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生錄 正文 第34節:雙生花(十二)
    長夜寂靜如一汪秋水,徹骨寒涼。

    一坡碧草被點了露珠,在蒼白的月光下,泛著晶瑩剔透的綠光,長長斜斜地伸展著幼嫩的葉片。

    「曲曲——」草間不知藏在何方的蟈蟈,懶洋洋的發出慵懶的叫聲。

    一聲比一聲長,一聲比一聲慢,漸漸如瞌睡蟲一般爬人的眼。

    修仙觀外的山坡,有兩個人影在皓月當空下飛縱著。

    趙小玉不由得打了個哈欠,別過頭去,盡量不去看令狐行那呆子。

    真搞不懂,既然他心疼那破拂塵多過心疼她這個大活人,又何以還要執意留她三月,傳她那什麼無輕功騰雲訣?

    害她白天當了整天的玉機子,晚還當半夜的趙小玉。

    都三個月了,這九十天裡,沒有一天她不是頂著兩隻「熊貓眼」扮仙道,當心理醫生的,若不是這段日子的實踐讓她這個蹩腳心理醫生,逐漸轉正,否則,好幾次催眠的時候,又差點把自己給催眠了。

    而這一切,都是那令狐行害的。

    好好的,學什麼武功?

    她本就不喜歡習武。

    令狐行說了百次,江湖中人必定要會點武功的,就是打不過,逃跑也要一流的技巧。

    但若要她選擇,她還是情願做那什麼芊芊弱質女子,那廝殺於疆場,揚名於江湖的事情,還是讓男人做好了。

    令狐行飛躍觸地,額頭竟然掛著一顆顆汗珠,為了能讓趙小玉在短期內便學會這無輕功騰雲訣,他算是盡了全力了,甚至不惜損耗自己三年的功力。

    初聽師叔清虛子說,趙小玉不是這裡的人,他就明白,她定是要在某一天離開的,但沒有料到竟然會是這麼快。

    想起那修仙觀內,桃花樹下,那掬起一捧桃花瓣輕言巧笑的人兒,那做的一手靚湯取名為「息媯湯」的人兒,那范陽郡城頭月色深處親吻他面頰的人兒,那以為他只稀罕拂塵而並非留戀她的人兒……

    聰明如玉是也,糊塗也如玉。

    今後也許便沒有機會再相見了。

    她練得有些心不在焉,他教得也有些心猿意馬,口中念著騰雲訣的心法,只求她記得住。

    「騰雲決一共分為九成,第一層,真氣逆行,真龍臥足;第二層,行形換息,吐納正元;第三層,飛身眾岳,騰雲駕霧;象曰九四,或躍在淵——第四層,飛龍在天……」

    看著她又打了一個哈欠,這是她今晚打得第十二個哈欠了。

    令狐行一直在心裡默數著她打哈欠的數量,定定地看著她的容顏。

    月光下,皎潔如詩,她那張純白的臉,兩顆亮晶晶的眸子因為哈欠而擠出兩顆斗大的水珠兒,如珍珠一般掛著,一副懵懵懂懂的模樣盯住他這位師父。

    他不由得心生愛憐,竟然不知不覺伸出手,想撫摸那張熟悉的面孔,骨子裡覺得甚是親切。

    「我說……那個……令狐師父——如果沒有內功,你光讓我背這些心法,每晚帶著我練這些騰躍的法門,也還是沒有用啊,沒有師父,我還是不能飛天啊,跟個風箏有什麼區別?」

    趙小玉眨巴著眼,問道,一個哈欠下去,又一顆淚珠兒,擠了出來,順著光滑細膩的臉頰,一路無阻的落下來。

    令狐行猛然回過神來,急忙抽手,轉過身,生怕自己臉紅心跳的樣子被趙小玉見到了當作笑話。

    他定定神,道:「是呀,所以在小玉你最後完全掌握了的時候,我會把真氣過一部分給你!」

    趙小玉聞言不由得張大了嘴,「啊∼∼」這令狐行八成是瘋了,如果要一個完全不會武功的人躍地而起,那不知要輸多少真氣啊?

    記得一本習武說過,「氣者,為體之精源也。」

    「哎呀∼∼那會不會讓你精盡人亡啊?」趙小玉想也不想脫口而出,話一出口就知道說錯話了,臉迅速紅透了,像個猴子屁股。

    令狐行聞言,差點沒被眼前這女人的話給噎死,愣愣地盯住她,一時都不知該怎麼說。

    看著她厚顏無恥的小聲補充了一句:「精力的精,不是那個精。」

    哪個精啊?

    令狐行真的有想掐她脖子的慾望,這到底是個怎麼樣的女人啊?

    難道沒有學過婦言婦德嗎?沒人教她《女戒》嗎?

    沒聽說過「貞靜清閒,行己有恥,是為婦德」嗎?

    沒聽說過「不瞎說霸道,擇辭而言,適時而止,是為婦言」嗎?

    他不由得吼了一聲,「趙小玉——」

    看她把頭快埋進肚子裡,又覺得好笑,只好漠然道:「雖會耗費三年的功力,但我還不會死——」

    古人云,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

    「你這麼不長勁兒的樣子,還得呆半年!」他存心嚇唬她,也是有心留她。

    江湖險惡,哪是她一個小女子行走的地兒?更何況還是如此貌過驚鴻的美。

    如果不是她執意要去什麼梨園找她的什麼好,他也不會如此傾心授她武功。

    趙小玉一聽,小臉一皺,急得快哭了,「令狐師父,令狐哥哥,怎麼非要小玉我練這什麼破輕功啊?又不能打,又不能擋槍擋劍,頂多能跑路的活兒,你放過我!」

    看她帶著哭腔,那一副心不甘情不願的模樣,令狐行差點沒笑出聲來,他扳過她的身子坐下,正色道:「這輕功本來就是用來跑路的,等你用的時候,你就知道它的妙處了。」

    言畢,他也不多話,直接坐在她身後,見她自然地攏過那一頭烏髮,彷彿已經成了一種習慣。

    心思竟然有些酥麻,那青絲一縷竟像平靜湖面一波由近及遠的漣漪波紋,兀自劃過他的心口。

    男女本應授受不親,但他的真氣導入她的體內,便如他的血,流進她的身體一般。

    這種牽絆,不知從何時起,如同在他心裡生了根,發了芽。

    有時竟然會想,如果他不是道士多好!

    而後又會陷入對此師門背叛妄念的深深自責之中。

    痛苦如同這山坡滋生漫滅的野草,在不知不覺中將他淹沒。

    整整三個月來,幾乎每晚他都要替她導引真氣。

    趙小玉沒有習過武功,一併將他三年的功力導入她體內,深恐不適,故而才每晚分次導入,這些日子以來,倒也沒見她出現什麼不適應的反噬。

    今晚,該是導入真氣的最後一晚。

    他不允許自己有絲毫走神,連趙小玉也不可以。這三年的功力,雖然來之不易,但若日後他不在她身邊,還能運用自如,脫逃險境,豈不也能讓他心裡聊表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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