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生錄 正文 第167節:隨候珠 情意深(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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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辰弒的身影剛剛消失在綠竹苑外,便聽寂靜的夜裡「吱呀」一聲響,方才辰弒念念不忘的那間居室門輕輕打開,走出來一個人,朝著辰弒遠去的身影舉目眺望。首發

    此人正是一直在那居室內居住的主人——趙小玉。

    「這麼晚,幹什麼去了?鬼鬼祟祟的,還不讓我知道?」趙小玉低頭思索良久,心神難安。方才魯空滅和辰弒在遠處黑暗中所言,她聽得一清二楚,其實也不是有意偷聽,而是自打吃了那金斥候之後,她的五官都變得相當敏銳,否則,那日在長生殿也不會將陶忠貴所發的那「神秘微小暗器」看得清清楚楚。

    她細細想來,忽而又想起白日裡吃飯的時候,辰弒眼神中一閃而過的東西,似乎他想要刻意隱瞞那種神情。

    是什麼?到底是什麼呢?

    她一個人站在黑夜涼薄的小竹橋,愣愣地看著橋下的溪水發出輕微的「嘩嘩」聲,帶著一絲絲入夜後的涼意,她背心有些發寒,本能地瑟縮了兩臂,環抱在一起,自言自語道:「怎麼到處都黑漆漆的?不想了,還是回屋好了……」

    剛轉過身,忽聞「呱哇——」一聲怪聲,接著便是「噗通——」一聲,她嚇了一跳,睜大了雙眼回過頭去一看,立即又鬆了一口氣:「原來是只癩蛤蟆呀!嚇得我出了一身冷汗……」

    忽而她靈光一閃,渾身打了個激靈,突然明白了辰弒當日的那種一閃而過的眼神到底隱藏了什麼。

    是恐懼!

    對,是恐懼!

    趙小玉想到這裡,手指不覺有些微微顫抖,暗思:「他向來自大狂妄,從未有什麼能令他害怕的東西,怪不得今日我跌倒,他沒來扶我?那他到底在怕什麼呢?」她想了想,忽而想起方才魯空滅和辰弒的談話中似乎提到了一個人的名字。

    和合公主——藍香楹。

    她不由得心頭一跳。

    莫不是辰弒要和那女人私會,又擔心我知道?他為什麼要瞞著我?

    對,一定是這樣!

    她頓時思緒如梭,越想越氣,心底忽地便騰起一團火,道:「該死的辰弒,都已經有我了,還在念著別的女人嗎?啊,對了!這古代可是一夫多妾制的,我怎麼忘了告訴他二十一世紀是一夫一妻呢?不行!我一定要讓他知道!」她壓根沒意識到自己已經開始在吃他的醋,便使出她那套蹩腳的「騰雲訣」往辰弒遠去的方向,撒腿狂奔而去。

    ◆◆◆◆

    入夜後的長安城,東西市都已經結束了白日的喧囂,連街邊賣餛飩的小販正準備打烊,忽又見一頭戴斗笠的男子走來,找了張街邊的凳子坐下,低沉著聲音,道:「掌櫃的,來碗餛飩。」

    小販見又來了生意,歡喜得很,急忙前擦桌倒茶,連聲道:「好,好,這位客官稍等,就來,就來。」

    那頭戴斗笠的男子微微點了點頭,坐定之後,便端了一杯涼茶喝了起來,時而還漫不經心地向著街對面不遠處依然燈火通明的煙雨樓瞄一兩眼。

    不多時,從遠處忽然傳來一陣急促馬蹄聲,但見塵頭起處,十餘匹馬匹漸漸奔近,馬人均是官兵打扮,前面兩人手持馬鞭,不斷拍打馬臀,催促馬匹加速前行,一直近得煙雨樓才猛地勒住馬轡,不待馬站穩,眾人跳下馬背,一行人走路帶風,逕直奔入煙雨樓中。那煙雨樓門前管事的嬤嬤一見來人氣勢洶洶,說不定跟自己的後台有關係,也不敢招惹,一路「官爺」、「大人」跟著進了門。

    小販端剛煮好的餛飩,一手擢了些香蔥,就著手便隨意撒在熱騰騰的餛飩,眼睛卻一直望著那群奔入煙雨樓的官兵,罵道:「前些年日子還好過點,如今這些官兵,不是嫖就是賭,哪裡還有一點做父母官的樣子!」說著搖了搖頭,又轉身忙活去了。首發

    那坐在街邊的男子冷冷輕哼一聲,又將斗笠壓低了一些,放下了幾粒通寶,獨留下身後小販的喊聲:「客官——您的餛飩還沒吃呢?」一閃身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

    煙雨樓內,雖已月枝頭,此時卻依舊歌舞昇平,笙歌艷舞,形形色色的男人留戀在其中,好不風流快活。

    一個身穿紫紗錦袍的中年男人左擁右抱,正瞇了小眼,聽著廳中央台一個歌姬彈著琵琶,唱著小曲。

    琴音婉轉迷情,唱歌的女子嗓音柔柔,雙目飽含深情凝視遠方,但聽得那女子唱著:

    「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隱憂。微我無酒,以敖以游。

    我心匪鑒,不可以茹。亦有兄弟,不可以據。薄言往訴,逢彼之怒。

    ……

    日居月諸,胡迭而微?心之憂矣,如匪浣衣。靜言思之,不能奮飛,不能奮飛……」

    一曲唱畢,掌聲四起,男人們紛紛叫好,喝著彩,連聲道:「好,好,好。再來一曲,再來……」

    紫袍男人睜開了眼,目光掃了周圍一圈,便又落到台中央那個歌姬的臉,四目相對,那歌姬禮節周到地沖男人點頭頜首,又抱了琵琶,向台下的男人們鞠了一躬,便淺笑盈盈地走到了那紫袍人身旁。

    那紫袍男人微笑著看著她,目光中頗有讚許之意,忽地放開了身邊的兩個女子,對著一旁一伸手道:「還不為娃娃賜坐?」瞬即便有一人走前來,挪出一張凳子擺在了紫袍男人的身邊。

    那歌姬正是煙雨樓的花魁——李娃。

    李娃垂首跪地,叩了個頭道:「賤妾多謝丞相大人!」

    這李娃口中的「丞相大人」正是這紫袍男人,也是當朝丞相李林甫。

    李林甫急忙攙扶了她的胳膊,扶她起身道:「哎——娃娃在老夫面前不必拘禮。」說著還不忘拉住了李娃的柔荑握在手裡不住的摩挲著,臉竟是色迷沉醉的神情,甚是受用。

    李娃笑笑,依言坐在了李林甫身邊。

    李林甫道:「娃娃,如何每次老夫見你,你都唱這首《柏舟》?」李娃垂頭答道:「賤妾是不是唱得不好?丞相大人不愛聽的話,那日後賤妾換一首。」

    李林甫哈哈大笑道:「花魁便是花魁!如此美人兒又豈會唱得不好?」他伸手去挑起李娃的下巴,親了親她的臉蛋,心情大好,道:「你是不是想要贖身啊?老夫可聽得出你歌聲中的哀婉,為何總是說『不能奮飛』、『不能奮飛』啊?是不是想要自由身呢?你若願意,本相替你贖身,就到本相府天天唱歌給老夫聽如何?」

    李娃迎來送往慣了,料知這李林甫不過是隨口一說,拿她消遣,暗道:本來早日離開這煙花地是好,可我若跟了這老色鬼,鄭郎怎麼辦?便笑笑,忸怩道:「相爺可真是的,又哄賤妾開心了,賤妾生就賤命,若說真到了相爺府,那相爺的幾位姨太太可是要剝了賤妾一層皮,相爺捨得嗎?相爺若喜歡聽賤妾唱歌,可以常到煙雨樓來啊。」

    李林甫面色一緊,摸了摸李娃的手,復又笑道:「本相爺只要說一聲,那府什麼人敢動我這小心肝兒一根汗毛,你說是不是?」

    他拉了李娃坐到他的腿,大庭廣眾也開始按耐不住動手動腳起來,李娃心思一動:這老色鬼來頭甚大,再過兩日我便可和鄭郎遠走他方了,豈可在這當兒得罪這廝?雖說心中百般不情願,可也暫時半推半就,嬉笑著順順這李林甫的意,思索脫身之計。

    正在這時,門外傳來一陣吆喝呼喝之聲,緊接著便見十餘個官兵大喇喇走進了煙雨樓的大廳,為首兩人雖著了便服,可派頭實在不小,李娃經常奉命入李林甫的相府唱歌助興,一眼就識出這兩人便是李林甫身邊的紅人,江湖人稱「羅鉗吉」的羅希奭和吉溫。這兩人在江湖頗有名號,心狠手辣,手段卑劣,此時在這裡出現,肯定不會有什麼好事,只不過,卻是她脫身的好機會。

    果然,李林甫一見這兩人入內,便立即收起了方才嬉笑色迷迷的臉孔,鬆開了摟抱李娃的手,隨即向一旁揚了揚,李娃趁勢退了下去。

    ……

    煙雨樓一大貴房內,李林甫和他的左右手正在密謀著什麼,屋外侍衛身穿鎧甲,手持鋼刀,神情肅穆。

    「次吉大人入宮不慎失手,好在皇還沒有懷疑到咱們頭!這一次也正好是吉大人將功折罪的機會……」羅希奭賊笑道。

    吉溫默默看了羅希奭一眼,對李林甫道:「多謝丞相不棄——微臣此次必定不會失手。」

    李林甫陰惻惻一笑道:「好!知不知道本相如何這般瞧得起你們兩人?」見羅、吉二人對視一眼,不待二人答話,便又道:「一個夠狠,一個夠毒,出手之時又狠又快,從不拖泥帶水,絕不留後患!本相最為欣賞你二人的也這是這一點。」他頓了頓,又瞥了吉溫一眼道:「此次任務不容有失,一定要帶那個女人回來見我!這個女人關乎我長生大計!若再失手……你知道是什麼後果了?」

    吉溫低下頭揖了個禮道:「是!」任務接下,心中卻是忐忑難安,思緒泉湧:「趙小玉這個女人偷吃了金斥候,如今已是不老之身,丞相偏偏不要,卻要她作甚?」

    吉溫領了相令,帶了親信十餘十餘騎,趁著長安城的夜色直奔而去,丞相府的屋頂,又出現了方才神秘黑衣男子的身影,他斗笠的黑紗在夜風中輕輕飄舞,望著那一騎人遠去的方纔,施展身形,緊隨而去。

    ◆◆◆◆

    安府內正大擺宴席,歌舞聲不絕於耳。

    安祿山坐在正首,臉側微紅,已有些許醉意,看著席中藝人載歌載舞,一旁幾位妻妾也媚笑盈盈,「相公」、「大人」奉承不已,席間圍坐大大小小近十個兒女,好一副其樂融融的情態。可獨有一女子,一身白紗,冷面冰霜,坐在側首,看著安祿山時不時投過來愛慕的眼神,眉頭緊鎖,時有厭惡之色,卻仍蓋不住滿臉驚艷。

    安祿山伸出手去拉那白衣女子的手道:「容容,今日我這麼高興,你如何不肯給我一點好臉色?不若笑一笑,人也更美!」手剛觸到那女子的手,那女子便如觸電一般,縮了回去,轉頭怒目而視,臉色微顯蒼白。

    此人正是三月前中了安祿山「軟香玉花膏」的古墓派第三十三代掌門人——「沈慕容」。

    安祿山臉頓現尷尬之色,還未開口,身旁妻妾心生妒忌,正妻盧氏插話譏諷道:「相公,你看這沈妹子,好不給您面子,您為她好意安排了歌舞助興,她也不領情,一個晚都苦著一張臉,像是誰欠了她似的!要知道能得到相公這般疼愛,是輩子修來的福分呢!」

    「就是……」小妾附和道。

    話未說完,安祿山沖二人喝道:「你們兩個懂什麼?」他暗想:過去卻是我對不起她。便道:「日後,你們不准叫她沈妹子……」二女聞言喜眉梢,暗想:定是這不識好歹的女子惹怒了相公,要被打入『冷宮』了。誰知,又聞安祿山道:「我認識容容尚在你二人之前,實為最大,日後你等要稱她為姐姐,不可無禮!」

    正妻盧氏瞪大了眼,心中氣惱道:「什麼?她明明才不過年方二八,憑什麼要我也稱她為姐姐?」安祿山聞言大怒,反手一個巴掌打在盧氏臉,盧氏站立不穩,瞬即跌倒在地,驚恐不已。但聞安祿山喝道:「你這賤人,若不是看在你是慶宗、慶緒二子之生母的面子,你這般貨色,我早就休了你。也不看看自己那副人老珠黃的模樣?怎麼跟我的容容比?我不止要娶她為妻,日後我要是做了皇帝,還會封她為後!她若給我生下兒子,我還會立他為太子!」他越說越憤怒,一揚手道:「來人啊,把這惡婦給我拉下去,關在地牢裡,三天不給飯食吃。」

    「你……」

    盧氏倍感羞辱,臉頰被打得通紅,嚇得渾身發抖,癱倒在地,啜泣不已,所生二子安慶宗和安慶緒見母親被父親責打,也跑將過去,安慶宗雖然較為年長,卻生性懦弱,伏在盧氏身抹淚大哭,獨有安慶緒不哭不鬧,與兄長一道,一手扶起了生母,另一隻小手緊緊握在了一起。

    沈慕容猛地從席間坐起,淡然道:「安祿山——你夠了!我沈慕容是不會做你妻子的。」轉身拂袖離去。她雖武功暫失,身體孱弱到甚至不如一個普通人,卻一直在思索脫解之法,可無奈安祿山一直派有人嚴密監視著她,這才無計可施,忍氣吞聲暫留此地。

    安祿山狠狠瞪了盧氏一眼,往地啐了一口道:「都怪你這喪門星!」隨即屁顛屁顛跟在沈慕容身後喚著「美人」、「美人」緊追而去。

    ◆◆◆◆

    長安城內的更夫剛剛打過二更鼓,一個男子身形飛縱,很快轉過牆角不見了。

    趙小玉氣喘吁吁跟到街市拐角處,望了望暗夜寂靜的三條分岔街道,不得不放慢腳步,喘息低語道:「該死的,跑到哪裡去了?怎麼追到這裡就不見了?」她望了望身邊黑暗的一條小巷子,仔細聆聽,似乎聽到了細微的喘息聲,當下胸中砰砰直跳,挪移著步子,一點一點向那發出喘息聲的黑巷中慢慢近。

    巷中伸手不見五指,趙小玉感到後脊冰涼,打了個寒戰,似乎越是近,那喘息聲便越聽得清楚。

    她有些發怵,纏著聲音給自己壯膽,道:「辰……弒……你……這個討厭鬼……我告訴你……我也會……武功的……你可……不要嚇我……快出來……」

    一瞬間一道黑影一閃而過,一個冰涼的硬物抵在了她的咽喉處,但聞一個陌生男子的聲音,啞著嗓子道:「別動,再動就割破你的喉嚨。」

    趙小玉心底一涼,「啊」了半聲,急忙強迫自己又嚥了回去,暗道:完了,不是辰弒。聽那聲音完全和風度翩翩的辰弒聯繫不到一起,倒像是個神情猥瑣的老頭兒。

    她渾身發抖道:「你……你……你……你……想……怎樣?」

    「我想怎樣?嘿嘿!」但聞那人淫邪一笑不語,似乎在探視著什麼。

    趙小玉乾笑兩聲,嚥了口唾沫道:「大……哥……英……雄,出……門無……非是求……財而已,我有的是ney,哦不對,有的是錢,你要多少,發個話就是,只要……放過我!」

    那人往地啐了一口,伏在她耳邊喘息道:「誰說我只要錢?」

    趙小玉臉色慘白,又打了一個激靈,「啊」了一聲道:「那……那……那你還想要什麼?」

    那人不語,卻呼吸越發沉重,將她兩手桎梏在牆,那潮濕的氣息便伴著那人激動的喘息聲,湊了過來……

    「啊,……不要……不要……你這老色鬼……不要過來……」

    本首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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