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而他見辰弒從懷裡掏出一個火折子,不明就理,「難道他還想用這火折子燒這不成?不是說是金剛絲做的嗎?煉丹爐裡的熊熊烈焰況且都不能成事,更不要說區區小折子了!」他滿臉狐疑,目不轉睛地盯著辰弒手中的火折子。
辰弒看了令狐行一眼,笑笑,瞬即擰開火折子的一頭,伸出眼外,對準向天,只聽「彭——」一聲響,便有一盞紅色的星火直直奔躍天,在黑幕的天際一閃,發出一聲長嘯,便消失了。
他轉頭見令狐行還是不明白的模樣,又是一笑,舉著手裡的火折子道:「這是我教煉丹師右護法夏英水最新研製出的武器,說來也要感激你師叔清虛子,若不是他和我教護法成其酒肉之好,無意間道出他一年前煉丹時爆炸之事,我教煉丹師就是想破了頭皮也做不出這種新型的信號彈。」
令狐行聞言,臉兀自一紅,狠狠瞪了那邊依舊撲倒在地、僵直不動的師叔清虛子一眼,枉他也是多年武學修為,卻絲毫未覺,被人這般狼狽點了穴跌了個狗啃屎,已是夠丟人的事。
可眼下依照辰弒所言,卻又令他很快又想起了一年前趙小玉還未來修仙觀之時,師叔闖過的一次大禍,那便是煉丹之時不知胡亂加了什麼東西在丹爐中,丹爐轟然炸裂,那次爆炸掀了的屋頂,還是他填補的。
料想必定是他向別人討吃討喝之餘,告知人家這等醜事的。
見他師叔還一手前伸僵直不動,張著大嘴跌在地,只有一雙眼珠子翻翻白眼,討好地看著令狐行。有這樣的糊塗師叔,令狐行臉有些掛不住,試圖轉移話題,他嚥了一口唾沫,低聲道:「你是說,這火折子是對外通風報信的?」
辰弒也即低聲道:「不錯,所以不用白費力氣,等我教中人來了,定會有辦法破開這的。」
申屠夔聞言,睜開了眼,歎了口氣,心中暗道:「平日裡我枉殺無辜,如今我教中之人,人心不齊,早有不少叛教之人蠢蠢欲動,特別是左護法向問天、右護法夏英水,他們之中必定有一個存有判教異心,只是次辰兒在天香居依然未能將此人揪出,而他又手握教中重權,若此時趁火打劫,存心謀逆,則我申屠夔命休矣……」心下一動,瞬即又閉了眼,兀自調息回復功力。
他長久執掌教務以來,從不相信任何人,除了他的兒子辰弒以外。
眾人正各想心事,忽聞那群白衣蒙面人兀自站立不動,神情肅然,他們圍繞的中央,忽而傳來一女子格格輕笑的聲音,一個戴著蝴蝶面具的女人從天而降,一雙美目露在外面,身穿醬紫藍紗衣,身形窈窕輕盈,宛若天仙下凡。
令狐行側耳傾聽,那笑聲已經不死方纔那般嘶啞恐怖了,正驚異是何緣故,卻見那女人落下後得意一笑,那顯露在蝴蝶面具下的盈盈紅唇,讓人驚艷得觸目,這一來,令狐行也不敢肯定,這個戴著蝴蝶面具的年輕女子是否就是當日風坡嶺與師叔一同所見的南宮楚楚了。
但聽那女子高傲傲視周圍,掃視了這中之人一眼,雖然她戴著面具,可那神色已是得意非常,再看向那跌在地一手高舉張大嘴巴的清虛子,兀自掩嘴輕笑,聲音玲瓏剔透,甚是動聽,乍聽之下,卻是和年輕姑娘沒什麼兩樣。
「本宮自是想看在和兩個老鬼多年的情分,讓你等多活幾個時辰,不過,無奈本宮的玉顏功功力適才卻已經恢復了,所以慚愧得很,看在和你們相交多年的份,我便在你等臨死之前,來看看你們!」
那女子說完,又是咯咯一笑,神態甚是魅人。
「本宮?」令狐行自言自語,難道這女人是皇宮中的人?本宮?豈不是皇后?
他驚愕得抬眼看去,他實在想不到師父和這五毒教教主二十年前與人有什麼過節,竟然連宮中的皇后也驚動了。
「小道長,你方才似乎說過本宮老了,現在你看,我美嗎?」那聲音竟然若黃鶯入耳,甚是嬌怯動聽。
令狐行舉目一望,正好對那女子的藍色雙眸,但見那雙明眸,藍色精芒大盛,甚是攝人。他從沒有見過那樣的眼睛,那般的顏色,心下不由得一動,竟然有些焦躁不安,目光漸漸呆滯,逐漸心馳神往,口中喃喃道:「美得很,美……」
「不要看她的眼睛!她會幻魅之術!」忽聞一人驚叫,一掌拍在他後背,一股真氣頓時竄入他體內,令狐行便即回過神來,甩甩頭,額冒出沉沉冷汗,趕緊側目而視,不敢再直視那女人的眼睛,回頭一看,方才出言警告之人竟是辰弒!
令狐行出於感激的沖辰弒笑笑,心中卻是驚慌不已,「若是再晚一會兒,恐怕我的心神已被那妖婦所攝,屆時若做出不仁不義的醜事來,定然為世人恥笑,令師父蒙羞,更……更對不住小玉了!」思及此處,已是冷汗涔涔,背心一陣發涼。
辰弒笑道:「想必這位就是藍香楹的母后,小兒的岳母大人了!小兒拜見岳母大人!」
藍後冷冷一笑,收起媚俗之態,眼中那藍色精芒轉瞬即逝,轉而犀利道:「聽聞五毒聖子擅長那五毒幻音,想來也必定精專攝人心神之術,果然名不虛傳,不過你不要忘了,你和楹兒已經解除了婚約,可不要胡亂認親,亂了方寸!」
辰弒笑笑,依然不慍不火,一攤雙手道:「只可惜,好似公主不是如岳母大人這般想的!」
藍後提及藍香楹,雙眼騰地一亮,那團淺藍色的火焰又升了起來,她輕輕一哼,道:「聖子常用『五毒幻音』的本事四處魅惑少女,恐怕今日一時半刻之後,這世,會有很多女子對本宮的手段感激不盡!」她言下之意,是再明白不過,對眼前這四人,已是甕中捉鱉,自信滿滿,玩弄於鼓掌之間,也就是一時半刻之事。
辰弒聳聳肩,不再理會她,畢竟現下不是與敵手強辯的時候,他故作輕鬆,可心中卻如驚雷作鼓,擂動不止。藍香楹一直傾慕於他,雖然他卻是和許多女子歡好過,可卻從不強迫對方,只是這事後惹下的風流債卻是不少的。
他看了一眼令狐行,正好撞見對方怒目而視的眼神,定然是在為趙小玉而惱恨他的。一想到趙小玉,如今不見蹤影,還望她能躲過此劫要好,最好是走得越遠越好的。
藍後轉頭看向一直秉神斂氣的兩個人,同樣的年紀,一個已是鬚髮全白,一個雖然早該歸於黃土,鶴骨清風,卻依然若她二十年前見過的一般精瘦年輕,臉不曾有半點歲月停留的痕跡。
她側頭凝神看向這個人,忽而笑了,道:「我差點把你給忘了,李淳風不要白費力氣了,今日之時,我南宮楚楚不知等了多少時候了,好不容易逮到你這兩個老鬼鬥得你死我活,我是不會白白浪費這大好復仇機會的。」
她頓頓,蝴蝶面具下,紅櫻若素,說出的話也甚是犀利,神情甚是高傲倨然,復又掩嘴一笑道:「哦,不對,應該稱你為神算子——松鶴子先生才對!」
「松鶴子?」令狐行轉頭看向師父,有些不解。
李淳風適才一直凝神運氣,如今卻不得不歸氣於心,暗暗歎了一口氣,道:「老夫如是行走江湖多年都不曾被人識破身份,一個本該死了的人,如何能夠再在江湖立足?老夫更名改姓,想不到還是被你識破!」
藍後又是咯咯一笑,忽而精芒大盛,道:「說,那騷狐狸現在何處?你把她藏在哪裡了?」
李淳風道:「老夫實在算不出她在何處?我只知道她如今不在三界之內!」
藍後聞言,身子一震,凝視了半晌,忽然仰頭大笑,片刻才道:「你當我是傻子嗎?三界之外?你的意思是說,那騷狐狸已經死了?」
李淳風淡然一笑,卻忽見一旁運功的申屠夔身子一震,眉頭緊蹙,似乎有什麼事讓他分了心神。
李淳風正色道:「也可以這般說的,因為老夫只覺得這些年來,所能算出她的命線越來越弱……」
「一派胡言!」藍後忽而打斷他,怒目而視道:「你說你算不出那騷狐狸在何處,那好,就由本宮告訴你,她在何處!」
李淳風臉陡然失色,「你當真知道?」
申屠夔也突而放棄了運功的最緊要關頭,倍受震驚道:「什麼?你……你這妖婦胡說什麼?綠兒方才明明在此!」
藍後冷言輕哼道:「我自然是知道她在此,否則我千里迢迢帶這麼多武林高手來這仙鶴峰作甚?」
她瞥了申屠夔一眼,繼續道:「經過本宮派人多番查探,果然探出那賤人原來這麼多年來,一直潛伏在宮中,只是身份掩飾得很好,甚至可以裝得完全不會武功的樣子。」
申屠夔道:「什麼?你說綠兒這麼多年,不肯來見我,卻是到了宮裡?」他忽然想到了風坡嶺那親手所製的墓穴,道:「不可能,絕不可能!我……我……其實我當年親手埋了她的!」
申屠夔看著自己的雙手,忽而老淚縱橫,總算說出了多年自己不肯說出的事實,只因他不肯面對,再見趙小玉時,便寧可選擇忘記這段過往。
有時,忘記一件事,以為,便可以痛快一世,其實,是痛快還是痛苦,只有自己才知道。
李淳風聞言,一把抓住申屠夔,不相信道:「不可能,你說什麼,你的意思是,我娘子……她……她已經死了……」他神情駭然,繼而愁苦,「難怪我算不到她在何處?難怪我總是要算到她這些年來,一直在三界之外!」
令狐行卻不知師父的痛苦根源,只是從不曾見過他如此愁苦,道:「師父——」神情甚是關切。
辰弒也驚愕不已,回身拉住他爹爹的袖袍道:「你說什麼?爹爹,你說你親手埋了娘親,可卻怎麼一直說要找她的!」
但見申屠夔神情頹然,風嘯嘯吹過,他爹爹滿頭的銀絲隨風而動,在風中訴說著寂寞的哀傷,辰弒心中忽地一緊,酸澀得難受:「這麼說,我的娘親早就死了!」
藍後狂笑幾聲,道:「可笑之極,可笑之極!若是沈綠萼見到你等這樣為她傷心,她不知會多麼得意當初的詐死傑作!」
「什麼?」眾人臉盡皆失色。
藍後道:「本來我也不想告訴你們這兩個老鬼的,任由你們痛苦!不過我卻不願便宜那只騷狐狸!這些年來,她更名換姓,為她著迷的男人,她是騙了一個又一個!先是皇子,然後又是皇帝老子!還有什麼是她這賤人做不出,想不到的!」言畢,她一拍雙掌,身後便有兩個白衣蒙面人押著一個老態龍鍾的老人走了來。
那老頭子已是很老了,他雙顫,身形孱弱,一看便是不會武功之人,適才定是被人押這仙鶴峰頂,吃了不少苦頭,一見藍後,便雙顫作揖不住求饒道:「娘娘別殺小人……娘娘別殺小人……」那兩個白衣人將老頭輕輕一按,那老頭雙腿一軟,便跪倒在藍後腳邊,顫抖不已。
藍後道:「只要你答得好,把你昨日對我說過的話,對那邊的人再說一次,我自是不會殺你!」她淺笑盈盈,伸手向前一指,那束縛在金絲中的人盡皆神情警鷙戒備,不明白藍後叫此人來做甚。
那老頭兒急忙對藍後叩了幾個響頭,繼而依舊跪著,轉身向那幾個人叩頭道:「幾位大爺饒命,小人何常發,是長安西市何福記棺材店的老闆,小人做生意多年,全憑誠實可信,經營有道,客人的要求盡量滿足,生意是長做長有,一次多量的話,還可以給些折扣,保證做到老少皆宜,童叟無欺……」
那金絲中眾人聞言,皆神情惱怒,憤然不已,看這藍後將這何福記的棺材店老闆也找了來,顯然今日是要眾人命斃於此,可這般羞辱,也太讓人憤恨。
令狐行怒道:「士可殺不可辱!你這妖後,若是想要吾等性命,盡可拿去,叫一個棺材店老闆來相欺,太過卑鄙齷齪,就不怕江湖人恥笑!」
藍後咯咯一笑,道:「我倒是不怕的,江湖,哪個人的話不是狗臭放屁?自問清高道義,可他們又做到了多少?早在二十年前,我同我表哥決定在一起的時候,就不再計較這些昏話了!」
申屠夔大笑道:「好個恬不知恥的妖婦,你那武林盟主的表哥南宮絕,可是你的親表哥!」
藍後雙眸忽而騰起一團藍色妖火一般的光芒,反唇相譏道:「老毒鬼,你何必自揭其短呢?想當初,你不也是為了那騷狐狸背叛師門,奪了你那師父的好師娘麼?」
申屠夔雙眼暴露,臉色頓時難看至極,便欲破口大罵道:「你……」
哪知藍後並不理會,伸出手,運氣突而向那地的何常發左手臂劃去。
眾人聞不見聲,卻立竿見影的見到那何常發的左手臂忽而斷裂飛出,鮮血崩然噴出數尺,那何常發頓時倒地,痛得滿地打滾,呼號不止。
藍後怒道:「快說!誰讓你做生意的?再不說出那騷狐狸當日找你之事,本宮即刻便要了你的命!」
眾人見狀,盡皆失色,但見藍後指尖帶血,正輕輕接過旁邊一人遞過的白色絲絹擦拭那長長指甲殘留的血跡,都心驚不已。
李淳風兀自心道:「想不到,她的功力竟然到了這等地步,別說一個申屠夔,就是區區此等女子來尋仇,我也是不可小覷的。怪只怪我平日修道時日頗多,尚未潛心修煉,全憑經年積累的功力。」
那何常發顫抖著爬起來,顫聲道:「是這樣,那日,那位姑娘……」他忽而聽聞身後藍後「嗯」了一聲,瞥見她藍色雙眸如火,更自膽戰心驚,急忙改口道:「騷……騷……狐狸找我……來店裡說要做一副特別的棺木……」
申屠夔記得當以與她婚配當日,沈綠萼忽而在即將拜堂之時,口吐鮮血,陡然暈厥,後來,找來一個大夫,也是下人聽從沈綠萼的吩咐找來的,繼而聲稱,沈綠萼已然心脈盡斷,全因傷心而致。
申屠夔深愛沈綠萼,只當是她因受了李淳風的見棄,傷心鬱結於心……
他忽而一驚,眼中精光大盛,心情複雜,道:「難道……綠兒她沒有死?」
藍後道:「別人死了便是真的死了,可要說那騷狐狸,可不是那般容易死的。老毒鬼,你莫不是忘了她可是長生不老之身了?別人不知道,難道你和李淳風兩個老鬼也不知道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