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志伶《長生錄》首發,期待大家支持正版,支持原創
仙鶴峰平靜七日有餘了,令狐行日日遵循師父李淳風的教誨運功療傷,傷勢已無大礙。趙小玉在仙鶴峰那日激戰中莫名其妙的消失後,令狐行日日不能安睡,夜裡,他常常對著窗外的明月發愣,呆呆地望著月光,朦朧間似乎又見到了似曾相識的趙小玉,挽著輕紗羅雲袖伴著他新學會的那首《白月光》古琴曲娉婷一舞,月光明媚中,趙小玉對著他笑得很媚,很甜,他竟也看得傻愣愣的,半晌不言不語,夜空之中,除了趙小玉的那張花容月貌,便是想念,也只有想念,漫過無邊無際的黑暗向他襲來,一點,一點將他淹沒……
「行兒——」
令狐行猛然一驚,那是師父的聲音,此刻卻已在門前了,趕緊伸手胡亂往臉抹了一把,竟然不知不覺已經滿眼是淚。他看著濕潤的掌心,微微一滯。門「吱呀」一聲開了,李淳風已經踱著方步走了進來。令狐行趕緊將手心一握,裝作若無其事的笑著迎了去,道:「師父——怎麼是您?徒兒真是愚笨,連師父來了都不知道!難道是師父的功力又提升了?」
李淳風看了他一眼,輕輕一歎,轉過頭去,不看他,卻只看著手中的卦蠱,意有所指道:「我看,不是為師的功力提升,而是行兒的心根本就沒放在這裡?」令狐行被師父一語說中,臉一紅,知道師父乃是江湖神算先生松鶴子,什麼也瞞不了的,抓抓後腦勺,欲言又止,支支吾吾半天才道:「師父,我……我想下山去找……」那後面「小玉」兩個字還沒有吐出,卻被李淳風打斷,道:「哎∼∼行兒你傷勢剛剛痊癒,仙鶴峰一役後,再過一些時日,必定會再起波瀾,你暫且還是不要再想那些無謂之事,專心養傷才是。」
令狐行道:「怎麼?師父,那藍後不是已經死了,那五毒教教主也說過暫且不會來騷擾我們了,難道他想出爾反爾,出其不意再來不成?」卻見李淳風若有所思,望著手中的卦蠱,歎了一口幽幽之氣,道:「為師也說不清楚……」忽而他如想到了什麼,臉頓現喜色,道:「對了,行兒,本來此事在當日仙鶴峰大役之後,我便想告訴你的,只是擔心你一時之間接受不了,運功療傷走火入魔,故而才遲遲未肯說出實情,不過眼下你既然已無大礙,我便將你的身世告訴你。」
令狐行聞言一愣,有些不明白,道:「師父,怎麼您不是告訴過我,我自小便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由師父和師娘好心收養,師父還教我武功,只可惜……徒兒太笨了,連師父和師娘當年名震江湖的那一套燕燕雙飛的一半劍式都學不好。」李淳風擺擺手道:「這不怪你,其實並非如此,燕燕雙飛劍本身就是一男一女習練的劍式,由你師父和師娘苦心參詳多年而成,劍招招招精妙難懂,尤其是第十招,還必須要男女兩人心意相通,方可雙劍合璧,以發揮出巨大的威力,而行兒你一直以來,都是獨自修習男子的部分,自然不會那女子的劍招,更不能將此燕燕雙飛劍招的威力發揮到極致了。不過,你自行參考燕燕雙飛劍式悟出青靈劍法,以你的資質而言,已經是很不錯了。」
令狐行似懂非懂的點點頭,道:「哦,對了,師父,你方才說要告訴我身世,莫非弟子的身世另有別情?」他沉吟片刻,忽而自作聰明的一拍腦袋,恍然大悟一般,道:「啊,是了,莫不是徒兒是哪個王公貴胄的兒子,他們生下了弟子,又不好意思來認弟子,所以才把弟子丟了的。他們不願意認弟子,那弟子也不稀罕認他們……」卻見李淳風狠狠瞪了他一眼,道:「行兒,不許胡說八道。」他趕緊住嘴,垂首站立一旁,側耳傾聽。
但聞李淳風道:「其實……其實……行兒你不該叫我師父的……」令狐行聞言大驚,急忙跪下,伏在李淳風的腳邊,哀求道:「師父,徒兒方才胡言亂語了,是徒兒不對,您……您不能就如此狠心,將弟子逐出師門去啊,師父,徒兒知錯了……」
他如臨大敵一般,連連叩頭認錯,卻見李淳風坐在那裡,一動不動,也不看自己,心下更慌:「難道師父真要把我逐出師門?不再認我做他的弟子嗎?莫不是師父還在為沒能以蛟龍歸天陣送走小玉而氣惱於心,這才逐我出師門?」忽而淚水奔湧而出,大叫道:「師父,徒兒知道錯了,你不要逐徒兒出師門,徒兒自小孤苦無依,得蒙師父照顧,徒兒知道,徒兒沒能及時趕在九宮連珠之日送走小玉,惹您生氣了,您若要罰,盡可以打罵弟子……可千萬不要將弟子趕出師門啊……」
令狐行見李淳風依然不看自己,想必是氣惱得很,想想也是,師父對師娘意重情深,本想送回小玉去找師娘回來的,可不想卻讓自己給搞糟了,這……師父如何能不生氣呢?他越想越覺得對,想必是前幾日自己受了重傷,師父不好說這事,如今見自己傷好得差不多了,便要責罰了。可他萬萬沒料到,師父這回的責罰,卻是這樣的。他不知要師父如何不生氣,只好自己打自己的耳光,一邊打,還一邊罵道:「都怪你不好,都怪你惹師父生氣,都怪你不好……讓師娘沒能早日回來……」
正罵著,卻被李淳風一把抓住了自己的手,但聽李淳風道:「一切都是天意,莫不是命中注定?」忽而他眼中神采一收,心道:「也許只有這樣,才能阻止行兒不走我的這條路……」轉頭厲聲對令狐行道:「行兒,你答應為師一件事!」
令狐行傻愣愣地眼中含淚,一聽師父這般說,如獲大赦一般,道:「師父,是不是答應了,就不會再逐我出師門?」李淳風暗自好笑:「這孩兒生性愚鈍,我幾時說過要逐他出師門?」表面卻不動聲色,拉住他的手道:「那……你答不答應為師?」令狐行興奮得連連點頭,道:「好好好,只要是師父不逐徒兒出師門,那徒兒什麼都答應!」
令狐行萬萬料不到,李淳風道出一個讓他實在難以接受的條件,但聽他一字一頓道:「你要答應為師,今生今世,都不可以和那位姓趙的女子有任何瓜葛,不可以思念她,更不可以對她有意,愛她。若違此誓,天誅地滅,便永世不再是我門中之人!」
令狐行聞言,「啊」一聲,倒抽一口涼氣,渾身一軟,攤坐在一邊,心亂如麻:「怎麼師父會要我不喜歡小玉呢?師父讓我別想小玉,可我……我怎能不想她?我幾乎這每個日日夜夜都在想著她,念著她,難道……師父要我潛心修道,不可顧忌兒女私情?」他眼中猶豫,道:「師父,我……我……」
李淳風捉著他的手兀自收緊,恨道:「那你到底是答不答應為師?」
令狐行手握成了一個拳頭,閉了雙眼,心裡忽然多出了兩個聲音一般,不斷地在對他說,一個聲音在說:「令狐行,你不可以違背師命,師父待你恩重如山,師父的話,你也敢不從嗎?」另一個聲音卻是在說:「令狐行,男歡女愛本就平常,師父不也一樣對師娘長情不忘,怎麼師父是個只說別人,不說自己的人嗎?」第一個聲音又道:「令狐行,難道你想犯欺師滅祖,不遵師命的罪名,為世人所唾棄?」第二個聲音道:「令狐行,小玉待你一片癡心,你怎能負她?次在長草坡丟下她獨自一人,才令得她消失遠走,如今得見,不是早就說過要娶她為妻的嗎?難道你不想娶她為妻嗎?」第一個聲音卻無比巨大,帶著責難一般向他襲來,道:「令狐行,你不可以做個不忠不孝,欺師滅祖的人!絕對不能……」
這聲音越來越大,逐漸將第二個聲音淹沒了下去,令狐行轉瞬之間已滿頭是汗,猛然抬頭睜開雙眼,那些聲音忽而全部消失了,似乎從未出現過一般,他忽而感覺失去了力氣,看著師父急切的雙眼,他終於皺著眉頭,重重點了點頭,舉手跪直髮誓道:「徒兒向天立誓,今生今世……絕不會和小玉……趙姑娘有半點瓜葛,不會再想她,更加不會……愛……她!」他說完這句話,便如一連練了好幾天的功一般,背後,額,已是冷汗涔涔,汗如雨下。
李淳風聞言,頓現喜色,他知道令狐行天性愚鈍老實,只要逼他向天立誓,那今後絕不會違逆,自毀誓言的。便即扶起他,點點頭,滿眼讚譽,道:「好——行兒,如今也是該向你說明一切的時候了,你跟我來!」言畢便走出房去。
令狐行倍感納悶,也跟著師父而出。兩人在仙鶴峰廊間穿行甚久,忽而走進了一個古怪的屋子內。但見屋子的門鎖不似其它房屋,卻是一個圓形的門柄,李淳風握在手中輕輕向右一擰,門即刻「吱呀」一聲開了。令狐行隨師父走進去,卻見師父點燃了一盞燈,燭光雖弱,但那光陰卻被返照在四周立著的幾面黃銅鏡,屋內頓時豁然光明,如白晝一般明亮。他口中發出「咦」一聲,道:「師父,這……這不是師娘的房間嗎?」
令狐行依稀記得,自從師娘走後,師父便不准他私自踏入這間屋子半步,可如今為何還親自帶他來。正訝異間,卻聽師父李淳風道:「綠萼一直嫌這裡的燈燭太過晦暗,便要我立了這些銅鏡在這燈周圍,也虧她能如此聰明,我那梅花懸鏡陣也是多多少少受了這點啟發,不過綠萼說過她的故鄉那裡的燈光,比這要光亮一百倍。」
令狐行又是一聲「啊」,心想,一盞燭火便可照亮這屋子了,若是比現在這樣的光亮還多出一百倍,那是怎麼個明亮法,莫不是比天的日出一般光亮嗎?便道:「師父,那……師娘是從哪裡來的?她的故鄉在何處?如何弟子從未曾聽你提過?」
李淳風道:「對了,行兒,你也不該再叫綠萼師娘的!」令狐行一驚,著實不解,心道:「怎麼師父今日這般奇怪?一會不讓我叫他師父,一會卻又不讓我叫師娘為師娘!」李淳風見令狐行滿臉疑惑,笑笑,忽然擰動那盞桌中央的燈,右邊一圈,左邊三圈,右邊又是一圈,左邊再四圈,轉瞬之間,頓聞腳下隆隆之聲,令狐行驚得急急退開兩步,桌下竟然露出一個向下延伸的樓梯,他驚愕不已,道了一句:「師父……這是……」卻見李淳風神秘的又是一笑,取下一旁牆的燭把,就著那桌的燭光點燃了,便徑直向那樓梯走了下去。
令狐行只得跟著李淳風前面的燭光,一級一級地走了下去。走了沒多久,便已經到了底,卻是一間小室,只是黑漆漆的看不太清楚。李淳風點燃了屋中鑲嵌在牆壁各角落的燭把,室內頓時一片光明。
令狐行環顧四周,這才看清,原來這樓梯底下不過是幾丈來寬的小陋室,一桌兩椅,一張木床,木床旁還放著一個竹子做成的小籃子,輕輕一碰,那籃子便可有韻律的擺動一陣,倒似是個孩童睡的搖籃。令狐行呆呆得看著那個搖籃,走過去,手指輕輕拂過,不見有塵土的痕跡,想來必定是師父經常出入打理的緣故,可不知為何,他總覺得那小搖籃,有令他似曾相識的感覺,洋溢在心底,酥酥麻麻的,記憶中似乎有些被塵封已久的印記被開啟了……
有個女人曾經搖著這搖籃溫柔的唱過什麼歌兒,但那些歌兒,卻是他從未曾聽過的,倒有些如同趙小玉教授他的那首《白月光》的味道。令狐行正愣在那裡,努力回想著,卻忽聽李淳風道:「綠兒,你看……我帶誰來看你了!是行兒,我們的行兒!」他猛然抬起頭,看過去,卻見李淳風目不轉睛地盯著一副掛在牆的畫自言自語,那畫中的女子的容貌,竟然同趙小玉的容貌甚是相似,幾乎如出一轍,還是穿著綠衫羅裙衣,抱著一張琵琶盈盈含笑。
但這一回令狐行沒有認錯,因為他深知,這畫的女子不是趙小玉,而是他失蹤已久的師娘——沈綠萼。他當即愣在當場,吶吶道:「師父,您……您說什麼?我莫非是……」
李淳風轉過頭,眼中盈淚,一把抱住令狐行的胳膊道:「不錯,你正是我和綠萼的孩子,親生孩子!」
「什麼?娘?」令狐行心中咯登一下,頓如六神無主,看了看牆的「師娘」,又看看「師父」李淳風,忽而跪倒在地,兩淚橫流,哭道:「什麼?你說,師娘不是我師娘,而是我的親生娘親?你也不是我師父,而是,我親生爹爹?」他一直以為自己自幼孤苦無依,早就將師父師娘當做了自己的生生父母,只是這突如奇來的驚喜,讓他一時之間百感交集。
令狐行有些不知所措,跪著挪移著膝蓋到李淳風腳邊,抱著哭泣,垂淚不已,聲音哽咽道:「你……你是我爹?」
李淳風此時也是滿臉是淚,顫抖地抱住令狐行的腦袋,輕輕撫摸道:「行兒,不是爹娘狠心不認你,而是多年以前,我無意間得到了長生不老的秘方,更因研製出長生不老之藥而被朝廷和江湖中人追殺,你爹迫於無奈假死一次,才躲過眾人的覬覦,只是從此隱姓埋名,更不敢與年紀尚幼的你相認,你娘失蹤後,我便和你以師徒相稱,已避江湖中人猜忌,哪知,躲過了人劫,卻還是躲不過天數,還是有人漸漸懷疑了我的秘密,妄圖長生不老,生出不軌之心,爹爹我……實在是沒有辦法,才如此而為之啊!」
令狐行此時已經難以自已,抱著李淳風的手臂,痛哭起來,一邊哭,一邊還不住道:「爹——這二十年來,行兒想死你了……」兩人抱頭慟哭,半晌,李淳風笑道:「傻孩子,這二十年,爹爹從來都未離開過你半步啊,怎麼說得如我不在你身邊一樣?」令狐行也是又哭又笑,急急地點頭,道:「是,是,爹爹說得是,孩兒我真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