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你不知道啊,我可厲害了,我會好多好多……」一說起賭錢,趙小玉又回復了常態,兩腳一伸,塞進那雙繡花絨球穿雲履裡,跳下床來,一跳一蹦的到辰弒面前,手腳開始比劃。
「什麼牌九啊,馬吊啊,篩子啊,我都會啊!想當年,我可是殺遍牌桌無敵手,便連現下最最流行的『乾瞪眼』我都會呢——什麼?我不會?我可是現代人呢,我們那裡算起來這些應該是你們的後現代——」
「什麼現代?後現代?你在說什麼?總之不能去!」辰弒背了手就走,忽而聽那女子在身後又嬌滴滴地放嗲一句「壞哥哥」,他身子又是一震,趕緊加快了腳步,開了門出去,丟下一句話道:「就在這屋好好呆著,哪裡也別去,知道嗎?」
「噗∼∼」身後傳來她吐舌頭的聲音。
合門,辰弒張嘴呼出一口氣,卻聽見門後「崩——」的一聲,想是那妮子又丟鞋子來打他了。他還從沒遇到過如此棘手的女人,碰又碰不得,放又放不下,這一路,她都丟過幾次鞋子了,丟了不見了又吵著要買新的,現在這雙頂著粉紅毛繡球的穿雲履,算起來應該是第六雙了!
「媽的,這女人,真是要命!」辰弒暗罵,長長地呼出一口氣,踱了步出去,跟這女人在一起,他已經不止一次失控講粗口了,他需要透透氣。
這獅子樓的三層,只有單獨兩個房間,一般是留給極其豪爽的貴客小住的,辰弒包了東廂這間,另外一間西廂房卻是住著一個樣貌極其美貌的女人,是他從來不曾見過的,有好幾次他經過,都聞屋內傳出花香和水聲,想必那女人定是在洗澡,也不知是做什麼的,如何每次他一經過便好似聽得到那水聲,又聞得見那魅惑心神的花香,倒似一種勾引。
若是在以往,他肯定會動動那西廂房美貌女人的歪腦子,可如今……
辰弒聳聳肩,唇角揚起,微微笑笑,有些自嘲:「這小玉兒一來,我倒似個守戒的和尚了。」他轉過身,背了雙手,有些悠哉,踱步走在迴廊。
東西廂兩個房間前有一條長長的迴廊,迴廊開了多個窗子,可以一眼將這洛陽城的全貌盡收眼底。
洛陽稱為李唐皇族的東都,整座城池內,大大小小共有一百零三坊,四周皆由坊牆包圍著,牆正中共開了十幾個城門,坊內正中十字街按照一方三百步劃為一個裡坊。洛陽的皇城倒是刻意有別於長安,位於西北角一隅,西面至連苑,後面建有曜儀城、圓璧城,東面由東城與北市隔開。
皇城的南面由洛水河隔開,為南面的裡坊民戶區,皆有南市,稱為外郭城。
居民集市、經商、酒肆茶樓、戲院賭坊、春色滿園樓,皆是這外郭城才有的景致,相較而言,那北面的北市,許是近皇城的緣故,那軍紀戒備與長安城相比,卻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多做了軍隊屯糧之用。
這獅子樓便是在這洛水南岸的外郭城內,也算是較為氣派的一家酒樓客棧了。
辰弒著鍺褐色的木疏窗向街市下望,但見熙來攘往,人山人海,好不熱鬧。
遠處傳來敲鑼打鼓的聲音,遠遠望去,竟是些許舞獅隊和舞龍隊穿著花走過來。幾個人帶著大頭娃娃臉,踩著高蹺,向周圍不停地撒著花,後面跟著很多老少百姓,拍手笑著。
「難道是有什麼節慶日?皇帝出遊?」辰弒蹙了眉,盤算著日子,與趙小玉來這洛陽城,忽忽悠悠便過了很多日子了,如今已是五月。
「莫非已到端午?」他擰了眉正想得出神,那廂卻聽趙小玉衝著屋外嚷嚷著餓了,要店小二端盤吃的進去。
辰弒推門進屋,看著門口的地果然躺著一隻粉白絨線球的穿雲履。
趙小玉見他進來,光了一隻腳丫子,單腿放到床,臉貼著膝蓋數著腳趾頭,不去理會他。
辰弒見怪不怪地笑笑,拾了她的那只粉白小鞋子起來,看看放到了懷裡,又故意逗弄她。
「怎麼?又不要了?不要,可沒得穿了,我要了!」那妮子還是裝作沒聽見,不理他。
「咕嚕嚕∼∼」趙小玉趕緊收起了腿,拿手放在嘴,裝作打著哈哈,掩蓋那突發的聲音,有些臉紅心虛。
「小玉兒,怎麼你的肚子卻是比你這人老實得很?」
「要你管!」趙小玉又做了個鬼臉,臉卻更紅了,索性踢了鞋子捂了頭鑽進被子,遮住了整個頭,一動不動地裝睡。
辰弒朗聲大笑,只得拉了拉屋外迴廊裡的鈴鐺,一個小二便屁顛屁顛地跑了來。
「這位客官,想要點什麼?」
「你們這獅子樓今日有什麼?」辰弒淡淡問。
小二頓時來了精神,摸摸嘴角兩別鬍子道:「怎麼客官不知?今日可是五月初五——端陽節,街可熱鬧了,小店今日特別招待,每間房只要點兩個五線絲粽子,便可請來舞獅隊給舞斷獅子——客官您看這要怎麼安排……」小二幾根手指掐在一起,細細末末地黏著。
辰弒一笑,心下明瞭,便道:「你這兩個粽子要多少錢?」
店小二賊賊一笑,道:「對於客官來說可是一點不貴,我看客官就是位貴人,價錢方面倒是好商量的……那舞獅隊花樣可多了,什麼獅子綵頭,二獅搶珠什麼的,都是往些年沒有的花樣。這還是沾了那太真娘娘的光,她這次隨了皇帝來洛陽,就說要看這玩意兒,舞獅隊現排出這些花樣,這不,整個洛陽城吃這行飯的都會了!嘿嘿……」
辰弒遞出一張銀票飛錢,也沒看那面的數字,便笑道:「那五線絲粽子多來點,最好是一大盤,我家老婆可能吃了!那舞獅隊……還是免了!」
那店小二一見那飛錢的數字,眼睛都睜大了,想這回可是賺到了,明明就是那請舞獅隊要費點勞什子的開銷,才故意說買粽子送舞獅隊演出,可這位客官只不過要幾個粽子,還不要那舞獅隊,這不是冤大頭嗎?他有些激動,抑制不住那接過飛錢的手都在打顫,兩撇鬍子也跟著抖個不停。
「嘿嘿……客官,那舞獅隊……真的不要了?」
「嗯!我家老婆喜歡清淨,那粽子端到這屋裡來!」
店小二見這位客官點點頭,心下甚喜,趕緊揣了飛錢點頭哈腰地出去,差點沒把那腰給哈折了。
誰知,那被褥裡的人騰一聲坐了起來,跳下床來,拉了那位官人的長袖,嚷道:「什麼舞獅隊?獅子?我要看獅子!我要看獅子!」再一看,竟是那日進得店裡便引起眾客官一片嘩然的美嬌娘,店小二低著頭,不敢看那女子,卻發現那女子居然只穿了一隻鞋子,另外一隻卻是白白酥酥地露在外頭,嬌俏可人,可看得每個男人心驚肉跳。
店小二生拍那位客官反悔,又要請那舞獅隊,自己豈不是要少賺一筆,急忙退了出去,卻見那人任由那姑娘撒嬌胡鬧也不搭理,這才放下心來,轉身走了兩步,似乎又想起什麼,回頭看向被那美嬌娘纏住的男子,道:「對了,客官,你方才說得老婆,是什麼意思?」
「哦,就是我家娘子了!你不用理會,去做你的事!」辰弒捉了趙小玉的手,放在唇邊輕輕一吻,笑顏溫暖:「是!娘子?」
趙小玉見那店小二已經退了出去,怒不可遏,一把抽掉被他捉住的手道:「誰是你家娘子?不害臊?小氣鬼,就是捨不得出錢,獅子也不讓人看,悶都悶死了,也不讓人去賭坊,這街這麼熱鬧,到底是什麼日子?」她光了一隻腳,走出房門,了迴廊,推開窗子一看。
哇∼∼好熱鬧啊!
辰弒心下歉然,若不是為掩人耳目,查出那一路下毒之人,也絕不會將她困在這獅子樓裡,見她推窗張望,也不阻攔,卻緊緊跟在她身後,趁機攬了她的肩膀,她許是看得興起,也不抗拒。
「玉兒可知今日是五月初五,端陽節——」
「啊,怎麼已經是五月初五了?」趙小玉想起自己來此古代也快兩年了,可除了次在修仙觀見過吳菲菲之後,便再也沒有見過,更不要說一同想法回現代了,心中惆悵失落頓生,眼中沒了神采,已不似方纔那般興奮了。
「怎麼了?玉兒?」辰弒見她忽然神情落寞,以為她只是因為這端陽節的熱鬧沒看成,心中鬱悶,便出言慰道:「玉兒,這屈原大夫為國氣結,投那汨羅江,百姓哀之,每年都要往江裡投粽子,賽龍舟的,今年不能看,明年再看也不遲。若是玉兒歡喜,我答應你,日後年年今日便陪你去看那洛水河的龍舟,如何?」
「節分端午自誰言,萬古傳聞為屈原。堪笑楚江空渺渺,不能洗得直臣冤。」
想這唐代的文秀大師曾經為屈原大夫做過這首祭詩,好一個「堪笑楚江空渺渺」。
趙小玉眼神有些迷離,這南市前方的洛水浩浩湯湯,在清晨明麗的陽光下,河面泛起點點波光,已經有不少五色花式的龍舟在岸邊準備,橫過洛水,便是這洛陽的皇城,既然那太真妃都到了這洛陽,那菲菲是不是也到了這裡?
小玉,小玉,你說好不好?
聽那人還在低聲溫柔問道,趙小玉恍惚中回過神,看向那人陽光下的臉,像一點清晨照耀進疏窗格子的光斑,讓人想要伸手捕捉,卻又捉不到,抬眼一看,那光斑卻仍在那裡。她有些傻傻地回了一句:「好!你說怎樣就怎樣!」兀自被那思鄉情緒鬧得心煩,根本不想去在意辰弒在說什麼。
趙小玉對他的許諾暗自嘲笑:「每年今日?指不定明年今日我已經回到了現代也不一定,這眼前的一切,都會變得毫無意義,包括我那令狐哥哥……還有眼前這人的眉眼,再也看不到了,如今這般說話,也是枉然,我又何必庸人自擾?」
「辰弒——」她第一次如此正色地叫他的名字。
「嗯?怎麼?玉兒?」
「你說,這眼前的一切,是不是一場夢?」
辰弒忽然嚴肅起來,只因見她眼神迷離,也不再似方纔那般嬉鬧:「什麼夢?」
「一場經年的夢!不管夢中是喜是怒,可夢醒了,便什麼都沒有了……」趙小玉兀自輕歎,眼神幽幽。
「怎麼會是夢呢?你摸摸看,我就在你面前,還如此真實?」辰弒牽了她的手,放在臉,蹭著。
趙小玉指尖輕觸,看向他那張俊倪的臉,又摸向他的下頜,那面有些扎扎的感覺,是他的鬍子渣。他滿眼期待地看著她,那雙眼眸晶亮,像是要看進她的心裡,她忽而有種心痛的感覺。
是不是等到我再回去的時候,不管是辰弒,還是令狐行,就再也不能相見了,這般不捨和心痛,也只能留在另一個時空,另一個地域?是不是今後才能知道,對著那墓碑冰冷寒涼的文字找尋這作古的印記的愁滋味?
窗下洛陽街,舞獅隊龍燈隊,耍得正歡,人們洋溢著歡笑的臉顯得如此真實,而這一切喧囂,原本就不應該屬於她。
趙小玉抽回了手,不願去想,淡淡道:「就知道胡鬧!誰要摸你?」卻垂了頭下去,偷偷掩飾自己黯然神傷的模樣。
見那店小二果然端了一大盤粽子來,趙小玉樂得唧了嘴:「哇……好吃的肉粽子!我要吃粽子……」跟著屁顛屁顛地跑了進去。
辰弒原以為這妮子是為湊不了端陽節的熱鬧而傷心,本想出言安慰兩句,哪知一轉頭便看見她像只貪吃的小狗一般跟在那店小二端著的那盤熱氣騰騰的粽子後面,哼哼唧唧,一頭鑽進了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