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百匹快馬從軍營向碼頭疾駛,路面坑窪不平,坑內積滿雨水,馬蹄過處,激起的水飛濺,數百名聞訊跑來看熱鬧的百姓,紛紛撩起衣襟向兩旁躲閃,惟恐被飛起的水濕了衣服,這是極罕見的事,若是平常,軍隊必然會放慢腳步,不和百姓爭道,可今天卻一反常態。
許多性急的早叫罵起來,嚷著要到軍營去告訴宋將軍,嚴懲這幫搶道的兵匪,但也有幾個眼尖的,早認出馬上之人就是宋將軍,於是大家都安靜下來,加快速度向碼頭跑去,到底來了什麼人讓宋將軍如此著急。一些自作聰明的,早就認定,一定是宋將軍的老婆來了,兩口子經年不見,他能不猴急嗎?
宋大有也是熊耳山舊人,綽號『黑旋風』,這個綽號還是李思業替他起的,剛開始時叫的人並不多,倒是來琉求後,他變得更黑,每日裡急急火火,這綽號才慢慢叫開來,他在年初剛得了對雙胞胎,一兒一女,喜得他回山東一連住了三個月,就在李思業正準備調他回來之時,他卻不聲不響又自己跑了回去。
這兩天正是軍人比武大會的最後一天,比武大會是宋大有因為士兵駐紮琉求枯燥無聊而設立的,每年一次,以都為單位,每都先內部選拔,再派出代表參加舉重、越野跑和射箭三項比賽,舉重和越野跑在前幾天已經決出勝負,今天的射箭比賽正在進行中,碼頭上值勤的軍官緊急來報:「大將軍親自隨船隊來了......」
李思業正在打量著者這座耳朵都要聽出繭子的碼頭,但見它幾乎都是用粗大的原木搭建,刷上桐油便打樁在海裡,經年積月,有幾處已經明顯朽爛,只是上面不常有人走,故還搭個架子在那裡,而西面常走人卸貨之處,已經明顯塌陷下去,遠遠望去,整個碼頭顯得東高西低。
「他奶奶的,這個港口如此破爛,比起萊州港可要差得太遠。」
晁虎口無遮攔,當著陪同的琉求軍官就嚷開來,那軍官左肩上三條紅槓、一顆銀星,軍階是果毅都尉,胸前銅牌顯示他的名字叫楊廉,隸屬李思齊的虎賁衛,原是山東南部的駐軍。
這琉求因條件比較艱苦,所以李思業並沒有在這裡長駐軍隊,每兩年從各地的駐軍中抽調十個都過來駐紮,按振威軍的軍制,琉求只有八千駐軍,規模只是營,還不能成衛,宋大有是以衛上將軍之銜來行都尉職,所以他的手下最高也只是果毅都尉,沒有都尉。
李思業眉頭微微一皺,斥晁虎道:「萊州港花了多少錢,而這裡卻沒要我們投資一文,不知道就休得胡言亂語。」又對陪同的軍官道:「這裡條件艱苦,委屈你們了。」
「感謝大將軍關心。」那軍官道:「屬下也是今年年初才到這裡來的,比第一批的艱苦創業已好了很多,除了氣候上有些不適應,別的倒沒什麼。」
李思業知道他說的並不是心裡話,這琉求氣候濕熱,雨量充沛,比起山東的乾燥、四季分明雖然是大大不同,但卻並不是不可忍受,倒是遠離故鄉和親人的孤苦才是最難受的,所以駐防琉求官兵的軍餉都要比別的地方高一倍。
「這次我來,除了犒勞你們的錢物,還有就是帶來了你們家人的信,八千兒郎,每個人都有,晚些時候就發給你們!」
李思業話音剛落,突然就聽見馬蹄的轟鳴聲傳來,他急搭著手簾望南邊望去,隱隱可見大群馬隊朝這邊飛馳而來。
軍官大叫:「定是我們宋將軍來了!」
果然,馬隊駛近,為首大將臉色油亮漆黑,正是上將軍宋大有。
「末將宋大有,參見軍師!」
宋大有翻身下馬,急走幾步,左膝跪下給李思業行大禮,李思業急扶起他笑道:「我的稱呼最亂,有人稱總管、也有叫大將軍的,在金國有人稱我駙馬、也有稱郡王,惟獨你和蕭進忠還叫我軍師,只恨那蕭老二,我自升了他的官,他倒改口了,只有你一如既往,每聽到這個稱呼,我就想到我們的熊耳山歲月,分外親切。」李思業又拍拍他的肩膀誠懇地道:「都說冷千鐸和柴煥是我的心腹,但我心裡明白,對我最忠心的還是你,否則我就不會派你來琉求了,讓你一呆就是這麼多年,生了兒女也見不著面,真是委屈你了!」
宋大有心中感動,眼窩有了些濕意,他道:「俺是個粗人,沒有冷千鐸的心計,也沒有柴煥、李思齊的學問,周翰海的人緣俺也比不上,但大將軍不嫌棄俺的粗魯,不僅做到了上將軍,又讓俺領八千兒郎來琉求,這份信賴,俺心裡明白。」
「你明白就好!我帶來你老婆的家信,還在船上,等會兒給你」李思業笑笑,又指身後那軍官道:「我聽這位楊將軍說,你們這幾天正在搞什麼比武大會,可是真的?」
宋大有不好意思笑道:「士兵們除了操練就是幹農活,俺怕時間久了,影響大家的士氣,就想出這個辦法,每年一次,給大夥兒提提勁。」他突然又想到一事,便笑道:「正好,射箭的第一名馬上就要出來了,請軍師給他頒獎,可好?」
「你倒是會抓壯丁」李思業笑笑,他見東面有一大空地,已用石塊砌出幾十個堡壘,驚喜道:「那便是我要求建的炮台嗎?」
「是!已經建好。」
不等宋大有再說,李思業已經急步走向炮台。
炮台是用長青條石砌成,中間用石灰、細沙和糯米化開後粘合,雖不比水泥,但以這種方式砌成的城牆,至今仍在不少地方保存,可見也是十分堅固。
炮台上架的便是阿老瓦丁發明的回回炮,這是一種巨大的拋石機,可投巨石或震天雷,最遠射程達二千步,若同時發射,可將港區海面完全封鎖,任何進攻之船都能砸為齏粉。回回炮平時放置在炮台背後的倉庫內,若有戰事,可很快推上炮台發射。
但李思業想要的,卻是青銅大炮的炮台,為了早日研究出火銃和青銅炮,李思業在年初就專門成立了火器研製局,匯聚最好的鑄造及火藥工匠,分成幾個小組,投入重金進行日夜不停的研製,並言率先研製而成者給與十萬貫錢的獎勵。
「軍師,射箭比賽可能已經結束。」宋大有在一旁苦笑道。
李思業哈哈一笑:「是了,我想得太遠,竟把眼前的事給忘了。」
射箭比賽場地就設在軍營內,分固定射、移動射、騎射三個步驟,累計得分最高為冠。軍營內早人山人海,除了士兵,還有上萬來看熱鬧的百姓,這只有這三天,百姓才可以任意進出軍營,更有數十名得高望重的長者坐在前排,以示尊榮,這比武大會也是軍民同慶的大會,地方民團也可以選出代表參賽,二天前舉重比賽的頭名,便是一民團大漢,其人以舉起四百斤重的石鎖奪冠。
射箭比賽已經進行到最後一輪,此時出陣的是一名校尉,在前兩輪的固定射和移動射比賽中,他得分排在第二,和第一名相差無幾,適才排在他前面的人已經射過,控馬技術不佳,三箭中脫靶一箭,若他三箭都中,那頭名非他莫屬。
只見他輕催戰馬,戰馬飛奔而出,越來越快,這時目標已經出現,百步外,也是一個移動的稻草人,戰馬與稻草人相交的瞬間,便是射箭的最佳良機,只有一次機會,要射出三箭,難度極大。
這時校尉的戰馬已經和稻草人的正面成一條直線,只見他他拈出三支箭,張弓似滿月,手微鬆,刷地一箭,如流星般射出,正釘死在稻草人的咽喉上,箭尾尚在晃動,第二支、第三支箭也已經脫弓而出,戰馬跑遠,但賽場外卻歡聲如雷,這兩支箭竟同時射中它的頭部,三箭都是上上之分,不用說,此校尉已經奪取射箭比賽的頭名。
「好箭法!」營門處傳來一陣鼓掌聲,聲音不大,卻震懾了整個軍營,士兵們安靜下來,接著發生一陣騷動,許多人站起身來,朝營門處望去,校尉也撥轉馬頭,卻見身後不遠處立了一群騎馬之人,琉求主將宋大有陪著一名穿白色便服的男子,那男子正用讚賞的目光看著他,校尉心中突然一陣猛跳,他是認識的,來人竟是山東振威軍的最高統帥李思業。
校尉急甩鐙下馬,跑上前去左膝跪下道:「蒼龍衛弩兵三營第五都校尉張百勝參見大將軍!」
「不錯!箭法不錯。」李思業下馬扶起他,上下打量一下回頭對宋大有笑道:「我軍中藏龍臥虎,虧你想出這個法子,否則真埋沒了。」
說罷拉著校尉的手腕,大步向主席台走去,那校尉大窘,卻抽不出手來,只得跟了李思業。這時,整個軍營都歡呼起來,主公親來琉求視察,對他們這些駐紮海外官兵是何等振奮,一群老者早得了指點,擁上前給李思業見禮,軍士告訴他們,自己的主公不喜歡人跪拜,只長輯便可。
「這些都是琉求百姓中的長者,頗有名望。」宋大有急上前給李思業介紹道。
李思業這才放了那校尉的手,拱拱手回禮道:「各位鄉親,這琉求可住得習慣?」
一群老人圍著他,七嘴八舌道:「大將軍不僅給我們免一切稅賦,甚至每月還白送油鹽,這等景況,幾乎可追堯舜了。」
李思業心中暗道:「堯舜時倒是一切免費,不過是要吃生肉,你們可願去麼?」心中這樣想,嘴上卻呵呵笑道:「過獎了,琉求人口稀少,送一些柴米油鹽倒也無妨,不過人口若是漲了,我也會負擔不起,各位安坐,我去給兒郎們說幾句。」
後面的一句話讓這些老者面面相視,皆在想,回去是不是需要寫個萬民書,上呈這位大將軍,禁止宋人移民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