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易和翩翩擠在那玉瓶之內,經脈雙雙被封,動彈不得。翩翩驚怒狂亂,不住地在他耳邊尖聲怒罵,震得他幾欲聾了。
瓶內狹窄,她柔軟的胸脯壓著楚易的胳膊,急劇起伏,熱氣呵在他的耳根上,更是酥癢難當。
肌膚相貼,幽香灌腦,楚易心中不由得微微一蕩,但想到眼下她是“自己”的女兒,心底登時又是一震,就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麻,分不清是什麼滋味。
誰能想到幾日之前,這丫頭還是他的殺母仇人,不共戴天,而今夜竟突然變成了“女兒”?世事荒唐無稽,天意難測,也難怪這丫頭會這般駭亂惶恐了。
當下楚易苦笑道:“你叫得再大聲也沒用。李思思拿不到天機劍,斷然不會放我們出去的。倒不如齊心協力,想想有什麼法子沖出去……”
翩翩怒道:“我偏要叫,你管得著嗎?你當你是誰?就算我真是楚狂歌的女兒,又與你有什麼相干?為何要和你……你……”
她眼圈一紅,心中淒苦委屈再難抑制,登時淚水滂沱,哽咽難語。
楚易心中大軟,溫言道:“別哭啦。你們母女重逢,乃是天大的喜事,理應高興才是。楚天帝靈明有知,也必定會感到寬慰的……”
翩翩哭道:“你少來惺惺作態!你們沒一個好東西,什麼師尊,什麼爹娘……全都是騙我的!”
話雖如此,她心底卻早已相信了,因此哭得越發傷心。
楚易想要出言勸慰,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想起當日自己胎化易形之後的迷惘,暗自歎了口氣,忖道:人生萬象,如鏡花水月。帝王庶民,紅顏枯骨,都不過是漣漪中的幻影。別說是你,又有多少人能認清自己?
又想:其實天地之大,和這小小玉瓶又有什麼分別?人在其中,一樣是身不由己,無從反抗,只能如飄萍般,任由命運的浪潮浮沉跌宕罷了。
心中百感交集,莫名地湧起悲涼蕭索之意,隨即一凜:楚易啊,楚易!眼下你的生死、蒼生禍福……全都懸於妖女之手,你不尋思脫身之計,反倒和這丫頭一起自憐自歎,豈不讓上蒼恥笑,天下寒心?
當下他凝神斂意,屏除雜念,探掃瓶外動靜。
豈料這混天瓶乃上古金族法寶,隔絕陰陽,以他的火眼金睛和順風耳,竟也無法穿透瓶壁,不知道外面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狂風怒號,雪花亂舞,李思思隨著電母左折右轉,忽上忽下,在天山巍巍群峰之間穿掠了一炷香的工夫,來到了一個峽谷之中。
兩側險崖突兀,交錯入雲,只留一線夜空。
風聲呼嘯,如萬獸齊吼,在峽谷中響徹回蕩,雪塊、冰層不斷地從山壁震塌滑落,白蒙蒙地煞是壯觀。
“就是這裡了。”
雷明珠急沖而下,在峭壁凸石上站定,素手一拍,右面崖壁上登時露出一道細長的罅隙,橙光吞吐。
李思思定睛望去,那石罅之中果然插著一支黃銅劍鋒,與她手裡的赤銅劍柄嗡嗡共振,當是天機劍無疑!
她心中大喜,再不遲疑,握緊劍柄送入那縫隙。“當”的一聲,劍鋒卡入銅柄,吻合如無縫天衣。
“且慢!”
雷明珠搶身上前,風雷電光輪在雙手中急速飛轉,淡然道:“天機劍你已經拿到,我女兒呢?”
李思思格格笑道:“姐姐放心,等我拔出此劍,驗證無誤,自然將你女兒毫發不傷地還給你……”
她右手一奪,正想將神劍抽出,手臂一緊,酥震劇痛,那道罅隙竟突然合攏,宛如巨口似地將她緊緊咬住!
忽聽嗷——嗚的一聲怒吼,天搖地動,整座山峰劇烈搖蕩,霎時間化為一只從未見過的怪獸形狀!
與此同時,四周劍光沖舞,殺氣凌人,數十道人影閃電似地朝她沖來……
翩翩悲悲切切地哭了半晌,方才漸漸止住。眼紅如桃,小臉似梨花帶雨,說不出的楚楚可憐。
楚易抬頭正想說話,只聽砰的一聲,瓶身劇震,似是撞到了什麼極為堅硬的東西。兩人陡然擠到一處,氣血翻湧,難受已極。
楚易一凜:難道電母又與李思思動上手了嗎?
還不等他回過神來,又聽轟的一聲震響,眼前一黑,金星亂舞,瓶壁竟喀啦啦地裂開幾道細縫來!
風聲登時呼呼刮入,夾雜著幾人叱呵之聲,其中一個聲音婉轉悅耳,極為熟悉:“老妖婆,再不放了我大哥,你就到混沌的肚子裡去輪回修煉吧!”
妹子!楚易又驚又喜,這聲音不是晏小仙是誰?
從那裂縫朝外望去,只見一個巨大的“圓球”擋在瓶外,震天怒吼,凝神細看,竟是一只四翼六足的太古凶獸!
那妖獸長得極為奇怪,圓滾滾的獸軀鼓脹如皮球,渾身長滿了龍鱗,又像是無數只眨巴閃爍的眼睛,忽而明黃耀眼,忽而通紅如火。
怪獸頸部無頭,只裂開一道巨口似的長縫,無數艷紅的觸須從中伸出,將李思思右臂連肩緊緊纏住,橫空亂甩。
混沌神獸!
楚易心中一凜,想必這怪獸就是傳說中黃帝所封鎮的土族太古凶獸了。難怪混天瓶竟會被它一頭撞裂。
“妖女受死!”混沌獸周圍,數十個女子交錯穿梭,迭聲嬌叱,飛劍、法寶不斷地朝李思思射來。
赫然正是晏小仙、蕭晚晴、蘇曼如諸女,以及虞夫人、唐夢杳、燕歌塵等上清派修真。
楚易大喜,笑道:“晴兒,仙妹,你們怎的如此神機妙算,早早地埋伏此地?”
聽見他的聲音,晏小仙諸女知其無恙,齊齊歡呼,搶聲應答。唐夢杳的臉上亦是一紅,忍不住露出喜悅的笑容。
楚易聽她們七嘴八舌地說了片刻,這才理清了來龍去脈。
原來那夜長安城大戰後,各地妖獸肆虐,番兵四犯,天下一片大亂。
道、佛、魔各派都對軒轅六寶志在必得,偵騎盡出,到處打探李思思與楚易的下落。
眾人風聞吐蕃金母已經得到了開陽劍,正閉關修煉劍上所刻的武曲劍訣,猜想李思思多半會前往昆侖奪取此劍,於是紛紛趕往吐蕃。
晏小仙與蕭晚晴權衡再三,卻料定李思思斷然不會以身犯險,極有可能先收集其他四柄神劍,最後再與電母決戰奪劍。
因此,二女勸說虞夫人、蘇曼如等人一齊前往天山尋找電母,守株待兔。
雷明珠收到李思思的訊信,前往雪嶺,發現尾隨的晏小仙諸女,只道她們是來奪取天機劍的,於是便折入這混沌谷之中。
混沌谷傳說是太古混沌獸所化。
混沌獸凶名之怖,僅次於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大神獸,當年被黃帝封鎮於天山,知者甚少。楚易的混沌無形珠便是出自其肝髒。
雷明珠原想解印出混沌獸,對付虞夫人等人,豈料真元不足,解印訣未能發揮出完全威力,非但未能將凶獸放出,反使得天機劍鋒被緊緊地卡在山壁中。
眼見眾女漫山搜尋自己,越逼越近,雷明珠只好拔出劍柄,金蟬脫殼,悄然遁地離開。
與李思思會面後,雷明珠見她今非昔比,難以力敵,靈機一動,索性將她帶回峽谷,誘使她拔劍解開混沌獸的封印,然後再與聞風趕來的眾修真一起圍攻對付。
李思思求劍心切,果然中計,右臂被混沌獸緊緊咬住,如同毒蛇被制住了七寸,掙脫不得,怒極反笑道:“雷姐姐,我好心好意讓你們一家團聚,你卻勾結了這些道姑修真來暗算我,好沒良心。”
她左袖揮舞,玉衡雙劍呼嘯縱橫,氣浪澎湃,奮力將眾神兵一一震飛開去。
雷明珠笑吟吟地道:“思思妹子,你的性情姐姐最是了解不過。真讓你得到天機劍,你還會放過我們母女嗎?是你逼我不得不和她們合作,怨得了誰?”
風雷電光輪轟然交錯,回旋怒舞,朝著她雷霆猛攻。撞在玉衡劍上,金玉交鳴,電光亂竄,鼓舞起道道光漪。
李思思煉成水火神英,修為原本在電母等人之上,但此時被混沌獸所制,半邊經脈痺塞,無法解印朱雀,威力不免大打折扣。
她遭此圍攻,片刻之間已是遍體鱗傷,鮮血淋漓,奇經八脈也多有震傷。若不是眾人投鼠忌器,生怕誤傷了楚易與翩翩,只怕她已經生死難料。
混沌獸被封印了數千年,早已饑腸轆轆,聞著血腥味,更是凶性大發。肚中咕咕直響,一癟一鼓,吹了氣似的急劇地膨脹起來,須舌亂舞,束縛住李思思全身,一寸寸地往裡生吞活咽。
蕭晚晴擔心楚易也被那怪獸卷入肚去,叫道:“仙宜公主,你別再作困獸之斗啦。快將楚郎放了,交出軒轅六寶,我們或許還可救你一命……”
李思思秀眉一揚,格格笑道:“生有何歡,死有何懼?橫豎我都已經死過一回了,還怕什麼?只是不知道你們捨不捨得自己的好情郎、親女兒死在這怪物的肚子裡呢?”
說著,突然緊握混天瓶,朝混沌獸的“口”中塞去。
眾女齊聲驚呼,混沌獸比饕餮還要貪吃,胃液熾熱如巖漿,消化力極為驚人,一旦被它吞入肚內,即便是金剛石也要燒灼熔化!
蘇曼如嬌叱一聲,不染拂絲絲暴長,驀地纏繞住混天瓶。
還不及朝外拉扯,混沌獸悶雷似地嗚鳴一聲,觸須如菊花怒放,將拂塵與混天瓶齊齊抓住,朝口中猛力一奪。
蘇曼如“啊”的一聲,只覺一股難以形容的巨大力量撲面而來,身不由己拔地而起,反被拂塵拖拽著朝混沌口中跌去。
眾女大驚,晏小仙、蕭晚晴接二連三地抓住蘇曼如的足踝,想要將她與混天瓶一道拉回,卻反被拖起,一一橫空飛去。
楚易大急,生怕拖累眾人,叫道:“蘇仙子,快松手拋開拂塵,不必管我!”
李思思哧哧笑道:“傻瓜,她們這般有情有義,一心要殉葬相陪,你又何必阻攔?”她左手緊握玉衡劍,暗自凝神聚念,默誦真訣。
雷明珠俏臉上殺氣畢現,喝道:“賤人,我女兒若傷了半根寒毛,本宮誓將你碎屍萬段!”
雷明珠指訣飛舞,風雷電光輪滾滾飛轉,如奔雷閃電,接連猛擊在混沌獸的脊背的軟肉上,轟地炸開萬道金芒。
就在同時,虞夫人的沉香劍亦當空劃過一道刺目光弧,急電似地穿入怪獸側肋,血珠激射。
混沌獸吃痛怒吼,全身收縮,巨口陡然張開,觸須飛甩。
李思思等得便是此刻,猛地拔出右手,笑道:“多謝雷姐姐、虞夫人拔刀相助!”畢集全力,玉衡、天機二劍光芒爆舞,登時將纏縛於身的混沌觸須盡數斬斷,翻身沖天飛起。
混沌獸痛不可遏,嘶聲狂吼,巨翼橫掃,將風雷電光輪、沉香劍盡數震飛。
氣浪掃處,混天瓶叮地碎裂,炸散為萬千玉片,楚易、翩翩失聲驚呼,雙雙朝下墜落。
眾女無暇顧及混沌獸與李思思,紛紛搶身沖來,將兩人撈個正著。
“大哥!”“楚郎!”
晏小仙、蕭晚晴幾乎同時抱住楚易,勒得如此之緊,仿佛生怕再被分開了。
重又相逢,楚易悲喜交集,宛如做了一場大夢一般。
回頭望去,雷明珠緊緊抱著翩翩,淚水漣漣,笑顏如花。
翩翩咬著唇,一言不發,顯是一時間還難以接受,雙手微微顫抖,也不知是該擁抱呢,還是該將她推開。
嗚——
混沌獸眼睜睜地看著送到嘴邊的肥肉飛走,盛怒至極,發出一聲狂暴咆哮,陡然漲大了六倍有余,就像一個巨大的紅色肉球,當空飛旋,橫亙於峽谷之間。
遍體龍鱗閃耀,仿佛無數凶睛,惡狠狠地瞪視著眾人,周身鼓脹,作勢欲撲。
眾人大凜,狹路相逢勇者勝,眼下避無可避,只有與這凶獸拼死一搏了。
虞夫人喝道:“結陣!”
數十名上清修真嬌聲應諾,凌空踏步,布成上清太玄陣,飛劍攢集,如銀龍滾滾盤旋。劍芒指處,山崖冰雪嗤嗤飛揚,煙騰霧繞。
混沌獸通體紅光大盛,發出低沉急促的嗚鳴,忽然四翼平張,狂飆似地猛沖而下。
砰的一聲巨響,氣浪澎湃,眾劍陡然變形,彎曲了剎那,轟地四射炸散。
諸女抵受不住,驚叫著四下飛退,幾個年輕女弟子徑直撞在兩邊山壁上,鮮血狂噴,斷線風箏似地朝峽谷下方跌落。
混沌獸聞著血腥味兒,觸須暴長,閃電似地將那幾個女真卷住,勾回口中,咕咚一聲,盡數吞入肚內。須舌揮舞,歡鳴怪吼,舔舐著口角的血跡,像是意猶未盡。
眾女又是驚怒又是害怕,想不到這妖獸凶威一至於斯!當下迅速躍回山壁,在虞夫人的指揮下重布劍陣。
楚易重傷在身,無法運氣,只能眼睜睜地在一旁觀戰,正自著急,忽聽山崖上遠遠地傳來李思思清脆的笑聲:“虞夫人、雷姐姐,孽畜餓了幾千年,這幾個丫頭還不夠它填牙縫呢。你們既然放它出來,那就好事做到底,學學菩薩割肉喂虎吧。孤家還有要事在身,就恕不奉陪啦。”
楚易大凜,喝道:“這妖女要往北海搜集北斗神兵,大家千萬別讓她逃脫了!”
虞夫人、雷明珠等人心有戚戚,此時己方人多勢眾,李思思又受了重傷,正是除滅她的良機,一旦讓她養好傷,搜齊六寶,後果不堪設想。
當下顧不得許多,紛紛繞過混沌獸,沿著西南山壁抄掠疾追。
那混沌獸饑餓難當,又剛吞了幾個上清修真,早已激起嗜血凶性,縱聲狂吼,沖天飛起,須舌四處拋舞。
五個修真避之不及,頓時被它死死纏住,驚怖大叫,狂亂地揮劍砍剁觸須,哧哧激響,墨綠的汁液登時濺得渾身都是,卻絲毫不得掙脫。
虞夫人無奈,只得轉身急沖而下,沉香劍縱橫飛舞,將混沌須舌生生斬斷,救出三人,余下兩人則被凶獸卷入口中,慘呼聲淒厲刺耳,陡然斷絕。
蘇曼如等人亦紛紛折回相助。唯有雷明珠片刻不停,背著翩翩,高躥低伏,朝上追去。
混沌獸嗚嗚怒吼,身軀猛地一癟,呼!張開血盆大口噴出滔滔狂風,夾雜著諸多尚未消化的碎肉斷骨、汁液血漿,腥臭撲鼻。
眾人呼吸一窒,被那腥風刮得氣血翻湧,煩悶暈眩,心中大凜,知道其中必有劇毒,當下屏息奮力抵擋。
眼見混沌獸軀體紅光閃閃,不斷收癟,突然又是微微一鼓,楚易頓覺不妙,叫道:“大家小心,它要吸我們進……”
話音未落,混沌獸整個身軀陡然膨脹,巨口一縮,須舌倒卷,登時形成了強猛無比的渦流氣旋,將周圍一切猛然吸入腹中!
眾女真猝不及防,連人帶劍朝它口內猛沖而去,驚叫不絕,霎時間便有十幾人成了它腹中之物。
晏小仙與蕭晚晴亦收勢不住,一左一右拉著楚易,被那渦流吸得倒飛翻轉,直沖向萬千須舌中央的紅色。
蕭晚晴急中生智,叫道:“楚郎抓牢了,千萬別撒手!”沖到混沌獸口邊時,右手抽出翡冷翠玉尺,默念天鎖地扣訣,猛地刺入它上顎軟肉。
就在同一瞬間,晏小仙也奮盡全力,將青離火直刺入柄,碧光大盛,渾然合一,深深地卡在它骨縫之間。
三人身勢登時一頓,硬生生地懸在它巨口之中,東搖西蕩。
混沌獸吃痛狂吼,咽喉的息肉朝上一翻,那腥臭炎熱的胃氣登時又颶風似地噴了出來。
後方沖來的眾女子原已到了它嘴邊,被那腥風迎面一拍,又紛紛尖叫著朝外摔飛,或是撞向山壁巨石,重傷暈迷,或是徑直墜下深谷,被隨後追來的虞夫人、蘇曼如接住。
唐夢杳芳心大亂,叫道:“師尊,快救救楚公子!”情急之下,竟連自己的安危也顧不得了。綠裳飄舞,挺著春水劍朝混沌獸沖去。
虞夫人臉色微沉,清叱一聲,雙袖陡然鼓卷,沉香劍碧光爆射,驀地幻化為一條螭龍,夭矯飛騰,將混沌獸緊緊纏住,怒吼著朝它脊背咬落。
混沌獸吃痛狂甩,當空橫沖直撞。所到之處氣浪洶湧,山石崩炸,冰雪白蒙蒙地四下彌漫,宛如茫茫大霧。
蘇曼如和唐夢杳左右夾沖,想要從它口中救出三人,卻每每被它橫掃的氣浪迫退開來,難以靠近。
雷明珠原已沖到了山頂,聽到唐夢杳的驚叫聲,忍不住回頭俯瞰。
遠遠望去,混沌獸與一條青螭龍糾纏一處,在雪霧中咆哮飛騰,巨口張合處,隱隱可以瞧見楚易三人懸在其中,搖搖欲墜,險象環生。
她心中一沉,眼前突然閃過楚狂歌那張神采飛揚而又囂狂傲慢的臉;想起他站在漫天彩霞下,回眸時燦爛而無邪的笑容;想起他哈哈仰天狂笑時,那傷心欲絕的神情;想起他郎心如鐵,決絕冷酷的眼神;想起所有她想要忘記卻始終無法忘記的往事……
她身子微微一晃,像被重錘所擊,痛入骨髓,一時間竟無法呼吸。
翩翩蹙眉道:“喂!你再不追趕,李思思就要帶著軒轅六寶逃走啦!”
雷明珠一凜,轉頭望去,李思思的背影越來越小,即將消失在茫茫風雪之中了。稍一遲疑,發足欲追,但剛一邁步,心痛如絞,淚水竟莫名地迷蒙了眼睛。
這一刻她才突然發現,對於那個寡情薄義的男人,原來自己竟然還是這般難以割捨。和時間一起沉澱、發酵了的,不僅僅是仇恨,還有她從來不敢承認和面對的思念。
轟隆隆!
峽谷中傳來一聲巨震,地動山搖,白色的氣浪蘑菇雲似地層層翻湧而上,隱隱聽見上清派女弟子們的尖叫與哭聲:“師尊!師尊!”
雷明珠驀一咬牙,將翩翩放在山石旁,道:“好孩子,娘去去就來,你在這兒等我,可別跑開了。”
不等她答話,便已一躍而起,俯身電沖而下。
氣浪滾滾,雪霧茫茫。
雷明珠凝神四掃,只見虞夫人倚著山壁,半躺在一塊凹陷的石頭上,臉色慘白,嘴角沁著幾縷血絲,顯是已被混沌獸震成重傷,氣息奄奄。
唐夢杳、燕歌塵等七八個上清女弟子圍在周側,哭得如同淚人兒一般。
數十丈外,蘇曼如白衣飄飄,繞著混沌獸團團圍轉,游斗不已。
那凶獸嘶聲咆哮,巨翼橫掃,將她拍得連連後退。萬千須舌屈伸亂舞,時而如狂風暴雨,猛烈抽打兀自懸在口中的楚易三人;時而又如蟒蛇般緊緊絞纏,欲將他們活活絞殺。
楚易三人臉色漲紅,舌頭漸漸地吐了出來,被它勒得難以呼吸;衣裳碎如絲縷,渾身布滿了紫淤、黑紅的血痕,高高隆起,極為可怖,但手卻始終緊緊地抓住神兵不放。
雷明珠見狀,心中仿佛被蜜蜂蜇了一下,怒火上沖,喝道:“孽畜受死!”風雷電光輪交錯爆射,轟然撞擊在混沌獸的肚皮上,登時打得它四仰八叉,嘶聲怒吼。
見她去而復返,楚易微微一愣,又驚又喜,想要張口大笑,卻變成猛烈的咳嗽,臉色漲紫,豆大的汗水滾滾而下。
晏小仙二女亦露出古怪而又喜悅的神色。
雷明珠臉上一紅,“呸”了一聲,叫道:“姓楚的,你當本宮是回來救你的嗎?你害我母女分離七十六載,又殺了我大哥,仇深似海,本宮要親手殺了你,方洩心頭之恨!”
說話間,翻身飛沖,從混沌獸觸須與巨翼之間急掠而過,默念法訣,喝道:“天高地廣,如意隨形,疾!”將一個螺旋青銅棍拋入它張開的巨口中。
彭!
那螺旋青銅棍突然急劇飛旋變大,死死地抵住混沌獸的口顎,撐至最大。
混沌獸巨口登時變形,合不攏來,喉中嗚嗚怒吼,萬千須舌盡數纏住青銅棍,狂暴地甩舞旋轉,豈料那銅棍竟生了根似地嵌入肉顎,難以撼動分毫。
觸須既去,楚易三人全身陡然一松,“啊”的一聲,大口大口地吸著空氣,此時就連那怪獸呼出的濁臭之氣竟也似說不出的甘美。
還不等回過神來,只聽雷明珠喝道:“還不快滾出來!”楚易三人周身又是一緊,被她的紫霞綃和蘇曼如的不染拂雙雙纏住,朝外拉去。
晏小仙、蕭晚晴再不遲疑,默念法訣,奮力拔出神兵,順勢隨形,拉著楚易一齊朝外翻身沖去。
混沌獸狂怒難遏,周身紅光爆放,只聽喀嚓一聲脆響,那螺旋青銅棍竟被它硬生生“咬”成兩段!
蕭晚晴二女搶身沖出,楚易卻稍慢了一拍,眼前一黑,那張巨口陡然合起,堪堪將他隔絕在內,哧哧輕響,拂塵與紫霞綃齊齊震斷……
“大哥!”
晏小仙驚呼聲中,妖獸的萬千須舌勢如千鈞,重重地抽打在他的身上,楚易喉中腥甜,鮮血狂噴,不由自主地仰身後跌,朝著下方的喉道急速摔落,惡臭濁熱之氣登時大浪似地撲面而來。
混亂中,楚易下意識地探手一抓,正好握住半截青銅棍,當下故伎重施,大喝一聲,握緊青銅棍猛刺而出。
生死攸關,他也不知從哪裡爆發出驚人力氣,哧的一聲,直刺入其喉道四尺有余,下墜之勢登時頓住。
混沌獸嘶聲狂吼,劇烈搖蕩,那青銅棍原是上古神兵,雖被它折斷,但仍至為鋒銳堅硬,楚易懸掛在妖獸的喉道之中,東搖西蕩,倒也有驚無險。
只是遍體鱗傷,火燒火燎,被混沌獸胃中噴吐出的毒風一刮,仿佛被無數螞蟻瘋狂咬噬,劇痛難忍。
但他心底雪亮:此時只要稍一松懈,便是萬劫不復。當下咬牙苦苦強撐,任憑混沌獸如何發狂肆虐,始終死死地握住青銅斷棍,毫不放松,苦苦思忖脫身之計。
眼角掃處,只見左下方那鮮紅的肉壁上,有一個半丈來寬的洞道,不住地聳動張合,想來是通向妖獸心肺的管道,心中一動,登時有了個大膽的計劃。
當是時,丹田內忽然劇痛如絞,楚易渾身一震,暗呼不妙。
那日與雷帝激戰,他孤注一擲,以五雷大法強行激發五行真氣,結果震傷了奇經八脈,若不是李思思以混天一氣珠鎮壓,只怕早已自爆而死。
此時妄動真氣,打破了體內脆弱的平衡,氣海內被彈壓住的五行真氣又開始蠢蠢欲動,一旦沖爆而出,縱有千百個混天一氣珠也救他不得了!
楚易一咬牙,心道:罷了,橫豎是死,倒不如和這孽畜拼個同歸於盡!
他再不遲疑,朝混沌獸的喉道上奮力一蹬,反手拔出青銅斷棍,翻身下掠,朝那心肺管道猛沖而去。
他躍入其間,翻身打滾立定,丹田內翻江倒海,金、木、水、火、土五種真氣逸射沖突,越來越猛烈,攪得他五髒六腑仿佛全都扭到了一起。
楚易臉色煞白,豆大的汗水滾滾而出,捂著肚子,強忍劇痛,沿著那血紅色的甬道朝裡狂奔。
他東折西轉,眼前豁然開朗,只見一個巨大的心髒在撲通、撲通地猛烈擴張跳動,紅光閃耀,幾根粗如手臂的血管糾結交纏,籐蔓似地環繞周圍……那景象見所未見,就像置身夢魘。
楚易大喝一聲,奮盡全力,將青銅棍朝著那顆心髒猛擲而去,碧光一閃,轟!心髒陡然膨脹,鼓起一團炫目的氣浪。
混沌獸發狂嘶吼,聲如驚雷。
楚易腦中嗡的一響,僕身摔倒,霎時間,丹田內的五行真氣宛如天雷地火,洶洶沖爆,骨骼、經脈、髒腑、意識……仿佛全都炸碎成了萬千粉末!
他痛極大吼,狂亂中探手亂抓,恰好握住橫亙於前的一根心室血管,下意識地一口咬落。
哧!
汁漿飛濺,喉中一熱,腥臭苦澀的血水如洪水似地直灌入腹,烈火似地在他體內熊熊焚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