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宋 卷五 第二十一章 貨殖之利(中)
    海港上早已是人山人海,海風帶腥味和一絲寒意,吹得眾人的臉皮乾澀,眼睛發酸,這裡要比鎮上冷得多,不少人的衣裳單薄,在海風中瑟瑟發抖,但大家的眼睛都一樣地閃著光彩,包含希望地凝視著十幾艘貨船慢慢駛進海港。

    「嗚!—」緩緩靠向碼頭的旗艦『五月花』號號角聲響起,意味著這次旅程的結束,海港裡頓時爆發出雷鳴般的歡呼聲。

    「各就各位!準備下錨」船長在大聲命令。

    各船上的水手都在緊張地操作,大帆、三角帆、後桅帆的巨索依次解開。

    「全船收帆!」

    最後一道命令話音剛落,船上的白帆都同時降了下來,船身只是憑著原有的衝力還在走,但幾乎已經看不出是在向前移動了。

    隨即鐵錨落下,鐵鏈發出嘩嘩的聲響滑入大海,岸上勤雜工接過船上拋來的纜繩,麻利地將它牢牢拴在一根黑亮的大鐵柱上,上千名粗壯的大漢立刻跑上來,等待著卸貨。

    隨著一艘艘貨船依次靠岸,碼頭上的氣氛變得瘋狂起來,幾百名士兵在卸貨區黃線上拚命阻擋,歡呼聲、怒吼聲、叫喊聲將整個碼頭變成喧囂的海洋。

    梁秀挎著腰刀,站在官署前冷冷地看著碼頭上逐利之人,他喜歡看海上遮天蔽日的盛況,那些外國人對他彎腰曲膝,一臉媚笑,讓他有一種滿足感,這海港是他親手一石一木建造起來,那最靠邊的一塊巨石上還隱隱可以看見他留下的血跡,這海港就是他的兒子,他當然可以享受兒子帶來的榮耀。他回頭瞥了一眼自己宿舍,窗前閃過一片紅衣,梁秀滿意地一笑,昨晚的瘋狂歷歷在目,那是第一艘貨船來港時,高麗船主送給他的女奴,雖然不會說漢話,但她雪白的肌膚和豐滿的肉體足以舒緩他每日的辛勞。

    「報告梁將軍,貨船已經靠岸,是否可以卸貨?」一名果毅都尉急火火地從山下跑來。

    他厭煩地看了看碼頭上一根根伸得老長的脖子,恨恨道:「碼頭上亂成這樣,卸什麼貨,把他們統統趕到港外去,等官貨都結清後,再放他們進來提貨拿錢。

    「可是!」果毅都尉猶豫了一下,大家盼星星盼月亮似的將船盼來,現在卻要把人家趕出去,這似乎有點不近人情。

    「可是什麼!你敢不聽令?」梁秀眼睛一瞪,每次貨船來港,這些人總要把海港裡弄得一片狼籍,他覺得就像自己孩子身上的新衣服被他們弄髒。

    「是!」果毅都尉立正敬了個禮,帶領幾隊士兵清場去了。

    張官人是第一批趕到的,現在卻被擠到最後面,他踮著腳,脖子伸得老長,頂著刺骨的海風,臉已經凍成青紫色,兩根鼻涕像兩條蝸牛,在緩慢的蠕動,但他卻異常興奮,他已經看到自己的那艘船,船首用白漆寫了三個大字:密州號,下面又有兩個白色的小字:甲一。

    船吃水很深,顯然是裝滿了貨物,張官人心中一個念頭閃過:「莫非貨沒賣出去,又運回來了?」

    突然感覺肩膀上被人重重一拍,他回頭一看,卻是王員外,想起剛才之事,臉一紅,急忙謝道:「剛才我昏了頭,多虧你攔住我,不然就慘了。」

    王員外微微一笑道:「想不到你身體單薄,跑得倒比兔子還快。如何,看見自己的船了嗎?」

    張官人手指第五號船,憂心道:「看是看到了,可好像裝滿了貨,我擔心我的貨沒賣掉,又被拉回來了。」

    王員外呵呵笑道:「去趟日本不容易,總不能跑單程吧!這些船吃水,正是裝了日本的貨。」又指指自己道:「我就是來進貨的,呆會兒有甩賣,我看能不能吃進一些好貨。」

    眼睛一瞇,又笑道:「張官人難道沒興趣進點貨嗎?」

    張官人突然動了心,他暗暗尋思道:「照報上的說法,這次生意,除掉借親友的五千貫外,連本來利至少還有一萬五千貫,錢閒著也是閒著,如果也能進些貨賣,說不定將來真能走出一條路來。」

    既生了這個念頭,他心裡彷彿潑進一盆滾水,全身的慾望和激情都要迸發出來,可當那盆滾水稍稍冷卻後,很現實的問題又擺在眼前:「怎麼買貨?買什麼貨?賣給誰?又怎麼賣?」

    張官人心裡像貓抓似的難受,一轉頭,卻見王員外正笑吟吟地看著自己,彷彿已經看穿了自己的心事,他急將王員外拉到一旁問道:「這進了貨能賣得出去嗎?」

    雖然問得幼稚之極,但王員外卻認真告訴他:「怎麼賣不出去!這萊州的進貨成本要比宋國低一半不止,只要挑對貨,放在我萊港鎮上的小店裡,自然有山東、金國甚至宋國的商人來批貨,這一進一出的差價就夠我賺的。」他取出塊布,搭在手上,在布下捏了捏張官人的手低聲道:「我一年可以賺這個數。」

    張官人驚得要跳起來,失聲道:「一百……!」急忙用手緊緊摀住自己嘴巴,那『萬』字才沒有說出來。

    「如何?羨慕吧!」王員外瞥了一眼張官人,見他眼中已經冒出光來,心中暗喜:「他果然要上鉤了。」

    原來山東市舶監有規定,在山東不論做什麼生意,必須要取得商引,而且宋國移民入山東籍滿一年後,方才有資格申請商引,這萊州港因為被將軍梁秀控制,他不理市舶監那一套,所以很多宋人鑽了空子,紛紛到這裡來開店批貨,每次官府只賺了個差價和關稅,但商稅就幾乎征不到了。

    王員外最近得到一個內部消息,聽說市舶監準備要進駐萊州港,那就是他們好日子要到頭了,且不說他現在還沒入山東籍,就算入了籍也還得等上一年,已經趕不上,所以他便打起了本地人的主意,最好能找個呆傻的人,拉他入伙,借他的名義辦個商引,再分給他一些蠅頭小利。尋了好久,終於被他碰到了這個張官人,一切都符合條件,他便慢慢地和他套上了近乎,在這最後時刻,他終於出手。

    「我看張官人是個誠信之人,又是萊州本鄉,我打算去益都發展,可這萊州的店又無人經營,如果張官人願意和我合夥,咱們就一起發財。」

    張官人喜出望外,他又想起自己的那個小菜攤子,心中一熱,便急道:「我自然是千肯萬肯,但不知我需要出多少錢?」

    王員外比出二個指頭道:「二萬貫,我分一成份子給你。」

    那張官人是賣菜出身,這點小帳他眼都不眨便得出答案,一百萬貫利潤的一成就是十萬貫,天啊!十萬貫,自己這一生中還從來沒有見過,他眼睛裡流露出渴盼之色,一把抓住王員外的手,死死不肯放手,激動地嚷道:「我們這就定下來!」

    王員外點點頭,抽手問道:〞如此最好,我姓王名蒲,今天三十有五,交往了這麼久還不知到張官人的尊名,實在慚愧!〞

    「啊!小弟姓張名三思,比王兄小二歲」張官人臉微微一紅,他其實叫張三,綽號『蔥蒜張三』,自想做大生意後,嫌這個名字不雅,便在後面加了個『思』字,意義就大不相同。

    這時,碼頭上突然出現大隊士兵,足有千人之多,為首的軍官大聲喊道:「梁將軍有令,碼頭上太亂,無法卸貨,請各位先回鎮上等候,貨清理完後,再請大家到倉庫去提貨取錢。」

    他一連喊了三遍,眾人哪裡肯走,紛紛叫嚷著:「以前都不是這樣,怎麼今天換了規矩?」

    軍官無奈,又不肯真命令士兵動手趕人,那搞不好是要出人命的,可是不趕走他們,自己又無法向上司交代,他眼珠一轉,便又喊道:「這人多手雜,若到最後誰短了貨或少了錢,可別怨我們。」

    這一句話果然有效果,一傳十、十傳百,碼頭上的數千商人都動了心,但問題是誰也不肯先走。

    那軍官又急命十幾個會寫字的士兵在峽谷處等著,又再次喊道:「我們在峽谷口登記,誰先走的,就讓誰先進來取貨。」

    話音剛落,離他最近的十幾個商人立刻撒開腳丫子向外狂奔,只一柱香時間,這碼頭上便空無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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