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楚 第五卷 第二章 粉墨登場
    高牆迤儷,綵燈漫漫。馬車穿過坊門,沿著青石曲徑,往宜春院裡徐徐駛去。

    楚易透過窗子,抬頭四望,兩側華樓燈火通明,人影憧憧,笙歌舞樂裊裊迴盪,靡靡悅耳。

    中庭平地上停滿了許多車馬,金轡玉鞍,極盡奢華,就連駕車馬伕也都是錦衣氈帽,威風凜凜。

    楚易與晏小仙二女對望一眼,心下暗奇,原以為這幾日全城戒嚴,宜春院應當生意蕭條才是,不想卻是如此熱鬧。

    反觀之下,相鄰的北曲諸樓則燈火闌珊,冷冷清清,相差極為懸殊。

    眾金吾衛策馬奔到前方,夾道列陣,齊聲高呼道:「齊王駕到!」

    「叮」地一聲,也不知是什麼琴箏的弦突然迸斷,所有的歌樂、喧嘩嘎然頓止。剎那間,偌大的樓群院落一片死寂,掉針可聞。

    「是齊王!」

    「齊王來了!」

    樓廊門窗次第打開,人頭聳動,驀地爆發出一片驚喜歡呼。

    頃刻之間,樓板轟隆震動,百餘人如同潮水般的從樓內湧了出來,相互推搡吵嚷,將馬車圍了個水洩不通。

    放眼望去,個個鮮衣華服、細皮嫩肉,竟無一不是當朝聲名赫赫的官侯顯貴。其中不少人頗為眼熟,前幾日齊王府晚宴之時都曾見過。

    還不待細看,只見一個高瘦長鬚的紫衣官吏跌跌撞撞地搶步而出,「僕通」一聲跪倒在地,一氣磕了幾個響頭,哽咽叫道:「齊王救命!齊王救命啊!」

    赫然正是國子祭酒郭若墨。

    其他人也紛紛拜倒在地,爭先恐後地齊呼救命。

    這些人平時或是趾高氣揚,或是附庸風雅,但此時威風全無,風度盡失,也不管如何金吾衛叱罵鞭打,只是不住地叩頭嘶喊,惶惶如喪家之犬。

    楚易微微一愕,恍然了悟,笑道:「他***,敢情這些人守株待兔,在這兒候著本王呢……」

    晏小仙冷笑道:「樹倒猢猻散,太子倒了,他們當然要再找一株大樹好乘涼啦。不過這樣也好,這些傢伙雖然貪生怕死,卻都是朝中顯要。他們自動送上門來,省得大哥再花時間精力,去一一說服了。」

    楚易哈哈一笑,從馬車內洒然躍出,負手斜睨眾人,揶揄道:「怎麼?莫非宜春院的姑娘太過厲害,弄得各位兩腿酸軟,站都站不住了,所以讓本王擋駕救命麼?」

    金吾衛哄然而笑。

    眾官吏神色尷尬,陪著乾笑幾聲,想要說話,但被他那凌厲如電的目光一掃,卻又覺得難以啟齒,紛紛朝郭若墨望去。

    對這油滑諂媚、毫無節操的國子祭酒,眾人雖頗為鄙夷厭憎,但這等關頭,也只有仰仗他的似牆臉皮、如簧巧舌了。

    郭若墨咳嗽兩聲,清了清嗓子,含淚道:「王爺,我們在此苦苦守侯了一日,終於等到您啦!我們這些老臣的性命、西唐的百姓社稷,全都繫在王爺的身上了。懇請王爺為我們做主,為天下蒼生做主!」

    原來自從太子與靈寶眾道士被誣為刺殺皇帝的元兇之後,兵部侍郎楊燁、刑部侍郎司馬儒等一干太子派系的大臣幕僚,紛紛被關入大牢,交由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三司會審。

    刑部尚書羅希瑕和御史大夫吉冷都是李木甫的親信,在這二人的嚴刑逼供下,司馬儒等人屈打成招,並按照羅、吉二人的授意,供出大批的「同謀」。

    一時間,京城內風聲鶴唳,人人自危。原先太子的眾多官侯,為求自保,紛紛改弦易轍,轉而向諸皇子中最有權勢的宣王、康王示好。

    但西唐為防止王室叛亂,素來禁止四品以上的官員、武將與王侯結交。

    因此,作為宣王岳父的左僕射李木甫,與康王的丈人、中書令裴永慶,自然便被視為兩株遮涼大樹。幾日之間,前去造訪拜詣的人絡繹不絕,幾乎踏破門檻。

    郭若墨生性陰險好妒,當日自恃與太子交好,為了在皇帝面前爭寵,曾與李木甫、裴永慶交惡。等到這次大難臨頭,悔之晚矣,顧不得廉恥臉面,卑躬屈膝地趕往李府、裴府送禮求情,卻吃盡了閉門羹。

    恐懼之餘,他突然想到還有一個人能救自己性命。那就是齊王。

    於是他破釜沉舟,鼓動其他與李木甫、裴永慶素有仇隙的官員,一同前往齊王府請援。偏偏又撲了個空。

    左思右想,他們便來到李玄最常出沒的宜春院,守株待兔。

    苦候了一天一夜,正自絕望之時,突然等來了楚易,眾人激動狂喜,再也顧不得矜持禮儀,紛紛跪地求請。

    「王爺,眼下太子被囚,岌岌可危,佞臣小人乘機構陷忠良,排斥異己。朝綱大亂,人心惶惶,實在令人痛心疾首……」

    郭若墨口沫橫飛,侃侃而談,忽而熱淚縱橫,忽而咬牙切齒,極盡慷慨激昂之能事,將自己說成一個天上少有、人間絕無的忠臣義土。

    楚易直聽得耳根燒燙;雞皮疙瘩接連泛起,幾次險些大笑出聲。

    若不是眼下急需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真想將眼前這厚顏無恥的投機小人一腳踢飛到爪哇國去。

    「王爺,眼看著傾國大亂,迫在眉睫,我們這些老臣豈能置身事外,袖手旁觀?但我們冒死進諫,卻反被李僕射斥為亂黨,說我們結交妖道,蠱惑太子,要將我們全都處死……」

    說到這裡,郭若墨的眼圈陡然紅了,拭了拭眼睛,哽咽道:「我們身為人臣,天恩浩蕩,君要臣死,臣蔫敢不死?但死有重於泰山,有輕於鴻毛,被這等奸臣誣陷而死,臣心實在不甘!」

    說著又伏下身,咚咚地叩了幾個響頭,大聲道:「王爺,微臣知道您早已不問國事,但此次關係太子清譽、黎民疾苦,更關係到我西唐江山社稷。我們不計個人榮辱,不計生死安危,但求王爺撥亂反正,救太子一命,救西唐百姓一命!」

    說到最後一句話時,郭若墨滿臉悲吭聲淚俱下。

    眾官員也一齊附和高呼,作出群情激憤之狀,誓與奸黨訣一生死。同時決辭如潮,將李玄吹捧為周公再世,諸葛重生。

    楚易心底越發鄙薄好笑,臉上卻微笑不語,負手踏步,暗自盤算著如何利用這些小人的力量,走出第一步好棋。

    靈機一動,楚易突然哈哈大笑:「郭若墨,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在本王面前胡言亂語,公然挑唆叛亂!」著地轉身厲喝道:「金吾衛聽令,將這一干叛黨全都給我拿下!」

    晏小仙大奇,失聲驚咦。

    蕭晚晴卻嫣然一笑,妙目中露出讚許之意。

    眾人轟然大嘩,郭若墨臉色劇變,愕然道:「王爺,你……我…」平時的伶牙利齒忽然變得結巴起來,黃豆大的汗珠滾滾而下。

    楚易揚眉喝道:「公孫長,你聾了嗎?還不快將這些離間君臣、誹謗忠良的奸佞叛賊抓起來,押往御史台候審!」

    公孫長這才回過神來,領著眾兵土轟然應諾,如狼似虎地衝上前去,將那百餘名官吏圍在中間,一邊叱罵鞭打,一邊取出麻繩、鐵鏈,將他們—一五花大綁,捆了個嚴嚴實實。

    眾官員亂作一團,悲呼討饒的有之,掙扎反抗的有之,但更多的卻高呼上了郭若墨的惡當,紛紛對著他破口大罵,恨不能將他碎屍萬斷,食肉寢皮。

    郭若墨面色煞白,驚愕駐懼,癱倒在地,篩糠似的款款發抖,嘴唇龕張,想要說話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楚易心下大快,嘴角忍不住勾起一絲微笑,淡淡道:「公孫將軍,恭喜你一舉平定叛亂,立下大功。看來晉陞右金吾大將軍是指日可待啦。」

    公孫長心花怒放,急怕拜倒在地,朗聲道:「多謝王爺提攜之恩!王爺智勇雙全,指揮若定,末將跟著王爺,總能攻無不克,戰無不勝!」

    楚易點頭微笑道:「你見過御史大夫吉大人後,別忘了告訴他,本王要親自參加三司會審。」說完,背著手施施然地走入宜春院,對身後混亂的場景再也不看一眼。

    曼小仙又驚又奇,不知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但一時又不好相問,只好與蕭晚晴亦步亦趨,跟隨其後。

    楚易方跨入門檻,一股群人濃香撲鼻而來,眼前一亮。

    大廳雕樑畫棟,華燈溢彩,極為富麗堂皇,比起王侯府即也不遑多讓。

    數十名艷姬歌技長裙曳地,輕紗籠胸,早已列隊恭候。

    瞧見楚易,頓時笑靨如花,盈盈行禮,嬌聲道:「王爺吉祥。」

    眾女燕瘦環肥,膚色各異,雖比不上曇小仙、蕭晚晴的國色天香,卻都各有驚人之美,尤其眼波之妖媚,風情之冶蕩,更是勾魂攝魄,讓人意亂情迷。

    饒是楚易定力極強,心中也忍不住怦怦大跳,忖道:「這些妖女比起天仙門的魔女來,果然各有勝場。只是體內的「雙修邪罡」似乎更內斂一些,遠不如後者那般張揚。難怪這麼多年,也沒讓人瞧出破綻。」

    正待說話,一個古眼雪膚的紅裳美姬裊裊娜娜地走了出來,嫣然道:「王爺總算來啦、害得奴家吃不香睡不著,神銷骨瘦,心裡好生擔心,還以為王爺出了什麼事兒呢。」

    蕭晚睛眉尖輕盈傳音道:「楚郎小心,她就是了六娘了。」

    楚易微微一凜,六了玉女在「魔門十六仙」中位列第七,陰狡毒辣,冶蕩妖嬈,是紫微門「北極四真」中最得李玄寵信的弟子。

    自己要想演好李玄這個角色,就需得先過了她這一關。

    當下毫不客氣地伸手在她豐臀上狠狠一捏,哈哈笑道:「小妖精,本王也惦念著你呢。且讓本王瞧瞧這兩天你瘦了多少?究竟都瘦在了什麼地方?」

    丁六娘臉上一紅,閃過歡喜忸怩的神色,水汪汪的杏眼直勾勾地凝視著楚易,柔聲道:「王爺的房間早已準備好啦。橫豎沒外人,王爺想檢查奴家什麼地方,只管盡情檢查便是。」

    楚易心中一蕩,忍不住綻放火眼金睛,霎時間將她上上下下、裡裡外外打量了一番。被晏小仙狠狠瞪了一眼,急忙收斂心神,笑道:「很好,很好。」

    眾女吃吃而笑,紛紛擁簇著楚易,隨丁六娘朝裡走去。

    楚易一邊談笑風生,一邊急速飛轉腹內記事珠,按照蕭晚晴傳音提示,將這數十名妖女的名字一一對應,熟記在心。

    眾紫微妖女見晏、蕭二人緊隨楚易左右,形影不離,都以為是他新收的弟子。李玄喜新厭舊,對新弟子最為寵幸。因此一些乖巧的妖女便乘機和蕭晚晴二人搭訕尋話,大為巴結。

    宜春院樓宇相連,四通八達,猶如迷宮一般。

    眾人七折八拐,沿著長廊,穿過了一個花園,進入一座雄麗巍峨的沉香閣中。

    殿內陳設極為奢華,比起先前大廳更勝十倍。四周畫屏迤儷,紫煙繚繞,楚易只覺馨香灌腦,聞之欲醉。

    蕭晚晴傳音道:「楚郎,這裡便是紫微門的總部大殿了。四壁以太古西海神木構成,水火不侵,堅硬無比,嚴密性甚至還在玄冰鐵之上。屏風後有一扇暗門,通往紫微宮的合歡殿,是李玄老賊和紫微妖女陰陽雙修的秘密所在。」

    楚易念力四掃,心中暗暗稱奇。

    隨著殿門閉攏,外面聲音、影像果然盡數隔絕。以他的火眼金睛,也無法穿透牆壁,只能瞧見殿外一些隱隱約約的輪廓。其嚴密性,比起前幾日的秦陵地宮,也絲毫不遑多讓。

    耳畔又傳來蕭晚晴略帶笑意的聲音:「是了,楚郎,險些忘了告訴你啦,你念念不忘的唐夢杳唐掌門,就是被關在合歡殿裡呢……」

    楚易胸口一震,眼前閃過那張淡雅脫俗、楚楚動人的臉顏,熱血登時湧將上來,心道:「她落入李玄老賊手中已有數日,也不知現在究竟怎樣了?」

    這幾日經歷事情太多,自顧不暇,少有想起她的時候,此刻被蕭晚晴這般提醒,心中不由突突狂跳,又是擔憂又是緊張,恨不能立時將她救出。

    蕭晚晴抿嘴一笑,柔聲傳音道:「楚郎放心,前幾日李玄老賊忙於搜尋我們,哪有心思作其他事情?唐仙子毫髮無傷,至多只是受了些驚嚇罷啦。正所謂『關心則亂』,你若現在急著救她出來,只會引起旁人的疑心,還是少安毋躁為好。」

    楚易一凜,忖道:「不錯,事分輕重緩急,不可因小失大。況且沒我這齊王囑咐,誰敢對她輕舉妄動?鍋裡的鴨子嘴上的肉,橫豎飛不掉了。等立穩腳跟,再救她不遲。」想到這裡,心中稍定。

    這時,殿門緊閉,眾女神色立轉莊肅。

    丁六娘轉過身,泫然欲涕,顫聲道:「師尊!您終於回來了,徒兒……徒兒還以為師尊出事了呢!」說到最後一句時,盈盈拜倒,淚珠忍不住滾滾而下。

    那數十艷姬也隨之一齊拜倒,悲聲慟哭。

    此時已無旁人,她們無須再作偽裝,真情流露,聲聲發自肺腑,毫無做作之態。

    楚易微微一怔,想不到這些妖女對那老賊竟是如此情深義重,哈哈大笑道:「傻丫頭,師尊福如東海,壽與天齊,又怎會出什麼事?再說,天上有什麼好?師尊有你們這些美賽天仙的乖徒弟,又何必急著化羽登仙,找什麼嫦娥?」

    眾女「撲哧」一笑,臉上飛起嬌艷的紅霞,悲喜交集。

    丁六娘眼圈又是一紅,哽咽道:「師尊,我們都已經聽說了消息,李師弟被蕭太真師徒給害死啦!李師兄、河師兄正在四處找您呢……」

    楚易故意哼了一聲,恨恨道:「想不到蕭太真竟是秦始皇之後,這老妖婆瞞得我好苦!我們百密一疏,豈料還是遭了她的算計!他日落到我的手中,非將她碎屍萬段不可!」

    丁六娘咬牙道:「師尊,這妖婆自食其果,昨夜已經死在了秦始皇轉世之手,就連軒轅五寶也都落入了那秦始皇轉世的手中……」

    「什麼?」楚易佯裝失聲驚咦,皺眉道,「真有此事?」

    丁六娘點頭道:「這是浪穹姐妹的風影鳥親眼所見,決計錯不了。蕭太真臨死前誆騙那秦皇轉世,說北斗神兵早已被五帝四母瓜分,要想奪得神兵,需得參加幾日後召開的長安仙佛大會……」

    楚易和晏小仙二女對望一眼,驚喜參半。

    喜的是今晨的計謀已然奏效,魔門各派已對此信以為真;驚的是不到一日,這消息居然已傳入紫微門耳中,足見其情報網的嚴密龐大與高效快捷。

    楚易心中一動,忽然哈哈笑道:「妙極妙極!蕭太真總算還有些良心,給我留下一條後路。嘿嘿,不出一個月,軒轅六寶必可悉數回到我的手中!」

    丁六娘諸女大感愕然,就連蕭晚晴和晏小仙也吃了一驚。數十雙妙目一齊凝注著他,不知他言下何意。

    楚易也不解釋,轉頭淡淡道:「六娘,你今日是不是一直沒收到西域各鎮的消息?」

    丁六娘一怔,變色道:「師尊是說……是說……」

    她今日一直未曾收到來自西域的線報,正覺得奇怪,被他這般一撩,頓時豁然醒悟,冷汗涔涔,剩下的半句話竟說不出來。

    楚易眉尖一揚,冷冷道:「如果我沒有猜錯,此時月氏、于闐等地多半已被吐蕃等番兵攻陷了。金母門、雷霆門、逍遙門、青帝門……正厲兵秣馬,準備揮戈東進,將我們和道佛各派一起殺個乾淨呢。」

    眾妖女花容劇變,面面相覷。

    眼下二十八宿印已經解開,中土妖獸肆虐,道佛爭鋒,朝野大亂,自是魔門渾水摸魚的良機。

    然而神門各派雖然勾心鬥角,爾虞我詐,彼此之間卻早已商定了仙佛大會之前絕不輕舉妄動,以免打草驚蛇。

    他們為何竟會突然撕毀協定,聯合出兵呢?

    楚易嘿然道:「神門各派原本就對我紫微門心懷芥蒂,昨夜秦陵事變之後,他們更將我視為蕭太真的同謀,若不是當時急於奪回軒轅五寶,早就對我群起而攻之了……」

    丁六娘顫聲道:「不錯!軒轅五寶既然已被秦皇轉世搶走,神門各派再沒和我們合作的必要,不必等什麼仙佛大會啦。他們對中土原本覬覦已久,這次又覺得上了我們的當,為了報仇洩憤,自然……自然……」

    楚易嘿然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到時別說鬥得焦頭爛額的道佛各派,我們自己能否逃脫生天,也難說得很了。」

    頓了頓,掃視眾人,森然道:「何況昨夜我的本尊身份已然暴露,他們只需再用上借刀殺人的故技,就可讓我這齊王背上『勾結妖魔,通敵叛國』的罪名,成為眾矢之的,死無葬身之所。」

    大殿內鴉雀無聲,眾女萬萬想不到短短兩日之間,局勢竟逆轉直下,腹背受敵。她們這些年辛苦經營的一切,非但變得毫無意義,反倒成為自掘墳墓之舉!一時間又是驚怒,又是悲沮。

    熏香裊裊,燈火搖曳,畫屏上映照的影子長長短短,模糊不定,一如眾人此刻的心情。

    半晌,丁六娘才啞聲道:「師尊,既是如此,您適才為何又說多虧蕭太真為您留了一條後路,甚至不出一個月,軒轅六寶必可落入我們手中呢?」

    楚易哈哈一笑,道:「蕭太真騙那秦皇轉世參加仙佛大會,原意不過是想假借道佛修真之手,為她自己報仇。但神門各派聽聞這個消息,為了奪回軒轅五寶,你說他們還敢立時發起進攻麼?還敢對師尊我偷襲暗算麼?」

    眾女恍然大悟,彷彿在黑夜裡看見一線曙光,又驚又喜,齊聲笑了起來:「不錯!他們非但不敢,而且多半還要想方設法地在這一個月內,保住師尊周全,保住西唐和平,好讓仙佛大會如期舉行!」

    「正是如此。」楚易悠然微笑道,「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正月佳節,貴賓雲集,我們豈能不盡地主之誼,好好招待?」

    丁六娘瞇起媚眼,殺機大作,笑道:「開門揖盜,關門打狗。師尊,神門各派既然不念同道之誼,咱們也就不必和他們客氣啦。」

    眾女群情激憤,哄然應是。

    楚易朗聲道:「大家同有此心,再好不過。但要想單憑我們眼下之力,就將神門各派、秦皇轉世趕盡殺絕,將軒轅六寶佔為己有,未免有些『癡心妄想蛇吞象』……」

    頓了頓,揚眉道:「依我看,唯一的法子,就是多叫上些蛇來,一齊瓜分這隻大象。哪怕這些蛇從前是我們的夙敵,也在所不惜。」

    眾女微微一愕,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嘩聲四起。

    一個黃裳美人驚疑不定,道:「師尊之意,難道是要聯手道佛各派,一齊對付神門麼?」

    「不錯!」

    楚易雙目精光炯炯,掃望著眾人,一字字道:「正所謂朝秦暮楚,覆雨翻雲。天下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但是敵人的敵人,卻絕對可以成為我們的盟友。」

    這幾句話斬釘截鐵,如雷霆般劈入眾人心底,殿內霎時寂然無聲。

    眾女面面相覷,躊躇不語。她們對師尊雖從不敢忤逆,也覺得他所言頗有道理;但與道佛諸派合作,共同對付魔門,卻實在是想也不曾想過的荒唐念頭,一時之間仍難以接受。

    蕭晚晴微微一笑,拍手歎道:「師尊真可謂『一語驚醒夢中人』!試想以師尊齊王的尊崇身份,朝野上下一呼百應,何愁道佛各派不乖乖兒地對付神門?這等大好資源不善加利用,豈不可惜?咱們知己知彼,先發制人,自然勝券在握,軒轅六寶注定是我們囊中之物啦。」

    晏小仙脆聲道:「不錯!眼下神門各派尚不知道我們發覺了他們的奸謀,又一心想著除掉秦皇轉世,奪取法寶,咱們正好將計就計,殺他們個措手不及。等到他們醒悟之時,就算他們反咬一口,揭穿師尊的身份,天下又有誰人相信?等師尊取得了軒轅六寶,煉就『軒轅仙經』,還怕那些牛鼻子、賊禿驢什麼?」

    眾女被她們你一言我一語說得心中大動,心想罷了罷了,橫豎是背水一戰,多一個盟友至少也多一個墊背的,管它是與狼共舞,或是與虎謀皮!

    當下紛紛嬌聲叫好,七嘴八舌,一齊獻計獻策。常言道三個臭皮匠,抵得過一個諸葛亮,何況是近百個蛇蠍毒婦?

    楚易滿耳聽去,鶯聲燕語,有的說如何設計布套,誘使神門各派與那秦皇轉世、道佛各派相互殘殺,然後又如何坐收漁人之利,將軒轅六寶收入囊中。

    有的說如何覲見皇帝,讓他派兵攻打吐蕃各番,聯合道佛各派剿滅神門,進而又如何兔死狗烹,蕩滅群雄,稱霸九天三界……無一不是歹毒至極的詭計。

    楚易哈哈一笑,將眾女的聲音壓了下去:「大家計謀都很不錯,不過眼下最為緊要的,卻是平息太子黨爭。古人云『安內而後攘外』,要想除滅神門各派,就必須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在朝,平定朋黨之亂,在野,消弭道佛之爭……」

    聽他侃侃而談,蕭晚晴和晏小仙對望一眼,嘴角齊齊勾起淡不可察的微笑。

    原本還有些擔心楚易能否掌控局勢,會否露出馬腳,想不到他游刃有餘,僅僅三言兩語,就將厲害關係剖析入微,逼得這些妖女退無可退,只能破釜沉舟地與魔門決一生死。

    事過境遷,他果然再非吳下阿蒙。

    眼見他負手傲立,從容不迫,眼角眉梢儘是跳脫不羈的飛揚神采,二女突然有些恍然若夢,心迷神醉。

    但想到世事無稽,命運無常,竟將這單純善良的書生捲入詭譎莫測的道魔之爭,從此判若兩人,晏小仙的心中又不由得湧起淡淡的辛酸與淒婉。

    只聽丁六娘蹙眉道:「既是如此,師尊適才為何不將郭若墨這一干人吸納為己用,反倒將他們送入大牢呢?」

    晏小仙一凜,凝神聆聽。眾女也紛紛豎起耳朵。

    楚易眉尖一挑,哈哈笑道:「六娘,今夜到這裡來的百餘官員,無一不是貪生怕死之輩,只要能活命,什麼齷鹺無恥之事作不出來?真要指望他們,還不如指望一隻狗呢。」

    蕭晚晴抿嘴一笑,柔聲道:「師尊說得不錯,想當年,有人上奏說郭若墨納了扶桑妖女為小妾,有通夷叛國之嫌。郭若墨還不等皇帝旨意發落,竟親自將扶桑小妾,連同她所生的孩子,一同活活杖殺,以示自己的清白。這種小人,為了自己飛黃騰達,連妻兒都不惜犧牲,又怎會在乎別人?師尊今日若將他納入麾下,難保明日不被他反咬一口。」

    楚易擊掌笑道:「小青深得我心!此人的節操還不如北曲的婊子,要來作甚?況且眼下朝野暗流洶湧,太子派系的臣僚,不是被捕,就是受到嚴密監控。宣王、康王兩派都恨不能將他置之死地,取而代之。這風尖浪口上,我若聽了這幫小人的慫恿,隨便表態太子,又拿不出洗刷他冤屈的證據,不但於事無補,只怕還會被宣王、康王兩派合力誣為叛黨……」

    頓了頓,嘿然道:「一旦見勢不妙,郭若墨這批小人多半還會倒打一耙,作痛悔莫及狀,說都是由於被我齊王脅迫蠱惑,才會誤入歧途云云。到了那時,眾口鑠金,人證俱在,我跳進渭河也洗不清啦。倒不如現在賣個順水人情,讓宣王、康王兩派放鬆警惕,時機一到,再殺他們個措手不及。」

    眾女聽了深以為然,都大為歎服,齊聲道:「師尊高瞻遠矚,算無遺策,徒兒實在是望塵莫及,五體投地。」

    晏小仙更是歡喜無已,對楚易四目對視,嫣然而笑。直到了此刻,她懸掛著心,才漸漸地放了下來。

    當下楚易又作了一番詳細的佈置,讓眾妖女盡快搜集現有資料,將朝野各大勢力分門別類地整理清楚,上至王公,下到知縣,一個也不能少。

    又讓丁六娘迅速聯繫李慕唐與河魁,命他們即刻趕往西域、南疆,收集神門各派的最新情報。同時全天候嚴密監控京城內的所有動向,稍有風吹草動,也即刻報道。

    眾人欣然領命,分頭行動去了。

    這些妖女訓練有素,效率極高,不過半個多時辰,就將朝野上下、各門各派的信息,無一缺漏地整理完畢,交到了楚易的手中。

    他吞了記事珠,過目不忘,只粗略翻看了一遍,已將這些大小官員、錯綜複雜的關係盡數熟記在心。而後又從中挑選了數十個朝廷顯要,命眾妖女重點盯防。

    佈置既畢,已近子時,楚易原想進入合歡殿,見上唐夢杳一面,卻又擔心自己見了她之後反而放心不下,被旁人瞧出破綻。

    於是只好強忍心緒,和蕭晚晴二女駕車離開宜春院,在金吾衛隊的護衛下,浩浩蕩蕩地打道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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