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見那申屠夔恍恍惚惚,顯是已經中了梅花懸鏡陣中的幻象所惑,失神大叫「綠兒」,但仍然功力渾厚充沛,內力爆出,打在陣中各處懸掛的鏡石壁,那些懸鏡,竟然搖搖欲墜!
梅花懸鏡陣,是通過洞壁內四處的鏡中影像反射,使人辨不清方向,繼而產生幻象,可一旦其中一塊懸鏡破碎,那此陣便不攻自破了。
眾人臉都冷汗涔涔,看著洞中頑力掙扎的申屠夔,若籠中困獸一般驚駭!
清虛子和峨嵋派掌門莫芊秋盤腿坐在地,調息運氣,卻都也背心濕透,閉目蹙眉,情況堪輿!
「辟哩——」天空又傳來一聲驚雷,閃電劃過天際之時,那抹暗紫色的雲層已經變得稀薄了些,似乎在催促著什麼,有些急不可待的一次又一次隔空劃過來。
「快走!」李淳風怒吼了一聲,額的一滴汗水順著臉頰低落下來。
只道是,這洞內的人,向來好似便是他的剋星,二十年前若不是他突然出現,甚至放下仍是自己弟子的身份替綠兒求情,他恐怕也不會羞憤交加,離開綠兒,一去不歸。
令狐行一驚,回過神來,道:「是!徒兒遵命!」
瞬即,他將手輕輕搭在趙小玉的細腰,一把托起她,便向正對那抹暗紫色天空的觀風台直飛而去。
熟悉的人,熟悉的溫暖,以及那熟識的肢體的感覺……
這些想念又低低淺淺地湧令狐行的心頭,他一心找她,可卻不想如今她這麼快便要走!
不知師父要送她去哪裡?
可不管將她送去何處,他今後必定是要找到她的!
令狐行又憶起方纔那人神不知鬼不覺的背後一掌,後脊又是一陣寒涼,若不是師叔替他擋住了那看似輕描淡寫的一掌,後果會是怎樣,他實在不敢想像!
他多年不曾涉足江湖,只一心一意專心在修仙觀做個輕閒的道士,可沒想到,剛剛踏江湖,便遇這等高手!
師叔說,那人便是二十年前被師父逐出師門的大徒弟,從輩分而言,他是應該叫那人大師哥的。
令狐行料定師父必定是瞧著此處凶險,才執意要送走小玉的,更何況,師父的話,他……不能不聽!
他帶著小玉,運氣飛了那紫雲照耀下的觀風台,那裡擺著師父早已布好的「蛟龍歸天陣」,四周由七團「盤古木」圍繞了一圈,圈子中央的空地放著一個兩人寬的本轉載16K文學八卦鏡,正對著那團紫色雲層,時而發出炫目的光彩。
他輕輕將懷中的人放著那面八卦鏡,心中有些不捨,這些日子百般思念,可如今卻還未能好好看她,她便要離去了。
他以為她是要歡喜的,那日拒絕她之後,她一定很恨自己的,甚至可能巴不得離去。
可趙小玉一動不動,依偎在令狐行的懷裡,那漆黑雙眸中,先前那種初見令狐行的喜悅輝光,忽而轉淡,繼而是冷漠的久視,半晌不做聲,忽而兩行清淚便順著那張明媚的臉龐滑落下來。
令狐行不覺渾身一凜,張了張嘴,卻不知應該說什麼。
「怎麼連你也這般討厭我不成?就這般想我回去?你也這樣強迫我?」她眼神愈發冷漠。
「不是,我……我怎能討厭你?只求小玉你……不記恨我就是了!」
他提及往事,實在後悔那日的所作所為,他始終不該丟下她的。
修仙觀外長草坡,蔓蔓碧草,柔柔女兒心。
趙小玉聞言,神情柔和了下來,雙眼盈著淚光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他的臉,在紫色的雲彩色澤的掩映下,仍然是那般地扣動著她的心弦。
趙小玉忍不住含淚伸手撫摸他的臉,想到自己即將與此人決絕,心中苦楚不已,又生生落下淚來,道:「你……居然還記得?」
令狐行實在不忍見她傷心,其實心中當真很想她的,可如今不想一見,她竟然成了師妹,那層關係,讓他的心,似乎可以得她更近了些。
見她落淚,他重重地點頭,抱著她的手更自發緊了些,這一回,他絕不願再否認了。
那些日子的思念,折磨了他那麼多日日夜夜,那日在綠竹苑內,以為她被那五毒聖子給玷污,他才明白了自己的心意,繼而百分願意接受她,擁有她的心意,不知她本轉載16K文學知不知道,他如今是多麼想和她在一起的?
可師叔曾經說過,小玉是不屬於這裡的人,想來也不過是從洛陽到長安這般的距離!再不然便是再遠一些的地方……
只是師父借此「蛟龍歸天陣」送她回故鄉,也未免有些小題大作,想即便是這李唐天下的南詔國,吐蕃皇庭,便是步行千里,他也可以找到她的。
「小玉,情況緊急,我必須遵照師父的囑咐送你走!這裡太過凶險!告訴我,你的故鄉究竟在何處?是吐蕃還是南詔?你走了之後,我……」他本來是想說,「定然是要去找你」的話,可話到嘴邊,卻還是說不出來,令狐行接著也不知為何,索性將唇擱在了她的額頭,輕輕落下一吻。
這一吻,是闊別已久的思念和眷戀。他是多麼不想她再離開他!
可惜「師命難違」!
原本他曾想,若是在修仙觀那長草坡的一幕重演,要他再選,他可能不會再丟下她。
一個是師父,一個是小玉。
可如今到了眼前,他還是不能違背師命!
令狐行神情有些悲苦,攬著趙小玉的肩膀,在她的額前,不敢看她,啞著嗓子道:「小玉,我……今日一別,不知何日相見?我……我……告訴我,你到底是要回到哪裡去?你的故鄉在哪裡?」
想自己如今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她,可這便要分離了,實在有些不忍,更加打定主意,要找回她的。
趙小玉已經滿眼是淚,輕輕推開令狐行,默然地看著他,當初是因為吳菲菲沒有找到,她才不願意走,而如今,見到了他,她的令狐哥哥,她更加不願意走了。
看著令狐行輕輕挪動步子,依依不捨地退了開去,獨留了她一人站在那八卦鏡。她任由淚水滑下,有些無奈。
難道我們注定要分離?
哥哥的心意,如今我如何能不明瞭?
修仙觀那一年多的朝夕相對,夢寐得到他的疼愛,卻是不能,如今得到了,可卻不能抱在懷裡了!
哥哥可知,小玉此時一走,便是永遠!
「我的故鄉?呵呵!」她冷冷一笑,有些自嘲。
風凜冽的吹過,她臉的淚水很快的干了,只在臉留下兩行光亮的痕跡,天風雲變幻,那頭頂的紫色雲層忽而陡然發出紫色帶著白霧的光亮,將趙小玉整個人罩住。
趙小玉抬頭。
有九顆星星果然連成了一線。
她也真的看見了這罕見玄秘的星象奇觀,甚至不用任何的天文器械,可那一刻,卻是悲哀而無奈的。
我們同在一片星光下,可惜不在同一個時空內。
◆◆◆◆
此時頭頂的暗紫色雲層,接觸到趙小玉的身軀一般,竟然發出極盛的輝光,竟將那山頭照得透亮一片。
李淳風回過頭,滿意地頜首,對洞內道:「申屠夔——你這孽徒,看老夫今日便可收了你!清理門戶!」瞬即飛身進到那梅花懸鏡陣中,片刻便與申屠夔打了起來,兩人瞬即打得難解難分。
申屠夔已受陣中幻象迷惑了心智,分不清何是真,何亦假,可到底是武林泰山北斗,多年苦練的功力沒有白費。
他耳聞李淳風的話語,頃刻間運氣護住週身大穴,記憶著方才入內時踏過的青石階步數和方位,雖眼中所視皆為幻象,可卻能使出九九歸一重陽功,雙臂揮舞至前胸,護住大穴的同時,運氣抵禦那由幻象中突如其來的襲擊。
李淳風初一與申屠夔交手,便已經驚詫不已,想不到,他自立門戶,這些年來,武學竟有如此高深造詣,若不是著這陣法,如今恐怕,自己早已抵不住了。
他的胸口又隱隱作痛,這些日子強行修煉導致體內經脈混亂,實在使不出全部內力與之相抵的。
兩人比拚內力,動作極快,四掌互拍,四腳齊踢,一剛一柔,一個妄圖以勁霸狠辣速戰速決,一個以八卦移力精髓以柔克剛,幾個回合下來,兩人都有些喘息,拚鬥的速度漸漸慢了下來。
雖然李淳風先前受過內傷,本應不敵,但他人在陣法之中,卻有破陣心法,此中穿行自然游刃有餘,眼前也無幻象,自然也佔了不少便宜。
忽而,李淳風橫著隔開申屠夔呼來的一掌,雙掌劃力繞了一圈八卦,跟著裹帶自己的內力,將那一掌掌力迴旋揮向申屠夔的胸前。
申屠夔雙眼受幻象所阻,耳聞風聲,掌力受到抵禦更自向自己胸前俞府穴直直擊來,他心下大駭,急忙變掌為斬,伸出另一手斬向那劃自胸前的力道。
那力道竟在即將斬中的時候,忽而消失無蹤,那一頭敵手斷然又臨時變了招數,申屠夔知道自己吃虧,急得大叫道:「李淳風你這無恥小人,居然使出這等狡獪伎倆,將我引進此霧影之中,算什麼英雄好漢,有種在陣外再來比過,我申屠夔定要替綠兒報仇!」
忽聞那一頭已經靜默無聲一般,半晌,忽聞李淳風的聲音,若空谷迴響,高聲道:「有心無相,相隨心生;有相無心,相隨心滅……」
申屠夔恍惚轉身,那聲音卻如由四周而出,而此時自己已經仿若至身於一片茫茫迷霧之中,他茫然不知所措,急向四周呼喝道:「李淳風——你這小人,在此裝神弄鬼做什麼?躲到哪裡去了,你這個貪生怕死的無恥之徒,搶我綠兒,給我滾出來!不要在此扮高僧仙道!說得什麼謁語?」
他正怒喝間,彷彿聽聞女子倩笑之音,時而若黃鶯出谷,時而又啜泣聲聲。
他心中一驚,大叫著向四周張望,道:「是誰?是誰在那兒?」
那聲音帶著記憶中熟悉的意味,容易讓他沉迷。
白霧茫茫中,不遠處,似乎有一綠色身影若隱若現。
申屠夔急急奔過去,驚奇不已:「綠兒,是你嗎?是你,對不對?」
那女子的身影一閃,似乎衝他莞爾一笑,又逃了開去,一抹白煙幻化在眼前。
申屠夔雙手顫抖,向後退去,卻聞「撲通——」一聲,似乎已在水中一般,但卻見不到水,只感到渾身徹骨的寒涼,搖搖頭,神情呆滯苦楚:「你……你……你終究不肯見我,是不是?」
一行淚,瞬即順著他滿是皺紋的臉滑了下來。
他忽而若瘋了一般,狂喝一聲:「綠兒——你還是不肯見我!你騙我,你是騙我的!這麼多年,你還是忘記不了那個無恥之徒?綠兒——」
他雙臂呼喝,振臂在身前亂揮亂舞。
在申屠夔的眼中,倒是見到的除了白霧,什麼都沒有,而在旁人看來,他此時人已經在沒入腰際的水中,他振臂呼喝,發出的功力駭人,李淳風倒是近不得他身,聽他提及沈綠萼,心下黯然,當初想不到他師徒二人都對沈綠萼生出了男女之情,那也是萬般無奈之事。
李淳風本打算冷眼旁觀,現下,那由陣眼處汩汩冒出的泉水,已經很快便要將此淹沒,如今已經淹至了申屠夔的頸脖,想來不過多時,他親手教出的大徒弟,就要被他親手除掉了。
他們的事,也會做一個了斷!
忽聞一人於洞前大喝一聲:「爹爹,小心!快使九九歸一重陽功破碎無雙!」
申屠夔聞言大駭,神志清醒不少,他認得那個聲音,是自己孩兒辰弒的聲音,他料定自己此時已經中了李淳風的迷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