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英雄本色下星空輝煌,燦爛依舊。
天那顆最亮最耀眼的星仍然亮著,閃著。
就像人的心,在不停起伏,在不斷閃爍,在明滅不定。
葉翔就坐在選手酒店的頂樓抬頭仰望著星空,這撲朔迷離的蒼穹何嘗不像這個浩瀚江湖,有著無數明星點綴著這片夜空,照亮了這個世界。
因為有了它們,這個世界才有了光明,有了希望,才不會陷入永恆的黑暗。
每個人的心都是一片夜空,只是在美麗的夜空中,卻不知哪一顆才是真正屬於自己的星。
葉翔就這麼出神的凝視著,他生平第一次發現,這世界有很多美好的東西,它們距離自己其實很近,只是自己平時不曾用心去發現而已。
許久,葉翔看得累了,就躺了下來,躺在天台冰冷的地板。
王艾的歎息聲就在這時從背後傳來,葉翔也沒有回頭。
他不想回頭,但更多的是不忍回頭。
像他這種人的人生,根本就無法回頭,也許只有他自己,才能深深的體會這之中的無奈和寂寞。
他沒有問王艾為什麼那天要親自給他帶手銬,也沒有問王艾為什麼能找到這裡來。
他沒問,他不必!
因為他不但瞭解,而且他心存感激,他感激的是這最後一刻,他還是能看見自己喜歡的人。
能看見自己所喜歡的人就能感激一生,這是不是人類最偉大的情感之一?
從王艾第一天懷疑他並出現在百合小區裡開始,他就漸漸的喜歡了這位正直的警官,但他從來不肯說出來。
因為他是夜風,他不能有感情。
「我有個師傅!」葉翔把雙手放在腦後,用著一種很平和的語氣說著,就像是在回憶往事一樣。
王艾走前,默默的注視著他。
葉翔看著天最亮的那顆星星,緩緩道:「我師傅從小就訓練我和我大哥,我們一身武藝,都是他老人家的教導出來的!你們警校的人,肯定也是教官一手訓練出來的?」
王艾點點頭,道:「是的,我的教官也是個精通各種搏擊擒拿的好長官!」
葉翔道:「嗯,是的,我們也是這樣,老人家教我們學藝,對我們要求很嚴格,不但不能偷懶,而且他時常教導我們,要誠實做人,精忠報國,他說他曾經在中國鬧大饑荒的時候,被一家好心人救起而活了過來,後來國家和黨為他謀了差事,給了他飯吃,他下決心有生之年一定要好好的回報國家,他把他一身武藝絕學傳給我們,要求我們將來也回饋黨和國家。」
王艾無不感慨的歎息著:「其實,如果你是一個警察,你一定是個非常非常優秀的特警!」
葉翔笑了:「我也想,可惜的是我不但沒成為一名人民警察,反而成了人人喊打的飛賊大盜,師傅他老人家如果在世,一定會廢了我和我大哥!因為我們兩兄弟都走錯了路!」
他雖笑著,但目光中卻充滿了無奈和痛苦。
他如此了得的身手為什麼不是警察?而是飛賊?這之中的不幸有誰知道?知道的人又有誰能明白?
王艾靜靜的聽著,這是葉翔第一次對她敞開了心扉,但她並不知道,這也是唯一一次,最後一次。
葉翔笑道:「其實這個世界並沒有什麼對錯是非可言,一個人做著自己喜歡做的事,就算辛苦點也沒什麼?」
王艾遲疑著,道:「夜風你一直是你喜歡做的事嗎?」
葉翔道:「是,但又不是!」
王艾道:「為什麼?」
葉翔苦笑著,道:「因為夜風這一生只有一件事可做,那就是懲奸罰惡,鋤強扶弱,這既是他喜歡的,又是他不喜歡的,他喜歡是因為他能幫助別人,他不喜歡是因為他永遠只得這一件事可做,但無論他喜不喜歡,他都沒有選擇的餘地,他必須去做,一直不停的做下去,直到他死去,新的夜風又出來,他才能停止!」
說這話時,葉翔的目光裡那種痛苦的寂寞之色更深、更烈,被星光映得更白、更亮。
王艾理解的點點頭,她瞭解葉翔這種痛苦和寂寞,一個人一輩子只做一件事,那種枯燥和寂寞並是人可以忍受的。
一個人活著,本就應該享受多姿多彩的人生,而不是沒日沒夜的為別人而活著,但世界偏偏有很多人為別人而活,比如妻子為丈夫、醫生為病人、警察為人民、主席為國家選手為勝利。
別問那是為什麼?因為那是信仰,那沒有原因,那沒得選擇。
葉翔繼續道:「我第一次犯下大案時,我很害怕、也很惶恐,我不知道師傅若是在世,會怎麼看我,別人若知道我是大賊,會怎麼看我,但是當我看到那些因為我而活得很好很幸福的人們時,我就不覺得我很孤單了,其實我發現自己那時也是快樂的,也是幸福的,所以這一路走來,我雖然很痛苦,很無奈,但我永不後悔,我覺得自己做了該做的事,自己認為是對的事!」
王艾道:「這世本就沒有什麼絕對對的事,也沒有什麼絕對錯的事!」
「是,你說得很正確,我也一直認為,有一天,我會落網,於是我就該結束了!」葉翔點點頭,站了起來,俯視著全城的夜色,整個世界彷彿都被他裝在了心裡。
王艾沉默了,法網恢恢,疏而不漏,葉翔顯然也深諳這條真理。
葉翔的臉忽然湧現出一種寧靜和幸福,道:「只是我沒想到,我後來認識了很多人,認識了昆仔,我學會了善良與本分;認識了阿天,我看到了仇恨的可怕;認識了阿龍,我體會到了平凡生活裡的快樂;認識了瘋子,我看到了當年的那個我;認識了林一梁風,我看到了希望和正氣,認識了你,我明白了愛情,我們一起生活,一起參加比賽,一起為夢想而奮鬥,我很感激,真的,我真的很感激,我沒白活!至少,我清清白白自由自在的做過一個普通人!」
做一個普通人就算沒有白活就能感激終生,這是醉生夢死燈紅酒綠的人永遠也享受不到的幸福,葉翔的口氣裡夾雜著一種複雜的感慨和激動,就像一個臨死前的人在回味著自己一生中那些寶貴的點點滴滴時光一樣。
王艾也激動了,今天,她終於聽見葉翔的嘴裡說出了愛情這兩個字。
對他們這種人來說,這兩個字的份量是多麼重,希望是多麼大,這已經足夠他們各自珍藏一生。
葉翔繼續道:「認識了你們,又走到了今天的賽場,我才知道,原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自由,每個人都應該好好的活著,都應該擁有自己幸福的親情,真誠的情,美好的愛情,我們無權去干涉他們,我們不能按自己的意志去改造他們,他們應該對未來充滿期望,就像以前的昆仔一樣,無憂無慮的生活著,誰也不能干涉!就算夜風也不能!」
葉翔激動的說著,他所說的話語,代表著他對這毫無意義的人生是理解得多麼透徹,多麼深刻,深刻到讓毫無意義變為充滿了美好和期待。
但他卻沒有靠近王艾,他們本應該靠近,應該靠近屬於他們之間的愛情,可是,他們不能。
因為他們都知道並瞭解對方,對方總是在為自己作想而忘記自己。
也只有為了對方而忘記自己的愛情,才是真正可貴的愛情。
葉翔道:「我沒有親人,但昆仔他們和你就是我的親人!所以……」
說出這句話,葉翔的喉嚨已經哽咽,眼眶也蓄滿了熱淚,但他的臉還是那麼平靜,只是不經意間流露出一種莫名的決絕和悲壯。
他真的不想說:「所以,當有一天你們有了危難的時候,我一定會挺身而出,只要有我在,我就一定會讓你們好好的活著!」
這是他當初給沈昆的承諾,給他兄弟的承諾,也是給他心愛之人的承諾,今天,就是他來完成他承諾的時候。
他實在不想說出來,他也說不出來,只因承諾不是說的,而是用行動來做的。
王艾忽然一下拉住了葉翔的手,她的眼睛裡也閃著淚光,她懂,她也知道,她現在唯一可以做的,就是拉住葉翔,讓他永遠不要離開自己,他若一旦離開,從此就是永遠的離開。
葉翔端詳著王艾秀美的臉龐,慢慢的下定了決心:「將來告訴昆仔,他的翔哥確實是個賊,其實也就是夜風,替我對他說聲對不起!」
王艾握住葉翔的手更緊,她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你今晚別出去,好不好?能不能答應我!」王艾的目光讓葉翔的心碎了。
「好!」葉翔沉默著,終於還是吐出了這個字。
那個「好」字剛一出口,葉翔的右手閃電般的切向王艾後頸,王艾晃了晃,倒在了地。
葉翔怔怔的看著被自己打昏的王艾,喃喃道:「對不起!」
這是他留給這個世界的最後一句話,這句話已可概括他一生想說的所有。
葉翔回過頭,看了看漫天的星光,似在留戀這燦爛的星空,又似在痛心這命運的捉弄,片刻後,他終究還是決絕的轉過身,大步而去。
天際中,一顆最耀眼的流星緩緩從夜幕滑落。
伴隨著樓下不知名的歌聲,葉翔的身影湮沒在黑暗中:雲裡去風裡來帶著一生的塵埃心也傷情也冷淚也干悲也好喜也好命運有誰能知道夢一場是非恩怨隨風飄看過冷漠的眼神愛過一生無緣的人才知世間人心永遠不必問熱血在心中沸騰卻把歲月刻下傷痕回首天地黃昏有誰在乎我山是山水是水往事恍然如雲煙流浪心已憔悴誰在乎英雄淚7月30日,天又轉陰了。
余紅的臉色比這天都還陰沉。
「你找我?」仇天從訓練室裡走了出來。
余紅陰沉著臉點點頭。
仇天疑惑的看著她,他搞不懂電競頻道的記者怎麼突然找他了。
余紅的聲音很悲涼:「我告訴你一個消息,你一定要有心理準備!」
「什麼消息?」仇天隱隱感覺大事不好,「組委會的會議結果下來了?」
「不是!」余紅搖搖頭,一字字道:「你的朋葉翔不會再回來了!」
「不會再回來了?」仇天的瞳孔開始收縮。
余紅歎了口氣:「他不是不會再回來了,只因為他永遠也無法再回來了!」
「嗡」的一聲,仇天的大腦一下子如驚雷炸開。
「你,你說什麼?怎麼回事?」仇天的眼睛瞪著余紅,眼睛裡全是不信與驚疑的目光。
余紅歎了口氣:「前天晚夜風已經越獄,他逃跑後找到了我,他要求我在以後的獨家報道中披露這件事,Y的隊員YX因畏罪潛逃又落入法網,最後畏罪自殺!」
「不可能!」仇天當即反駁。
余紅點點頭,道:「葉翔與仇氏紅空的董事長仇浪昨晚在南沿線鳳凰大酒店發生糾鬥,大批特警趕到現場,身中數的葉翔走投無路,挾持著仇浪從二十八層的高樓跳下,最終兩人都沒有生還。」
聽到事實真相,仇天頓時手足冰冷。
一股巨大的懊喪感迅速從腳底升起,這是一個足以讓他肝膽俱裂的消息。
余紅看著仇天,道:「葉翔讓我轉告你,他希望你不要再去追究以前的往事,要你好好的帶著Y參加比賽,認真打好比賽L結束以後再去看他,他希望你們不要為他的離開而介懷,好好努力,為大家的將來而一直奮鬥下去!」
余紅說的什麼,仇天早已聽不見,他只感到天旋地轉,天崩地裂。
余紅道:「另外,公安部已經追查出仇浪以前的惡行,他的所有產業已經被查封,現在卓羽和她的律師正在為這件事努力,將來這些產業都會交還到你手中的!」
仇天呆在原地,就像一具被抽乾了靈魂的殭屍。
余紅什麼時候離去的時候他不知道,他只聽到余紅最後留下的話:「他就不願意拖累你們,不想為Y的名聲抹黑所以他才選擇這麼做,他是我見過最了不起的人,我會按他的遺願來撰寫新聞的,哪怕受到處罰……」
天很陰,很靜。
整個天空似乎都快失去光線,整個世界都安靜得可怕。
空軍醫院的太平間裡,葉翔的屍體就安靜的躺在簡易。
他的臉已經被白布蓋住,他那雙總是憂鬱而又深沉的眼睛再也看不見這個世界。
現在白布已被沈昆掀開,葉翔的眼睛仍然是緊閉著的,無論誰都可以看出,他臨死前的表情一定是幸福而平靜的,但裡面卻又帶著一絲憂慮。
他是為了什麼而感到幸福?他又是為了什麼而憂慮呢?沒有人知道,永遠也不會有人知道。
這名震一時的夜風生前就是一個獨行大盜,他總是獨來獨往,神龍見首不見尾,他生前沒有兄弟親人,但此刻圍在他身邊的人,都是他的兄弟,都是他的親人。
也只有他們之間如此深厚的感情,才配稱兄弟,才配作親人。
沈昆、仇天、馬峰、江航、龍天翔都注視著葉翔的屍體,從他們的臉,你可以看到一種共同的表情,那是一種接近死人般麻木的表情。
沒有人可以形容,那種與兄弟永別的心情,因為沒人願意去形容心中那種巨大的悲痛感。
這個距離最近的空間,他們五個人就這麼直直的站著,凝視著,誰也不肯開口,誰也不肯離開,任憑空氣中凝聚著那片可以讓人瘋狂的沉默。
……「喂,大年三十夜的,你還來收電費啊?」
「哇,你誰?」
「我是誰?你物管公司新來的人嗎,難怪不認得我,
你在這裡等一下,我進去給你拿錢!」
「拿什麼錢?」
「你不是收電費嗎?不錯不錯,小伙子,大年三十夜還在努力工作,咱們小區有你這樣的物管我真是放心,放心極了!」
……「我只想看到那個喜歡亂開玩笑、活潑快樂、彷彿永遠無憂無慮的大兄弟,而不想看見一個經不起一點打擊的沈昆,你明白嗎?」
「翔哥,我知道你總是為我好,怕我受委屈,但我一定會聽你的話的!」
「你知道我的話是什麼意思?」
「知道,你是希望我盡快的走出陰影,好好的走下去!」
「是的,大丈夫何患無妻,把它拿著,困難的時候、覺得難受的時候就看看它,它會給你信心的!」
「是,我一定會永遠把它帶在身!」
「我就知道,你能行的!」
……「翔哥,假如有一天你變成乞丐了,而我又幫不了你,你放心,我一定陪你一起去做乞丐,我們一起去要飯好不好?」「不好!」
「為什麼?」
「因為,只要有我在的一天,我就一定不會讓你去做乞丐!無論付出什麼樣的代價,我都會讓你好好的活著,活下去!」
活著,活下去!
活下去,多麼膚淺的想法;活下去,卻又是多麼高深的信仰。
直到今天,沈昆才明白葉翔曾經對他有多麼多麼的關愛了,只可惜的是他也到了今天才明白這簡單話語裡的至高真理,才體會到葉翔的一片苦心。
他想起自己當初身無分文的時候流落到神州,葉翔收留了他;他想起葉翔為了自己而每個夜晚躲在廚房一個人就著冷水啃饅頭;他想起葉翔為了給自己討回公道而不惜代價去找馮先東算帳而中彈流了一整夜的血;他想起在賽場,葉翔總是默默無聞的充當著綠葉的襯托角色,精彩殺敵他們去,為了大局犧牲葉翔就來;他想起即使沒有比賽的時候,葉翔也總是為這支他所傾情投入的戰隊默默的付出著,比如髒活累活、比如搬東西抬電腦、比如打掃房間收行禮、甚至是半夜起來怕他們著涼為他們蓋好被子燒好開水、再比如……葉翔給了他溫情、教會他做人、讓他永遠保持著純真與快樂……葉翔的好真的太多太多,數也數不完,現在回憶起來,往事點點滴滴全在心頭蕩漾。
想著想著,沈昆早已淚流滿面。
儘管他曾經在海的時候告訴自己將來不再流淚,但是現在他無法控制自己,他只想盡情的哭泣,只想用眼淚來洗刷親人離開自己的那種痛苦。
誰說男兒不流淚,只是未到傷心時。
許久,太平間裡又走進來一行人,走在最前面的正是王艾和陸耀國。
看見Y一行人在那裡機械的站著,王艾走前拍了拍沈昆的肩膀:「沈昆,別太難過了,節哀順變!」
沈昆的眼淚還是嘩嘩的往下流,哪怕閉眼睛,淚水仍然如決堤般的在臉肆意蔓延。
陸耀國也與自己的同事緩緩走前,彎腰向葉翔鞠躬,這名讓他們苦苦追蹤了幾年的人雖然生前是一名飛賊,但是這名賊也許只是不該生在這個時代,他若不生在這個時代,他也許就不是賊,而是一名俠了。
俠與賊,豈非就只有一線之隔。
看見這幫制服整齊的警察在這裡假惺惺的作態,沈昆早就忍耐不住,衝去一把就揪住了陸耀國的衣領帶著哭腔吼道:「我一直以為你是個好警官,如果不是你苦苦相逼,翔哥根本就不會死,他完全就是被你們這群警察給害死的!」
看著沈昆顛亂的模樣,陸耀國不禁心下歉然:「對不起,我也沒想到會是這樣!」
沈昆的眼淚又流了下來:「你們都是些什麼狗屁警察,像仇浪那種人為什麼能逍遙法外,就因為你們這些沒用的警察,真正殺人放火的賊你們不去抓,為什麼對翔哥這種人苦苦相逼呢?他殺過人沒有?他放過火沒有?他做過的好事比你們少過沒有?被他救過的人有你們多沒有?還稱什麼保護人民生命財產安全,要指望你們?廢物,全是廢物,垃圾,滾,滾出去,警察都滾出去……」
說到最後兩句,沈昆早已泣不成聲。
一旁,王艾的眼睛也紅了。
發現破案線索的人是她,親自為葉翔帶手銬的人也是她,沒有及時攔住的葉翔的人是她,真正愛了葉翔的人還是她。
也許,葉翔和她本就是個悲劇,因為他們一個是兵,一個是賊,所以他們注定不會有結果,所以葉翔才會在最後一刻打暈她,他不希望連累她,他一定要他愛的人和愛他的人好好的活下去。
這就是夜風。
他是俠盜,但也是英雄。
只不過,英雄的一生往往也是悲劇的一生。
太平間裡傳出一陣又一陣的抽泣聲,連同著Y眾人無限痛苦的追憶,蒼涼的夜色漸漸的降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