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撲搭搭!」幾條人影忽然飄悠了過來。錢、高二人立時臉白如紙,心臟也咚咚狂跳起來……
兩個人正待喊叫卻又立即住了口,原來正是聶小霞他們。聶小霞看著錢老二道:「你們兩個搞什麼鬼?叫你們打聽一下這是什麼地方,打聽好了沒有?」
錢老二拍打著胸口道:「大姐,拜託你別這麼嚇人好不好?人嚇人是要嚇死人的!」李詩茵道:「你的膽子不會只有這麼一點大吧?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錢老二莫非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笑話!我錢老二行得正坐得穩,什麼時候做過虧心事?」錢老二臉紅脖子粗道。
「好了,你們都不要吵了,現在天快黑了,我們還是先找個地方趕緊安頓下來再說吧。」鄒文莉打圓場道。黃跑跑隨聲附和:「就是,就是。」
其實城外就有一條街,沿通向城門洞的官道而築,大概有百十來間房子,也就是俗稱為「城關」的地方,這些房子大多由外來臨時人口所修,隨著房子的增多也就形成了街集,同樣商販林立,很大程度上緩解上城內因土地面積所限造成的擁堵狀況,也為城市的繼續發展創造了條件。有的城市擴大了規模後,原來的城關也就變成了市區,而在新城外又會形成新的城關。
按理,保定府外的城關應該也是很熱鬧的,但是一來現在天已經黑了,二來也可能眾所周知的原因(比如怕流寇、官軍、廠衛的侵擾),城關街上早已見不到一個人影,也見不到一家開著的店舖。
錢老二的眼睛號稱是「兩點零」的,是考「飛行員」的眼睛,自然也就比別人尖些,他老遠就望見了遠處有一家店舖門外掛著一串燈球,燈球上似乎寫著「平安旅店」的字樣,忙往那邊一指道:「那邊有一家店舖,咱們且去那裡休息一晚,明天的事明天再說吧。」
眾人別無他計,便跟著他向著那裡走去。
及至到了跟前,錢老二剛要敲門,高媚真卻一把捏住他的後脖根,將他拽住,同時讓他仔細看。錢老二仔細一看那燈球上的字,不由「靠」地一聲,傻了眼。原來那燈球上分明寫著「平安壽材」四個大字——原來是家棺材店,壽材者,棺材也!
黃跑跑譏笑道:「錢老二我看你下次還吹不吹是『考飛行員的眼睛』?連棺材店和旅店都分不清……」
錢老二的一張臉拉得比驢臉還長。然而畢竟是自己看走了眼,除了認栽,也別無他法。
眾人轉身欲走,那棺材店厚重的烏木大門卻打開了,一個三四十歲的中年人探出頭,咳嗽了一聲道:「幾位客官,是要住店嗎?」
錢老二的臉上勉強擠出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是啊,是要住店,不過再怎麼樣也不會住你這棺材店。」
那老闆道:「客官這是哪裡話,棺材店就不可以住了嗎?」
「死人住你這合適,不過活人恐怕還是不住你這好。」錢老二推著眾人便要走。
「諸位請等一下,」店老闆叫住了他們,淡笑道,「本店既是棺材店也是旅店,這年頭生意不好做,本店單靠做死人生意已賺不到錢,所以決定兼做活人生意。本店後院恰好有幾間空房閒著,因此鄙人就將這幾間房收拾了兼作客房,供天晚了進不了城的過往客人們住宿。諸位若不嫌棄,就請在本店住宿一晚如何?本店食宿可八折優惠。」
錢老二圓睜著牛眼睛道:「你就是免費讓我們住,我們也不會住啊,還八折優惠,你財迷呀!」高媚真也道:「就是,不用理他,我們走!」
「諸位,你們是從外地來的吧,恐怕還不知道這保定府城東關街的情形,這東關街上除了我這間棺材鋪兼做旅店生意,可是沒有第二家旅店的,諸位若是不信,儘管去打聽清楚了再來!」
「什麼?這麼一條大街上竟然沒有一家旅店?」黃跑跑、高媚真等人全都傻了眼。
錢老二、聶小霞卻是驚詫於他說的另外一件事,二人幾乎是同時問道:「什麼什麼?你說這裡是保定府?難道不是北京?」
「不錯,這裡是保定府,不是北京,北京城還在北邊四百里外呢。」那棺材店老闆有點不耐煩道。
「我靠!這裡是保定,我還以為是皇城根下呢!」錢老二幾乎想要罵娘。
「幾位要去北京也不用急在這一時,可在小店歇息一晚,明日雇輛大車,保管兩日內就可以趕到天子腳下。」店老闆道。
高媚真、鄒文莉都苦著臉道:「棺材店,怎麼住啊……」黃跑跑則不停地扭動著那兩條細細的腿桿,遲疑不決:「住這棺材店確實晦氣得很,可是天快晚了,不住這住哪裡呢?」
錢老二看著仍在和金環調情纏綿的衡其道:「衡其,你說,咱們該怎麼辦?要不要住這棺材店?」衡其不溫不火道:「噢,棺材店……棺材店是什麼東西呀?我還是和我的環環耍,環環,我還要和你耍。」金環嬌吃吃應道:「好,我和你耍。」兩個人又摟抱在了一起親嘴啃耳朵……
錢老二搖搖頭:「真是一對活寶!」聶小霞道:「天色快黑了,我們還是趕緊去找旅店吧。」
半個時辰後。
眾人一個個疲憊不堪、東歪西倒又來到了棺材店前。出乎他們意料的是,那店家並沒有關門,
一直在等著他們,彷彿算準了他們會回來似的。
店老闆並沒有諷刺挖苦他們,而是慇勤地掌燈,替他們引路:「諸位,裡邊請,鄙人已吩咐下人收拾好了房間,諸位只管住進去就是。鄙店雖經營壽材,但還算乾淨清爽,諸位一定會住得舒心滿意。」看來做生意的都懂得顧客是「衣食父母」的道理,斷不會因為他們剛才的猶疑以及去尋找別的店家而心懷不滿,為了顧客兜裡的銀子,就算叫他們喊人家乾爹,恐怕他們都願意。
當下店老闆一邊在前引路,一邊點頭哈腰道:「鄙姓陳,另有兩名店伙張牛、石猛,你們有什麼需要的盡可以呼喚鄙人或者本店夥計。」眾人跟著他走進店門,走入店堂。店堂裡倒也收拾得乾乾淨淨,不過那擺在店堂中央黑漆漆的十幾口棺材仍然叫人看了不爽。陳老闆顯然看出了眾人的疑慮,忙給眾人釋疑道:「那些壽材都是空的,諸位勿慮。」
穿過店堂,便來到了後院。後院裡也黑乎乎擺滿了棺材,而且比店堂裡更多,重重疊疊,不知道有多少。到後來他們完全就是在棺材中穿行,中間只有尺來寬的距離。有的棺材連蓋板都沒有蓋上,敞著個黑洞洞的口子,簡直嚇煞人的魂魄!
客房是最後的一座兩層樓的房子。樓下樓上都是客房,約莫有七、八間。
陳老闆道:「你們是願意住樓下還是住樓上?」錢老二不假思索道:「當然是住樓上。」
順著咯吱響的木樓梯走上二樓,出現在他們面前的是一條公共走道,那些客房就沿走道兩邊勻稱相對,一共有四間。
聶小霞將衡其兩口子安排進了左邊的第一間,她和鄒文莉住了第二間,右邊的第一間讓高媚真和李詩茵住了,錢老二和黃跑跑理所當然要住旁邊那一間。
但是陳老闆卻搖頭道:「這間房不住人,二位還是到樓下去住吧。」錢老二奇怪道:「為什麼不能住/莫非已有其他的客人先住進去了?」「非也,你們幾位是本店今天接待的第一批客人。」「那就奇怪,為什麼不讓住?莫非你自己要住?」錢老二更加起疑。「非也,鄙人住在前院。」「你自己又不住,為什麼不讓我們住?他們住在上邊,我們到樓下去,多不方便?」錢老二嗤道。
黃跑跑早已透過門縫往裡看了一眼,只見裡面空空蕩蕩,也並非堆滿雜物,當下也拾掇道:「這間房子很好,你又沒有放別的東西,就讓我們住了吧。」
陳老闆訕笑道:「並非鄙人不讓你們住,實在是另有苦衷。」錢老二道:「有什麼苦衷?莫非這是『總統套房』、『皇帝的金鑾殿』?你怕我們住不起是不是?」黃跑跑也道:「就是,又不會少了你的店錢,憑啥不讓我們住?」
「兩位,請聽鄙人把話說完,若是聽鄙人的話說完,你們還要住,鄙人一定不會再攔你們。」「好,你說吧。」錢老二直視著他道。
「實不相瞞,這間房乃是『凶房』!」陳老闆收斂了笑容,一臉嚴肅道。
「『凶房』?」眾人都是吃了一驚。
「凶房」到底是什麼房呢?沾上一個「凶」字,肯定不會是好事。中國人自古喜歡把出了事、死了人(肯定是見了血、橫死的)的地方叫凶地、凶宅、凶房、凶車……凡是和這個凶字沾上了邊的東西那一定是大跌了價值的,賣不掉、租不出,連送人都不要。所有的人都唯恐避之不及。為什麼,怕沾染了個晦氣!
錢老二脫口而出道:「這房間難道死過人?」黃跑跑這回又變成了黃怕怕,上下牙齒磕碰道:「罷了,還是不要住了吧,我們住樓下去!」
「不錯,一年前,確有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子死在這裡。」陳老闆神色凝重道。
錢老二聽到陳老闆說這間房是凶房時,心裡也在打鼓,但外強中乾的他偏要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問下去:「是個什麼樣的女子?她又是怎麼死的?」
「自縊身亡——她本是個春樓女子,只聽鍾情之人負心,一時想不通,便尋了短見。」陳老闆歎息了一聲道。
「又是一個癡情女子——她為何會死在這裡?」這一回連聶小霞也好奇起來,忍不住問道。
「這裡本來就是春樓——春盈教坊,半年前,鄙人才以買下這裡,開了這間壽材鋪。」
「教坊是什麼東東?是不是教人習唱歌舞的地方?」黃怕怕傻呵呵問道。
「非也,此春盈教坊乃是官家開辦的妓院。」陳老闆解釋道。
「官家開辦的妓院?」聶小霞心中一凜。她知道,妓院一般分兩種,一種是私人性質的,這種妓院的規模比較小,妓女的身份也比較純,有相當一部分是因為家境貧寒而自願為妓的。而官家開辦的就不一樣,一是因為它的資金雄厚,可以讓妓女掌握更多的才藝如吹拉彈唱,另一原因則是因為這裡的妓女大多是被官賣到這裡的罪犯之妻女,她們的地位比一般的妓女更低下,經受的凌辱也更多。明成祖時期,曾經把罪臣的妻女發配到教坊,不僅無恥地凌辱她們的身體,還逼迫她們學才藝,供那些淫蕩之徒娛樂,美其名曰「教坊」。
錢老二對這些東西並不感興趣,當下不耐煩道:「不就是死了個妓女嘛,有什麼可怕的?黃怕怕,你住不住?你不住我可住下了。」
「並非如此簡單。」陳老闆卻搖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