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如玉正欲開口,白雲飛卻先道:「還是讓我為你回答這個問題吧,你所謂的那種頂天立地的大英雄,其實只是你自己的幻想罷了。」
花如玉這才把白雲飛吃驚的看著:「白大哥,你……」
白雲飛的表情冰冷起來:「其實前幾日在來到海南國的戰船上,我早就知道今天會發生這些事情,我想告訴你的是,這件事,不是你的選擇,而是我早就計劃好了的。」
花如玉的瞳孔忽然也開始收縮。
白雲飛歎了口氣:「沒有人可以做一個頂天立地的大英雄,只要活在這個江湖,那就沒有人能夠成為不敗的化身。」他頓了頓,轉頭看著她,一字字道,「當然,我也很瞭解,一個女人無非希望自己的男人對自己特別好,能保護自己,希望他精明能幹,希望他名揚天下,希望他出人頭地,希望他像一個所謂的真正男人一樣,其實,你不覺得這種想法很自私,也很可悲麼?」
花如玉不禁道:「白大哥,你不就是一個大英雄嗎?你現在……」
白雲飛嘿嘿一笑,道:「是,在你眼中你會覺得,我做了這麼多了不起的事,當然全天下都萬人敬仰,其實你錯了。」
花如玉愣道:「為什麼?」
「因為你這種無知的英雄觀念會害人,會害死人。」白雲飛冷冷道,「這觀念雖然無知,但千百年來一般女人都會這麼想,其實這麼想也不錯,你看看陸震風,他對你是多麼的好,為了你不惜一切代價,不惜隨時準備著犧牲自己,他甚至為了你心中的『英雄』形象,不惜要做出瘋狂的事出來,我相信,這世上沒有人能比他對你更忠實,更誠心。」
花如玉忽然之間好像也讀不懂白雲飛了,她心裡忽然產生了一個很可怕的想法,難道這一切的一切,都是白雲飛復仇的棋子和計劃。
白雲飛哈哈大笑:「你沒想錯,對,你就是我的棋子,我就是要利用你讓陸震風自行了斷,讓他絕望自殺。」說到這裡,白雲飛瞪著花如玉忽然厲聲道,「是你,是你害死了他,你害死了真正愛你的人。」
花如玉全身都涼了。
白雲飛笑道:「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麼告訴你這麼多?」
花如玉只得搖頭。
白雲飛冷笑道:「因為只有讓你明白了這個道理,你才會後悔終生,你自以為自己做出了很正確的選擇,其實你無比愚蠢,比世上任何女人都還愚蠢。」
花如玉這才如夢初醒,她猛然發現白雲飛說得太對了。
這七年來,陸震風真的對她百依百順,她每天要吃二十兩銀子一副的珍珠粉免得臉上起皺紋,陸震風幾乎是為此傾盡所有的人力財力;她穿的衣服都是從仙林國運來的絲綢,好讓別人永遠覺得她年輕,陸震風每年都為此要去仙林國奔波;她每天要用羊奶洗澡要好幾個丫頭侍候著她,陸震風當然要滿足她;她要陸震風陪她陸震風就陪她,她要陸震風怎樣陸震風就怎樣;她要陸震風懂得她的心陸震風偏偏就能懂得……
對她花如玉來說,這世上確實沒有人能比陸震風更愛她?對任何女人來說,這種男人確實值得托付終生。
但她呢,她懂得陸震風的內心嗎?她以為陸震風愛戀她的美貌,只要她能跟著他一起他就心滿意足了,男人對女人的好彷彿是天生的,天經地義的……
錯了,大錯而特錯了。
在陸震風剛才戰敗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想到她,在陸震風最需要她的時候她又在幹什麼?如果她那一刻選擇和他一起,真正失敗的人還是白雲飛,或許他們能夠找個沒人的地方,一輩子平靜的生活下去,無憂無慮,無牽無掛,看塞外牛羊,看落英繽紛,這是多麼舒服、多麼愜意的事,這不就是神仙眷侶麼……
但是,這一切都被她自己親手所毀滅。
花如玉的心也在下沉,和陸震風臨死前一樣,漸漸的下沉,漸漸的冰冷。白雲飛冷笑道:「其實你才是個罪大惡極的人,你為什麼不想想,我白雲飛大好男兒,怎麼可能會與你這種女人舊情復合?」
這句話才是讓花如玉真正的掉進了深淵,真正復仇的精粹,原來是在這裡。
世上真正能讓女人徹底「死亡」的,不是名刀名劍,而是「情愛」。
花如玉和陸震風一樣,她不死心,顫聲道:「白大哥,難道你還恨我?你難道真的忍心嗎?」
「你應該記得七年前你送給我的最後一句話。」白雲飛面無表情的說道。
——與你一起的日子很平靜,我很感激你保護我,可是我愛的人不是一個只會在深山竹林裡練武的瘋子,我愛的人應該是一個頂天立地的蓋世英雄,他應該懂得我的心。
不錯,白雲飛確實懂得她的心,不但懂,而且更會利用,倘若不懂怎麼可能設計出這麼冷酷的復仇計劃來?
這和陸震風截然不同。
白雲飛轉過身去,冷冷道:「與你一起的日子我很開心,我很感激你為我報了大仇,可是我愛的人不是一個滿足虛榮的人,我愛的人應該是一個懂得愛的人,她應該懂得我的心。」說完,他向樹林中走去,再也不看她一眼。
這話與七年前花如玉送給白雲飛的話幾乎完全一模一樣,現在白雲飛完好無損的還給了她。
這句話足夠讓她變成「死人」。
花如玉看著白雲飛的身影漸行漸遠,她並沒有流淚,女人到了極度悲痛的時候根本就沒有眼淚。
她只是緩緩的朝天揚起了碧水落影弓,茫然的架起丹鳳朱雀箭,這兩樣神器那都還是很多年前白雲飛送給她的生辰禮物,現在她已決定用它來結束自己的生命。
現在活著對她來說已經完全沒有任何意義。
她忽然發覺自己一直都不瞭解白雲飛這種人,是她讓白雲飛成長,但同樣也是她讓白雲飛改變。
而她更不瞭解的是人陸震風,她一直都看錯了他,她一直認為陸震風是個色厲內荏的人,外表看來雖剛強,其實卻很懦弱,不但懦弱,而且弱智,所以才會一直像小狗般被她牽著鼻子走。
她從未想過他這麼樣做是因為他愛她,真心真意地愛她,全心全意地愛她,為了她,他不惜為她而死。
她從來沒有想到過這一點,因為她根本不相信世上會有這種感情。
可是現在她信了。
她心裡忽然有了種遠比恐懼更強烈的感覺,使得她忘記了死亡的恐懼。
她忽然覺得死並不可怕。
如果一個人到死都不知道「愛」,那才真的是可怕的事。
可惜的是一個人只有到了死,才知道真正的「愛」。
這就是江湖的悲哀,也是人類的悲哀,更是愛情的悲哀。
一道火紅的光芒在山谷中升起,升到半空中後又垂直落下。
「噗嗤」一聲,朱雀箭從天而降,穿進了花如玉的腦頂,箭柄都沒了進去。
「撲通」一聲,緋紅如霞的池水也迅速把她的屍體捲走,捲走的時候,漫山的野花都簌簌而落,隨著池水旋轉漂流。
自古以來,紅顏佳人的生命,正如這野花般脆弱而不幸。
迷霧中,白雲飛回過頭時,遠處悠悠有笛聲響起,響在他的心上,也響在每個人的心頭:
女人花,搖在紅塵中
女人花,隨風輕擺動
若是你聞過了花香濃
別問我花兒為誰而紅
愛過知情重,醉過知酒濃
花開花謝終是空
緣份不停留,春風來又走
女人如花花似夢
……
***
夜又深了。
白雲飛卻醉了。
陰謀揭破了,大仇也得報了,該殺的人殺了,該死的人也死了。
但他並不開心,他很失落,他覺得四周太安靜,太淒清。
一醉本該解千愁,桌上的竹葉青喝了一杯又一杯,但他卻反而覺得比從前更加寂寞。
從開始到現在,他交了一個又一個朋友,但最後,這些朋友一個又一個的離開了他,有的朋友永遠的離開了他,讓他在這世上繼續遨遊,繼續享受著寂寞。
玄月、心眉大師邀請他去少林作客,他拒絕了;皇帝想見他,他不想去;納蘭真和陸新月跟著皇帝回了京都,他沒有反對;藍大先生和徐魯子大師邀他去扶桑天界,他累了不想動……
好多事情都是後來才看清楚,然而他已經找不到來時的路,也許好多事情要將來才覺得有一點點的苦,但是苦,他想自己也不會再去在乎……
燭光黯淡,白雲飛兀自出神的想著。
門口走進來一個紫衣人,紫衣人靜靜的看著他道:「花如玉的屍身已經找到,我已把她和陸震風安葬在海南國。」
白雲飛道:「有勞馮姑娘,不如坐下喝杯酒吧。」
馮青梅默默的坐在他對面:「白大哥好像並不開心?」
「開心就是不開心,不開心也是開心。」白雲飛喝得不少,話都說不清楚。
馮青梅歎了口氣,舉起酒杯喃喃道:「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白大哥何須太過介懷呢?」
白雲飛苦笑道:「正是心中不介懷,又少了一個值得牽掛的人,反而更想謀求一醉。」
馮青梅無奈的點點頭:「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今朝一別,相逢又不知何年何月,這次東勝之行,我總算見到了這個傳說中的江湖,唉……」
她這一聲「唉」歎得恰倒好處,白雲飛不禁抬頭笑道:「馮姑娘難道還在為十一郎決鬥黑俠那一戰遺憾麼?」
馮青梅苦笑道:「其實不見也罷,我知道我差他還差得太遠,但不見卻又非得去找他。」
「哦?」白雲飛驚訝道,「還要去找他?」
馮青梅抬起頭,望著窗外的黃昏喃喃道:「我在海南歸來之時聽說了一件事。」
「什麼事?」白雲飛盯著她。
馮青梅道:「幾百年來,當代武林中最富盛名的兩大劍客將會決戰於落葉國。」
白雲飛不禁笑道:「哪兩位?」
馮青梅微笑道:「還說自己沒有牽掛的人,其中一位就是你的好朋友,一劍驚天下,劍神十一郎。」
白雲飛更加驚訝道:「他要和什麼人決鬥?」
馮青梅道:「他已和對方約定,三個月後在落葉國與西域邊境上的雲霄山大雁塔決一勝負,他這次的對手就是人稱武功深不可測,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東海逍遙侯。」
白雲飛忽有些激動:「這麼快,想必他為求劍道更高的境界。」
馮青梅也點點頭:「而且更想不到的是一向不問江湖中事的逍遙侯爺這一次竟然答應了他的挑戰,並保證三個月後一定與他會戰於落葉國,這一戰不但會轟動天下,而且必將永垂不朽。」
白雲飛吐了口氣:「你是在哪兒聽到的這個消息?」
「十二連環塢的總瓢把子,龍吟風龍大俠告訴我,這消息絕不會錯,而且已經傳遍了整個東勝國,就連仙林國、落葉國、扶桑天界都知道這件事。」馮青梅說道。
白雲飛的目光也看著窗外,窗外黃昏艷紅,秋意漸濃,他喃喃道:「秋天就快來了,人生之中能有多少艷紅之秋呢?」
馮青梅笑了:「看來你也要去?」
「當然!」白雲飛轉頭笑道,「有十一郎的地方,就會有白雲飛的存在。」
馮青梅也點點頭,沉聲道:「落葉仙蹤,大雁朝南,劍神一出,誰與爭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