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生錄 正文 第77節:遙想昔日相思女(二十二)
    趙小玉自討了個沒趣,也不看這冷若冰霜的姑姑,看向那坐在蒲團喘息咳嗽的金剛智,想來是憋得太久,累著了。這一天,也真是難為這位大師了,為了送她和沈慕容出城,年過七十的人,不惜睡在棺材裡裝死,真可謂是捨己救人,普度眾生了。

    可一想起自己為了幾個ney,現下又要偷跑進城,覺得怪對不起這老和尚的。

    小和尚圓光一見師叔祖坐在廟中,眼中頓時見了淚,撲通一聲,跪著爬到師叔祖身邊,顫聲道:「師叔祖……師叔祖……你你……是人還是鬼?」

    金剛智歎了一口氣道:「是人也好,是鬼也罷,那都也不過是在輪迴之中,如今老衲便是要出世,遠離輪迴苦厄,又有何傷心的?」

    圓光盈著淚道:「圓光自幼孤苦無依,師叔祖待圓光恩重如山,慈善仁義,便如我親人一般,即便是要出世,叫小僧何以捨得?」悲從中來,也不再計較師叔祖是否已死,遂伏在老和尚懷裡哭泣起來。

    金剛智嘴角露出淡淡一絲笑意,一雙枯瘦的手撫圓光的頭,愛憐道:「唉……真是個傻孩子……」遂又轉身對不空和一行道:「為師編譯的《金剛頂經》也已完成,《瑜伽念誦》也是接近尾聲,只差一個附錄未記,唯獨讓為師放心不下的,還是寺內這幫小徒兒徒孫們,他們跟隨為師這麼久,離真正領悟我密宗禪意尚需時日,你等二人,萬萬要師兄弟同心一致,好好扶持,完成為師的那本《觀自在瑜伽法》的編譯……咳咳……」

    說著,話卻斷了,兀自一陣猛咳,沈慕容忙掏出絲帕接去,又是一口殷紅的鮮血,在潔白亮絲,印得愈發刺眼。

    「師父——」

    「師叔祖——」

    眾僧又是一驚,紛紛跪下,不無擔憂金剛智的身體。

    「大師——」沈慕容似有話想說,可話到嘴邊,欲言又止,只覺現下說出來,必定顯得太不夠仁義。

    金剛智擺擺手,看向沈慕容和趙小玉二人,道:「沈施主要走,老衲自不會強留,只是……此番你等前去,必定又會經歷一番苦厄,此難本可避免,只要二位施主肯入我佛門,便可得成大業,以二位的修為定可出世得成正果。老衲本從未收過女徒弟,今日若二位願意,老衲倒可為二人破除此先例,為二人剃度持戒,授為「不」字輩,若何?」

    眾僧愕然,想這「不」字輩,豈不是和那不空和尚一個輩分的?那可是這金剛智收的徒弟中最高的輩分了。可眼下明明只有一位女子,如何師父說收二位女弟子,難不成病入膏肓糊塗了?想著想著,臉盡顯悲傷。

    哇!這金剛智怎麼這麼看得起她和沈慕容啊?

    趙小玉聞言一愣,金剛智這話,居然是對她們二人說的,心中兀自不爽,媽的,你這老和尚,自個兒做和尚不夠,幹嘛還要拉她和沈慕容兩個?那情形,卻倒真像是要讓她做尼姑不成?

    做尼姑有什麼好,不能喝酒,不能吃肉,更沒有大把大把隨意花的錢票票!

    更何況,這話說「尼姑和尚是一家——」這守得清規戒律自是一樣的,比那道士還要嚴格,還硬要加入那什麼「不」字輩,鐵定是要那什麼不殺生,不偷盜,不邪淫,不妄語,不飲酒……總之是什麼她以為的好事都不能做了。

    單就這「淫戒」「葷戒」她趙小玉卻是萬萬戒不了。

    忽而又想起她那道士哥哥,兀自心中歎了口氣:「自從次一別後,本想琢磨著來個霸王硬弓,來個生米煮成熟飯的,這要做了尼姑,,盯住光頭在青燈下對坐,那倒還真是『絕配』了,老和尚要我做他徒弟,那如何使得?我可不能糊塗,那剃刀一下卡嚓,這三千煩惱絲倒也落地了,可令狐行怎麼辦?」

    趙小玉兀自甩甩頭,不待沈慕容出聲,頭便擺得像個撥浪鼓,乾笑道:「大師仁慈,想助度小女子苦厄,不過……小女子自知罪孽深重,惡行難改,嘿嘿……」她嚥了口唾沫,向一旁的眾和尚討好地笑笑,繼續道:「……就不要入佛門荼毒眾位小師父師叔了……」

    一行詫異,以為趙小玉不願入空門是嫌身份低微,便道:「若趙施主進得小僧師父門下,便是『不』字輩,只怕到時小僧都還不得不叫施主一聲師兄呢!」這金剛智收徒弟,並不是看入門先後排輩分,而是從資質強弱來排位,這「不」字輩已是資質最強的人,才會得此法號。

    趙小玉倒也知道,這「不」字輩應該算是高級別的,不過仍然搖頭不許,就算是再出來幾個老得不行的和尚叫她師兄,資格再高,級別再高,那也是和尚。哦,是尼姑!

    不空有些擔憂地看向沈慕容,看她的神情,倒是看不出什麼,但也深知她的脾性,最不願受那些個清規戒律約束,喜歡獨來獨往慣了,心下竟有些不捨,便道:「你……你當真要走?」

    沈慕容點點頭,神情淡定。

    金剛智歎了一口氣道:「該來的,總會來,該去的,總會去,如此也不能令二位施主改變心意,不知是老衲之幸還是不幸?」

    既然話已說穿了,再留在這和尚堆裡也沒什麼意思,早知道那沈慕容也要走,她便不用方才躡手躡腳那般辛苦了,難怪方才詫異,那沈慕容武功如此高強,卻不知她如小耗子一般在身旁窸窸窣窣爬起來?說不定人家早知道,只是裝聾作啞而已。

    趙小玉對老和尚一行訕笑道:「嘿嘿,當然是幸會幸會!大師救命之恩,小生和姑姑無以為報,這便不叨擾了——告辭!」

    言畢,便和沈慕容拱拱手,還了一個大禮,在眾和尚目光遠送中,漸漸離去。心裡卻在暗忖,如果她真的拜了那老和尚為師,又吃肉,又喝酒,又貪錢,又犯淫戒,還非把那老和尚聖僧招牌砸了不可!算了,還是讓這老和尚多活幾年!

    阿彌陀佛,罪過,罪過,一路,趙小玉都在嘴裡念叨這句話,是想圖個心安!

    金剛智有些喘喘,看了一眼望眼欲穿的大徒弟不空,便道:「不空——你本是老衲座下悟性最高的徒弟,自行編撰了那《大唐西域求法高僧傳》和《南海寄歸內法傳》,老衲倍感欣慰,可你這徒兒,什麼都好,唯有一樣還未清淨,萬望你好好斟酌,切莫因這凡塵俗世,誤了多年的修為啊!」又是一陣咳嗽。

    「是——謹遵師父教誨!」不空雙手合十,垂首而立.

    師父說他尚有一樣未淨,到底是什麼?是情嗎?可如何他看不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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