弘景見到謝芳菲,有些吃驚的說:「芳菲,你怎麼進宮來了!」謝芳菲沒有回答,只是焦急的拉住陶弘景,然後問:「大師,蕭大人被召進宮來了。蕭鸞的病到底怎麼樣?你是最清楚的了。」
陶弘景搖頭說:「他恐怕不行了,我正竭盡全力保住他的性命。這次不止是蕭衍被召進宮,所有高帝和武帝的子孫悉數被召進來,連襁褓中的嬰孩也讓人抱進宮來,全部都在外面聽候發落呢。」
謝芳菲吃驚的問:「大師,蕭鸞他到底想要幹什麼?」心裡驚恐的想不會是全部要殺吧?不敢問出來。陶弘景歎氣說:「蕭鸞暗中命人煮了一大鍋有毒的椒,又提前讓水監準備好樹十具的棺材。你說他想要幹什麼!」
謝芳菲震驚的說:「蕭鸞真的連一個蕭家的子孫都不放過嗎?這些人對他有什麼威脅,連襁褓中的嬰兒也不放過!他還是不是人呢。」然後看著陶弘景,問:「大師,你上次煉的『善勝』有沒有給他服用?大師,你能不能再延長他幾天性命?」陶弘景回答:「我正準備給他服用,至於他還能活多久,這就看老天爺了,我也沒有辦法。不過這幾天應該可以撐的過去。他今天一醒過來,立即就召蕭家的子孫進宮,看來是迴光返照。就算用丹藥,也只是稍微延長而已。」
謝芳菲憂心的點頭,然後說:「我要趕緊去通知蕭大人才行,希望他有解決的辦法。」然後和容情匆匆忙忙的離開。
倆個人才走到外殿,見到伺候王如韞的一個隨身的大丫頭在一邊焦急的等著,謝芳菲見狀,連忙跑上去問:「你家小姐怎麼了?你怎麼不在跟前伺候著呢?」那丫頭行禮後回說:「小姐沒有出什麼事,正在後面的園子裡。只是讓我來找容公子,說有一些重要的話要和公子說。請容公子務必前去。」
謝芳菲覺得有些奇怪,王如韞無緣無故的在這個時候找容情做什麼。然後問那個丫頭:「你家小姐拜見眾位娘娘後,有沒有受什麼委屈?」那個丫頭回答:「小姐出來後沒有說過話。」謝芳菲越發覺得不尋常,於是問:「那她神情有沒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那丫頭想了半天才說:「奴婢沒有仔細看。」謝芳菲知道再問也沒有用,轉身對容情說:「你快去見她吧,想必等很久了,一定有什麼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幫忙。」
容情深深的看了謝芳菲一眼,沒有作聲。自從上次謝芳菲對他說了那些話之後,他再也沒有提起過王如韞的名字,避之不及。惟恐謝芳菲有所誤會,再次以同樣的借口將他推開。謝芳菲大概也猜到一點,故意裝作不知道,只是說:「容情,你還不快去。如韞說不定有什麼麻煩呢,你怎麼還愣在這裡呢!」
那丫頭在一邊說:「小姐就在後苑的杏林子邊上,說容公子一定要去。又讓容公子自己去找她就行了。」謝芳菲瞪著無動於衷的容情,眼睛裡有火。容情好半晌才說:「你先去告訴你家小姐,就說我隨後就過去找她。」那丫頭大鬆了一口氣,往前邊去了。
容情卻拉住謝芳菲的手徑直往前面走去。謝芳菲奇怪的問:「你不是要去見如韞嗎?現在又要去哪裡?」容情回答:「正是要去見王如韞。」謝芳菲停下來,蹙眉說:「你拉著我幹什麼!我為什麼要去!」
容情也停下來,看著她,然後說:「沒有什麼,你也一塊去。大家都將話說清楚,聽清楚,免得有什麼誤會。」謝芳菲使力掙開,然後堅決的說:「我不會去的,如韞縱然有什麼話要和你說,那也是你和他之間的事情。」容情點頭說:「好,你不去的話,我們就走吧。」
謝芳菲瞪著容情,緊抿著唇,不說一句話。王如韞今天會如此失常,一定發生了什麼事情。自己多少也猜的到一點,總不能白白的讓她失望,她已經夠可憐的了。然後妥協說:「容情,那你想怎麼樣?」容情坦然說:「一起去,沒有什麼事情不可以當面說清楚。你不要再以此為借口。我要讓你徹底的死心。」謝芳菲苦笑,這就是自作自受,容情上次一定傷透心了,才會患得患失,變成現在這樣。故意對著容情笑一笑說:「你自己去吧,我絕對不會有什麼誤會的。」容情拉著謝芳菲就要往回走。
謝芳菲歎氣,頭皮發麻的說:「停!我去還不行嗎?」果然乖乖的跟著容情去後苑。前面就是杏林,謝芳菲四處看了看,然後說:「容情,我在這裡就可以了。你自己去找她吧。你再逼我,你……,你怎麼也這樣呢!」容情終究不是秋開雨,看著她無奈的說:「好,你就在這裡。我去請王小姐過來說話。」
謝芳菲躲在一邊遠遠的看見王如韞真的和容情往自己這邊走過來,嚇了一大跳,趕緊往後面的假山洞裡面藏起來。容器再怎麼樣,也不可能當著王如韞的面將自己揪出來吧。
容情當然知道謝芳菲躲在那裡,沒有堅持。看了假山堆一眼,對王如韞溫文但是客氣的說:「王小姐找容情來,有什麼事嗎?」王如韞神情平靜,像是下了什麼重大的決心,深吸了一口氣,然後說:「如韞今天進了這座皇宮,才知道它遠比我想像中還要可怕。本來以為自己一定可以忍受的了,可是,可是如韞終究不甘心。那麼多人死在這裡,我為什麼也要死在這裡!我還有那麼多的事情沒有去做,我不想從此就死在這個地方。容情,你能理解嗎?」
容情不知道她為什麼要說這些話,仍然點頭。王如韞繼續說:「芳菲曾經說過,不管怎麼樣,該爭取的東西總是要盡力去爭取。這樣,失敗了,才不會後悔。所以,我不甘心就這樣被關在這座不見天日的囚牢裡。」容情點頭表示贊同。
王如韞見容情點頭,微笑起來,然後說:「容情,反正到今天這種地步了,什麼身份呀矜持呀都沒有用了。我已經想通了,我跟你說心裡話,一直以來我都很喜歡你。」
謝芳菲雖然沒有刻意偷聽他們兩個的談話,無意中還是聽到了王如韞的話。雖然早就猜到一些眉目,心裡還是忍不住長長的歎了一口氣。如韞實在是一個很勇敢的人,在這樣一個時代,敢不顧一切,絕望似的說出這樣的話,不得不讓人佩服。謝芳菲忽然有些痛恨起自己來。
容情只覺得不知所措,不知道應該怎麼回答,惟有沉默。王如韞雙眼堅定的說:「容情,如果你也喜歡我,你就帶我走。趁現在這個機會,帶我離開建康宮,離開建康,甚至離開南齊,離開北魏。容情,你帶我走好不好,在這裡我只有死路一條。容情,跟著你我不會有一句怨言的。不會的事情我可以學,所有不會的事情都可以從頭開始學。芳菲總說,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容情,如果你也喜歡我,我心甘情願的陪著你浪跡天涯。我們可以去塞外的大草原,可以做許多從來都沒有做過的事情。容情,你帶我離開這裡,永遠的離開好不好?我,我不想死在這裡。」全身上下都籠罩在星月無光的暗夜裡,盼望著雲破月來花弄影。王如韞此刻唯一的希望就是容情,她希望能爭取到愛,爭取到未來。儘管沒有任何的希望,可是她早就顧不得了。那麼一點即將失去的火星子,她也是視如珍寶的握在手心裡。
謝芳菲真正的驚呆了,她完全沒有料到王如韞居然會要容情帶著她私奔。謝芳菲緊緊摀住嘴,不讓自己發出任何一點聲音,臉上全部是淚水。王如韞一定是徹底的絕望了,才會走這麼一著根本就無望的棋。沙漠裡的綠洲,明知道是虛幻的海市蜃樓,還是忍不住拼了命的去追尋,然後渴死在荒蕪人煙的路上。
容情從一開始的震驚中恢復過來,看見王如韞這樣垂死的掙扎,心裡也痛心。看著王如韞,仔細斟酌的說:「那如韞走後呢?走後又會怎麼樣?」
王如韞臉色猛的刷白,說不出話來。她私奔後,王家肯定是要完了。她此刻根本沒有想過這個問題,潛意識裡只想一味的忽略不提。現在經容情提醒,滿心的希望和期待全都毀了。就像臨死的將軍用盡餘生的力氣終於拉開滿月的弓,可是不等箭射出去,弦已經斷了,然後人也死了。現在王如韞的心也斷了。
容情繼續說:「如韞,你走了,風雨飄搖的王家更是雪上加霜。將來就你一個人逃出來,面對王家成千上萬的墳墓,你,你只怕也熬不下去。」
王如韞連淚水也用盡了,摀住心口,淒涼,絕望,渾身是入水的冰寒,是浮在水面上的等待淹沒水草,沒有一點反抗之力。然後喃喃的說:「王家,王家,我終究還是王家的人。」聲音之淒慘,聽在謝芳菲的耳裡,只覺赤裸裸的一片,鮮血淋淋。
容情叫來外面的丫鬟,看著王如韞心如死灰木然的離去。謝芳菲衝出來,死命拍著容情喊:「容情,你怎麼可以這樣對她,你怎麼可以這樣對她!她現在還有什麼活路,你怎麼可以這樣對她!」
容情抓住謝芳菲憤然說:「芳菲,你要我怎樣對她?帶著她私奔會是好的結果?只怕更慘!你究竟要我怎樣對她!我喜歡的是你,不是她!你為什麼到現在還是不願意相信,還是不明白我的心呢!」謝芳菲仰起臉看著他,只懂得無謂的掙扎,哽咽起來。
容情看著謝芳菲,只覺得心酸。看著她盈盈的雙眼這樣淒然的看著自己,猛的抱緊她,不顧一切的俯下頭。謝芳菲慌亂起來,在他的唇落下來之前,微微的偏了偏。容情吻在她的嘴角上。
謝芳菲狠命盯著容情,大聲說:「容情,你放手!」容情剛才只是一時的情不自禁,聽到謝芳菲的大吼,稍稍冷靜下來,果然放開手。謝芳菲趕緊退開兩步,別轉頭,對容情故意視而不見。
容情對謝芳菲一直都是「床前明月光」,現在突然「手把青梅嗅」,也有些失措起來,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兩個人之間的氣氛一時間有些尷尬僵硬。謝芳菲心想總不能像古代人一樣小家子氣,於是裝作若無其事的說:「其實沒有什麼,不要放在心上……」,還要說幾句場面話,實在說不下去,只好說:「我現在要趕緊去找蕭大人。」頭也不回的跑了。容情自然不敢追上去,呆呆的站在原地。
謝芳菲還沒有跑出後苑,在穿門的角落裡碰見正在那裡餵魚的吳有。謝芳菲驚疑不定,不知道他怎麼會在這裡,剛才的事究竟知道還是不知道
吳有轉過身看著謝芳菲的時候,謝芳菲頹然的長歎:「秋開雨,果然是你!」那樣的眼神,謝芳菲怎麼會不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