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玉娘突然抬起頭來,抹去眼淚道:「官人聽聽,是不是有人在敲門?」
一句話,將李伯淵從沉思里拉了回來,確實有人在敲門。
「我去開門!」
「等等!我先把這些飯菜收了,讓人家看了笑話。」玉娘三下兩下將飯菜端到廚房去,眉頭又愁得絞成麻花狀,「要是來人沒吃飯,那可怎麼辦?」
李伯淵兩步走到院裡,將門打開,見是早上剛認識的新任行軍司馬賈似道,知道此人拋棄臨安顯爵來投呂文德,自己手下的軍械糧草可都被他所掌控,李伯淵不敢怠慢,急忙拱手施禮道:「賈大人怎麼會來蝸居?」
賈似道正打量他的住處,便笑呵呵回禮道:「堂堂指揮使將軍卻住這樣一個小巷裡,房不過數間,院不過一進,開門的僕也沒有,實在是不配,若不是見李將軍出來,我定扭頭就走!」
「唉!」李伯淵歎了口氣,苦笑一聲道:「賈大人也知道,這會子實在掉價得厲害,今天可以買一頭豬,明天就只能買一隻雞,再說,就連這買雞的錢,也已經三個月不見影了,賈大人當了這行軍司馬,大夥兒都眼巴巴指望著呢!」
「官人,還是讓人家進屋說話吧!」玉娘已泡好了茶,見丈夫一直在門口說話,便忍不住提醒道。
「是了!」李伯淵一拍腦門笑道:「我失禮了,先生請進!」
李伯淵急將賈似道讓進屋坐下,笑問道:「賈大人吃飯沒有?」他問得隨意,可旁邊的玉娘心卻揪了起來。
「我已經吃過了,呂大人請的客,也是他告訴我你住這裡的,怎麼,李將軍要出去?」他見李伯淵還穿著軍服,不禁詫異地問道。
「今夜正好是我當值,雖然金兵退了,但還是不能大意。」李伯淵猶豫一下,終於還是忍不住問道:「不知大人來家裡找我,是為何事?」他與賈似道只是一面之緣,對方又是文官,自然不會是找他喝酒。
「也好,我就實話實說了。」賈似道從懷裡取出一封信,推到他面前,「有人托我送一封信給你。」
李伯淵詫異,兩下便拆信看了,不料手卻劇烈地顫抖起來,手一鬆,信飄落到桌上,呆若木雞一般,臉刷地變成了灰土色。
「玉娘,去把門關了!」李伯淵聲音嘶啞,彷彿已經疲憊到了極點,這神情瞬間轉變,就源自桌上的這封李思齊寫給他的親筆信,若依他平常的性子早就跳起來砍了賈似道,可現在他不敢,信裡提到了他的老母妻兒。
玉娘去院裡關了門,又瞥了丈夫一眼,咬著唇進了裡屋,看丈夫的神情就知道出了大事,可男人們的事,她不敢插嘴。
「這麼說,賈大人不是從臨安來的?」李伯淵感受到了玉娘的擔心,心中也慢慢穩了下來,
「自然不是,以那丁大全人品的不齒,你以為我也會隨波逐流嗎?我是從南京過來,鳥擇良木而棲,我自然要選擇我的道路,李將軍,你本來也是金臣,家小都在金國,回去是順理成章的事,難道你也和呂大人一樣指望那全子才能滅掉丁大全,恢復趙宋江山嗎?」
「可是、可是」李伯淵說了兩聲可是後便啞然無聲,頭無力地垂了下來。
賈似道看著他,吃驚地發現,李伯淵的臉龐似乎因痛苦而拉長,雙手緊緊抓住椅子扶手。屋裡靜得出奇,光線好像越發昏暗,他的目光迷茫,似乎走進了遙遠的記憶中,或正聆聽著幽幽夜色裡的任何聲響。
「我知道將軍所憂,是害怕別人說將軍反覆吧!」
李伯淵抬起頭,眼睛裡充滿了疑惑和焦慮。
「其實不然,當日武仙軍敗,南京正遭蒲察官奴圍攻,將軍無處可去,又不願以身事賊,這才無奈投了宋國,再者,將軍曾手刃崔立,有功於金國,有功於百姓,這些,所有人的眼睛都看著,李相公也知道,所以李思齊將軍才敢擔保將軍為穎州團練使,這個職位只有山東的中郎將才有資格,也就是說,將軍回歸金國,就將位居高位,美宅良僕,家人共福,不一而足,豈不比這三間瓦房要強得多,大丈夫在世,當立功名,求富貴,怎能窩囊受窮一世!」
賈似道先是推脫他的責任,使他不失大義,又以高爵富貴相誘,李伯淵焉能不動心,他深思片刻,終於緩緩道:「事大,讓我考慮幾日。」
『光當!』話音剛落,裡屋便傳來了杯子摔碎的聲音,李伯淵一驚,「大人稍坐」兩步便衝入房中,卻見玉娘在掃地上的瓷片。
「怎麼?」
玉娘抬起頭時已是滿臉淚水:「我都聽到了,官人是不是覺得我拖累你了,才下不了決心?」
「你想到哪裡去了,事情來得太突然,我要考慮一下。」
玉娘見丈夫轉身要走,急低呼道:「官人!」
「還有事嗎?」李伯淵撫摸她的頭髮,看著這個與自己受窮受苦的美麗女人,眼中泛出幾分溫柔。
「妾身雖是女流,但也知道大事得當斷,猶豫再三,是成不了大事,官人是個頂天立地的英雄男兒,婆婆看著,大姊看著,妾身也看著,若真有此心,請官人當斷!」
李伯淵似乎有些吃驚,他從未想過向來柔順的女人竟能說出這番道理,自己就是太優柔寡斷,才落得今天這般地步,他望著妻子已經洗得漿白的衣裙,頭上插的木釵,通身上下沒有任何銀飾珠寶,陪嫁來的一對鐲子也當了買下這房子,自己從不考慮這些,只管喝酒吃肉、拍桌罵娘,當真還是男人麼?
想到此,他只覺胸腹間一股殺氣騰騰升起,再也不考慮什麼,大步跨出門去,他似乎突然變了個人,似乎一下子變得高大魁梧,銳利的目光咄咄逼人。他把戰袍向後一掀,赫然亮出掛在腰間的長劍,他的手按在劍柄上,賈似道噤若寒蟬,坐在椅子上一動也不敢動。
「好!我答應你,你說,我該怎麼做。」
......
呂文德聞金國大軍再至,緊張得心中砰砰直跳,敵人怎麼捏拿得這麼巧准,剛好全子才大軍剛走不到兩天,他們便回來了,難道是有預謀的嗎?汗已經順著呂文德的脖子上流了下來,城下刀光寒亮,旌旗無邊,儼如黑雲壓城,鼓似在漫不經心,『咚!咚!咚!』可每一下都似敲在人的心上,像一把錐子,一下一下,將抵抗的勇氣慢慢地放光,在這鋼猛無匹的氣勢面前,襄陽城儼如覆巢下的雞卵,在幾乎要將空氣都壓爆的殺氣面前,終於忍不住瑟瑟發抖起來。
怎麼辦?襄陽守軍已不足五萬,而敵軍似乎已經過了三十萬,怎麼抵擋,求救!只有向全子才求救!可敵人將城池圍得跟鐵桶似的,信怎能送得出去。
「大人!你看這襄陽能守得住嗎?」
賈似道在呂文德脆弱的心中又加上了一塊重石。
「這—」
不容他多想,城下的敵軍便開始發動,但似乎他們不是在攻城,只見一袋袋泥土,一塊塊青色長石,士兵忙如蟻群,在石炮射程之外搭建一座高台,城上的宋軍都呆呆地望著,不知道敵人要做什麼。
西門,李伯淵正在給他們的手下軍官做最後的動員。
「弟兄們,已經走到這一步,就沒有什麼好猶豫了,我不知道你們家境如何,可我家已經揭不開鍋了,已經三個月沒發餉,士兵們每天只有二合米的口糧,可襄陽城內的那些財豬老爺們個個吃得肥頭大耳,身上流油,還要等著老子們勒緊褲帶,用命去保護他們,這公平嗎?你們說,這公平嗎!」
「不公平!」軍官們想著自己的家境,個個似眼睛都要冒出火來。
「李大哥!你說該怎麼辦?」
李伯淵一咬牙,掃視著眾人一字一句道:「老子想反了!」
「反?」軍官們突然安靜下來,隨即又鬧開,贊成者有,反對者有,儼如一鍋滾開的沸水。
「可是,投降金兵,祖宗八代都要蒙羞的。」角落裡一人喊出,吵嚷聲都突然平息下來,眾人都望著李伯淵,這句話說出了所有人的心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